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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灰暗的天气一般,上京城内近日来也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中。离新年不过半月了,牢中又提了一批死刑犯处斩。地上的新鲜血迹正是几年前勾结叛军的杨氏一族的,男丁女眷无一例外。   五年前安王谋反,先帝遇刺,幼帝即位,这上京城北街菜市口的处斩台上就再没断过血。血迹刚干涸就又来新人。这都是当朝摄政王的手段。当年安王谋反一案,牵连了不知多少人。安王谋反未成,逃离了上京,留下了许多参与谋反的人都被关押进了狱中,而摄政王也不一次性将人杀光,只隔三差五拉几个出来砍个头以此来警醒世人。   当年安王谋反,虽直捣皇宫,但城中还是有不少平民百姓遭难。所以纵使五年过去了,但只要是和谋反之案相关的人被处斩,百姓们还总是愤愤不平。   一穿着青色棉袍的小厮路过菜市口时也愤愤唾了一口,他身侧的小厮侧目:“你怎如此气愤,这刚处斩的杨家和你也有仇怨?”   青袍小厮的鼻子冻得通红,他搓了搓手,捂在脸颊处。   “你新来府上,你不知情。府里的二爷就是因为那场的叛乱没的。”   问话的小厮只是一管事的远方亲戚,刚从外地入京,还不清楚主家的事。只知道府里的老太爷曾经是阁老,辅佐过三代帝王。在清流中甚有威望。次子更是迎娶了皇家嫡长公主。只不过英年早逝,如今府里的人都不敢多提这位早逝的二爷,看青袍小厮主动提起,他刚想多问两句,青袍小厮加快了脚步。   “不聊了,快些将管事要的东西采买回去。郡主马上要回京了,在郡主回京前得把她的院子都归置好。这差事要办不好,别说你我了,就连管事都得吃排头。”   小厮虽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没的,但也知道他留下了一个独女,出生就被赐封郡主。离京已多年了。   小厮在外头忙着采买,离皇城不过几步距离的位于永兴坊中的任府内也正四处忙碌着,有管事嬷嬷睨着眼盯着,小厮侍女们也不敢偷懒。   “动作都给我麻利些。”   这寒冷的天,下人的手泡了冷水发红生疮,但有管事嬷嬷在旁小厮也只能忍着默默干活。   上京城里热闹着,距离上京城上百里外的云留山上如往日一样寂静。山上白雪纷飞,地上树枝上都积了厚厚一层雪。位于山顶的归云寺中几个身着僧袍的小和尚正拿着一根长棍在练功,伴着殿中传出的诵经声动作整齐划一。   云留山地势高,道路崎岖,这严冬寒节,寺中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来上香的香客。   “悟心。”   从殿中走出一个满脸褶皱,僧袍陈旧的和尚,他年纪看着虽大,但长得慈善,手中正捧着一个匣子。   听到叫唤,空地上一个年纪瞧着不大面孔圆润的小和尚停下动作,将手中的棍子放到架子上走到老和尚面前,双掌贴拢行礼。   “住持。”   老和尚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   “替我去后山一趟,将这匣子送去。”   这后山悟心也不是第一次去了,他接过匣子,熟门熟路朝外走去。后山的院落本也是归云寺的,很是简朴,这几年院子虽住了人但外观也无甚变化。悟心刚走到院子外就见过一个挎着竹篮的身着绿衫的女子。她也看到了悟心,眉眼一弯,柔柔一笑。   “悟心小师傅,你怎么来了。”   “素念施主,住持让我来送东西。”   来了这后院几次,悟心也知道素念只是个侍女,悟心赤诚,住持既然把事交给他。那他也应该把东西送到正主手中才是。   “兰嘉施主可在?”   素念朝他招招手;“在呢,快来,我刚好做了糕点,天气这么冷,悟心小师傅一会正好用些热茶。”   悟心虽年纪小小就入了佛门,但到底是个孩子,偶尔也贪嘴。   进了院落,悟心就发觉了院中和外头的不同。地上别说积雪了,那就是一根杂草都看不见,衣着朴素的侍女正在往地上撒着不知何东西。悟心走近一下,才发觉,她们撒的竟然是粗盐。   悟心咂舌,这可是盐啊,在这处竟然随意挥洒。   他身侧的人好似早已习以为常,只笑着问院中侍女。   “姑娘可醒了?”   “素念姐姐,姑娘刚起呢,正在用早膳。”   素念将手中的竹篮交给侍女:“里头是刚采的花,送到厨房去”。随后转头朝悟心说:“我带你去见姑娘。”   院落不是很大,绕过前院走过一道连廊再过一道门便是后院。后院所有门上都挂着厚厚的门帘。走到正房门外,素念刚掀开门帘,她身后的悟心就感到一股暖意从屋中涌出。   “姑娘,悟心小师傅来了。”   “那快请他进来吧。”   屋子里传出一道轻柔的女声。   悟心跟在素念身后进去,这屋子他来过几回,他分辨不清屋子里是何摆件是何价,他只是觉得这屋子里既素净又雅致,甚是好看。   屋子里站着两个侍女,屋子中间的桌上摆着几道膳食,一女子正坐   在桌前,她身着一身白衣,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素雅的白玉簪,眉眼温婉,唇角微微上翘,抬眸满眼善意。   这便是院落的正主了,多年了悟心还不知她的姓氏,只知道她叫兰嘉。是个住持都要以礼相待的贵人。   “这么冷的天,悟心小师傅怎么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寺中的早膳都是早课过后才用的,出家人一贯诚实,悟心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匣子放到桌上:“兰嘉施主,住持让我来送的。”   放在桌上的匣子不大,颜色深沉,瞧着也有些年头了。任兰嘉的视线没有在匣子上停留,而是笑看着悟心。“辛苦悟心小师傅了,在这用了早膳再回去吧。”   素念带悟心下去,立在一侧伺候的慧心走上前将那匣子打开,匣子中间是一串佛珠,刚打开匣子就能闻到一股异香。   “姑娘,是无念大师开过光的佛珠。”   屋子里的百宝架上放了几个相似的匣子,里头都是佛珠。每一年,归云寺的住持都会亲自开光一串佛珠,诵经百日,然后送给任兰嘉,只是她从未戴过。慧心阖上匣子照惯例刚想将匣子放到百宝架上身后就传来声音。   “拿来吧,给我戴上。”   白衣下是白莹的手腕,手腕上没有戴任何饰品,木质的佛珠戴在手腕上触感倒也温润。佛珠绕了几圈,还垂了一段在手心中方便人盘挲。   “回京的行装收拾得如何了?”   慧心将空匣子收起:“收拾得差不多了,观南他们在清理下山的路了。后日就可启程了。”   悟心在用过了糕点后才知道在这后山住了几年的人要离开了,出家人虽得抛去一切俗念,但悟心还是有些不舍。素念往竹篮里装了不少糕点。“往后得空我们还是会回来小住的,悟心小师傅可别忘了我们。”   悟心连连摇头:“不会忘的。”   几年前一行人静悄悄住进了后山的院子,如今走时也是静悄悄的。一行人离开的那日起了个大早,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从山顶到山下的官道上花了半日功夫,到山脚后素念去查看了下装行装的车子随后又掀开车帘回了马车,她身上带着凉意也不敢坐得离自家主子太近。   “姑娘,外头路上人不少呢,想来是快到年关,都急着归家呢。我们也好几年没回京了,也不知道如今上京城中是何模样。”   当年离京时,幼帝初登基,朝廷百废待兴。任兰嘉那年不过才十二岁,如今四年过去,她已过了及笄之龄,已是翩翩少女。   慧心正给任兰嘉揉着酸疼的腰,马车垫的再软,坐了半日还是难免腰酸。   “素念,进京后在外人面前不能再唤姑娘了,得改叫郡主。”   当初入寺,为不露身份,上下所有人都改口叫姑娘。如今回京了,自然是得改回来。   皇家血脉薄弱,如今并无在室公主,如今女子中除了太后身份最尊贵的便是任兰嘉了。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当年在安王叛乱中为救幼帝而亡,而她本就体弱的父亲在不久后也去了,偌大的长公主府只留下她一人。凭着皇家郡主的身份她本可以在上京城中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但她非但没有留在上京,反而还自请入寺为父母祈福诵经,这一去就是四年。   任府管家一早就带了下人去城门处候着。刚到,他就见到了熟人,那人长得白皙俊秀,身上的衣样绣工精巧,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只可惜,同他一样,不过是个下人。任管家换上笑脸走上前去。   “吴总管,好巧,您怎也在此处。”   吴悠瞥了他一眼:“接郡主回府。”   他语气冷漠,眼神也没在任管家身上多停留。   任管家早就习惯了眼前人这淡漠样子,他冷哼一声。那便看谁能接走人吧。   两行人马从早晨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快到宵禁时辰,路上已无多少人。吴悠提前打了招呼,城墙上的士兵看到远处有车队来时便下来传了消息。士兵没有压着声量,任管家也听到了,他急忙踹了身边的小厮一脚。“还不快去外头迎迎人。”   小厮急忙去,却在要出城门时被士兵拦下。   “不能出城。”   士兵虽如此说,但任管家却眼睁睁看着吴悠带着的长公主府的侍卫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任管家气红了眼:“欺人太甚,老太爷若还在仕,他们哪敢如此。” 第2章   坐了一日马车,摇摇晃晃,难免不适。素念拖着腮昏昏欲睡,只慧心保持着清醒,时不时看看白色的狐皮大氅下的主子睡得如何。察觉到马车速度放慢,她将马车窗推开一条小缝。   “可是快到了?”   前去探路的侍卫刚好回来。   “已经到城外了,吴总管也迎出来了。”   不知道是马车里灌进了风还是听到了人声,本阖着眼的任兰嘉睁开了眼。   “吴悠来了?”   任兰嘉撑起身子,眼中还泛着困顿,坐在一侧的素念也幽幽转醒,听到了吴悠的名字立马精神了。   “吴,吴总管来了啊。”   虽离京几年,但素念对于这长公主府的总管事还是惧怕的。一板一眼,不容她们出错,松快了这几年,素念都可以想到回京后的日子是怎样的。   “回郡主,任府管家也在城门候着。”   慧心拧了帕子给任兰嘉净面,微凉的帕子贴在脸上,任兰嘉清醒了一些,她拢着大氅坐起,透过车窗,远远就可以看到那高耸的城墙上微光闪烁。   她看着窗外。   离京四年多,她从稚龄女郎到如今待嫁之龄。她在山上诵经祈福的这上千个日夜,许是她心中恶意太盛,佛祖似乎不曾听到过她的祈念。死了的人已成白骨,那些本该死的人却依旧还快活活着。   佛无用,那她便亲自入世替佛渡人。   “郡主。”   马车外传来声音,男声熟悉,素念听到就直觉头皮发麻。   外头风大,任兰嘉脸都没露。“我今日先回任府,你先带人回去吧。”   在城门等了一日的吴悠垂头恭敬回道:“是,郡主。”   车队浩浩荡荡,持剑的黑衣侍卫团团护住马车,马车后是装了箱笼的车队。见吴悠随在车架一侧,任管家心中正忐忑,只看马车过了城门后停下,还没等他上前行礼。车帘被掀开,一道清丽的身影露了面,笑脸嫣然;“这是任管家吧,多年不见,您可还好?。”   这几年,任管家也不是没有去山上送过东西,只是除了侍卫都没见到人。如今又天黑着,这露面的侍女他一时也认不清是谁。。   “老奴一切都好。郡主一路回京也累了,老太爷命老奴接郡主回府。”   本是等着一起用晚膳呢,但眼下时辰也晚了,任管家也吃不准说府上的人是不是还等着,便咽下不提。且能不能接走人还不一定呢。   正忐忑着,却听道:“郡主也想念老太爷和老太太了,任管家前头带路吧。”   这是要跟着他走的意思,任管家面上一喜,连连点头。   他上了马,看吴悠的反应,这长公主府的总管事面上并无波澜。非但面无波澜,还带着人护送车架一路送到了任府门口,看着马车进了府便带着人毫无留恋转身走了。   任管家顾不上他,正使人给府里传话:“快去,快去,给老太爷还有各院传话,就说郡主回来了。”   门房拆了门槛,马车从正门进了府,停稳后素念先下了马车,环顾了眼四周,觉着这宅中变化倒也不大。   任家世代清流,书香门第,宅院看着质朴却处处精巧透着讲究。   任管家派人去传了话,刚想安排后头装着行装的车队从侧门入府,却看到护送的车队的侍卫和车夫低语了几句,只留下了一辆马车,其余车子在侍卫的护送下又朝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任管家张了张嘴,回头看,车上只下来了一个侍女,正主还未下来呢。他心中犯嘀咕,摸不准这几年未归的二房郡主主子是何用意。怎么人回了任府,箱笼却送去了长公主府。   马车里的人一直未动,直到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马车的车帘才被人掀起,方才在城门处露脸的侍女扶着一道白色身影下了马车。待那白衣身影站定,任管家看愣住了。   太像二爷了,二房的这位皇家郡主和早逝的二爷居然   有八分相似,几年前还未觉着,如今长开了却这般相似。   任兰嘉最先见到的是任老太太的泪脸,刚走上前想行礼,就被任老太太抓住手拥进了怀里。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这么冷的天,温热的眼泪很快就变的冰冷,贴着任老太太脸颊的任兰嘉也感觉到了。她轻柔拍着任老太太的背:“祖母莫哭了。”   任老太爷站在任老太太身后,任兰嘉靠在任老太太的肩头对他一笑:“祖父。”   任兰嘉这一笑,更像他那早逝的次子。任老太爷一怔随后扯起嘴角露出笑意。   “好了,嘉儿这一路也累了。这天气这么冷,你要抱她到何时?”   任老太太这一辈子都是以夫为天,任老太爷发了话,她再不舍也只能放开孙女。虽没再抱着,但那手却还是紧紧拉着的。   “走,路上饿了吧,祖母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   任老太爷和老太太是最早得到消息的,等任老太太拉着任兰嘉过了花厅,府里其他人才匆匆而来。   “大伯父,大伯母,三叔父,三叔母。还有这是……兰昭妹妹吧。”   人群角落里站着一少女,瞧着十四五的样子。见任兰嘉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屈膝行了个礼:   “二姐姐。”   任家一府三房,皆为嫡出。长房生了二子一女,二房只任兰嘉一个,三房有一子一女。除了长房大姑娘已出嫁外,眼下小辈却之见任兰昭一人。   “怎不见大哥哥,二哥哥,还有三弟弟?”   任老太太摸了摸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去。   “大郎如今外放在外,二郎和三郎都入了国子监,这几日正巧去外游学了。年关前会回来的,到时你就能见着了。”   眼下天色已晚,任老太太也想独自和孙女叙叙话,到了内院门口便挥挥手。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先回院吧。明日再找嘉儿叙旧也不迟。”   任老太太的话无人敢驳,众人自是应承下来。任大夫人回院,任大老爷带着任三老爷去书房有事相商。留下任三夫人和任兰昭在原地。任兰昭看着任老太太和任兰嘉的背影撅了撅嘴。   “祖母自小就对二姐姐好,如今二姐姐回来了,祖母眼里大概又要没有我了。”   任大姑娘出嫁,任兰嘉又远在寺中祈福,这几年,任府府上就任兰昭一个女郎,她习惯了集宠爱于一身,如今任兰嘉回来,她有些不适。   任三夫人环视了下四周,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些,这话可不能当着你祖父祖母的面说。”   任兰昭瘪瘪嘴,她又不傻。   任老太太和任老太爷住在正院,院子还是任兰嘉记忆中的模样,就连桌上的菜肴也是那些熟悉的菜色。   任老太太拉着任兰嘉就要坐下,任老太爷也难得随着一道。   任老太爷坐在上位,任兰嘉坐在他下方。任老太太坐在任兰嘉身侧给她夹菜。   “饿坏了吧,这天寒地冻,一路过来想必也没用上热食。快瞧瞧,这是我让厨房特地炖的汤,先喝一碗暖暖胃。”   汤不知道是用什么熬制的,厨房虽撇去了油腻,但还是有一层薄薄的油膜浮于表面。再看桌上菜色,多是有荤腥的。这些菜系确实是任兰嘉幼时爱吃的,可如今只让她反胃。   她压住胃中不适,虽然掩盖住了脸色,但却迟迟未动筷。任老太太察觉到了,愣了一瞬,偏头去看任老太爷。任老太爷不似任老太太,被孙女回府的喜悦冲昏了头。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一二。   “把这些菜都撤下去,做些素菜上来。”   任老太爷这么一点,任老太太也反应过来,   “怪我怪我。”   五年过去了,逝者已逝,哪有人会为逝者一直茹素。任府早就恢复了以往的膳食,任老太太只以为任兰嘉在山上也是如此。   闻了一鼻子荤腥又见了油腻,任兰嘉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不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孙女好,这么多年,祖母还记得孙女爱用什么膳食,孙女内心很是感念。”   任老太太本就愧疚的心更内疚了,这么好的孙女,偏偏上天对她不公。   下人们虽把菜都撤下去了,但烧着炭的屋子里闷着味道久久散不去,任老太太只能让任兰嘉先走,让下人把膳食送到她院子里。   “明日不用早起,多睡会。睡醒了再来看祖母。”   从屋子里走出,又呼吸到了清冽的新鲜空气。任兰嘉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模样。任老太太的贴身嬷嬷亲自送任兰嘉回院子。   “郡主的院子老太太一直派人精心看顾着呢。和郡主走之前一样,都没变呢?”   任兰嘉自幼随父母居住在长公主府,这任府只是偶尔回来住上几日,但即便如此,她的院子依然是任家三个女郎中最大的。   院子里里外外都挂满了灯笼,黑夜中远远就能瞧见灯火通明,行装已经进了院子,侍女们正在收拾。   任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将她送到院子外就没再进去了,素念这才走上前。   “郡主,可要奴婢去厨房瞧瞧。奴婢交代厨房几句。”   往后时日还长,这任府也不是只呆一日两日,任兰嘉点了头。   “让观南过来吧。”   观南正是任兰嘉身边的侍卫头领,方才天色黑,任管家没瞧清脸,不然他便会发现这侍卫头领和长公主府的总管事吴悠长相极为相似。就连周身的清冽气息都如出一辙。   侍卫都被安置在了外院,内院大门虽已下了匙,但知道慧心的身份后,门房立刻毕恭毕敬开了门。府上有规矩不假,但从来约束不了二房。   任兰嘉一行人浩浩荡荡,虽是已过宵禁入的城,但消息灵通的人此时也都得消息。   偌大的皇宫中,四处寂静,两道身影正走在宫道上。一高一矮,小的那个才到身侧之人的腰迹,他仰起头,身侧的人身型太高大,他看得辛苦。   “舅舅,兰嘉姑姑回京了你听说了吗?” 第3章   老太太虽说不用早起请安,但任兰嘉还是按照往常的时辰早早醒了。昨夜厨房送来的膳食,虽是素菜,但不太合她的口味。素念今日特地一早带了侍女亲自去了去厨房,给任兰嘉做了早膳。   用过早膳,任兰嘉在净手时慧心走了进来。   “郡主,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请您进宫。”   天才刚亮不久,宫里人就来人了,想来是宫门刚开就派出的。任兰嘉慢条斯理起身,将放在梳妆台上的佛珠拿起绕在手腕上。   “让宫里的人先候着,我先去给祖母请安。”   任兰嘉走到正院外时就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侍女见到任兰嘉行了一个礼随后给她掀了门帘。屋子里除了任老太太,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都到了。任兰昭坐在任老太太身侧,环着任老太太的手正在撒娇。   任兰嘉进去,屋子里的欢笑声顿住,几人将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任老太太向她招手。   “怎起的这么早。快来,来祖母身边坐。”   听到这话,坐在任老太太身侧的任兰昭僵住。   任兰嘉眼眸一闪:“不了,我就是先来给祖母请个安。宫里派人来请,孙女得去宫里了。”   任老太太脸上的笑意顿住:“这样啊,既是宫里来请,那定然是宫里更要紧些。你赶紧去吧。”   任兰嘉走后,屋里不复之前的欢声笑语,任老太太脸色不佳,任兰昭也不敢再撒娇,只有任三夫人把玩着腕上的玉镯:“宫里这是等不及要将嘉儿和摄政王的婚事敲定了吗?想来也是,嘉儿过两个月便十七岁生辰了,年岁也着实不小了。京中不少人都议论呢。”   砰一声。   一个茶盏砸到任三夫人面前,滚烫的茶水溅出,在地毯上冒着热气。她抬头看,任老太太满脸怒容:“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从未见过任老太太动这么大怒的任兰昭吓到了,默默松开了环着任老太太的手,任大夫人急忙起身走上前给任老太太拍背。   “母亲莫气,三弟妹这脾性你也知道,她就是心直口快。”   说着话任大夫人给任三夫人使眼色,示意她快走,任三夫人被这么一呵斥也白了脸色。悻悻起身,任兰昭也想起身,却让任三夫人用眼神拦住了。   任三夫人走出门后也暗自懊恼,这二房就是老   太太的命根子,原本是任二爷,任二爷去后就是这郡主孙女。   任老太太虽有三子,但次子出生就体弱,任老太太就心思放在他身上多些。任二爷得了宠爱并没有成了一个纨绔子弟,反而聪慧又有大才。只是任老太太怜惜他不愿他辛苦读书入仕途。这任家的门楣本只能靠任大爷和任三爷撑了。谁知道这无功名在身的任二爷命好,拖着一个病怏怏的身子居然得了嫡长公主的青眼。   和堂堂长公主做妯娌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时时刻刻得赔着笑,做小伏低不说。明明都是任家的子孙,这任兰嘉就是老太太手中的宝,好在任兰嘉自幼不住在府上,不然老太太眼里哪有她的女儿。   任三夫人这口气憋了许久,直到二房夫妇先后逝世。她才觉着这二房侄女可怜。她方才也不是有意的,可是这如今上京城哪家不议论,说这顺平郡主都已过及笄还不回京,只怕是不喜欢和摄政王的这门亲事。   摄政王,年纪轻轻就居高位,权柄在握不说,还是明丰帝的亲舅舅,又哪里不好了。   任兰嘉不知道她走后任老太太发了火,她留下素念只带了慧心,观南带了一队侍卫随行护送。慧心一贯比素念稳重,如果是素念,去皇宫这一路定然是要掀开车帘瞧瞧外头的。   马车只能到宫门外,内侍早就备了软轿。   皇宫内苑,任兰嘉自幼便是常来的。皇室血脉薄弱,彼此先帝还在位,除了一个皇叔安王外,先帝就只有一个嫡亲姑姑,就是她的母亲宁安长公主。算起来先帝是她的嫡亲表哥,如今在位的明丰帝是她的表侄。   明丰帝如今不过十岁,还未到纳后宫的年纪,后宫空置。太后便还住在她是皇后时的宫殿中,并未挪动。   几年前后宫中还多是妃嫔,任兰嘉随母亲进宫还时常能听到谈笑声。如今再进宫,宫中已不复往日盛景。从轿中下来时,任兰嘉抬头看了看天。   幼时母亲带她进宫时说过,这宫中人,看似尊贵,众人敬着捧着,可每日抬头除了这片天就是那宫墙,无趣极了。   看着天,再看那颜色斑驳的红墙。   确实无趣。   任兰嘉心中想。   候在殿外的女官是一张陌生面孔,原本任兰嘉熟悉的那些宫女女官大多在那场叛乱中都被杀了。   进殿后,任兰嘉一眼就看到端坐在上头身着华服的女人。昔日那个明艳的皇后老了。不是面容,而是身上再也见不到几年前的那种生机。   陡然失了倚靠,又要扶持幼子在这群狼环饲的朝野中坐稳皇位,想来太后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皇嫂。”   正撑着额假寐的太后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到了站在殿中的少女。   四年过去,原本稚嫩的女郎如今长了身量,五官也长开了。和她长相雍容华贵的母亲不同,长得更像他一贯平和,面目含春的父亲。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可再细细一打量,才觉着也不是都像她父亲,至少眼睛有七分像她母亲,先帝也有这样一双眼眸。   “都这么大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任兰嘉抿嘴羞怯一笑。   人来了,自然不能一直站着。女官引着任兰嘉坐下。   “你刚回来,想必任老大人和老太太也想和你说说话。但我这么多年没见到你,也挂念你,索性就自私了一回,让你先进宫来见见我。”   自私这词,也只有太后自己能说,旁人谁敢说她自私。   “皇嫂不必挂心,昨日晚间到时,我见过祖父祖母了。”   这些年,不仅是任府,宫里也派过人到山上,只是任兰嘉也都没见。   此番进宫,太后好似真的只是想见见她,问的都是她在山中的事。至于她的婚事,太后只字未提。说了许久的话,太后还想留任兰嘉在宫中用午膳,但任兰嘉推辞府里祖母还等着。太后也就只能放她出宫了。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慧心,四处走走吧。许久没回来,我也看看如今这上京城的模样。”   马车自宫门而出,直接去了东市,在东市停留了片刻,慧心下了马车买了不少新鲜物件。随后马车又转道去了西市。到了西市,也差不多到了午膳时辰。   “先去用些午膳吧。”   马车停在了一间素斋馆的侧门。从侧门上去,能径直到三楼的包房。   进包房时,里头的窗杦还大敞着,透过窗能看到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慧心想去关上,任兰嘉却止住了她。她走到窗边向下看。只见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暗红一片。观南身量高,站在她的身后,也能瞧见窗外的景象。   “前几日,杨家全族就是被斩与那。”   杨家,谋反的安王的岳家。杨氏一族拖到如今才处斩本就是摄政王想要拿这他们的性命来钓安王。他们的性命,安王不在乎,那安王妃也能不在乎吗?   只可惜,五年过去,安王一派没有任何露头的迹象。而这杨家人活得也够久了,摄政王也没了耐心。   那么红,也不知道知道是流了多少血,在窗边定定站了半晌,任兰嘉勾勾唇角收回眼神。   “慧心,你去看看,五味斋里还有没有卖榛子酥。我记得祖母爱吃,一会给她带一些回去。”   慧心暼了任兰嘉身侧的观南一眼,观南微微颔首,慧心垂下眼眸。   “奴婢这就去。”   慧心出去时带上了门,窗户也被观南阖上。任兰嘉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带我去见他吧。”   这包房看似普通,其实内藏玄坤,观南走到百宝架旁摆弄了下,百宝架慢慢挪动,挪开后的墙上多了一处暗门。门后漆黑幽深完全看不清里头景象,观南拿起包房内的灯烛,率先走了进去。   “郡主小心脚下。”   待任兰嘉也进了暗门,观南在墙上敲了两下,墙壁又阖上了,堵住了身后的光亮。   暗门里面是一条暗道,走到尽头便是向下走的台阶。数不清向下走了多少步,前方出现了一抹光亮。   任兰嘉拿着手帕掩住口鼻,这地下不透气,味道说不上好闻。   这地下空间不小,但还能清楚听到那一声声有气无力的粗喘声还有铁链相碰的声音。   转过一道弯,任兰嘉就看到声音的主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散乱着头发,脖子上箍着一道铁链像一只狗一样趴在稻草堆里。   “啧。”   任兰嘉没忍住啧了一声。   地上的男子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他的嘴唇干裂泛白,脸颊通红,满眼都是血丝。   “你是谁?”   在问这话的时候,男子的手紧紧握成拳,身体紧绷着。任兰嘉身后的观南将手默默放到了剑柄上。   “表哥,许久不见,你过得可还好?”   任兰嘉的声音轻柔,脚步轻缓,慢慢走到男子身侧。   本打算等人走近就将人挟持的男子听到任兰嘉的话一怔,倏地抬头看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你是兰嘉?”   任兰嘉捂嘴笑笑,眼眸微弯。   “没想到表哥还认识我呢。我长大了,可表哥瞧着没什么变化,想来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   听着这闲谈一般的语调,若不是他此时被像狗一样吊着,赵泰佑都要以为这是个温情的兄妹相见了。   赵泰佑,安王次子,自出生就受封郡王,也是任兰嘉的表哥。但和先帝这个表哥不同,赵泰佑在封地长大,和任兰嘉相处得不多,他印象中只依稀记得任兰嘉是个性情温柔的人,和他那个姑母全然不同。   赵泰佑奉母命进京营救外祖一家,结果人还没到上京城,就遭遇了伏击,再醒来时就在此处了。见不到光亮,辩不明白天黑夜,分不清时辰,他过得浑浑噩噩,也见不到人。他猜了许多,如今看了任兰嘉,他确定了自己是落入了朝廷手里。   “陈朝呢?他怎么没来?他设这个局不就是为了抓我吗?如今抓到我了,怎么还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见人。让你来算怎么回事,他陈朝已经无用到了要你来对付我了吗?”   赵泰佑拔高音量,叫嚣声不断。任兰嘉蹲下身子,轻轻抚开赵泰佑凌乱的头发,她冰凉的指尖还有手腕上圆润的佛珠划过赵泰佑的脸。   “表哥,没有陈朝,只有我。是我想表哥了,就让人将表哥请来叙叙旧。看来表哥一点都不曾想我呢。”   第4   章 第4章   近在眼前的少女双眸透着柔光,动作轻柔细细打理着他的头发。旁边明明就烧着一个炭盆,赵泰佑却觉着背脊发凉。   不是陈朝,困他至此的是眼前这个看着羸弱无力,一向温婉的表妹。   她冰冷的指尖从他的发际划过,从额头再到脸颊,再往下,是他脖颈上的铁链。指甲在铁链上刮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只是那声音很短暂,她的指尖很快停在了他的心口。   砰砰砰!   赵泰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猛烈跳动。   任兰嘉脸上的笑意更盛。   “表哥怎么了?见到妹妹这么高兴吗?心跳的有些快呢。就是不知道,这心被剑捅穿后,还能跳多久呢?我没见过,但表哥不是亲自捅过吗,可愿给我解解惑?”   任兰嘉眼神真挚,撇去她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话不说,瞧着真像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赵泰佑脸色突变,当年叛乱,正是他在宫内里应外合,在宫宴上一剑亲自送自己的皇帝表哥归了天。   问完那话,任兰嘉也没想着听到答案。她直起腰,从袖子中掏出了一纸手帕。垂眸认认真真擦着手指。   “观南,我摸着表哥身上有些发烫,想来是病了。病了多难受啊。表哥不是来接你外祖一家的吗?总得精精神神相见才是。表哥莫担忧,我已经派人去乱葬岗挖了,这身子不好找,人头总是好辨认的。到时我会送他们来和你做伴的。时辰不早了,祖母还在家中等着我,我得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瞧表哥。”   人头?什么意思?   陈朝这么多年不杀外祖一家,不就是为了引他们露面吗?他不信,陈朝这次会真的杀了外祖一家。赵泰佑下颚紧绷,咬紧牙关。   “你什么意思?”   刚擦拭过手的手帕被主人丢弃随后轻飘飘从赵泰佑眼前飘落。任兰嘉没回答而是悠悠转身,一身黑衣的观南随行其后,一主一仆都没再看赵泰佑一眼就这么缓步走了。   没得到答案,赵泰佑顾不得许多,撑起发软的身体就猛地扑了过去试图留住人。可他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铁链,铁链猛然绷紧,噌一声,勒得他闷哼一声。   两道身影很快走远,任他怎么伸手再都抓不住,顾不上脖子的疼痛,他哑着声音愤然怒吼:“别走,任兰嘉,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   早上送任兰嘉进宫的马车是府里新置办的,门房远远就认了出来。知道马车上坐的是如今府里最尊贵的主子,马车还未到府门口,门房就急忙将大门打开了。马车没有停顿直接进了府。   回府后任兰嘉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去了正院。院里的刘嬷嬷见到任兰嘉也有些惊讶。   “郡主回来了?老太太以为您要晚些回来呢。老太太这会正在午憩,郡主稍等下,老奴这就去叫。”   任兰嘉摇摇头:“莫扰了祖母的午觉。慧心,把榛子酥给刘嬷嬷吧。”   慧心将手中油纸包递了过去,刘嬷嬷伸手接过,里头还温热着。   “郡主还记得老太太爱吃这个呢。郡主这是特地绕西市买的吧,一会老太太醒了见到定然高兴。”   将榛子酥给了刘嬷嬷,任兰嘉转身回院。她的院子离正院不远,走上半刻就到了。回到院子,慧心给她解去身上的披风,素念倒了一盏热茶。   “郡主用过午膳了吗?奴婢在厨房还温着汤,您可要再用些?”   宫中和外头不同,不好挑三拣四提太多要求。素念担忧任兰嘉在宫中吃不好。这几年任兰嘉茹素,素念就想方设法学了不少素斋,任兰嘉饮食都是她在看顾,归云寺中负责做素斋的大师也时常找她请教。   任兰嘉摇头:“不用了,给我更衣吧,我有些乏了。我眯一会。”   任老太太醒后知道孙女特地去给她买了榛子酥果然开怀。   昨日太迟,一家人只匆匆见了一面。晚膳时,任家人都在饭厅聚齐了。任老太太怕任兰嘉又闻了荤腥难受,便叮嘱厨房做的全素宴。厨房做素斋的水平素念领教过了,知道不合自己主子的口味,便带着侍女亲自上阵。   素念做的素斋样式精巧,色香味俱全,乍看还真看不出是素斋。   任老太爷先动了筷,其他人才动。   “嗯?这素斋味道真不错。比寻常荤菜都好吃些。”   任三爷是个老饕餮,一贯喜爱美食,吃过不少见过不少,没想到能在家中吃到此等美味。但转念一想,也猜出这不是他们府上厨子的手艺。再细看用的食材,无不新鲜翠绿。这寒冬,肉易得,新鲜蔬菜却难见。就连这小小一碗汤中所用的菌菇,也都是南境才有的。   任家书香世家,规矩森严。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规矩。任三爷说了话,被任老太爷暼了一眼后,便自觉闭上了嘴默默用膳。   晚膳过后,下人撤走膳食,换上清口的茶。   众人转到厅上说话。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刚归家的任兰嘉,任兰嘉也温和有礼一一回答了各位长辈的问题。全程游刃有余尽显亲热,没有一丝郡主的架子也没有离家几年不见的生疏。任兰嘉还给所有人备了礼。   给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送的是开过光的佛珠。任大爷和任三爷送的是名家大师抄录的佛经。给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送的是两尊温润的观音玉像。至于一直坐在下首未出声的任兰昭,慧心带着两个侍女一人手上捧着一个匣子走到她面前打开。   三个匣子合在一处,便是一套夺目精巧的头面,即便在昏黄的烛光下都异常夺目。众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头面上。   “这套头面我记着幼时兰昭妹妹很是喜欢。那时兰昭妹妹年纪还小呢,如今也到了要好好打扮的年纪。这套头面就送与妹妹了。”   任兰昭不记得幼时的事了,但这么好看的头面,哪个女郎不喜欢。只是任老太爷一向以清简治家,最不喜奢靡之风。任兰昭每每出门只能打扮素净,那些头面再喜欢,她也不敢买不敢戴。如今头面摆在眼前,她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任老太爷。   任老太爷垂眸喝茶并未看她,任兰嘉笑笑。   “妹妹别看祖父了,这是我送你的。祖父要斥责也是斥责我这个送礼的,哪有责怪收礼人的道理。”   任兰嘉说完,所有人都笑了。任老太爷没说什么。慧心将匣子阖上,将匣子递给了任兰昭的贴身侍女。   侍女不敢接,慧心便动作强势塞到她手中。   收了礼,还是自己喜欢的,任兰昭也开口道谢:“多谢二姐姐。”语气多了些真挚。   长辈们本就准备了礼,还没送出去就先收了任兰嘉的礼。便只能把准备的礼当回礼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夜深才散。   任老太太和任老太爷一同回主院。   “这嘉儿还是这般懂事,只是在寺中呆了这么几年,我瞧着性子更淡了些。你看看,至今都还茹素,手上还带着佛珠。准备的礼也都是佛珠,佛经。我真怕她是不是从此就想皈依佛门了。”   听着老妻的话任老太爷拧了拧眉,但到底没驳了老妻的话:“下月你生辰,就热热闹闹办一场吧。把嘉儿以前那些闺中好友都邀来。多见见人,想来会好些。”   任老太太点头应下:“那嘉儿的十七岁生辰呢?”   任老太太的生辰之后再过一月就是任兰嘉的生辰了。   任老太爷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口气:“先准备吧,但只怕宫里有安排。”   上京城中世家女郎,大多在及笄之年便成婚出嫁。再疼爱女郎的世家,也最多把女郎留至十七岁。当年安宁长公主嫁给任二爷时便是十七。   而任兰嘉和摄政王的婚事是幼帝登基时太后和弥留之际的任二爷定下的,摄政王那年便已及冠,四年过去已是二十有四,年岁也不小了。其实任兰嘉及笄之时,任老太爷就有意让她回京,不是为了成婚,而是总得办个像样的及笄礼。但任兰嘉也拒了,一拖拖到了如今。   “给嘉儿备的嫁妆清点过了吗?”   “我们府上的清点过了,只是长公主府那头得让任贵找那吴悠再对一遍。”   安宁长公主离世,偌大的家产都留给了任兰嘉,那些家产定然是要跟着任兰嘉出嫁的。和一整个长公主府比,任府出的嫁妆着实不   算什么。   这么早开始清点嫁妆,是因为任老太爷清楚,自己这孙女只怕留不了多久。   同样苦恼的还有宫里的太后,见了任兰嘉后她更是忧心。自己那弟弟自幼性情阴晴不定,执掌朝政这几年更是让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任兰嘉和幼时一般性情柔顺,只怕吃不住自己那弟弟。任兰嘉不仅是先帝表妹皇家郡主,她母亲安宁长公主更是为了救明丰帝才没的,无论如何太后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太后派侍女去请了一遍又一遍,在夜深时刻那道高大的身影终于进了后宫。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上面绣着金色蟒纹,腰间扣了一条黑玉镶金腰带,身型高大脚踩黑靴信步走来。周身摄人的气势让宫女们都不敢抬头看他。   “阿姐。你找我。”   太后手上正拿着一张单子,听到声音抬头,她的弟弟正站在下方,薄唇轻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孤傲模样。   “你来,瞧瞧这单子。”   太后把单子递给一旁的女官,女官捧着单子走到陈朝面前呼吸都放轻了些。   接过单子,陈朝随意扫了两眼。单子上多是些金银器具。他本在处理政事,见太后多次使人来请,以为是何大事。没想到就是让他看张单子。   “阿姐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这是你要送出去的聘礼,你不看看?兰嘉都已回到上京了,我不信你不知道。事关你的婚事,你自己能不能上点心。”   执掌禁军十六卫的陈朝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回了上京。甚至人还没进城他就收到了消息。这未婚妻,上次见她还是在叛乱之夜,瘦小的她抱着已断了气息的母亲满脸绝望。那时的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郎,他很难有什么念头。   对于陈朝而言,娶谁,何时娶,他并不在意。   眼下他更在意的是距离上京城五十里外的树林中的上百具尸体。那些尸体身上皆有纹样,是安王死士独有的纹样。想来是那杨家确实钓出了安王府的人,可这些死士还没到上京就被人一剑抹喉,动作利落,现场更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安王上百死士,真是有意思。比起这事,早已定好循规蹈矩走完即可的婚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婚事一事,阿姐全权做主即可。” 第5章   年关将至,上京城中年节气氛愈发浓重。城中到处悬挂起了红灯笼,平民百姓家宅院门上贴上面目狰狞的门神,街上还有不少清贫书生出来摆摊誉写对联。而高门世家也开始广开善棚接济穷苦百姓。   往年京中各家都有默契,这善棚中的膳食都各家都大差不差。可今年任兰嘉回府,任老太太就给善棚拨了比往年要多上不少的银子,因此任府的善棚里接济的膳食比其他府邸要好些。   而顺平郡主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上京,不少人家还想借着任家搭上这位皇家郡主,也没人去计较任府在这事上出挑些。   任兰嘉回到任家,除了第二日出府进了宫后就未再露过面,她一直呆在府上陪任老太太。因着收了头面的缘故,任兰昭对这位二姐姐也少了些敌意。有一对姐妹花相伴,任老太太别提多开怀了。   让任老太太更高兴的是,两个孙子也游学回来了。回来时,他们头上肩上的落雪都未掸,就先到正院给她请安了。   “孙儿见过祖母。”   两人立在堂下恭恭敬敬给任老太太请安,任老太太喜笑颜开。   任家二郎任和郎,比任兰嘉大上四岁,今年刚及冠。已经过了秋闱,年后就要参加春闱了。三郎任和邵与任兰嘉同龄,比她只小上一月。   这几年,都是他们各自长身体的时候,再见都已经变了样。任和郎站在那身姿挺拔已是成人模样。原本瘦小的任和邵如今身量也比任兰嘉高了,背着人对着她偷偷咧个嘴一笑,一看就是个肆意少年郎。   “好好好,回来就好。嘉儿也回来了,今年家里热闹了。”   家人团聚了,只是这年夜宴却让任老太太犯了难,过年总是要有大菜的,但任兰嘉又闻不得荤腥。最后还是刚回来的任和邵给任老太太出了主意,效仿宫廷宴席,一人一张小几围坐即可。这样各用各食,也方便些。   任和邵自幼就不像两个哥哥那么循规蹈矩,家中子孙就属他最机灵,得了主意任老太太很是高兴许诺年夜宴上给他包个大红封。把任老太太哄得乐不拢嘴后任和邵才离开正院往任兰嘉的院子走去。   回来两日后,有父母和祖母祖父要孝顺,任和绍还没来得及和这刚回府的二姐姐叙叙旧,便想着去看看她。   天气寒冷屋檐下也结出条条冰柱,下人们顺着梯子拿着杆子将其一一敲落。冰柱落在地上雪地里,七零八碎,很快就被下人拿着扫帚扫向一旁。   冷风横扫,见到任和邵,下人们纷纷行礼。   “三少爷。”   任和邵点点头,顺着清扫干净的小道一路向内而去。就到了院外,推开门,里面庭院宽广,院内栽满了花草,曲水细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于庭院深处泻入一方小池,池边笔直地立着在这冬日仍绿意盎然的青竹。   穿过庭院,有侍女迎上前,然后带着他走到正房外。掀开厚重的门帘,阵阵暖意袭来,还掺杂着些许果香气及药香。任和邵掀袍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软榻上的人。   榻上的人身着一袭白衣,白衣上绣有雅致的青竹花纹,一头青丝垂落在肩头。她听过门口的响声微转过头,露出曲线优美白皙修长的脖子,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看到他,微微一笑,眉目含春。轻轻唤了一声:   “和绍,你来啦。”   屋子里烧足了炭,任和邵解去身上的披风,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你屋子里怎么有药味,生病了吗?”   榻很大,任和邵在另一侧坐下,素念端了茶上来。   任兰嘉也端正了身姿,将手中捧着的书放下。   “今年天气比往年更寒冷些,前几日我去宫中顺道去西市给祖母买糕点的路上看到不少乞儿。这么冷的天他们衣裳单薄只怕都要病了,善棚能保他们一时温饱,但治不了他们的病。我便想着让人采买些药材,配些驱寒止热的药包放在善棚里接济。总得让人熬过这个冬天。”   任和邵一行人从外游学回京。一路走的官道。自是知道今年雪多大官道多么难行,一路上不少马车都陷在官道里。方才在任老太太院子里也听管事回报,外头的物价涨了不少。   “这是好事啊,只是如今药材可不便宜,我也搭一份子吧。”   任兰嘉笑着婉拒了:“我产业里有药材铺子,不用担心。”   任和邵忘了,和每月靠月例过活的他不同,任兰嘉手中可是有整个长公主府的产业。   任家的善棚里分发药包,这可是往年没有的事,有心之人略一打听,就知道这是刚回京的顺平郡主自掏腰包做的善事。一时间,各高门世家也都争相效仿。如此一来不只是乞儿,那些因为穷苦没有银两买药的百姓也都因此得了救济,这个冬天,也过的比往年轻松了些。   任老太爷虽已不在朝堂之中,但还依旧心怀百姓,本不关心府中琐事的他听闻此事,也夸赞了任兰嘉一番。任三夫人虽有些吃味,但想到做这种只得名声的事不知得花多少银子,也就没有吭声了。   大年夜前一日,外放的任大郎派人送回的节礼终于在大雪中送到了,各房各院都得了礼,一同送回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陪任大郎一同赴任的大房长媳有了身孕。   府上要添丁,又正值这年关时节,任老太太大手一挥给所有下人都赏了两月例银,就连新回府的任兰嘉身旁的侍女都有。   任兰嘉虽是任家子孙,但吃穿用度还有身边下人们的例银都不走任家公中的帐。这是安宁长公主还在时就和任二爷定下的。所以账房也不知道任兰嘉身旁的人月例几何,只能按照任老太太房里做例。   素念去领的银子,领回来给院子里的侍女都发了下去。这几年呆在山上,有银子都没处花,素念也积攒了不少身家。   “姑娘,我们何时能去外头逛逛啊。”   任兰嘉正和慧心坐在一处剪窗花。   “后日吧,后日初一,街上应该   有庙会。”   任兰嘉回京,大房长媳有孕,任和郎过了秋闱。任府府上喜事连连,今年这节过得喜气洋洋。众人围坐在正厅热热闹闹用着年夜饭,宫里也派人赐下了御菜。菜是素菜,一看就知道是赐给谁的。   用完膳,外头传来了烟花燃放的声音。众人转移地方,披上披风聚到了外面的凉亭中观赏烟花。   凉亭不大,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任大爷和任大夫人站在任和郎两侧,任和邵和任兰昭身旁也是任三爷和任三夫人。而任兰嘉站在任老太太身侧敛了敛眉。   “祖父,祖母,我想回长公主府。”   正该阖家团圆的时候,任老太太听到这话也有些惊讶。长公主府冷冷清清,哪比得上任府热闹。这大年夜正该和家人在一处才对。   任老太太刚想说话,任老太爷开口了。   “去吧,初三记得回来。那日你大姐姐要归家。”   “多谢祖父。”   盛放的烟花之下,除了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任家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任兰嘉带着侍女悄悄走了。   从大年夜到上元节,这半月各地都会取消了宵禁,街上也都会比往日热闹许多。只是从任府到长公主府这一路居住的都是勋贵世家,高墙大院大门处处紧闭,还是一片寂静。   马车到长公主府外时,得了信的吴悠已候在大门上。长公主府朱门画栋,高墙耸立。进府后只见府内亭台楼阁,绿瓦覆顶,雕花廊桥,白玉铺地,金漆为画。一派奢华如四年前一样。这几年无主人居住的长公主府,被打理得很好。   慧心和素念扶着任兰嘉下了马车。   “你们先回院子收拾下吧,我四处走走,观南和吴悠陪着我就好。”   慧心和素念屈身应下。有吴悠在侧,侍女们的规矩都做的比往日好些。   看着侍女们走远,任兰嘉转身。   “走吧,这大年夜总不能让我那哥哥独自一人过。膳食备好了吗?”   吴悠淡淡道:“备好了,在马车上了。”   换了一辆质朴的马车,观南没有再骑马,而是和任兰嘉一同进了马车。吴悠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刚回府的主子又出了府。   这一路,任兰嘉虽没有去看外头的景象,但光听声音就知道外头得有多热闹。熙熙攘攘的摊贩叫卖声,稚童欢乐的笑声,还有少男少女的打闹声。   任兰嘉闭着眼,嘴角微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依旧是那侧门,那包房,还有那幽深的暗道。比起上次来,这次地下的味道更难闻了,多了丝腐败的臭味。   观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打开呈给任兰嘉,任兰嘉接过,在鼻下轻晃了下,才觉得神识清明了些。   还是那条铁链,栓的还是同一人。只不过这次再见,赵泰佑没有趴在地上。而是盘腿而坐,头耷拉着。听到脚步声抬头。他眼底青紫一片,面容憔悴又颓然。   “你终于来了。”   这几个字,赵泰佑是从牙关中挤出的。任谁听了都能听出这几字中赵泰佑说的有多么咬牙切齿。   观南给任兰嘉搬来了一张椅子,任兰嘉悠然坐下。瞧着一时半刻不会走的架势。   任兰嘉招招手,观南心领神会将带过来的饭匣拿了出来。然后将饭匣里的菜一道道拿出摆在了赵泰佑面前,红烧肉,红烧鱼还有不少菜,菜色丰富但无一例外都是赤色浓酱。   明明色香味俱全,可赵泰佑看着这些菜脸色白了又白,最终别过头,呕了出来。   “怎么了?表哥,是菜色不合胃口吗?我想着今日是大年夜,合该让表哥吃些好的。这都是我吩咐厨子特地做的呢。”   赵泰佑参与过谋反,手上自然沾了不少血。不只是普通人,更有血脉亲人的血。杀人而已,对他并无影响,杀完照样可以喝酒吃肉。可数十个血脉亲族的人头糊满血,瞪着大眼五官扭曲围在他身侧一放就是好几日。他睁眼闭眼都是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在烧足了炭一室温热的环境下本被冻住的人头渐渐化开,慢慢腐败发臭。几日下来,他崩溃了。   如今又给他端这些赤色的菜色来,她是故意的。   “任兰嘉,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6章   赵泰佑的面目越狰狞,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笑容越盛。   看着那张笑脸,他的心越来越沉。今日竟然已是大年夜,他在这昏暗不知日夜的地方已经浑浑噩噩过了快二十日了。想来父王已经发觉他偷偷入京。当年虽然惜败,但也不是全盘皆输,上京还留有耳目。看着眼前这一举一动尽显诡异的表妹,他预感不妙。只期翼父王或者死士早日找到他。   “表哥问我要做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想找安舅舅还有二位表哥叙叙旧罢了。只可惜,这几年,舅舅和表哥躲得太好了。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你。表哥也不愿说舅舅如今在哪。真是父子情深。”   任兰嘉的语气轻飘飘的,赵泰佑却觉着她只怕不是疯了。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他的,但想找到他父王,那真是痴心妄想。   赵泰佑眼神中透着轻蔑,任兰嘉一看便知他心中想着什么。她伸出手,观南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到她手心。任兰嘉看都没看一眼,就扔到赵泰佑面前。   赵泰佑低头看,待看清那物件后脑袋直接嗡了一声。   “表哥不必担忧,你那上百死士忠心耿耿,到死都没透露你们的行踪。这么忠心的死士,只是身手差了些。”   他为救外祖一家,调了上百死士。这些死士不是一同入京的,而是分批乔装分开入京的,居然都被找到了。赵泰佑死死盯着任兰嘉,第一次认真细细打量着她。   她长得和他们赵家人并不像,但这阴狠的心却如出一脉,到底骨子里还流着一半皇家血脉。看到她腕间露出的佛珠,他面露讥讽。   “听说你入了寺庙诵经祈福,这祈福多年怎么反倒变了性子。真不愧流着皇室的血。你知道吗?流着皇室的血注定是要入阿鼻地狱的。父王是,我是,你亦是。”   说完赵泰佑仰头狂笑,疯魔了一般。   他和父王都错了,只顾着防朝廷的狼,没注意到暗处隐藏的鹰。   任兰嘉垂眸将佛珠摘下握在手中摩挲了两下后偏头看向赵泰佑。   “我渡恶人,佛渡我。活时在人间畅快了,死后佛祖不容我,入地狱又何妨。”   任兰嘉此时已然没了和赵泰佑盘桓的兴致,她为了赵泰佑下山,只为看他痛楚不堪的模样。如今看到了,她又觉得无趣。至于安王的下落,她从来没想着会从自己这位好表哥口里问出来。   任兰嘉悠然起身,身上白裙飘逸,白色裙角擦过观南的黑袍。   “动手吧。”   ***   长公主府中,素念见任兰嘉一直没回来便想出去找找,慧心却淡定道:“郡主许是在和吴管事说事呢。”   素念惧怕吴悠,一提吴悠她便不吱声了。夜深人静,即将到午夜时,任兰嘉才回房,扬着嘴角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明日的庙会你们自去吧,我给你们准假。”   哪有主子在家,下人玩乐的道理。素念即便再想去但也咬咬牙:“郡主不去,奴婢们也就不去了。”   任兰嘉笑笑:“去吧,在山上这几年,你们也闷坏了。去瞧瞧热闹回来说与我听,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买些回来。”   素念绞着手,看向一侧的慧心,慧心轻轻点了点头。   但也真不可能所有侍女都去,慧心主动提让素念带几个侍女出去,她留在府里伺候。素念本不愿意,但慧心坚持。   次日一早,素念伺候任兰嘉用过早膳就带着几个侍女出府了。任兰嘉窝在房中躲懒,不想出门,发髻也懒得梳,披散着一头乌发俯在书案前抄录佛经。   “素念出门带小厮了吗?”   素念虽只是个一等侍女,但也是长公主府养出来的一等侍女。姿色容貌气度丝毫不逊色于寻常官家女郎。即便是任兰嘉身旁的普通侍女,也都是容貌俏丽的。   慧心立在一侧研磨:“郡主放心,带了护卫去的。”   哪家侍女出门玩耍,还带护卫。也只有任兰嘉愿意这么纵着身边人。   外头虽热闹,但素念还是惦念着主子,午膳时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不少新鲜玩意。   她回来时任兰   嘉正在用膳。   “怎么样?外头热闹吗?”   素念点头:“街上人可多了,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奴婢买了些,一会给您瞧瞧。这再多新鲜玩意也比不过庙会上发生的一件异事。”   “哦?什么事?”   任兰嘉挑眉。   素念摆摆手:“郡主用完膳奴婢再说吧。”   任兰嘉搁下银箸。一旁的侍女呈上托盘,托盘中放了一盆水和一块熏了香的手帕。   “我用的差不多了,说吧。”   任兰嘉净手后将手帕放回托盘,然后起身朝软榻走去。任兰嘉窝在软榻上,素念跟着过去坐到下方脚榻上。   “今日的庙会摆在城隍庙前,奴婢去的时候听说城隍庙大门处有大师开设祭坛祈福祭天,就想去瞧瞧看能不能替郡主祈个福。只可惜人太多奴婢没挤进去。等奴婢再转一圈回来时,那祭坛已然被金吾卫团团围住了。   奴婢便找一旁的人打听。原来那大师开祭坛做法正到要紧处时,祭坛上头的大树上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从树上径直砸到了祭坛里,祭坛里的香灰被砸得到处飞。等香灰散尽,那大师凑近一瞧。祭坛里活生生的一个人呢,就穿了一身中衣,中衣上还都是血。当时就吓坏了不少人。后来有人大着胆子去探了探,还活着呢。   再后来金吾卫就来了,听说那些金吾卫见到那祭坛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很快就把人都赶走把祭坛团团围住了。奴婢走的时候又来了许多金吾卫,瞧着阵仗可大了。”   素念在山上安安静静待了几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了这种热闹。   “街上的人都说,大年初一,祈福祭坛被毁还沾了血,只怕今年不会顺遂。”   素念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怕的话跟我抄佛经吧,抄完让人送去归云寺烧了。”   “奴婢正是这么想的呢。”   ***   大年初一,百官休憩,各府衙都是轮值上岗。金吾卫府却急召所有沐休的金吾卫上衙。不明所以的一众金吾卫聚在府衙,议论纷纷。   金吾卫大将军吕方正在府衙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亲卫快步跑了进来。“将军,王爷到了。”   明明大冷的天,吕方却觉着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急忙迎了出去,刚出门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衣蟒袍的人在几人簇拥下大步走来。那紧锁的眉头,一看就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   吕方冷汗直冒:“王爷。”   陈朝没有停顿,带着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吕方抹了抹额间冷汗,也跟了进去。   刚进了门吕方就对上了陈朝那双晦涩幽深的双眸。   “人呢?”   吕方急忙朝身后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心领神会立马转身走了出去。“王爷稍等,我这就命人去抬来。”   吕方答完话就垂下头不敢再吱声,屋子里一时间气氛凝重。好在,亲卫动作快,带着两个金吾卫抬着一个担架进了屋,进屋后几人把担架放在屋子中后又极有眼力见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吕方和陈朝带来的人。陈朝走近,俯身看,木架上躺着一人,双眸紧闭呼吸薄弱,衣裳上沾满鲜血,看着已然快没气了。那张脸,即便苍白,但陈朝还是一眼认出了。   安王次子,赵泰佑。   苦寻多年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还是在这大年初一就刺啦啦掉在闹市百姓面前。   陈朝勾起唇角,看向自他出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吕方。   “吕将军想来也是年纪大了,心也松了,金吾卫也管不好了。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家荣养吧。”   当年安王叛乱,金吾卫死伤无数,原先的金吾卫大将军也死在了叛乱中。吕方是在世家和陈朝博弈之下,被人推着坐上这个位置的,这几年不说多有功绩,但也未出过大错。只是没想到,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徐弘。”   “在。”   从陈朝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脸凶煞之气,瞧着就不是善类。   “从今日起,你接手金吾卫。”   吕方浑身冰冷,从陈朝权势越来越盛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和官职相比,他更在意自己的小命,陈朝发了话,就有黑刀侍卫丝毫不客气请他出了门。   在吕方被请出门后,新鲜上任的金吾卫大将军蹲下身子,细细翻看地上的人,越看他脸色越凝重。   “手脚筋都断了,膝盖和手肘关节也砸碎了,还有就是……舌头没了。”   徐弘脸色沉重,这下手的人手段实在阴狠,非常人所为。他刚接手金吾卫就是这么棘手的事。   陈朝站在一侧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昔日肆意如今却奄奄一息的安王次子。   “看来,这是有人特地给我送了份大礼。还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腿还不能走的大礼。”   徐弘:“上京城可要戒严?”   “不必引起恐慌。先肃清金吾卫。”   金吾卫本虽只收上京城中世家子弟,但选拔一向严苛。可这几年,金吾卫中酒囊饭袋公子哥越来越多,不少世家塞了族中子弟进来。幼帝初登基,太后威严不足,他在朝中得和各世家盘旋,所以对于许多人许多事都只是暂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皇权稳固,他也权柄在握。不只是金吾卫,整个朝廷都到了该换血的时候了。   徐弘就是他给整个上京城敲的警钟,徐弘出身陇右道都督府,父亲镇守北境。朝中文臣不止一次上书想削弱徐家的兵权,如今徐弘入京执掌金吾卫,最先紧张的就是上京城的这些文臣。   一刻时间不到,摄政王轻飘飘一句话,金吾卫就换了天。   陈朝出了金吾卫府衙,径直上了马车。   “进宫。”   坐在马车上,陈朝眼眸幽深。仵作已经查明那上百安王死士不是死于同一时辰,想来是有人特地把那些死士放在一处。和今日的赵泰佑一样,都是专门送给他的。   他在明,有人在暗。冲这么大的礼,他就得把人找出,好声道谢才是。 第7章   正月初三这日,是出嫁女郎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任兰嘉一早就带着侍女回了任府。任府内井然有序,都在为中午的宴席忙碌着。   到正院时,任老太太正和任大夫人坐在一处说话。   “嘉儿来了。今日外头风大,可有冻到?”   任大夫人出身江南世家,身型娇小,说话一贯轻声细语,声音也轻柔婉转。   “见过祖母,大伯母。外头风虽大,但停了雪,比前两日好似暖和了些。”   任兰嘉笑意盈盈,任老太太却心疼她。   “时辰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你大姐姐没这么早来。侯府那也有女郎回去,你大姐姐得先料理好府中事务才来。”   任家大女郎任兰宜三年前出嫁的,嫁的是广阳侯府的嫡长子魏棕。她出嫁时任兰嘉在云留山上并未下山,只是让吴悠去送了新婚贺礼。   任大夫人坐在任老太太下首柔声道:“宜儿是侯府长媳,操持家事是她应该做的。宜儿也让人来传话了,今年嘉儿归家了,她会带着女婿早些来的。”   任大夫人自己就是任府的长媳,自嫁进任家起就操持家事,这二十多年把任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京城中都知道任家大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   听着任大夫人的话,坐在上首的任老太太面色复杂,本欲再说什么,但看任兰嘉在一侧没再说话。   巳时一刻,下人传话来了,说大姑娘和大姑爷来了。算算时辰比往年早了不少。   下人传话没多久,任兰宜就带着夫君到了正院。两人先给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行了礼,随后才看向任兰嘉。   “二妹妹。”   任兰宜和任和郎是孪生兄妹,同一日出生的两人并不相像,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任兰宜随任大夫人,眉眼柔情似水,像个江南女郎。而她身侧的夫君,广阳侯府的嫡长子魏棕,长得高大魁梧。任兰嘉以前也常见,他们二人还未成亲时,魏棕时常偷偷约任兰宜相见,都是任兰嘉给他们打幌子。   魏棕没有留很久,他还得拜见任老太爷和任大老爷。只留下了任兰宜陪着任老太太。   虽同在上京城,但任老太太也难得见自己的大孙女一面。“来,坐祖母身边来。”   因着任家三房都是嫡出,子孙都是自己的,任老太太   每个都当心肝一样疼。任兰宜坐到她身边后,她就拉着任兰宜的手细细打量。打量打量着,眼眶竟然红了。   “祖母,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任兰宜也不知道祖母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她急忙把视线投向自己的母亲。   在任府哪有人敢给任老太太气受,她只是心疼自己孙女:“祖母瞧着你瘦了不少,可是那妇人又刁难你了。”   任兰宜的婚事是安宁长公主在时,广阳侯亲自登门到任家定的,任老太爷本不愿让自己的孙女嫁进勋贵世家,想给她找个书香清流人家的。可彼时广阳侯夫人还在世,她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性,只有女子才懂得女子艰难,任老太太想给孙女找个好婆婆,便主张应下了。可谁知,没几年,广阳侯夫人去了,广阳侯后续弦的夫人脾性就没那么好了。   婚事已定,任兰宜又和魏棕有了情谊,于是只能就这么嫁进了广阳侯府。   任老太太泪眼婆娑,任大夫人也是满脸关切,任兰宜哭笑不得。   “祖母这是想什么呢?我如今这么清减都是您未出世的曾外孙闹的。”   “什么?”   任老太太表情瞬变,眼泪还含在眼眶中但嘴角已经笑开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三年了,终于怀上了。”   任兰宜把手放在小腹上,满眼柔光:“如今才过三月,本想早早给您报喜,但又怕祖母忧心。听闻大嫂那也来信说有喜了,那今年您可就能抱上两个曾孙了。”   别说任老太太了,任大夫人也是喜色外露。   “母亲,宜儿怀了,那午膳的膳食得重新排,儿媳这就去厨房一趟。”   午膳时,男子一席,女眷独自一桌摆在了任老太太房里。任三夫人带着任兰昭也回娘家拜年了,席上就任老太太,任大夫人还有任兰宜,任兰嘉四个主子。任兰宜如今怀了身子也闻不得味重的,桌上的菜色也都是清淡简素的。   自任兰宜来后便被任老太太拉着叮嘱孕期该注意的事项,还没来得及和任兰嘉说上几句。   “二妹妹,我今日会在家中住上一夜。要不你晚上也留下吧,我许久没同你同睡一榻夜谈了。”   任兰嘉淡淡一笑:“姐姐与我一榻夜谈,不怕姐夫吃味?”   任兰宜捂住嘴,凑到任兰嘉耳边轻轻说道:“他此时定然在和父亲喝酒呢。一身臭味,我才不让他上榻。”   任兰宜和魏棕自小定亲,青梅竹马长大,在成婚前便互通了心意,情谊也并非那些相看两面就成亲的夫妻能比的。任兰宜是任府嫡长女,自幼也是教养严苛,一言一行规规矩矩。但只要在自己夫君面前,女子娇俏模样尽显。   任兰宜怀了身子,任兰嘉自然不可能和她夜谈,只是在午膳后到了任兰宜出嫁前的闺房叙话。   任兰宜自己婚事美满,与夫君感情甚笃,自然也关心妹妹的婚事。   “听闻你见过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可有提你和摄政王的婚事?”   任兰嘉摇摇头,回京快半月,这婚事不管是宫中还是任府无一人提起。在她面前提这婚事的任兰宜还是头一人。   “那你怎么想的?”任兰宜问。   任兰宜比任兰嘉大几岁,比摄政王陈朝小几岁。她在闺阁中时,先帝还在位,陈朝身为国舅爷在上京城中可谓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有着国舅爷的身份不提,本人更是剑眉星目,英姿卓越。她身旁不少闺中密友都想嫁给他。只是,陈朝还未定亲,就先成了摄政王。成了摄政王后只手遮天,大权独揽,手段狠辣不留情面。当初想嫁他的女郎如今提到他都是惧怕,哪还有当年少女怀春的模样。   陈朝和她的二妹妹定了亲,是任兰宜怎么都想不到的。她当年知道这消息时也是大吃一惊。如今二妹妹回京了,也到了成婚的时候,任兰宜却没有多少喜色,更多的是担忧。   坐在她对面的任兰嘉却是一副淡然:“当初阿爹定下我和他的婚事时,说是及笄时便成婚。如今迟了快一年,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了。”   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哪有事事顺心,世族女子更是枷锁重重。   “那再怎么在成婚前也得见上两面。又不是什么平头百姓,哪能这么盲婚哑嫁。”   晚间,因着任兰宜的缘故,任兰嘉也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留在了任府。从娘家回来的任三夫人和任兰昭也来给任老太太请安。   “母亲,我同你说,外头好大的热闹呢。”   任三夫人刚坐下,就迫不及待一脸兴奋。   任老太太甚少出门,听任三夫人这么说也起了好奇心。“什么热闹?”   “这正月初一庙会祭坛上啊掉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巡逻的金吾卫上前一瞧,你们知道是谁吗?”   屋子里几人面面相觑:“是谁?”   任三夫人一拍大腿:“是安王次子。那可是搜捕了五年都没抓到的安王次子阿,就这么出现在上京城。”   任三夫人说完就偷偷瞥了任兰嘉一眼。都是皇室血脉,论起来安王次子还是任兰嘉的表哥呢。但只可惜这昔日表哥一家却害了她的母亲,如今已是仇人。任三夫人看了会,见任兰嘉表情无甚变化,她又继续说道。   “听说安王次子就这么出现在上京城,摄政王大怒,直接撸了那金吾卫大将军吕方的官职。换了陇右徐家的次子坐了金吾卫大将军一职。这徐家的次子也是个厉害啊,上来就废了安王次子的手脚,这手筋脚筋全割了。”   “啊……”   内宅女子何时听说过这种血淋淋的事迹,齐齐惊呼出声捂住嘴。只有任兰嘉脸色未变,静静喝茶。   任老太太从手腕上摘下任兰嘉给她送的那串佛珠,拿在手中盘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宜儿有了身孕,听不得这些事,莫要再说了。”   任三夫人这才知道任兰宜有了身孕,她急忙换了话茬笑着扭头拉任兰昭给她道喜。   任府前院里,任大爷也收到了消息。第一时间便找了任老太爷。   “父亲,吕方被撤职,换了徐家次子。金吾卫大换血,换了不少武将世家子弟,只怕朝堂要乱。”   任老太爷三朝元老,从官数十年。如今朝廷里不少官员都是他的门生。   “你只是个户部侍郎,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近来少与同僚行走就行了,外头的事,你们莫多议论。你和老三也说一声。”   幼帝登基,太后协同各武将一同扶持亲弟为摄政王。有了武将支持陈朝这才得以暂代朝政,行皇权。可要从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争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一边是昔日门生,一边是外孙女婿,这几年任老太太爷索性闭门关户,哪边都不站。不然,凭着他在朝堂上的威望,任大爷怎么可能还只是一个户部侍郎。   “儿子明白的。”   任大爷退下后,任老太爷独自一人背着手站在灯烛前,看着烛光摇曳。   任家家族子嗣昌盛,子孙皆是有才能之辈,只可惜迫于无奈,长子藏起锋芒,幼子庸庸碌碌,长孙更是外放为官。   一直保持中庸中立也无妨,但是只要任兰嘉和陈朝成婚,他就必然得站在陈朝一边。   当年他的次子早逝,孙女悲伤过度把自己锁在长公主府半年不曾出门,好不容易出了门却径直去了寺庙。这一呆就是四年。如今回来了,又已是成婚的年纪。她的荣辱注定和摄政王府绑在一处,任府亦是。   他只期望,那些门生能早些看清形式。前几任皇帝重文轻武,才使得各世家权柄在握。但如今不同,陈朝出身武将世家,以武治国,禁军十六卫以及多数武将皆听命于他。这嘴皮子再厉害哪能抵过那无情的兵刃。幼帝如今才十岁,想执掌朝政少说也得五六年,这五六年里足够陈朝清除所有障碍了。 第8章   金吾卫抓了安王次子一事很快就在上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只是议论两句就抛之脑后。世家们却是各有心思。内阁众臣更是齐聚在上书房内。   众臣争论不休,争的就是该如何处置赵泰佑,有主张立即斩首示众的,也有主张对其严刑拷打逼问出安王下落的。各人各执一词,吵得才十岁的明丰帝头疼,他偷偷给自己的舅舅递了求救的眼神。陈朝敛眉:   “各位大人争论不出结果,先回府吧。这事圣上自有考量。”   才十岁的明   丰帝能有什么考量,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他陈朝。各大臣虽知道,但又不能点破。看着上座的明丰帝对陈朝全然信任的模样,只能叹口气,都退下了。   “舅舅,我能见见他吗?”   叛乱之时,明丰帝才五岁。五年过去,父皇的模样都已模糊了,但他永远记得那一夜的血光冲天,还有皇姑祖母挡在自己面前溅出来的血。   陈朝沉思片刻,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过几日吧。   狱中的赵泰佑苏醒后,似乎就疯了。身子动弹不得,一直拿头磕地试图自戕。太医看过他的手脚,再无康复的可能,对他动手的人没有留丝毫余地。   赵泰佑的疯魔样子,陈朝暂时还不想让明丰帝看到。正月初一抓到赵泰佑的那一日,陈朝就进宫见了太后,同她说了赵泰佑的情形。太后听闻后眼中含泪笑着说了一句:“都是报应,真解气。”   赵泰佑已然是个疯魔废人,在他那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只能把他当靶子,来引一引安王的人了。   赵泰佑该杀,但得留到最合适的时机。   突然出现的安王次子扰了朝廷百官的心,后宅夫人们却不受影响,各府照常大摆宴席,宴请宾客。各府宴请的帖子不约而同都送给了任府一份。任家闭门,后宅不参加宴席已有多年,这是各家都知道的事。这帖子如今递到任府自然是递给刚归京的顺平郡主的。   帖子摞了厚厚一叠,外人却不知宴请的对象如今并不住在任府,发出去的帖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回应。   “帖子都发出去了吗?”   任老太太问。   “母亲,都发出去了。”   任府闭门谢客多年,如今顺平郡主刚回京,这任家就一反往常低调做派大摆宴席,收到请帖的各家也有些惊讶。   消息传到了宫中,太后叫来了陈朝。   “再过半月就是任老太太寿宴了,你陪母亲去贺个寿。”   陈朝蹙眉:“我最近事忙,抽不开身。”   太后被气笑了。   “再天大的事,也给我放到一旁。我是让你去送礼的吗?让你去见人的。兰嘉马上就十七生辰了,你也不小了。母亲纵着你,怕你,随你胡闹。但我不会。见了兰嘉,收起你那摄政王的德行做派。任老太太寿宴后,我会召兰嘉进宫,但凡她对你有一丝疑虑或不满,我就取消你们的婚约,给她另寻婚事。至于你,就孤老一辈子得了。”   先帝去后,太后就退居深宫修身养性,但每次见到自己弟弟,就会被激出原本将门虎女的性子。   陈朝虽不在意娶谁,也多年未曾见过任兰嘉,但他的性情和地位怎么能容忍自己定亲多年的未婚妻另嫁他人。不管任兰嘉如今是何模样,是何脾性,但是他未婚妻这一点未变。陈朝拧着眉答:   “知道了。”   任兰嘉回京后大多日子还是住在长公主府,只是隔两日会去任府给任老太太请安。任老太太想留她在任府住,但也知道任府的吃穿用度还有服侍的下人都不如长公主府精细。   任兰嘉每日清闲,她身旁随侍的侍女日子就没那么舒坦了。这几年在云留山上,任兰嘉不曾约束她们,众人规矩松散了不少,吴悠发觉后,罚了她们手板后将她们又送去教养嬷嬷那重学规矩。   长公主府的教养嬷嬷是宫里的尚宫局出来的,为人严苛。侍女们去教养嬷嬷那走了一遭只有慧心让教养嬷嬷满意点了头,放她走了。   “郡主,过几日就是老太太寿辰了,我们备什么礼?”   任兰嘉正在专注抄佛经:“吴悠会准备的。”   ***   积雪消融,寒冰化去,春风抚来。   很快就到了任老太太的寿辰,任兰嘉提前一夜住回了任府。第二日日光未现,全府就开始为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今日宴席上京城中所有的名门望族,勋贵世家,清流门第都会来,在上京城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任大夫人虽没提,但任兰嘉还是让吴悠从长公主府抽调了人手来帮衬,多了长公主府的下人,任大夫人松快了许多。从前厅迎客到后宅待客任府上上下下都井然有序。   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负责招待后宅夫人,闺阁女郎则由任兰昭在接待,她如今十四了,也是时候相看夫家了。任老太太有意让她在众人面前多露露脸。   而任兰嘉今日只需要伴在任老太太左右做一个吉祥物即可。来拜见任老太太的后宅夫人还有各家女郎都在偷偷打量她。   有和任兰昭相熟的女郎凑到她身边和她低语:“兰昭,那就是你的二姐姐顺平郡主吗?瞧着性子好好,人长的也美。”   听到此话的任兰昭瘪瘪嘴,她虽有时会嫉妒任兰嘉抢了祖母的宠爱,但也不得不说任兰嘉作为一个姐姐并无什么错处。和她说话一贯温声细语,对她也大方。有时候她耍耍小性子,任兰嘉也就一笑而过,也不和她计较。   “我家二姐姐,那自然是美的。”   同为任家女郎,祖母寿宴这种大事任兰宜本也该回娘家帮忙,可她不仅没早到,到的还比其他夫人都迟些。   “老夫人,不好意思,家中小儿病了,耽搁了一会来迟了些,您别见怪啊。”   在大多数宾客都到了后任兰宜才跟在一个身着华服的妇人后进来,妇人刚进门就和任老太太请罪。任兰宜站在她身后对着自家祖母歉意一笑。   妇人年纪不大,看着比任三夫人还年轻。任兰嘉猜到这是自家大姐夫的继母,后续弦的广阳侯夫人。   进来就先请罪了,任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怎会怪罪,来了就好。”   广阳侯夫人拿着帕子捂嘴一笑:“许久不见老夫人,老夫人精神奕奕。想来定然可以长命百岁,福寿绵绵。”   广阳侯夫人嘴皮子功夫不浅,说的任老太太对她心底再有意见也露了笑脸。广阳侯夫人眸子一转,就转到了任老太太身旁的任兰嘉身上。   “这就是顺平郡主吧。长得真美。看着和老夫人有几分相似。”   一句话,奉承了两人。   任兰嘉颔首:“魏夫人。”   来贺寿的人源源不断,广阳侯夫人也没久站,就随着任大夫人入席了。   “陈国夫人,摄政王前来贺寿……”   坐在正厅的众人只听门外下人朗声传报。   “摄政王居然来了?”   男子都是在前院由任大老爷和任三老爷接待,后宅进来的都是女眷,没想到摄政王不仅来了,还亲自进后宅贺寿。一众人都将眼神放到了任老太太身侧的少女身上。   摄政王此番来,只怕是为了这顺平郡主吧。   听到下人传报,任兰嘉也抬起眼眸。嘈杂人群中一身型高大的男子搀着一慈眉善目的中年夫人款款而来。本嘈杂的院中也渐渐安静下来,男人五官俊朗,气势凌厉,眼神更是摄人,闺阁女郎哪见过这样的外男,纷纷红了脸庞。   原来摄政王长这模样。   时隔五年,终于再见到他了。   男人寒着脸,脸上并无太多笑意。似是察觉到任兰嘉的视线,抬眸看来。   砰砰!   心猛烈跳动了两下,任兰嘉勾起唇角。   任老太太身侧那张噙着笑的脸在陈朝脑海里和当年那个坐在血泊中无声无泪但满脸绝望的脸重合。   这就是他的未婚妻,顺平郡主。   当年还稚气未脱的小女郎全然变了模样。   陈国夫人是太后和摄政王的亲母,幼帝的亲外祖。更是她孙女未来的婆婆。任老太太自然不可能安坐着等她上前,急忙起身去迎。   “老大媳妇,怎么回事,陈国夫人到了也不早些说,我该去外头迎迎的。”   任老太太看似是责怪任大夫人,但笑容满面,一看就是高兴着呢。   陈国夫人走到任老太太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老夫人,都是一家人,讲究什么虚礼。今日您是寿星,合该好好安坐着等我们来贺寿就行了。”   陈国夫人一番话出口,众人神情迥异。   还没成婚,就开始认亲了。看来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去年顺平郡主及笄,没有回京成婚,就有人在猜测,这门婚事还能不能成。有怀了别样心思的后宅夫人,开始带着自家女儿频频在陈国夫人面前露面。结果,顺平郡主回京了。   任老   太太乐呵呵,陈国夫人身侧的陈朝也顺声道:   “陈朝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任兰嘉离他也就几尺距离。他说话时,低沉的声音就犹如在任兰嘉耳侧一般,任兰嘉还能闻到他身上熏的香。   任老太太看了一眼这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面色复杂。陈朝自称姓名给她祝寿,而不是自称本王,那就是持小辈之礼。任老太太正了正神色,一笑。   “来来来,站着多累,进去坐。都说是一家人了,就别拘礼,今日若有招待不周的。也别见怪啊。”   陈国夫人自是依着任老太太,陈朝则松开了掺着陈国夫人的手。   “老夫人,母亲。我就不进去了,我去外院拜见老太爷。”   “行,去吧。”   陈朝走了,陈国夫人这将眼神放到了任老太太身侧的少女身上。   “这是嘉儿吧。”   见陈国夫人把眼神落在自家孙女身上,任老太太拍了拍任兰嘉搀扶她的手。   “是啊,嘉儿,快见过陈国夫人。”   任兰嘉松开手,朝陈国夫人行了个全礼。   “兰嘉见过夫人。”   任老太太眯了眯眼。   “陈国夫人第一次来府里,还不太熟悉。嘉儿,你替祖母陪着她。”   “是,祖母。” 第9章   陈国夫人身份尊贵,又是未来姻亲,任大夫人给她排的位置自是在上位,就设在任老太太下首。   任兰嘉给陈国夫人行完礼后陈国夫人就拉着她的手没松开,一路向内走去,不少夫人女郎上前和陈国夫人见礼,陈国夫人拉着任兰嘉一副亲昵的样子自然也就落入了她们眼中。   引着陈国夫人到了位置,任兰嘉本欲回到任老太太身侧,陈国夫人却拉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刚坐下,陈国夫人就从自己手腕下摘下来一只玉镯。   “今日是你祖母的寿宴,我不好大张旗鼓送你礼,这只手镯是我母亲赠我的,本是一双。宫里太后得了一只,这只你戴着。”   说罢,陈国夫人便拉着任兰嘉的手往上套,刚搭上左手,便摸到了任兰嘉左手腕上的佛珠。陈国夫人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转而戴到了任兰嘉的右手腕上。玉镯碧绿透亮,和任兰嘉今日所穿的青色衣裙正相配。   玉镯触感冰冷,任兰嘉低头莞尔一笑。   “多谢夫人。这镯子我很是喜欢。”   后来的各府夫人看到陈国夫人身旁竟然坐了个少女,还同她有说有笑都面露疑惑。还是其他人给她们解了惑。   “这瞧着,两家婚事将近啊。”   有人感叹道。   任兰嘉和陈国夫人坐在一处,任老太太身侧自然就空了,任三夫人就赶紧唤自己女儿去伺候,今日上京城的勋贵侯爵,清流世家夫人都来了。总得让那些夫人知道,任府还有一个未定亲的女郎。   任府有任老太爷在前,后又有顺平郡主。即便任三夫人不让自己女儿露脸,也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想着求娶任兰昭了。娶了她,那可是可以和摄政王成连襟的。瞧那广阳侯府的魏棕如今不就扶摇直上,成了千牛卫将军吗?   不只是外人,任三夫人的娘家人也打上了任兰昭的主意。   “妹妹,上次初三回府,你哥哥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了?平儿和兰昭的婚事。”   说话的正是任三夫人的娘家嫂子,她坐在席上,看着上首陪着任老太太的任兰昭,越看越满意。她拖着儿子的婚事拖了这么些年,不就是为了这外甥女吗?   正在待客被娘家嫂子拉到一旁的任三夫人本就不耐烦,听到这话更是变了脸色。刚想扬声,又想起眼下是在宴席上。便压低音量:   “嫂嫂做什么白日梦呢。平儿几岁,我家昭儿几岁。”   任三夫人在闺阁中就是个急性子,归家拜年时她兄长刚提这事,就被她啐了一脸。谁知道她嫂子不死心还找她说这事。她懒得掰扯,转身就想走。结果被一把拽住。   “不是,妹妹。平儿才比兰昭大六岁而已。那摄政王还和顺平郡主差了七岁呢?”   任三夫人转身,一脸难以置信,一把甩开了被拉住的手。“呸,不要脸。那是摄政王,居然拿平儿和他比。我也不求什么摄政王了,但凡平儿有功名,我也能勉强去老太爷面前说上一说。如今无功名,无才能,凭着亲戚关系就想娶我家昭儿,真是可笑。别再同我提这事,否则休怪我翻脸。”   任三夫人父亲当年也是做到了二品大臣的人,否则也不能和任家结亲。只是子孙后代才能一般,任三夫人的兄长如今才五品官,还是无甚实权的五品官。更别提她那至今没有功名外甥了。   任三夫人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留下她娘家嫂子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任兰嘉同陈国夫人说着话,一个年轻妇人上前给陈国夫人见礼。   任兰嘉给陈国夫人介绍。   “夫人,这是温家四姑娘,温闻烟,是我的闺中好友。”   “温家四姑娘,我记着你夫家是中书令沈家是吧。你嫁的是他家次子。”   温闻烟颔首:“正是。”   闺中好友来寻,陈国夫人便不好再独占着任兰嘉。   “去吧,你们好好叙叙旧。”   当初同在闺中一处的几个人,如今除了任兰嘉外都已梳起发髻嫁了人。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一去几年,除了写信送礼,就是不知道回来一趟。芳儿远嫁太原,出嫁时还和我们念叨你呢。说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自回来起,这样的埋怨任兰嘉听了不少,她一笑而过。“澄儿呢?她今日没来?”   温闻烟摇头:“她有身孕了,婆家规矩严,不好出门。”   原来一处的几个闺秀中,数姜澄性子最为活跃,当初嚷着要仗剑天涯的女郎,如今也梳起发髻出嫁被困家中轻易不得出门。   “那哪日寻个机会,我们一起去探望她吧。”   任兰嘉这么说,温闻烟自是无有不应的,   宴席开席,温闻烟得回到婆母身边,任兰嘉也回到席上。任家这些年闭门谢客,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席上来祝寿的人一直未断,任老太太的嘴角也就没放下来过。   气氛正热,慧心凑到任兰嘉身侧低语。   “姑娘,老太爷使人来请,请姑娘去书房一趟。”   席上热闹,任兰嘉留下了素念带着慧心默默离席。任老太爷的书房建在花园深处,想去任老太爷的书房,得穿过花园。   今日宴客,不少宾客带着家中的小郎君还有小女郎来的,孩童好动,在席上耐不住寂寞,任大夫人便安排了下人在花园任他们玩耍。   刚到花园外,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走近一看,原是民间艺人在耍把戏,高门大宅的小郎君小女郎哪见过这种街边把戏,聚在一处看得津津有味。   久居内宅的任大夫人哪能想到这些,想来定是任和邵的主意。   噙着笑,任兰嘉往里走,就看到几个小郎君正在互相追逐,任兰嘉的突然出现,吓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郎君。他脚步一勾,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娇养的娃娃,什么时候这么摔过。伺候的下人吓到了,他自己更是吓到了。当即趴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但很快,他就被人扶起,扶他的人动作轻柔。   “可是摔到哪了?”   任兰嘉把人扶起,看他怔怔看着自己,以为他是摔到哪了。伺候小郎君的下人和任府的下人都围了过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小郎君年纪虽小,但也到了知羞的年纪,便一头埋进了眼前这个温柔姐姐的怀里。   “我没事,让他们走开。”   任兰嘉被逗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型。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真的没摔到吗?”   小郎君躲在任兰嘉怀里拼命摇头。任兰嘉抬眸使了个眼色,围着的下人就都散开了。   “好了,他们都散开了。没人瞧你了。”   小郎君半信半疑抬头,发觉真的如任兰嘉所说一般。任兰嘉将其扶正站稳,再细细给他掸去衣裳上的灰尘。   “慢些跑,可不能再摔了。”   小郎君点头,任兰嘉才松开他起身离开。走出两步,任兰嘉招来一个下人。   “找医师来,给他瞧瞧。今日祖母寿宴,把这些小郎君都看顾好。”   这些可是每家的   命根子。今日她祖母寿宴,不能被扰了兴致。   交代完下人任兰嘉继续往书房走去,不知身后还远远坠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到书房时,任管家已在门外,见到任兰嘉他行了个礼。“郡主,老太爷还在前厅待客,让您稍坐片刻,他一会就来。”   寿宴太过热闹,任兰嘉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脸都笑僵住了,她正好想躲躲清净。今日寿宴,席上大多都是荤菜,任兰嘉只装装模样夹了几口素菜,还好提前吃过药,才让她不至于在宴席上就犯了恶心。   “姑娘,奴婢去厨房给您端些素斋来吧。”   任兰嘉点头。   书房里留下任兰嘉一人,她偏头看书架上的书。任二爷体弱,自小甚少出门,便只能读书。什么四书五经,史书奇书,他都读。长公主府的书架上都是他的书,任兰嘉自幼也是随着他博览群书。   咔哒!   任兰嘉正垂头看书,门被人推开,她没细思,不敲门就进来的除了任老太爷不会是他人。便唤了声“祖父”。   可待她抬头,看清来人时,愣住了。   来人面容俊朗,头发乌黑。   什么祖父找她,想来是借口,真正找她的人是他。   任兰嘉压住心中那密密麻麻的痒意,   “王爷怎会在此。”   陈朝迈进大门,门敞开着,外头的风随着他一道灌进房中,吹得任兰嘉发丝一拂。   “来找你。”   短短三字,却如同敲在任兰嘉心上一般。她自书案后走出:“哦?王爷找我何事?”   少女站在书房中间,风吹动着她的乌发也吹动着她的裙摆。姣好的身姿,白皙的脸庞,一双眼眸反射着屋外的阳光,熠熠发亮,   这一霎那,一向无心男女之事的摄政王终于有了实质感,眼前的少女是他的未婚妻,更是要同他携手走完后半生的妻子。   这婚事本该早就完成,只是任兰嘉一直在云留山上未归,陈朝只以为,她和他一样,都无心婚事。她想礼佛,他想有个不麻烦的妻子。陈朝又想到了方才在花园看到的那一幕,她心地善良,与人温和,他阿姐和母亲对她有怀有内疚之心,想来也不会有婆媳问题。如此看来,她很适合,也最不麻烦。   “我来找你商议婚事。” 第10章   初春,万物复苏,春芽破土,风裹挟着桃花香四处飘散。   书房内任兰嘉面上泛起红晕。   “婚姻大事,王爷应该找祖父商议。”   婚姻大事自是该有长辈做主,但他们二人不同。   “你虽是任家人,但你我都知道。这婚事,若非你亲自点头。任老太爷是不会逼你的。你我婚约已定多年,如今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你是还有何疑虑吗?”   任兰嘉抿了抿嘴,不语,似在思考。   太后的念叨尤在耳边,这婚事一日不定,他就一日不得清净,陈朝又道:“我知你入寺庙祈福礼佛多年,成婚后,诸事随你心意。你想礼佛便礼佛,想祈福便祈福。若是觉得和我母亲同住一宅不自在,你住在长公主府也可,便是想回到山上我也不拦你。”   任兰嘉侧目,他站在边门,始终未再进前一步。事关婚约,他却像在议论朝事一般淡然。   再细思他的一番话,这是全然不在意她,只想把她娶进门,履行这门亲事罢了。   “我并没有疑虑。王爷多虑了。”   当年她正值稚龄,他对她没什么想法很正常。往后日子还长着,她与他,来日方长。   陈朝凝神看了她一会,确定她没有迟疑之色。   “好,那我回去就让钦天监算吉日,请人来下聘。”   事情已定,陈朝没有再逗留的理由。和她见这一面,本就是无奈之举。   他转身离开书房,路上还碰到了端着膳食的侍女。他没在意,阔步向外走去。   人走远了,任兰嘉还站在原地,她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玉镯,低笑一声。   慧心端着膳食进书房,默默把菜摆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好似刚也没碰到从书房里走出的摄政王。   至于被当做借口的任老太爷,直到宴席散了,任兰嘉才见到他。见了一天客,年事已高的任老太爷也有些疲惫。坐在圈椅里揉着眉心。   “见到人了?如何?”   “祖父觉着他如何?”   任兰嘉不答反问。   任老太爷松开手,睁眼看向立在书案前的任兰嘉。昏黄的烛光下,他有些恍惚,恍然间好似看到当年次子站在眼前,问他同样的话。   “父亲觉着长公主如何?”   任老太爷坐直身子,答:   “论身份,他与你算是相配。只是,他与寻常男儿不同,他一心朝政没有多少时间伴在你左右。他性情冷硬,只怕日后你们有争执他也不会轻易相让。他如今的位置日后会得罪不少世家,手上更是会沾了不少的血。”   陈朝,是一个冷清的人,事事算计。而他的孙女自幼性情乖顺,又没了父母。如若可以,他想给她找个知冷知热,能疼她爱她的夫君。   眼下只要任兰嘉摇个头,任老太爷明日就能进宫去请旨退了这门婚事。   昏黄的烛光照在任兰嘉脸上,眼睫下被阴影笼罩,让人辨不清她的神色。   “祖父,我潜心礼佛,好清净。不喜争论,也不问朝事。他挺好的。”   如此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任老太爷怔怔看着孙女,许久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你回去吧。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   太后在后宫中也一直未睡,一直等着陈朝进宫。结果人没等到,等到了陈朝去了钦天监的消息。   钦天监做什么的,是观天象,测吉日的。   这消息比人来了都有用,太后一喜之下,拍了下桌案。真不愧是她陈家的儿郎。   当夜,任兰嘉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宿在了任府。   屋内烛火摇曳,映在朦胧半透的幔帐之上,幔帐旁的小几上轻烟缕缕,淡淡香气漫在空中,床榻上的人沉浸在梦中,满额冷汗,嘴里呢喃道:   “母亲。母亲。”   慧心掀开床帐,就发现躺在床上的主子眉头紧锁,满额冷汗。慧心急忙掏出随身的帕子,替自家主子拭去了额角的冷汗。   “郡主,郡主,醒醒。”   床榻上的人幽幽转醒,初睁开眼双眸眼神锋利,满是警剔。待看清眼前人时,眼神才逐渐变柔。   任兰嘉看着眼前的慧心,一时间还没从梦境中缓过神来。怔愣了许久,才撑起身子靠在床榻上。   “什么时辰了?”   许是刚从梦魇中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暗哑。   见任兰嘉醒过神了,慧心转身去倒了一杯水再回身。   “郡主,才丑时。奴婢给您点个安神香,您再睡。”   任兰嘉摇头,她此刻还不想闭眼。一闭眼就是满目的猩红。   ***   寿宴虽已过,但任府的热闹喜庆气氛还未散去。寿宴上,谁不艳羡任老太太,子孙孝顺,家宅兴旺。宴席上不少人家在试图打听任和郎,任和邵和还有任兰昭的婚事。   宴席后任老太太心情甚好,而任三夫人觉得女儿婚事有望也喜笑颜开,只有任大夫人一脸愁容。   任大夫人是个好儿媳,在任老太太面前一向是笑脸相对的。难得的愁容不仅任老太太,任三夫人也疑惑。   “大嫂,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日累到了。”   原来有安宁长公主在,任三夫人觉得她和任大夫人同命相怜,都是不得任老太太宠爱的可怜媳妇,所以和任大夫人关系一向亲密。眼下如此问,也是真的关心。   筹办那么大的宴席,上上下下许多事要打理,确实不是轻松之事。任老太太也目露关切。   “累到了便好好歇歇,不用日日来请安。我又不是那种磋磨的人的恶婆母。”   任老太太此话不假,她没吃过婆母的苦也不爱无事尽折腾自己的儿媳妇,有那功夫,还不如教养子孙。   任大夫人垂下头:“母亲说什么呢,您自是顶好的婆母。只可怜我的宜儿,没遇到一个好婆母。”   说着说着,一滴眼泪从任大夫人眼中滑落。   话已至此,任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广阳侯府那个妇人又做什么了?”   昨   日寿宴时,她见大孙女不是很开怀的样子。她问了,大孙女只说是孕期不爽利,女子怀胎本就不易。她也吃过这苦,便也没深思。   任三夫人从怀里扯出手帕,递到任大夫人眼前:   “大嫂别哭了,有何事说出来,我们想法子解决。”   想到自己女儿。任大夫人哭得泣不成声:   “昨日宜儿姗姗来迟,儿媳觉得奇怪,便私下问了问。问了才知,宜儿有了身孕,那个妇人就以宜儿不宜和女婿同房为由,要给他们房里塞妾室。宜儿本不愿,但不好直接拒了,只能硬着头皮收了。结果收回房,女婿见了同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然后把妾室直接送回了那妇人那。那妇人当着女婿的面没说什么,转头便让宜儿去跪了祠堂,说她善妒不容妾室。”   啪!   任老太太直接拍了桌子,满脸怒容。   “让一个怀了身子的人跪祠堂,这是要我宜儿的命,还是要我曾孙的命。去,把魏棕叫来,我好好问问他。当初娶宜儿时怎么说的,说不让宜儿受半点委屈。可这三年,宜儿受了多少委屈,本因一直没生养忍了。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就让那妇人这般磋磨。”   任老太太气得发颤,她身侧的任兰昭也是怒气腾腾。她倏然起身,就要往外冲。   任三夫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去哪里?”   任兰昭怒目圆瞪:“我去广阳侯府给大姐姐讨公道,那妇人这么对大姐姐,我非要打她一顿不可。”   “胡闹。”   任三夫人瞪大眼睛。   “眼下正是你议亲的要紧时候,你这么冲出去,上京城的人都怎么看你。你要替你大姐姐做主,我不拦着,但得等你成婚嫁出去,夫家退不了你的时候。”   任兰昭如今才十四,到那时,怎么都得两年后。她才忍不了两年。   任三夫人身型大,手劲也大,任兰昭被她拽着动弹不得。任兰昭着急:   “娘,你松开我。什么定亲不定亲的,因为这事嫌弃我的人家我还不要呢。我定要打得那妇人鼻青脸肿给大姐姐道歉不可。”   “不行,不能去。”   “娘……”   任兰嘉昨夜没睡好,今晨起的也就迟了些,刚到正房门外听到里头的热闹。推开门先看到任三夫人和任兰昭正纠在一处,母女两拉拉扯扯。而任大夫人坐在椅子上垂眸流泪,任老太太也一脸愁容。   “怎么了这是?”   屋里众人齐齐看她。任兰昭眼睛一亮,朝她嚷道。   “二姐姐,大姐姐受欺负了,你同我一起,去给大姐姐做主。打那妇人一顿。”   见女儿还是执迷不悟,任三夫人气急,直接拧了她一把,任兰昭嗷一声痛呼出声。   任老太太朝任兰嘉招招手,待她坐下后,细细说给她听,任兰嘉这才知道自己那好脾气的大姐姐这几年受了这么多委屈。   魏棕与她情深不假,但男子总归得建功立业不可能天天呆在后宅。后宅妇人,不显山不露水磋磨人法子多了,任家后宅安定,婆媳和谐,任兰宜哪斗得过在深宅大院的长大的广阳侯夫人。不说别的,光是嫡母的身份就已经压人一头。   任老太太叹口气。   “你大姐姐初嫁出去,其实怀过一胎,但雨天路滑,就那么摔没了。”   说是雨天路滑,但那路天天走,天天扫,偏偏等她有了身孕滑了。但当时除了任兰宜和她的侍女们并无旁人,真是无处说理。   任兰昭以前年岁小,说这些事时大人们都避着她。有许多事她都不知道。别说她了,有些事任三夫人也是第一次听,越听,她擒着女儿的手越松。   女子出嫁侍奉婆母,为夫家延续血脉是本分。广阳侯夫人使的手段让人也挑不出大毛病。譬如给怀了孕的儿媳房中放伺候的人是各家夫人都会做的,没人会说她错。但让一个怀了身孕的长媳去跪祠堂,这不是磋磨,是羞辱。   任兰嘉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让祖父装病,接大姐姐回来侍疾吧。”   任大夫人收起泪眼:“这……这不可,怎好让公爹装病。”   任大夫人虽这么说,但任兰嘉能看出她有些动容。   “祖母昨日刚办了寿宴,此时装病,不甚吉利。正巧,昨日我瞧着祖父待客也甚是疲惫。闭门修养几日正合适。”   任大夫人看向任老太太:“母亲,这……” 第11章   任老太太这辈子就依附着任老太爷活着,府中大事皆由任太爷做主。她虽然也心疼孙女,但为此让任老太爷装病,她也不敢拿主意。   任老太太纠结着,任大夫人拘谨中带着期翼,任三夫人埋下头只当什么都不知。只有任兰昭目光灼灼,大有任老太太一发话她就冲出府门的架势。   一屋子人都是高门大户,身份尊贵的出身。但在这件事上,还不如乡野人家,最起码乡野人家可以在自己女儿受欺负时不管不顾打上门。在高门中,要为所谓的名声,所谓的规矩,所谓的尊卑而妥协。   任兰嘉侧头:“让观南过来。”   慧心叫来了观南,观南第一回进正房,眉眼疏朗的他站在屋子里,任兰昭看着他呆在原地愣住了。   “观南,点一队人,去广阳侯府接我大姐姐回来。就说祖父病了,要她回来侍疾。”   “是,郡主。”   观南转身离开,修长的背影吸走任兰昭的目光。   任老太太也没想到孙女这么果断。人已经走远了,她拦不住,她也没法拦。观南是长公主府的人,不是任府的下人。任老太太怕人接回来了任老太爷才知道会怪罪,就赶紧让身边的刘嬷嬷去书房知会一声。   “祖母,大伯母不必忧心。先把大姐姐接回来要紧,大姐姐有了身孕在侯府里思绪不宁对她还有腹中的胎儿都不好。。”   都去接人了,任大夫人也只能叹口气:“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为了一个继婆母,总不能就和离,毕竟小两口感情甚笃。且广阳侯夫人做的那些事,说来说去,顶多就是婆母在给儿媳妇立规矩,任谁听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任兰宜很快就被接回来了,她不知全貌,真以为任老太爷病了,满脸慌乱。   “怎么就病了。昨日不还好好的吗?”   任老太太一把抱住了她:“你个傻丫头,受了委屈不说,若不是你母亲说,我都不知道。你祖父没事,只是让你回来住的借口罢了。”   慌乱褪去,涌上心头的是满腹的委屈。任兰宜瘪了瘪嘴,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这几年的委屈加上怀了身孕本就情绪不稳,让她彻底绷不住了。   任兰宜哭了,心疼女儿的任大夫人也哭了,抱着她的任老太太更是哭了。任家男人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个女人哭作一团的场景。   刘嬷嬷去任老太爷书房时,几个爷儿哥儿都在,便一同说了。任和邵的脾性和任兰昭一样,第一反应就是去广阳侯府算账,任老太爷喝住了他。   见任老太爷来了,哭作一团的女眷也就收了眼泪,只是情绪一时缓不下来。   任老太爷看着大孙女那双泪眼怔了怔,任兰宜是任府头一个女郎,任老太爷幼时也是将她如珍如宝抱在怀里过的。刘嬷嬷说的不多,但听到让他怀了身孕的孙女去跪祠堂,任老太爷怒火中烧。   “想住几日便住几日,不想回便不回。就算是那魏同方来了,也得给你低头认错再回去。”   “祖父……”   任兰宜刚消下去的泪又有了泛滥之意。   “把任贵叫来。门房不许放魏家的人进来,就是魏棕也不行。一个男人,让怀了身孕的妻子受这样的委屈。家宅不宁,在外头再风光又如何,简直枉为男儿。你再去找魏同方,就同他说魏家既然这么不想要嫡孙,那日后宜儿便留在任家养胎生子,孩子往后也放我们任家养了。”   随后任老太爷扫视了屋子一圈,视线留在了任大爷身上。   “这种事,为何要瞒着。我们任府虽是清流,但不行那迂腐之事,更没有让自家女郎因为世俗规矩活活受委屈的道理。”   任老太爷立在屋子中间,满脸威严。他的身躯虽有些佝偻,但此时几个孙女看着他都觉着他异常伟岸。任老太爷以前忙于朝事,在家中呆的不多和几个孙女相处的更不多。因此   任兰宜和任兰昭对任老太爷更多的是敬重而不是亲近。   任兰嘉却不意外,任二爷自幼就和她说,任老太爷只是看着严肃,但因为没有女儿的缘故所以比起几个孙子对几个孙女更疼爱些。   任兰宜怀有身孕,任老太太又年事已高,都不宜情绪波动过大。任老太爷让任大爷和任大夫人带任兰宜先回院子。他在来的路上,也听说了任兰昭叫嚣着要去广阳侯的事情。   “你瞧瞧你们三房,一个个教的,儿郎也就罢了,连女郎都喊打喊杀。三房扣三月月例,除了上衙和进学外都给我在院中禁闭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任三爷和任三夫人肩贴肩站成一处听任老太爷训斥,他们身后是耷拉着脑袋的任和邵和任兰昭。才觉着自家祖父好的任兰昭听到要被禁足还要被扣月例愣住了,昨日宴席不少女郎给她下帖子呢,她得出门参加宴席还要例银买首饰呢。   但她不敢在任老太爷面前显露不满,只能站在那低头绞手帕。   骂完三房的人,任老太爷才看向坐在在角落里一直安安静静没出声的任兰嘉。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拂袖而去。   心绪起伏一早上的任老太太缓过劲后觉得心口疼,被刘嬷嬷扶着躺到床榻上后任老太太看着乖巧陪在她身侧的任兰嘉面露忧愁。   “怪我啊,没多教教你们内宅的险恶。宜儿夫妻和睦尚且因为婆母如此不快活,也不知道你和昭儿往后该如何。昭儿是个性子急躁的,有不顺心的就会叫嚷开。我不担心她,反而更担心你。你性子太淡了些,不争不抢,万事不要。这陈国夫人是个脾性好的,可摄政王不好相与啊。听你祖父说,昨日你们见了一面,说了什么?”   任兰嘉答:“摄政王说要来下聘了。”   任老太太捂住心口,只觉着心梗。   怎么才见了一面就下聘了呢。   ***   成婚一事,陈朝只是去钦天监说了一声让他们算日子,后面的事抛开就不管了,这聘礼一事还是得太后和陈国夫人亲自操持。   本以为二人去年便可成亲,所以聘礼是早早就备好的,如今不过略微再调整些细的。   下聘前太后还是想见任兰嘉一面,确定她不是被陈朝威逼的。   任兰嘉进宫后太后见她一脸羞怯,哪还能不明白,在山上呆了几年不曾见过外男的少女这是春心萌动了。对于自家弟弟那张脸,太后心中还是有数的。勾勾小女郎没问题。太后觉着陈朝这是占了先机,任兰嘉刚回京,还没见多少世家子弟。但凡多见几个,还不一定有他的事,整日板着一张脸,一点不讨喜。   任兰嘉见了太后出宫时,正值日落,恰好是国子监下学的时候。便一时兴起让车夫绕去了国子监。   到了国子监时还未到下学的时辰,任兰嘉坐在马车等着,慧心去门口等人。不一会慧心回来了。   “郡主,二少爷和大姑爷打起来了。”   任兰嘉掀开车帘,看到国子监外任和郎与魏棕纠在一处。任和郎抬手就对魏棕挥了一拳。而魏棕并没有还手。   国子监门口眼下都是人,这热闹自是引起人围观。任和郎过了秋闱,马上就要参加春闱。眼下不能让人抓到错处。   “观南。去分开他们。”   观南大步走去,站在一侧没动手只是叫了二人。   “二少爷,魏将军。”   任和郎和魏棕齐齐回头,看到是观南都变了脸色。观南是任兰嘉的侍卫首领,一向贴身跟随。观南在,就代表了任兰嘉也在。两人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了带着长公主府标志的马车。   任和郎局促,魏棕却是有些难堪。   二人随着观南走到马车近前,慧心掀开车帘,露出马车内的人。   “慧心,把车里的药拿去给大姐夫,二哥哥也是,再怎么和大姐夫闹着玩,也不能这么不知轻重。大姐夫是在御前上值的,伤哪都不能伤脸啊。”   任兰嘉的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意思就是别打脸,其他地便随意了。说完任兰嘉还对魏棕笑了笑。   魏棕这几日焦头烂额,妻子突然回了娘家说是老太爷病了。结果等他下值去了任府,门房还不让他进门。他不明所以,去找岳丈更是不给他好脸色。黯然回府却发现府里气氛凝重,一问才知一贯宠爱继室的父亲不知为何发了火,还将其禁足。如今这小舅子还对他动手。魏棕思来想去能让任府这么生气的就是他因为纳妾之事凶了妻子。   那日是他错了,明明知道是那毒妇的主意,却还因此怒气上头,对妻子大声几句。   他只是气不过妻子将妾室领回,还想让他去睡了那妾室。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对他有好脸色的任家人,魏棕如见救星。   “谢过二妹妹,二妹妹,能否让我见宜儿一面。”   听到魏棕还想见任兰宜,一旁的任和郎面沉如乌云。任兰嘉对他笑笑:   “二哥哥快上来吧,祖母让我接你快些归家。”   马夫摆好凳子,在任兰嘉面前,任和郎到底还是压制住了怒火,黑着脸上了马车,魏棕站在原地一脸失落。   待任和郎坐好后,任兰嘉看向魏棕淡淡道:“二姐夫,祖父是病了,听说二姐姐怀着身孕还被罚了跪祠堂气病的。倒也不是气你们广阳侯府,而是气自己,没管教好孙女,不会侍奉婆母,所以有意留她在家多学学规矩。”   任兰嘉声音不大,但那一言一语如同惊雷一般让魏棕头脑一轰。他变了脸色,额间青筋绷起。他朝任兰嘉拱了拱手。   “多谢二妹妹直言相告,我先走了。”   魏棕走了,任兰嘉坐好。坐在一侧的任和郎还是一脸气闷。   “你同他说那么多做甚,父亲已经去找了广阳侯,魏棕却还不知道此事,说明广阳侯府内并没有闹开,广阳侯到如今还袒护着那妇人。这般拎不清的人家,当初就不该让宜儿嫁进去。”   任兰嘉却不以为然:   “这不是知道了吗?且看他如何做吧。”   当夜,广阳侯府中甚是热闹,隔壁府邸都听到了动静。只是声音听不真切,是何热闹就不得而知。第二日夜间,有乞儿看到广阳侯府内趁夜出了一辆板车,板车上裹着几卷草席。 第12章   深夜广阳侯府刚拉了几卷草席出府,长公主府内就收到了消息。   任兰嘉沉心抄经,观南笔直站在一侧。   “郡主,广阳侯府拉出去了几个下人。都是乱棍打死的。”   任兰嘉抬笔去沾墨,她那大姐夫不算让人失望。若如此都还没动静,那以后也没必要再见到她大姐姐了。   “那广阳侯夫人该如何处置?”   观南问道。   笔尖入墨,沾染了浓黑的墨汁,很快笔尖就墨汁浸透。   “我那未出世的外甥死在雨夜,那也就寻个雨夜吧。”   观南垂头应下,任兰嘉继续道。   “不过不急,让她再活些时日,等我成婚后吧。怎么说都是嫡母,死了大姐姐还得给她守孝。待我婚宴过后吧。”   任兰嘉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稀疏寻常的小事。   立在一旁的观南只觉得喉咙干涩难忍。   “郡主要成婚了吗?何时?”   撇去笔尖上多余的墨,任兰嘉继续下笔。   “应该就在这两月吧。对了,赵泰佑如今如何?”   观南握紧了手中的剑:“还在金吾卫大牢里。”   任兰嘉啧一声,杀父仇人,弑君之人送到他们眼前了,还能让他继续苟活着。   男人,顾及太多,想要的也太多,着实无趣。   “听说那妇人还有个儿子,查查吧。”   “是。”   “好了,你下去吧,我要静心抄经了。”   观南脚步无声出了门,又将门轻轻阖上了。对着大门,他站了许久,久久未动。再一转身,就看到廊下僻静幽深处,立着一道人影。   他抬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近前,也融入进了黑暗中。   “小叔。”   隐在黑暗中,彼此的神情都晦涩不明。   “观南,别想了。她同她母亲一样,认准一人便是不会再变。便是死了,也会拉着那人一道。她认定之人,是谁,你心中再清楚不过。”   “小叔,我不甘心。”   黑暗中一声轻笑。   “不甘?我   们本是死人,能活在这世上就已是幸事。别人可以不甘,我们……不行。”   ***   任家人对魏棕严防死守,魏棕频频上门,但依然进不得门。他只能借助自己的职权,将他岳父在下值时拦在了宫门处。   任大老爷是文人,在朝中行事一贯谨慎。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婿如同无赖般堵在宫门口,他也甚是局促。同僚们频频看来,他只能把魏棕拉到偏处。   任大老爷板着脸,魏棕也好不到哪去。一脸憔悴与倦容。   “父亲,之前是我错了。未察觉到宜儿在家中受了那么多委屈。韦氏身旁的嬷嬷侍女我都已命人乱棍打死了,我父亲也已将韦氏禁足,夺了她的管家权。宜儿日后回来,后宅以她为尊,说一不二。我也会多花些时间在宜儿身上,决计不让她再受委屈。我也与我父亲说了,若宜儿再受委屈,我便分府居住,这侯府爵位我不要也罢。父亲,我只求您让我见宜儿一面。   身型高大的魏棕站在任大爷面前字字诚恳,任大爷原本还有些气,如今也动容了。其实别说魏棕,他自己也甚少花心思在内宅。   魏棕身份特殊,任千牛卫将军,上头虽然还有一位大将军外,但就是摆设,千牛卫几乎可以说是魏棕说了算。能年纪轻轻任将军一值,除了广阳侯世子这层勋贵身份外,他能力也不俗。忙起来,几日不归家都是常有的事。   作为岳丈,任大爷是生他气的。但作为男人,任大爷也无法说魏棕不对。要真是个无所事事整日呆在家中与妻子谈情说爱的女婿,任大爷只怕更生气。   眼下魏棕连不要爵位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任大爷叹口气。   “随我回府吧。”   几日了,魏棕脸上终于重见了笑颜。   可是,魏棕刚到任府门口,家中小厮就急匆匆赶到,面色慌张不已。   魏棕横眉:“慌慌张张做什么?”   还有些寒冷的初春,小厮跑出了一身的汗,喘着粗气。   “主子,二少爷他落水了。没了。”   听了小厮的话,魏棕和任大爷都面露惊讶。   人都到了任府门口了,眼看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妻子了,却来了这么一个噩耗。魏棕骑在马上,还未曾下马。听了小厮的话作势转身就要走。   “父亲,我先回府。迟些再来看宜儿。”   任大爷却皱眉拦住了他。   “你等等,宜儿和你一道回去。”   出了这种大事,任兰宜作为长媳怎么可能还呆在娘家。置气归置气,这种事她得露面操持。   魏棕却面露犹豫:“宜儿她还怀有身孕。”   任大爷不容他拒绝。   “去传话,让大姑娘收拾收拾随姑爷回府。”   魏棕怎么都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自己的妻子。   任兰宜随魏棕回府的时候,任兰嘉和任兰昭正在太尉府上参加宴席。   当朝太尉是先帝的舅舅,如今幼帝的舅公,在先帝在时就已权柄在握,世家皆以其为首。同司徒,司空三公把着六部,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太后出身武将世家,自知自己和幼子在朝堂中若无自己势力,那必然会成了傀儡,便扶了自家弟弟上位,越过他们设了摄政王一职,代执皇权。三公权势虽因此被削弱,但他们代表的是世家,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如今与陈朝一派的新贵成对立之势。   而太尉府家的女郎设的赏春宴,自然请的也都是名门闺秀。任兰昭在收到帖后子很是心动,任家闭门这几年,她除了偶尔与闺中密友小聚,都没去过什么大宴席,每次只是听说就觉得心痒。这次太尉府下了帖子,她却禁足在房内,她甚是懊恼。   太尉府的宴席那可是会来不少人,任三夫人转了转眼眸,给女儿支了一个法子。   任兰嘉在进任府给任老太太请安时,被任兰昭身旁的贴身侍女拦住了。见了任兰嘉,任兰昭是又殷勤又陪笑脸,还难得拽着任兰嘉的袖子开始撒娇。   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正忧心任兰嘉闭门不出,有任兰嘉开口说要带任兰昭去参加宴席,自然是没受到一点阻拦。   任兰嘉不仅答应陪任兰昭去宴席,还让慧心给她送了头面首饰还有衣裳。自她回来,宫中隔三差五就赏下东西。能送进宫中的自然不俗,宴席这日,任兰昭一身新衣新首饰,活脱脱一个娇俏小女郎。   回京后只在任老太太的宴席上露过面就一直未出门的顺平郡主居然登了太尉府的大门,太尉府的孙大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今日宴请的都是上京城各府未成婚的女郎,太尉府又有两个到了成婚年纪尚未定亲的郎君,这赏春宴是何目的众人皆是心中了然。   女郎们都认真打扮了一番,打扮素净的任兰嘉也就显得格外醒目。加上她的身份,众人的目光便一直追随她。   和孙大夫人寒暄了几句,任兰嘉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她身侧的任兰昭早就耐不住了。任兰嘉知她蠢蠢欲动:   “去吧,找你的小姐妹去吧。”   任兰昭虽很想去找自己的好友但觉着留任兰嘉一人又不好。   “无事,我爱清净。你去吧,顺道看看太尉府的两个郎君如何。”   任兰昭虽听了母亲的嘱咐,但到底还年幼,被这事上被调侃也面露娇羞。   “二姐姐,你说什么呢?” :   任兰嘉笑笑。   宴过半,除了太尉府的女郎和几家勋贵的女郎上前去和任兰嘉搭话,其余时间,任兰嘉都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无人来扰。慧心凑到任兰嘉耳侧。   “府里来人了,请您和三姑娘回去。”   任兰嘉看向人群中巧笑嫣然,兴致正好的任兰昭。   “迟些再说吧。”   戴着宫中赐下的首饰,穿着御供锦缎制成的衣裳又有着郡主姐姐的任兰嘉在宴席上成了人群焦点,她性情爽利又不扭捏,身侧很快围了一群女郎。   宴席结束时,还有女郎拉着她依依不舍。   出了府门,任兰昭环着任兰嘉的手。   “二姐姐,你生辰也快到了,是不是也要办一场宴席。”   任兰嘉的生辰是快到了,任老太太问过她的意思,她只说关起门一家人热闹就行,不用办宴席。如今看任兰昭兴致勃勃的模样,任兰嘉觉着办一个也无妨。   到了府外,看到任管家站在马车旁,任兰昭还有些吃惊。   “任管家是来接二姐姐的吧。”   越过管家,任兰昭的视线落到了立在马车旁的那道身影上。玄衣素冠,腰间配剑,整个人也如同剑一样锋利。   任管家在外头已经等了许久。“老奴来接郡主和三姑娘的。府中有事,老太爷嘱咐郡主和三姑娘莫再在外逗留了。”   好不容易出个门,任兰昭还想和任兰嘉提去别处逛逛,结果刚出门就被任管家堵住了。   任管家面上也不见焦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任兰昭还想再挣扎挣扎。   “怎么了,府里出什么事了?”   任管家垂眸。   “广阳侯府二郎君没了,大姑娘已经随姑爷回去了,这会大夫人也往广阳侯府去了。”   “什么?”   任兰昭惊呼一声。随后发觉不对,捂住嘴,低声道:“怎么没的?”   太尉府门口人来人往都是来参宴的女郎。任兰嘉先踏上马凳。   “先上车吧。”   马车动了,坐在马车里的任兰昭还没从惊讶中缓过劲来。   “这广阳侯府的二公子,可是那妇人的心肝诶,又是广阳侯的幼子,往常我也听大姐姐说过,他在家中甚得宠爱。养得他年纪小小就顽劣不堪。对大姐姐也十分不敬。没想着,居然就这么没了。”   任兰昭感慨,任兰嘉却盘着佛珠闭眸不语。 第13章   太尉府外人多,任管家也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广阳侯府的次子到底怎么没的。任兰昭回到任府才知道。   “怎么就落水溺毙了。府里都没下人小厮跟着的吗?”   广阳侯次子才十岁,虽因着任兰宜的关系任三夫人看广阳侯夫人不顺眼,但到底都是做母亲的,她也心有悸悸。而任大夫人不放心自己女儿怀着身孕还得操持丧仪,早就赶去了广阳侯府,刚揍过魏棕一拳的任和郎在听闻此事也是家都未回,直接从国子监去了广阳侯府。   任兰嘉在任老太太屋里坐着,对面的任三夫人拉   着任兰昭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叮嘱让她往后少去水边。任兰嘉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烦闷。坐了一会便和任老太太说了一句乏了,先回去了。   任兰嘉脸上那丝细微变化自然落入了任老太太眼里。任三夫人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还在絮叨呢,任老太太叹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耐烦在任府呆着,任兰嘉也不想回长公主府。   “去琼楼吧。”   琼楼是上京城中最大的戏园,白日唱戏,夜间表演歌舞。不管日夜都是一副歌舞升平的热闹繁华景象。上京城的勋贵们常去。而这种地界,任老太爷一向是禁止子孙去的。   琼楼的侍从日日都见上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因此也练出了一双利眼。眼看着华丽马车从远处驶来,而随行的一众侍卫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身姿挺拔。侍从知道这是来了贵客了。   马车停下,一众侍卫齐齐翻身下马,观南走在最前面。   “准备一间雅间。”   “好的,请随小的来。”   当朝男女之间并不像前朝,男女之间事事设防。当朝的女郎无需遮面避讳男子,穿的服饰也大多大胆。在这琼楼里,还有不少世家女郎和后宅夫人都会结伴来听戏。而男子们大多也懂规矩,都避得远远的。   进了楼后,一众侍卫将任兰嘉围在中间,外人看不清来的是何人。只看到一众人随着侍从上了二楼的雅间。   侍从给的雅间位置很好,对着戏台正中间,坐在雅间就能看到戏台。进了雅间,慧心给了侍从一锭金子。   “准备些茶水来,再去五香斋买些糕点来。剩下的就赏你了。”   五香斋的糕点再怎么也花不了一锭金子,今日这是遇到一个阔气的客人了。侍从不敢多看坐在圈椅上的人。垂眸就退下了。   雅间内茶几上还放着一本折子,折子上写的都是戏码。慧心打开戏折,放到任兰嘉眼前。   “郡主,要点戏吗?”   琼楼每日的戏都是安排好的,当然也可以点戏。只是点戏要付的银钱就不是少数了。   任兰嘉摇摇头,倒不是她给不起这个钱,而是戏台上现唱的戏挺好的,敲锣弹唱甚是热闹,她已经许久没听到这样的热闹了。云留山上冷冷清清,任府也沉闷无趣,长公主府更是空旷静宓。   雅间里还有不少位置。   “你们也坐吧。别这么这么杵在我身后。”   慧心服侍了任兰嘉这么多年,知道任兰嘉并不是觉着他们辛苦,而纯粹是他们这么杵着,她觉着不自在。   和观南对视一眼,观南挥手让其余侍卫都出去,只有他和慧心留在一左一右坐在了任兰嘉身后。   负责守卫任兰嘉的贴身侍卫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仅长得周正,一身的气势也摄人,数人直挺挺站在门外,十分惹眼。   这一众气势样貌皆不俗的侍从,徐弘一上二楼就注意到了。自幼在军中长大的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侍从都是杀过人,手上沾过血的。   去雅间时,徐弘正好从这众侍卫面前路过。他能感受到那些侍卫的眼神一直随行着他。   徐弘去的雅间就在几间外,他抬手敲了敲门,门从内打开。   雅间内四处角落都站着侍卫,屋子中间一人背对着他坐着正在看戏。   “王爷。”   坐着的人头都没转,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坐吧。”   徐弘坐下,戏台上的戏正好到了热闹处,锣鼓古琴奏起,台下的人齐齐喝好。   徐弘在边关长大,到了上京城的这段时日,他也体会到了上京城的繁华和奢靡。世家把持着朝政,用姻亲和师生关系互相紧密相连着,就连官职变动,只要有足够的靠山或者足够的银两,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因此,他也更佩服坐在他身侧的人,才及冠的年纪坐上了至高的位置,不过几年经营就能让众世家如此忌惮他。   而徐弘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看戏。   “金吾卫如今都已肃清的差不多了。留了你给的名录上的几人,给他们排了无关紧要的去处。还有就是,近几日各处都送了帖子和礼上门,都是邀我去赴宴的。”   “嗯。”   陈朝点头,这一切都如他所料发展。   徐弘在军中待惯了,军中一向能者居高,到金吾卫后,底下人只能在勋贵子弟中选,和军中相比,掣肘颇多。他叹了一声:   “刚挑进来的这些武将世家的子弟爷良莠不齐,还得好好调教一番。如果都是像你的侍卫还有隔壁雅间门外那些侍卫一样。我也就顺心多了。”   陈朝的贴身侍卫,那能力自是不用说的。但是隔壁雅间?陈朝朝侍卫使了个眼色,站在门边的侍卫静静推门出去。   “你我父亲共事多年,你我更是一同长大。你的能力我清楚。你尽管放手做,那些世家你无需在意。过几日,我带你见见魏棕。他如今任职千牛卫将军,负责把守宫城。今日本也要来,不过家中出了点事。”   初来上京城,徐弘也需要搭建起自己人脉和关系。魏棕是最好的选择,他在上京城的武将勋贵子弟中,威望甚高。有魏棕的支持,徐弘往后行事也会轻松些。   出门的侍卫也在此时回来,他凑到陈朝身边。   “王爷,是顺平郡主的侍卫。”   顺平郡主?   徐弘虽然刚到上京城,但也听说过这位皇家郡主的事。更知道,她是眼前人的未婚妻。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同时,他在思量,这顺平郡主年纪不大而且礼佛多年,怎么身旁侍卫的煞气这么重。   听了侍卫的话,陈朝也挑挑眉。魏棕和任兰嘉的关系他知道,他和任兰嘉成婚后,他和魏棕还会是隔房的连襟。广阳侯府死了人,按理来说这时候同为姻亲的任家应该闭门才是。任兰嘉怎么还会出来听戏?   但陈朝来此处和徐弘谈正事的,所以他先把任兰嘉在隔壁的事抛之脑后。   一场戏结束,任兰嘉收回视线,端起身侧的茶盏。此时台上的人在收锣,没拿稳,掉落在地,砰一声。惊到了喝着茶的任兰嘉,而这刚入口的茶自然也呛到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   任兰嘉猛烈咳嗽,一旁的慧心急忙起身拍着她的背。而观南,眼中虽带着担忧,但还是默默收回了下意识伸出去的手。   这一呛,让任兰嘉咳了好一会。再抬眸时,双眼都咳到通红。   “郡主,要不回府吧。让府医瞧瞧。”   任兰嘉摆摆手,坐着缓了一会。   这一呛,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咳的厉害,也让她喉咙还有胸口发疼。她也没了看戏的心思。   “回府吧。”   慧心搀着任兰嘉起身,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扶着她往门外走去。   观南率先踏出门,出门他就发觉门外的侍卫们身体正紧绷做着防御的姿态。观南眼神一凛顺着侍卫们的视线看去,只见两个身型同样高大的男子正从不远处走来,两人身后也跟着几个持刀侍卫。   慧心搀着任兰嘉,见观南顿在门外挡住了出门的路。催促。   “观南,怎么堵在门外。”   观南眼帘一颤,虽不愿但还是侧了一步让开了位置。恰好陈朝和徐弘走过,他们的视线和雅间里的任兰嘉对了个正着。   任兰嘉此时咳得身子有些发软,靠着慧心借着她的力,双眸通红泛着水雾。   没想到会和任兰嘉碰个正着的陈朝看着她的模样,蹙了蹙眉。   徐弘的视线也落在了这位顺平郡主身上,第一眼他只觉着,这顺平郡主也柔弱了些吧。看着身侧和他身材同样魁梧有力的陈朝,徐弘眼里露出兴味。不过,徐弘也很识相。   “府衙中还有事,我先行一步。”   徐弘和陈朝说完又向着任兰嘉微微颔首示意,随后就大步流星走了,走廊上就剩下任兰嘉和陈朝还有他们各自的侍卫。   任兰嘉站直身子,轻咳了一声。   “王爷怎在此处?”   她喉咙不适,声音也有些沙哑暗沉。   任兰嘉站在原地未动,陈朝却是走近了一步。   “你哭了。”   陈朝用的是笃定的语气而不是询问的语气。   任兰嘉一顿,他觉着她哭了?   任兰嘉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只是喝口水呛成了这副模样。只是摇摇头。   “没有。”   陈朝却觉着她在矜持。   戏散了,各处雅间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见视线都往这聚拢,陈朝走到任兰嘉面前,挡住了那些打量的眼神。   “我送你回府。”   陈朝带的几个侍卫和任兰嘉的侍卫不同,不需要主子下令就径直去强制清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惧怕。更有眼力见的人,认出了陈朝后,更是惊恐万分急忙退回雅间阖上了门。   琼楼的侍从将马匹和马车都在门口安置好了,陈朝也是坐马车来的,任兰嘉本以为他送她是各坐一马车,没想到他毫不犹豫钻进她马车,她难得也愣住了。   慧心还在马车外没进来,陈朝却已经放下车帘。   “我有话同你说。”   陈朝语气不算严肃,但动作强势不容拒绝。任兰嘉只能道:“那能让我侍女坐你的马车吗?她不会骑马。”   陈朝点头:“可以。” 第14章   马车驶过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响声。上京城中身份最尊贵的一对未婚夫妻坐在马车内相对无言。马车本不算小,但多了个身型高大健硕的男人,任兰嘉头一回觉着这马车小了些。   陈朝坐在一侧,看着眼前眼眶还泛着红的人,皱了皱眉。   “何人让你受委屈了?”   任兰嘉身型本就清减,再搭上一双微红的眼眸,更显得楚楚可怜。   陈朝心中有些不悦。他和任兰嘉虽未曾见过几面,但任兰嘉如今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还是一个皇室郡主,不管如何,上京城中都不应该有人惹她哭。   思及任老太爷的脾性和任府这两年的龟缩,陈朝蹙眉。当年应该让阿姐接她进宫的,不应该任由她去寺庙。上京城中最应该肆意的皇家郡主如今是这副脾性。   任兰嘉没想到他上车就是为了和她说这个,她摇摇头:   “我只是想我父亲母亲了。”   在他面前,任兰嘉说了实话。这些年,她其实已经不怎么想起他们了。只是今日,任兰宜有父兄母亲牵挂着她,任兰昭又有任三夫人不厌其烦的念叨。只有她,什么都没有。她的阿娘和阿爹,一个为了皇室血脉,一个为了挚爱妻子,都选择抛下了她。   听到答复的陈朝眉头更紧了,若是有人欺负她,或者给她气受。他总能替她教训回来,但偏偏是想她父亲母亲,斯人已逝,他什么都做不了。   车厢内又寂静了片刻,陈朝想起太后交代的正事。   “本打算这几日下聘的,但广阳侯府在此时出了事。同为姻亲,任府也不宜操持喜事。所以等广阳侯府办完出殡后,我再派人去下聘,届时礼部官员会早一日上门的。”   下聘之后就是请期,请完期便是成婚,成婚后他们便是要和彼此度过往后余生的夫妻了。换成往日任兰嘉许会有些高兴,但她今日心绪不佳,只沉默着点头。   二人没再说话,在一片寂静中马车到了长公主府外,陈朝在府外掀袍下了马车。随后马车驶进大门,在朱红大门的映衬下,马车都显得渺小。陈朝遥遥看着,待朱红大门缓缓阖上后他才转身离开。   ***   几日后,广阳侯府出殡。身为姻亲,任府的大房和三房自然都去了。晚间,多日未去正房请安的任大夫人刚回府就换了衣裳去正房给任老太太请安。   任老太太辈分高,年岁也大,一个姻亲家次子的丧仪还不至于让她亲自去一趟。任大夫人到时,比她早先回来的任三夫人已经坐在正房里了。   几日不见,在广阳侯府操持了多日的任大夫人脸上非但没见疲惫之色,反倒精神奕奕。   “怎么样,可都顺利?宜儿可有累到?”   任老太太问。   “母亲,不用担心。这几日忙着,我也未曾和您说。宜儿回侯府那日,嘉儿就送了个嬷嬷过来。说是宫中出来的,专门照养孕妇的。这嬷嬷不仅照养孕妇是一把好手,管理内宅之事更是厉害。这几日,多亏了有她帮衬。有她在宜儿身旁,我也放心多了。本我还怕那妇人此番没了儿子,更折腾宜儿。可这嬷嬷往那一杵,别说那妇人了,广阳侯都不敢多说什么。”   任大夫人性情恬静,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再配上她神采奕奕的神情,就知道她心情甚好。   亲家办丧事,她本不该如此。但想到自己女儿往后日子能顺心,她比什么都高兴。   任老太太点头,侧目去看任三夫人,意有所指道:   “内宅之事,父兄再得势,也插手不得。这时候还不如有一个好姐妹扶持。嘉儿是个懂事的,牵挂着宜儿,也惦念着昭儿。前几日,她还同我说,昭儿爱热闹,她生辰时可以办个生辰宴,请些女郎来热闹热闹。老三家的,我知道你总觉着我偏心嘉儿,但嘉儿没了父母,除了我们疼她还有谁疼她。往后昭儿出嫁,有嘉儿照应,哪家人不得高看昭儿一眼。所以往后你该如何对嘉儿,自己也好好掂量掂量。”   任老太太一番话说的任三夫人面红耳赤,这些时日,女儿屋子里被任兰嘉送来的物件堆满。她也知道任兰嘉是个好姑娘,但她自己还有女儿,任兰嘉又大了,很难再亲近起来。任兰嘉身侧又有侍从环绕,事事打理妥当,她想关心也无从落手。   “母亲,我知道了。要不嘉儿的生辰宴就交给我操持吧,保准给她办的热热闹闹的。”   任老太太却摇摇头。   “办不成了,宫里来了信,这几日就要来下聘了。下聘后就是请期。老大也找礼部的探过信,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都在上半年。下半年没有好日子。”   这消息来的突然。   说到婚事,任老太太也正好有事要说。   “我们府里女郎陪嫁一向有惯例,但二房只有嘉儿一个独女,她身份又不同,嫁的也是摄政王府,所以我打算把本该属于二房的产业都给她做陪嫁。嘉儿还有长公主府的产业做陪嫁,所以我们出的这些不算什么,但不管如何也得尽我们的心意。”   打理任府上下的任大夫人早就知道这事,任老太太的话是说给任三夫人听的。任三夫人一贯爱比较,但她刚被任老太太敲打过,而且她自己的嫁妆也不少,不惦记任府的这点家业。   “那是自然的,到时候我也添一份,当我这个叔母的心意。”   任老太太本就是知会任三夫人一声,而不是同她商量。不过任三夫人没意见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春景正浓,阳光明媚,正是换上清薄的春装去踏春的好时节。在任老太太的包庇下,任兰昭早早就不再禁足在院中。上次举办了赏春宴的太尉府的孙家女郎,特地给任兰昭下了帖子,邀她出城踏春。任兰昭看着帖子叹气。   “真可惜,去不成了。明日摄政王要来下聘。”   任三夫人正在盯着下人把她库房里的箱笼都搬出来晾晒,顺便也看看有什么适合给任兰嘉做添妆的。如今听到女儿嘀咕,任三夫人扯过她手中的帖子放到一旁。   “还摄政王,摄政王。往后就是你二姐夫了,你怎么也不像你哥哥一样脑子活泛些。”   前几日,任和邵去府衙找任三爷,恰好碰到了陈朝。往日从不叫任兰嘉二姐姐的他走上前就叫了一声二姐夫。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本以为一贯公私分明的摄政王不会给他好脸,没想到陈朝还和他颔首示意。   任三夫人看着女儿一副惫懒无力的样子极为不顺眼,索性给她派了活。   “今日府上都在为了明日下聘的事忙活,就你最闲。老太太说让你二姐姐今日回府上住。你无事,你去请吧。”   听到可以去长公主府,任兰昭瞬间来了精神。从椅子上弹起。   “我这就去。”   长公主府离任府虽然不远,但任兰昭真没去过几回。幼时的事又记得不清,如今再进长公主府,任兰昭被眼前的奢华惊住了。   任兰昭眼花缭乱,走了许久,才穿过大半个长公主府,侍女带着任兰昭穿过花园到了一处亭榭前。   亭榭四周轻纱围绕,象牙白的白纱随风拂动,在光下闪着细密的珠光。透过间隙能隐隐看到亭榭内一道白衣人影躺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从塌边垂落,散在铺设在软榻旁的雪白毯子上。   看到眼前场景,任兰昭不自觉放慢了呼吸,生怕惊吓到里面的人。立在亭榭外随侍的侍女见到她来挑开纱幔,任兰昭放缓脚步走了进去。   任兰嘉只是闭眼假寐,并没有沉睡。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坐起身来,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绣花   襦裙,身上再披了一件同色外袍。起身时,外袍滑落,露出大半个莹白肩臂,她侧头看去,没有束起的乌发随意散落,黑白交映,甚是醒目。任兰昭脚步一顿,明明榻上的人什么都没做,任兰昭却觉着眼前这一幕格外美。   任兰嘉坐直身子,将滑落的外袍拉起,   “妹妹怎么来了。”   任兰昭站在雪白毯子边缘处,不敢再进一步,生怕把这看着就是好皮料的毯子踩脏。   “二姐姐,祖母让我来接你回去。明日下聘,祖母怕明日你得早起,便让你回府住。”   任兰嘉闻言起身,她脚踏在毯子上一步步朝任兰昭走去,任兰昭这才发觉她是赤足。   “素念,去给三姑娘端一盏蜜瓜露来。三妹妹,这蜜瓜是从西域送来的,正是当季。你尝尝,我去换个衣裳就来。”   侍女拿着一双木屐蹲下伺候任兰嘉穿上,然后一众人簇拥着她离去。   任兰嘉走后,侍女引着任兰昭去了不远处的凉亭,亭子四周水池围绕,池子里养满了锦鲤。微风轻抚,再吃着甜腻腻的甜水。任兰昭眯起眼眸,体会到了什么叫神仙般的日子。更理解了她二姐姐为何要独自住回这长公主府。只是这么神仙般的日子,也不知道当初她二姐姐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去了人都不见几个的山里礼佛。   任兰嘉再出现时,梳了发髻,但依旧是那身白裙。任兰昭看看她没忍住。   “二姐姐,明日就是下聘的好日子了。你怎么不穿的喜庆些。”   任兰嘉给任兰昭送了不少衣裳,任兰昭知道她二姐姐不缺好料子,也不缺好绣娘。但只将那些料子都做成衣裳给她,自己反而素净。   “明日下聘无需我露面,舒心就好。”   两家下聘,都是长辈之间交谈。作为新娘子的任兰嘉不用露面,等着看下聘的礼单就好了。   任兰嘉收拾妥当了,任兰昭虽不舍得离开,但也不得不走了。任兰嘉似有所察,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后想来就来,想住几日也随你。”   任兰昭眼眸一亮,环住了任兰嘉的手。   “二姐姐,你太好了。” 第15章   第二日,是摄政王府要来下聘的日子。天还未亮,任府的下人便忙碌起来。任大爷和任三爷也特地告了假没有去上值。   日头升起,任府一切按时准备妥当,整个上京城此时也因浩浩荡荡的下聘队伍而沸腾了。   摄政王府下聘,去的自然是任家,聘的自然是那顺平郡主。二人婚约定了多年,眼下终于要成婚了。   百姓们站在道路两侧,踮着脚看着摄政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后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聘礼队伍。看着那张抬着箱笼的侍从吃力的模样,就能看出箱笼里的物件有多沉。   围观的百姓议论声不断,一路跟随着下聘队伍从摄政王府一直到了任府门外。   作为长辈,任大爷今日托个大,站在门边没有去迎,只派出了任管家。可当随着下聘队伍而来的轿子里走出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时,任大爷一惊。急忙回头和贴身小厮道:“快去,和老太爷说,温太师和卢公来了。”   陈朝翻身下马,走到另一座轿子前将陈国夫人扶了出来,此时任大爷带着任大夫人也急匆匆走来。   温太师,卢公,都是以往和任老太爷同朝为官的老熟人,在朝野中素有贤名和威望。如今他们都和任老太爷一样,荣养在家,轻易不出门。没想到陈朝今日能将他们请来,任大爷恭恭敬敬走到二老面前拱手见礼。   本就心照不宣的婚事,陈朝又请了这样两位人物,坐在正厅任老太爷得到消息面上也露了笑。   一行人进了正厅,温太师和卢公走在最前头。众人寒暄落座,其乐融融。陈国夫人递上聘礼单时,任老太爷也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递给了任老太太。   和任老太爷不同,任老太太的心思都在这聘礼上,聘礼代表了夫家对新娘子的重视程度。任老太太从任老太爷手中刚接过单子时,就被单子的厚度惊住了。再一打开细看,更是失了镇静。聘礼单上密密麻麻,都是极好的物件,没有一处是凑数敷衍的。   得亏她孙女有长公主府做陪嫁,不然就摄政王府给的聘礼,哪家能出得起同等的嫁妆。这些聘礼往后是要让任兰嘉原封不动带走的,这聘礼加上嫁妆,说她孙女富可敌国也不是玩笑了。   任老太太掩住心中震惊,把单子阖上。   被勒令呆在后院陪着任兰嘉的任兰昭听说下聘队伍进了府好奇心正盛。   “也不知道这摄政王府会送什么聘礼来。”   任兰嘉淡淡的,在她脸上丝毫见不着新娘子的娇羞。任兰昭在任兰宜下聘时也跟在身旁,和任兰嘉不同,任兰宜脸都红透了。   这就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和完全没怎么见过面的未婚夫妇的区别吗。任兰昭撇撇嘴,家中几个女郎就她都快到成婚年纪了还未定亲,也不知道她未来夫婿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人正说着话,慧心走了进来。   “郡主,您嘱咐观南寻的物件他寻到了。正在书房等您。”   听到观南二字,任兰昭眼眸滴溜溜一转。   “二姐姐。你找的什么物件啊。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任兰嘉起身。   “一卷佛经而已。你在这坐坐,我去去就来。”   到了书房,观南已在屋子里候着,慧心跟着任兰嘉到了书房外就停住脚步不再进去,默默守在书房外。   阖上门,书房里就只任兰嘉和观南二人。   “郡主,照着之前那批死士的踪迹,上京城中几处地方都命人看守住了。昨日,蹲守的人在书斋外抓了一人。他身上没有安王死士的纹样,观心给他用幻心散,但毫无用处。幻心散乃秘药,能对幻心散无反应的,除了我们只怕只有几年前消失的龙卫了。”   龙卫,开国以来便设立在皇帝身侧的暗卫。比起千牛卫的,龙卫的选拔更严格,数量不多但都是精卫。且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之人。龙卫轻易不显于人前,隐在暗处如同鬼魅,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就是这么一队人,在安王谋反杀进皇城时完全没有踪迹。本以为是被叛军尽数杀了,没想到如今居然又出现了。还和安王的死士出现在同一处地方。   当年叛乱,是陈朝带着人马反杀进宫。很快,节节败退的安王一行人就在上京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直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如今想来如果是最熟悉皇城的龙卫相助,那一切就说的通了。   对皇帝最衷心的龙卫为居然和安王勾结,任兰嘉抿紧唇。   “幻心散不行,那就用刑吧。龙卫的嘴没那么好撬。”   今天毕竟是她大喜的日子,任兰嘉也不想说那些晦气词。   观南点头虽然应下了,但他心思却在他处。   他方才进府时就看到了正厅庭院中摆的满满当当的箱笼。   用不了多久,眼前的少女就要披上嫁衣嫁与他人。她嫁的人,有至高的地位,可以光明正大和她站在一处,持着她的手,同她共度一生生儿育女。   观南低垂着头,掩住了眼中的不甘。   “还有其他消息吗?”   观南默默摇头。   屋子里任兰昭还在等着她,任兰嘉没有再逗留,   门被阖上,书房里只留下观南立在原地,他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他的手臂上有一处疤,是一圈已经留疤成印的牙痕。牙痕很深,可见当初咬的人有多用力。   今日之事,迟些再报也不耽误什么。但他一想到她就坐在屋子里等着那个男人给她下聘。他的心头就密密麻麻的疼。那人地位虽高,但又又如何。他也只能见到伪装过的她。她心中的那些念头,真实的样子,只有他懂也只有他知道。   *   前厅,下了聘,看过了礼单后,两家都没异议,这礼便算成了。按例下了聘礼后两家还得一道用宴,任府今日也分了男席和女席。   男席上,陈朝身份虽尊贵,但今日在任家,他是来求娶下聘的,自然坐在下首。而任大爷和任三爷都没有谦让,坐在了他   的上首。任和郎和任和邵两兄弟一左一右坐在了他身侧。   席上。任大爷和任三爷皆在朝为官,任和郎也即将入仕,也不好多灌陈朝酒。就剩下年纪尚小的任和邵没那么多顾忌,今日任和邵也是主动请缨,在席上一口一个姐夫一个劲给陈朝杯子里添酒。陈朝没有拒绝,一杯又一杯喝了,任家剩余的几个男子都默默看在眼里。   今日作为陪客的温太师和卢公年纪也都大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偏清淡的素斋。温太师用的很满意,便夸。   任老太爷回道:“我孙女礼佛多年,一直茹素,闻不得荤腥,所以特地找的厨子。”   在坐的除了任和邵,剩下都是人精,卢公和陈朝关系不错,更是朗声笑了两声。   “陈朝,任老太爷这是在提点你呢。”   陈朝端起杯盏,遥遥敬了任老太爷一杯:   “谢老太爷,陈朝谨记在心。”   男宾那处各有心思,女眷处却是其乐融融。今日任兰嘉是不露面的,所以席上只有任兰昭一个年纪小的陪着。任兰昭在外人面前也是会装巧的,哄的陈国夫人高高兴兴的。   宾主尽欢,两家也商定好了来请期的日子,任大爷带着任大夫人亲自把人送出了门。走时,陈朝面色已然酡红,但脚步还算稳健。他出府时灌他酒的任和邵在府里已然昏昏沉沉睡得不知天南地北。   人都送走了,任老太太才亲自去了任兰嘉的院子,去的路上任老太太心里是又欣喜又复杂。   喜的是摄政王府这么珍视她孙女,复杂的也是她孙女要嫁到摄政府王府。她虽不懂朝事。但也知道如今摄政王府虽然权势滔天,但终归根基尚浅,往后不知有多少麻烦。   任兰嘉能给已出嫁的姐姐撑腰,可往后她若受了委屈,凭着他们这两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的老骨头,也无法给她做后盾。   进院前,任老太太正了正脸色,换上一副笑脸。屋里任兰嘉正倚靠在软榻上看书。   “祖母。”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 c_o_m   见到任老太太进门,任兰嘉起身去搀扶她。   任老太太一眼就看到聘礼单子被随意放在桌子上。   “聘礼单子可看了?”   任兰嘉扶任老太太坐下。   “看过了。”   聘礼比任兰嘉想象中要多不少,其中还有不少御供品,想来是宫中的太后添进去的。   “聘礼下了,再过几日他们便来定婚期了。宫里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都是上半年的,几个日子挑挑至多也就几月了。有些仓促,不过好在婚服宫里会准备。我们备好你的嫁妆便好了,来,你坐下,祖母和你说说嫁妆。”   任兰嘉在任老太太身边坐下,任老太太身后的嬷嬷捧着一个匣子放在桌上。随后嬷嬷看了屋内的几个侍女一眼,众人都随着嬷嬷退了下去。   任老太太打开匣子,匣子里都是地契,不算厚,但其中有田地,有庄子,也有铺子。   “去年我就叮嘱你大伯母把公中的产业拢了下,分成了三份。你父亲不在了,属于二房的产业自然也该留给你。虽然和摄政府王下的聘礼相比,这些不算什么。不过你先将这些收好,其余的祖母再帮你添置。”   接过地契,任兰嘉只随意翻看了上面几张,只几眼就看出任老太太偏心她。虽说按三份分,但她手上的都是任府现有的位置最好,最赚钱的庄子,铺子。   任兰嘉把地契收好,放回了匣子里阖上。   “多谢祖母,有这些便足够了。孙女的嫁妆母亲自幼就筹备着,父亲也搜罗了不少珍贵字画给我当嫁妆。父亲母亲的心意,孙女总要都带走的,如此再加上祖母给的这些,已然很多了。吴悠会帮孙女备好一切的。”   任老太太哪能不知道孙女这是在宽她的心。   “嫁妆一事,两府都在筹备,难免会重。你让吴悠过来,和任贵还有你大伯母一处,两府的单子一并合拢。还有你出嫁时,是想从这走还是长公主府出去?”   任老太太虽然是在询问任兰嘉的意思,但心中自然是希望她能从任府出嫁的。   “孙女虽住在长公主府,但依然是任府的女郎,自然是从这出嫁。”   任老太太很欣慰:“那最好不过了。” 第16章   摄政王府下聘的聘礼数目太大,任兰嘉虽说是任府的女郎,但自幼就不在任府长大。清点聘礼一事任大夫人不好自己带着任府的下人做,听说长公主府的总管事吴悠带着人来一同清点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吴悠和任管家一同进的府,明明是两个人肩并肩并排入府,可府里的小丫鬟们眼中却只有一人,一众丫鬟都是头一次见到长公主府的总管事,没想到居然长得如此俊俏,看着看着不由就红了脸。   还是年龄大的嬷嬷看不过眼敲打她们,那是长公主的总管事,她们可够不上。   小丫鬟们听了都丧了脸,她们任府的管事怎么不长这样。   任兰嘉在任府住到了请期那一日,陈国夫人带着喜婆登门。看似是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在正厅做主,实际上却是让人把送来的几个日子都送到了后宅给任兰嘉决定。   钦天监定了三个日子。一个是三月底,距离眼下不过就一月时间了。再就是四月中旬,最后一个便是六月。   三个日子摆在任兰嘉面前,任管家候在一侧。   “郡主,老太太的意思是三月底太赶,且马上就是雨季,让您最好是在后两个日子里选。”   任兰嘉将中间那张纸抽出。   “那就四月吧。六月天气热了些。”   任管家本以为任兰嘉会选六月,毕竟就算是四月中旬离眼下也就不过一个半月的日子了,也还是赶了些。但这位二房的郡主的决定老太爷都会尊重,他一个做下人只要听从便是。他将桌案上的三张纸收好,折起退了出去。   正厅的陈国夫人听到选的是四月的日子的时候,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就笑道:   “还是嘉儿这孩子贴心,选了四月好啊。这样他们成婚后我回凉州路上也能凉快些。”   坐在厅里的任府各女眷听到这话齐齐抬头。任老太太问:“怎要回凉州?”   陈家原籍在凉州,当年女儿虽然嫁入皇室,儿子又在上京城求学。但失了夫君独自一人的陈国夫人一直都未曾进京,直到幼帝那年登基她方才入京。在上京这么几年,上京城大多人都知道陈国夫人是个好脾性,如今儿媳刚一嫁进去,作为婆母她就回凉州。任老太太怕上京城中传出闲话。   陈国夫人点头:“是啊,好些年没回去了。老太太,我也就同您说说实话,我在这上京城是真住不惯。我在凉州活了大半辈子,若不是担忧一双儿女我是如何都不会进京的。如今宫里也稳当,朝儿也要成婚了。我心头的事也都放下了。想回凉州呆些时日。”   听完陈国夫人的话,任三夫人嘴巴微张。不由觉得,自己这二房侄女运气着实好。刚成婚,婆母就要离京,那往后这摄政王府后宅那不都是她说了算。   任老太太活了这么些年,哪能不明白。陈国夫人想回凉州是真,不想用婆母的身份在府中压着自己孙女也是真。摄政王府后宅没有通房,没有侍妾,又有明事理的婆母,任老太太也打消了一些顾虑。   陈国夫人回府就和陈朝说了两府定好的婚期还有婚仪后她要回凉州一事。   陈朝听了母亲的话拧眉。   “母亲不必如此,顺平郡主性情温顺,和您相处定然不成问题。我之前也同她说过,婚后她想住长公主府或是回山上礼佛,我都随她心意。所以,母亲,您安心就在上京便是。”   陈国夫人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儿子,默默叹口气。   “你是真糊涂啊。平日在朝堂上和人算计的聪明劲都去哪了?怎么可以和嘉儿说往后随她去哪?你这是刚成婚就打算分地而居,再往后要如何?她青灯礼佛,你孤自终老吗?有了孩子后,也如此吗?   她因为双亲之事才去礼佛,在寺庙里呆了那么些年,难免性子冷清些。你往后身为她的夫君,又长她这么多岁,理应让着她,与她多亲热些,热热闹闹才是正理。你也莫劝我,这凉州我定然是要回去的。这几年也没能去看看你父亲,他一个人清清冷冷的埋在凉州,我也想回去陪陪他。”   陈国夫人看似脾性好,但其实被夫君宠的很执拗,凉州地处边境,那的人性情直爽,在这上京城的后宅中她一直因为身份端些架子着实有点累。   陈国夫人下了决定就不会   轻易更改,纵使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一时也拿他母亲没办法。   一个半月的婚期其实很赶,但好在有宫中,摄政王府,长公主府还有任府,礼部一同筹备婚事。宫中给礼部下了令,顺平郡主出嫁一切按照公主的规程走。宫中一句话,礼部官员在各府中跑断了腿督办各项事宜。   按照公主出嫁规程,任兰嘉的成婚婚服宫里自然会备好。但按惯例,作为新娘子任兰嘉免不了俗还是得给新郎官亲自绣一身衣袍。摄政王府送来了身量尺寸,还没到任兰嘉手上就被转手送到了绣房。   任兰嘉从没学过女工,她这等身份,不需要用女工来彰显贤良淑德,讨未来夫君观心。上京城勋贵中多的是不会女工的女郎,绣娘做好衣袍,女郎在上头象征性添上几针,已是心照不宣的惯例了。   有一众人帮忙操持,一对未婚夫妻反到成了最闲的人。陈朝一心忙于朝政,任兰嘉却在长公主府中自在悠闲。   雨季即将到来,近几日,上京城中天色阴沉,乌云压空,呆在房中很是沉闷。任兰嘉便常在花园亭榭中休憩。午后慧心带着一黑衣女子进了亭榭,慧心进来时给一众侍女摆了摆手,一众侍女纷纷退下。   将纱幔撩开,黑衣女子躬身进去后,慧心也退下了。   “郡主。”   黑衣女子声音沙哑,粗粝,丝毫没有女子该有声调。   榻上的人披散着乌发闭着眼并没有睁开,而是轻启薄唇。   “你怎么来了?”   黑衣女子面无表情道:   “属下审讯那龙卫时,询问出一些疑点,便来和您汇报。”   “怎么不先和观南说?”   黑衣女子眉眼一压,沉眸道:   “因为审出了裴家的事。”   榻上的人陡然睁眼,转头看向黑衣女子眼神锋利。她上下打量着黑衣女子勾唇冷笑:“观心,别再和我玩那些争宠栽赃的把戏。否则,这次我让你彻底说不出话来。”   观心的眼皮轻轻一颤:“属下不敢。”   任兰嘉收回眼神,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   “查出什么了?”   “属下审出,当年叛乱前夕,龙卫曾经大乱过,死了近半数龙卫。剩下的龙卫也是到叛乱那日才知道龙卫统领已经和安王勾结,但彼时为时已晚,先帝已死,他们除了跟随龙卫统领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们不知龙卫统领为何叛变,但有传言龙卫统领和当年的裴家有旧。那龙卫只交代了这么些,至于如今龙卫的下落和安王的所在之处,都不肯再吐露。”   任兰嘉将腕间的佛珠取下,环在手掌中,她的手盘挲着佛珠,眼神冰冷:“为何来京说了吗?”   观心:“说是劫狱,营救安王次子赵泰佑。”   赵泰佑自落到金吾卫手中就再没了消息,她那个好舅舅会派出隐身多年的龙卫来想来也是已经发觉那同赵泰佑进京的上百死士已经没了踪迹。她这好舅舅,逃亡这么些年,手中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张底牌。也是着实有趣。   只是,五年了,皇城已然不是当年的皇城,坐镇朝堂的也不是她那个贤明的表哥,贤明到自己贴身的龙卫死了大半,龙卫统领生了异心都没有察觉。也怪不得会被人一剑捅穿在宴席上。   要从戒备森严的上京城中营救走赵泰佑,还是在明知道朝廷设了陷阱的情况下,绝非一人龙卫就可以做到的,所以如今这上京城中只怕不只是一个龙卫。隐在暗处的不知有多少。   “龙卫一事,我全交给你,查出什么径直来报我。至于裴家一事和龙卫一事,好好查,切莫声张。”   “是。”   观心进府,身为侍卫首领的观南自然得到了消息,他来到亭榭旁,正好和出来的观心碰个正着。面对高她一级的观南,观心一改在任兰嘉面前的恭敬,面露讥讽对他轻蔑一笑,脚步不顿径直擦过他的肩离去。   才一会功夫,天上的云层更加厚重,才正午时分,天色已然黑沉。观南踏进亭榭,眼神从榻上的人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就垂下眼眸。   “郡主,是龙卫那有什么消息了吗?”   任兰嘉从榻上坐起,坐起的那一瞬,轰一声。一声轰鸣的雷声响起,随即一道亮光闪过,光亮照亮了亭榭,不过转瞬即逝。借着那一瞬亮光,任兰嘉看了立在亭榭中间的人一眼。   他是母亲放在她身边,自她出生起就陪着她一同长大的,在她身边呆了近十七年。即便他骨子里流着裴家的血又如何?他是她的人,他的生死,他的一切,只有她说了算。如果他为了裴家舍弃她背叛她,那她便放了他那一身流着裴家血脉的血。   “龙卫是为赵泰佑而来,龙卫一事我已交由观心。这些时日,你专心顾好任府和长公主府就行了,婚事在即,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是不让他插手龙卫一事?   观南想起了观心离去时的神情,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但他依旧恭敬道:“是,郡主。”   又是一声轰鸣雷声,这次不仅是闪电,更是突然落下细密的雨。   初落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幔帐又被人掀起,慧心脸上带着水珠,身上衣裳带着点点水印进来。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珠道:   “郡主,温姑娘和姜姑娘来了。” 第17章   天色暗沉,风夹杂着雨吹进亭榭中,这样的天气着实不是什么适合上门做客的好天气。任兰也想起本和温闻烟说好要寻日子去看姜澄的。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上门的姜澄还有孕在身。   “派轿子接她们去院子里吧。”   慧心应下,观南和她一道退下。出了亭榭,还未等慧心撑开伞,身侧那道欣长的黑色身影就迈腿走进了雨幕中。大雨倾盆,很快将他浇透。这才三月的天气,雨水淋身,依旧冷的刺骨。   这天色暗沉了几日,谁也没预料到会在今日下起暴雨。没有递拜贴就贸然登门,又和任兰嘉多年未见,怀着身子的姜澄也有些忐忑。   姜澄的娘家身份并不高,不过一个武将,以前能和任兰嘉在闺中玩在一处全是因为安宁长公主喜欢她的性子。安宁长公主觉着自己女儿的性子全随了任二爷,太过温和,而姜澄性子爽朗,适合自己女儿做个好玩伴。幼时不懂事,对身份尊卑没那么敏感,任兰嘉离京这几年,姜澄也不复以往,她如今深知自己和任兰嘉的身份差距。   她们到时,任兰嘉还未回来,侍女先给她们呈上了茶水。   姜澄和温闻烟坐在一处,手放在尚未显怀的小腹上,面色不太好看。   温闻烟宽慰她道:“虽几年未见,但兰嘉也记挂着你呢。任老太太寿宴时还说要寻日子去看你。可寿宴之后,先是广阳侯出了事,又是摄政王府上门下聘。这如今下了聘更是出不得门了。”   姜澄双眼涣散,也不知有没有听进温闻烟的话只木讷点了点头。   “郡主。”   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随后就是脚步声。温闻烟和姜澄向门口看去,一道白色身影从门外走进。   温闻烟在任老太太寿宴上刚见过任兰嘉,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只姜澄一时间很难将眼前这个衣着素净的人和幼时的任兰嘉合在一处。任兰嘉虽性子随了任二爷,但在衣着打扮上安宁长公主是怎么都不愿她和那些清流家女郎一样的,任兰嘉自幼衣裳都是用上好的料子缝制的,从来不重样,带的饰品更是华贵,样式也新颖。可如今眼前的人却只穿着简单的白裙,发髻上也只戴着一根碧玉簪。   衣着虽陌生,但那面孔和脸上温和的笑意还是熟悉的。   在任兰嘉迈进门的一瞬,温闻烟和姜澄齐齐起身。任兰嘉几步就走到她们面前。   任兰嘉没说话,只是先盯着姜澄的肚子看了两眼,然后笑道:“也不知道肚子里是小外甥还是外甥女,日后可别学她母亲,自小就呆不住。这下雨天,还要往出跑。”   熟稔的语调和以往一样,姜澄本绷着的心弦也松了松。一旁的温闻烟噗呲一声笑出声:   “哪有你这么当姨母的,刚见就和   腹中孩子说他母亲坏话。”   任兰嘉接道:“行,那是我这个姨母的不是。等他出生我再同他说他母亲的坏话。”   温闻烟莞尔:“澄儿,你听听她说的这话。往后你孩儿出生了,可别让她见。”   二人三言两语,就让姜澄面上露出笑容。   正说着话,素念带着侍女进门。任兰嘉回头,素念将托盘的碗盏放在茶案上。   “尝尝,素念做的牛乳燕窝羹。”   素念自幼跟在任兰嘉身边,以前也是常见到温闻烟和姜澄的,将燕窝摆好和她们见礼。   “见过温姑娘,姜姑娘。”   温闻烟和姜澄出嫁后,已经许久没听人用娘家姓称呼她们姑娘了,都是冠夫姓被叫少夫人。二人朝素念笑笑。   三人都坐下后,素念便就带着侍女退下了。   任兰嘉看着姜澄尚未显怀的肚子问:“几个月了?上次见闻烟也未曾细问。”   姜澄抚了抚小腹,眼神温柔:“还不到四月呢。”   妇人怀胎三月才算坐稳,这才出三月,又是这雨天,姜澄居然出门。上次温闻烟还说,她夫家规矩严,怎么转眼就让她出门了。任兰嘉眸光一闪。   “出何事了?让你在这天气撑着刚坐稳胎的身子出门。”   姜澄和温闻烟都面露惊讶,她们都没想到还不曾叙旧,任兰嘉就一言道破。姜澄和温闻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温闻烟道:   “说吧,总归是要说的。”   姜澄的脸色红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没血色的模样。   “兰嘉,我今日来是有事想求你。我小叔子如今进了金吾卫大牢,正逢新来的金吾卫大将军新官上任,正是要立威的时候。我公婆找了不少人疏通,但都不成行。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便厚着脸皮来你这了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了。”   任兰嘉人虽远在云留山,但姜澄和温闻烟成婚时她都往京中送了礼,温闻烟出生温家,祖父便是温太师,清流显贵世家,嫁的也是正当权的中书令沈家。而姜澄娘家不过四品武将,出嫁时她父亲做主许了吏部侍郎张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只是任兰嘉对姜澄的夫家知道的不多,只听闻是书香门第,这样人家的子弟寻常不会落到了金吾卫手里。   “他犯什么事了?”   说到这姜澄也有些难堪:“过宵禁狎妓,还和金吾卫起了冲突。”   话语虽短,但却包揽了三项罪名,每一项都够金吾卫给他扣押在牢中一些时日。吏部侍郎,在朝中也算是个有着实权的官职,但耐不住金吾卫里都是勋贵子弟,本就没一个是好惹的。如今又有一个不近人情的大将军。别说是吏部侍郎,便是吏部尚书的儿子犯在他们手上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还推自己怀有身孕的儿媳出来为其走动,不用细说,任兰嘉便也知道这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家。   “你夫君呢?”   姜澄低着头:“过几日便是春闱了,夫君需闭门读书,便也都瞒着他。”   即便知道又如何,吏部侍郎都摆不平的事,姜澄那个还未入仕的夫君又有什么法子。   姜澄本也不想来,是她婆母在她面前不停抹眼泪,实在无奈,她本想寻温闻烟帮忙,但这金吾卫在摄政王麾下,中书令府的手真插不进去。思来想去,还是温闻烟想到刚回京的任兰嘉,她刚和摄政王定下婚期,说不准能帮衬一二。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姜澄说完只觉得脸发烫。   任兰嘉看向姜澄:“澄儿,我初回京,虽不知京中如今局势,但也知道吏部重要。金吾卫抓你小叔子,这几项罪名看似严重。但你公爹不可能摆平不了。金吾卫迟迟不愿放人这背后的用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春闱在即,你还是多陪陪你夫君吧,也照顾好自己。”   在上京城的官家女眷看似日日呆在后宅,但对于朝堂的敏锐并不弱。任兰嘉这么一说,姜澄怎么还能不明白这一遭是冲着她公爹去的。   三年一度的春闱在即,年度官员考评又在眼前,这一切都绕不开吏部。眼下吏部一派都是三公之人,摄政王在掣肘吏部。   姜澄的脸白了又白,能动她小叔子,那岂不是也能动她夫君,春闱在即,想要使使手脚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纨绔小叔子,她尚且只是有些着急和无奈。但如果牵扯到她夫君?   姜澄猛地站起,因起的太猛,她身型晃了晃,温闻烟急忙扶住她。   她本就不想来这一趟,也是无奈。她公爹不想向摄政王服软。便让她婆母到她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不就是知道她和任兰嘉幼时的情谊吗?想要前途,又想要儿子,便推怀了身孕的她出来。   嫁到书香门第,一直觉得自己不够温柔贤淑而有意收敛脾性的姜澄此时怒气上头。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府。过些时日再和闻烟来给你添妆。”   说罢,姜澄迈着大步就朝外走,温闻烟看看她又看看任兰嘉。   任兰嘉道:“去吧,她还怀着身子。”   温闻烟这才追了出去,茶案上的几盏燕窝羹丝毫未动,任兰嘉端起自己眼前那碗,用调羹舀起一勺,尝了一口。甜度恰到好处。   从午后就开始下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日,到深夜也不见有要停的势头。已过宵禁,一辆马车从宫中而出,城中巡视的金吾卫见到这辆眼熟的马车纷纷避让。   马车上的人正靠在车内,闭眼假寐。他的身侧坐着一青衫男子。   “主子,今日张家长媳去了长公主府。”   听到长公主府,陈朝睁开双眸,他眼眸中满是血丝。那人继续道:“小的查了下,那张家儿媳幼时是郡主的玩伴,此番去长公主府,应当是为了张家次子一事。”   人是金吾卫抓的,扣住不放是陈朝下的令。他也没想到张家和她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长公主府有何动静。”   “并无,那张家儿媳进去没一会便怒气冲冲出了府,长公主府没有丝毫动静。想来是郡主拒了她。”   听到这,陈朝本微皱的眉眼舒展开。   拒了便好,他不求妻子能与他共谋朝政,只求别再因为一些情分给他妄加累赘。上京城中,绕来绕去都是姻亲亲戚。任家人都拎得清,任兰嘉能和任老太爷一般,万事不理这便很好。   小厮提起长公主府,忙于朝政的摄政王终于想起了自己近在眼前的婚礼。   “府中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小厮颔首:“老夫人都备些呢,每日精神气十足,只是念叨着时间太赶,凉州那头的亲眷赶不及。”   与陈朝同龄的人,多数早已成家还有了子嗣。陈国夫人期盼这婚事许久,如今终于要成了,自然是精神气十足。 第18章   雨势未停,反倒越来越大。大雨倾盆,水成瀑布状从屋檐流下。刚暖和没几天的上京城又变得湿冷。   春闱在即,各地的考生都汇聚到了上京城,有闭门不出读书的,也有举办各种文会还有拿着礼品四处走动的。   任和郎也要参加春闱,任兰嘉待嫁之人,不好随意走动,只能派素念去任府送了一应春闱应试时能用到的物件。虽然任大夫人定会准备妥当,但她总也得表一份自己的心意。   素念去送东西,回来时还带着任兰昭一同回来的。而任兰昭这次不是来不只是看看任兰嘉,而是打包了行装,看架势是打算在长公主府住上一些时日。   任兰昭刚进门都就翘着嘴,任谁都能瞧出来她在不高兴。任兰嘉也没问,只是静静看着她。最后,任兰昭自己先憋不住了:   “二姐姐,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吗?”。   任兰嘉瞄了她一眼:“和叔母置气了?”   任兰昭瞪大眼睛:“二姐姐,你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知道,自然是素念说的。素念去大房送东西,路过三房院子时都便能听到里头的热闹。正巧任兰昭从三房院子里头冲出来看到了素念,随即任兰昭眼睛一亮,转头朝着三房院子里就喊了一声:“我这就去长公主府和二姐姐住。”   素念哪里敢做主,最后还是任老太太点了头,让任兰昭去长公主府陪任兰嘉住到婚前。   任兰昭凑到任兰嘉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二姐姐,母亲逼我去相看。可是我不想那么早定亲,你能不能帮我和母亲说说。”   任兰昭如今已经十四,在上京城中正是要定亲的年纪。任兰嘉睨她:“为何   不想定亲?是不喜欢叔母给你挑的人家吗?”   自任老太太寿宴后,上京城中的各府夫人都注意到了任兰昭,她的父亲任三爷官职不高,但眼下顺平郡主和摄政王婚期已定,身为姻亲任家再兴旺两代不成问题。这几日,不少人家上门说亲,任三夫人都挑花了眼。   任兰嘉问话,任兰昭揪着任兰嘉的袖子攥在手心中绞着,垂着头支支吾吾不言语。任兰嘉看着自己原本好好的袖子皱成一团,她也没把袖子扯回来,而是淡淡道:   “你和观南不可能的,死了这条心。选夫君不只是看皮囊,家世和前程缺一不可。”   任兰昭抬头,怔怔看着任兰嘉,嘴巴呶动了几下,最后干巴巴道:“我没有。”   每次任兰昭看到观南就双眼放光,任兰嘉怎么可能没发现。任兰昭无力辩解后,脑中又浮现那道身影。她纠结了许久,开口:   “二姐姐,观南是你的贴身侍卫首领,那也就是长公主府的侍卫首领,我记着是有官阶的是吗?”   任兰昭小心翼翼试探问,任兰嘉却皱了眉。   “没有官职,他们拿的是长公主府给的例银,签的是长公主府的死契。”   任兰嘉说完,任兰昭彻底没了希望,签了死契,那就是奴才。任兰昭就算再任性,也知道她不可能嫁给一个奴才,况且她也只是喜欢观南的长相罢了,连话都没同他说过一句。   “二姐姐,我也不是不愿定亲,只是上门提亲那些郎君长得不太好看,我有偷偷看过。还不如大哥哥长得好看呢。”   任家三个郎君,长相各异,三人中属任大郎长相最为文气,虽不如任和郎和任和邵,但也是个文雅书生长相。   情窦初开的女郎,没见到多少郎君,见的最多的就是家中兄长,后突然见到一个长相冷峻,身姿挺拔的男子,心动在所难免。如今有来提亲的,自然会比较。任兰嘉也知道了,自己这个三妹妹喜欢长的好看的。   任兰昭继续道:“我同母亲说了,母亲说我庸俗。可是,往后是要过一辈子的,我才不想天天对着一张不好看的脸呢。大姐夫和二姐夫长相都不俗,我也不想将就嘛。”   二姐夫?   任兰嘉挑眉,这还未成婚,改口倒是很快。   “好了,快放过我的袖子吧,快被你扯破了。现在只是相看,又不是就定亲了,你今日这么闹一场,叔母心里应该也知道了。你母亲你还不知道吗,最疼你了。你瞧着,下次她让你相看的,定然会是个长相好的。”   任兰昭松开任兰嘉的袖子:“真的吗?二姐姐。”   任兰嘉颔首,任三夫人心直口快,有时说话难听些。但疼爱子女,是真真切切的。   听任兰嘉这么说,任兰昭也恢复了些精神气。没一会,任府又来人了,是任三夫人派下人送了些任兰昭惯用的物件来,任兰昭走的匆匆忙忙,不少物件都没收拾。   任兰昭见到任三夫人身边的嬷嬷,虽然脸上还是不情愿,但嬷嬷说了几句话她就换上了笑脸。任兰嘉坐在一旁默默看着。   长公主府有了任兰昭,比以往热闹了不少,任兰嘉纵着她,侍女们也哄着她。她过得比在任府时自在许多。   自在归自在,春闱开始那日,她还是要出府送任和郎进考场。   “二姐姐放心,我会把你的心意带给二哥哥的。”   春闱要持续九日,对考生的身体本就考验颇大,偏偏这连绵不绝的雨势却越来越大。短短两日,上京城中不少低洼地段就开始积水。城外不少庄子农田被水淹没。   此时朝堂中也注意到了这次大雨和以往不同。   春闱过半之际,上京城和周边城镇不少屋舍被大雨冲垮,上京城中开始积水。   任兰昭在长公主府中也开始焦灼。   “也不知道二哥哥怎么样了?”   积水最先淹没的是地势低的地方,各衙门的地牢也难以幸免最先遭了灾,转移犯人也迫在眉睫。   金吾卫选择在深夜转移地牢中的犯人,大雨磅礴的黑夜下,金吾卫府衙的屋檐上静悄悄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厮杀声,兵器交刃声,金吾卫府衙热闹了半夜。天亮时,金吾卫府衙中积水已经变得血红一片,水上漂浮着横尸数具。   金吾卫大将军徐弘站在积水中看着水中那具仰面朝天的白衣尸身表情晦涩不明。   天刚亮,长公主府的侧门就打开,一道人影进了府。彼时府中人都还在沉睡。   床榻上的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坐着,慧心绞了帕子递上前。   温热的帕子贴在脸上,任兰嘉被吵醒的燥意减了些。   “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进府的是观心,她正立在床榻前。   “昨夜金吾卫转移人犯,有人潜入了金吾卫府衙。看似是劫狱,但最后人被杀了。”   任兰嘉抬头:“赵泰佑被杀了?谁杀的?”   观心:“应该是龙卫,但被杀的不是赵泰佑,被杀的是假扮成赵泰佑的人犯。混乱中,一剑致命。金吾卫死伤数人,劫狱的人也死了过半,剩下的人属下没有拦截,而是派人暗中跟着了。”   如果金吾卫没有掉包,那昨夜死在雨中的定然就是赵泰佑了。本以为这龙卫是安王派来救人的,没想到却一剑直接取人性命。下这道令的,不知是安王还是那龙卫统领。   如果不是安王而是龙卫统领的话,那这两伙人眼下也就不是那么齐心了。   “属下来之前,审过那龙卫。属下只说赵泰佑被劫狱的龙卫杀了,他看着很震惊,好似不知情。他们收到的命令应该只是劫狱,但其中有人和他们收的不是同一道令。”   任兰嘉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将手中的帕子递出去,慧心接过,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慧心放下帕子后,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给她梳理头发。   “先跟着吧。劫狱的是龙卫,但杀人的就不一定是了。”   混乱之中,谁能保证来的都是龙卫。   一个废了的赵泰佑就钓出了不少意料之外的人,上京城这趟水,越来越清了。   春闱结束那日,各学子是从淌着及膝的混水出来的。贡院地势虽高,但也被积水殃及,各考生是泡在积水中答完卷宗的。好不容易坚持下来,出来时,不少人本就病怏怏白着脸,再看到外面泛滥成灾的洪水时,更是没了血色。要知道许多考生都是租住院舍进京赶考的,这批卷宗还得月余,如果再没了落脚点那可真是要命了。   贡院外来来往往都是接人的小舟。   任和郎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任管家带着小厮划着小舟正朝他招手,身后的船夫看到他后努力划桨。   小舟越来越近,任和郎正要再走两步,恰好看到一个浑身湿漉的小厮站在一旁哆嗦着身子左顾右盼。任和郎定睛看了两眼,认出了人。   “小六,你来接你家公子吗?”   任和郎的眼神从小厮身上落到小厮手上,才发现小厮的手指血肉模糊,血混杂着水一滴滴往下滴落。他蹙紧眉头。   “这是怎么了?”   小厮也认出了他。   “任公子,可有看到我家公子?我们居住的院落被水冲垮了,我们的行李都被埋在下面了。我挖了许久,也没挖出来。我们的银两都在里头,这公子出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代了。”   小厮丧着脸,这时任府的小舟也到了贡院门口。   任和郎拧拧眉,思索了下对小厮说:“你先上去,我去寻寻你家公子。暂且住我府上吧。”   小厮一喜:“多谢任公子。”   本是接任和郎的,没想到多接了两个人。任管家看着和任和郎站在一处的人,衣裳都被水浸透了,所有银两行李都被埋了,但也依旧自若。   回府的路上,任和郎也看到了如今上京城中的惨状。上京城中尚且如此,更别提上京城周边了。   “府里怎么样了,祖父祖母可还好?”   任管家回道:“府中只是水漫进了屋子中,如今已经在疏通了。漫水前郡主便派人将老太爷和老太太先接走了,长公主府有几处楼阁,地势颇高,老太爷和老太太如今就安置在那,等水退去再回府。”   听到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没事,任和郎也放了心。快到府时,看到了一列整齐划一的小船划过,船上有许多人,衣着统一干练,带头的人他一   眼就认出了。   “那不是长公主府的侍卫?怎会在此处?” 第19章   任管事顺着任和郎的视线看去,答道:   “长公主府的侍卫出来已经有几日了。城中塌了许多屋子,那些百姓无处可去。如今各处衙门也都被淹了,难以收容那么多百姓。郡主便将城中各产业的铺子还有城外的庄子但凡能收容百姓的都敞开了,派了府中侍卫帮着搜救转移百姓。还设了药棚和粥棚。”   任和郎了然点头,进贡院前还是一切安好,再出来便是这样的景象。他在贡院中也泡了水,如今一出来松了心神就发觉自己头有点发涨。   长公主府内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看着外头的暴雨还有不断上涨的水位也是忧心忡忡,任老太爷忧心的是百姓,任老太太忧心的则是自己孙女的婚事。   “嘉儿的婚期也就一月了,眼下这样的情形,只怕这婚事办不成了。”   任老太太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摄政王府下的聘礼在清点过后就都运到了长公主府和嫁妆放在了一处。这水势刚上涨时,聘礼和嫁妆就都被移到高处的楼阁内。   天灾人祸,向来都是难以预料的,眼下这婚事倒不是什么头等大事。任老太爷道:   “等到六月再办也无妨。”   水积成洪,洪泛成灾,这突如其来的的洪灾不仅淹没了上京城,几日间,临近的几处州府都发来了急报。各州府第一时间就抢救了粮仓,但粮草太多,搬运不及,还是有不少被淹没。   各州府都有房屋被冲垮,失去了屋舍的百姓流离失所,粮食在此时不足。朝廷虽第一时间下令从未受灾的州府调拨粮食,但运送也需要时日,在粮草到之前,只能用清粥济民。   身为户部侍郎的任大爷为了赈灾粮草和赈灾银一事忙到多日不曾归家。摄政王府书房也彻夜亮了好几日,官员们进进出出。   “各位大人,时辰不早了,厨房备了宵夜,先去侧房用一些吧。”小厮青云进门道。   聚在摄政府王内的大多都是年纪尚轻,刚入仕没几年的年轻官员,都是陈朝近几年培养的亲信,青云进门后。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齐齐看向上座面容疲惫的人。   陈朝捏了捏眉心。   “去吧,今夜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议。”   一众官员退下,青云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将信放在手心,双手捧着走近。   “王爷,长公主府来人递了信。”   陈朝的视线落在青云手上,信用信封封着,上面写着摄政王亲启,字迹中规中矩,并不出挑。最近几日白日在宫中和众臣周旋,回府还要商议抗灾一事,他也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憩过了。听到长公主府,他难得一怔。   婚期在即,眼下一片混乱。长公主府来信,只怕是为婚事。陈国夫人多次派人来请,他都不得空去见,只怕也是为了商议婚事。   “给我吧。”   青云将信呈上。   信到手抽出再展开,一目三行,不过一页纸。陈朝很快就将信的内容看完,看完后他沉默了片刻,随后把信递给青云。   “去办。”   青云带着疑惑接过信,看了之后他面露惊讶。   信上写,顺平郡主在云留山上的归云寺中备了大量的粮草和药材。本是给归云寺救济周边贫穷百姓还有善堂的。备了整整一年的量,如今洪灾严重,山上的粮草和药材可以运走先解赈灾之急。   信中将粮草和药材的数目列的清清楚楚,青云心中粗略算了下,应该足够撑到别的州府将粮草运来。   这些时日,长公主府四处救助接济百姓的事迹青云也有耳闻。他们摄政王府未来的女主子,果是礼佛之人,生的一副菩萨心肠。   青云拿着信,面露喜色,虽也好几日没好好睡一觉了,但他眼下很是振奋。   “小的这就派人去办。”   当晚深夜,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一直到第二日天明,也未再下雨。天色虽然还是阴沉,但城中百姓都有了期望。   朝中众臣淌着水上的朝。   明丰帝身型瘦小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而他的座下,站着的才是真正的煞神。陈朝身着蟒袍站在上方,视线从一众大臣低垂的头顶掠过。   自洪灾以来,那些以往话最多的世家臣子齐齐保持缄默,任由陈朝主持处理洪灾一事。   一片寂静下,一个生着白发的老臣站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众人垂目,虽看不到人。但也认出了声音,出列的正是历经了三朝的御史大夫吴从怀,他为人刚正不阿,别说是参奏臣子,便是先帝都被他训诫过。   “吴御史,何事参奏。”   吴御史从队列中迈出,站在大殿中拱手道:“臣今日参奏魏国公。魏国公治家不严,此等天灾之下,粮库告急,无需缴纳赋税的魏国公府非但不出粮哺民,其府下的粮铺还伺机抬高粮价,坑骗百姓的银两。眼下这情形,魏国公府要的不是百姓的银两,而是百姓的命。”   吴御史声音高昂,情绪更是激动。   魏国公府乃是开朝公府,爵位世袭罔替,已传了几代。眼下魏国公除了爵位并无官职在身,府中虽有几个小辈在仕,但也没到能上朝的官阶。因此吴御史参奏,魏国公府中无一人在朝堂上。但不少世家中人在此时都抬起了头。   五品以上官员,公爵勋贵世家无需缴纳赋税时是开朝便定下的例律。眼下这洪灾之下,有粮不救济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哄抬粮价收敛钱财这就另议了。   吴御史并不是空口参奏,还递了一份单子。上面细细记着魏国公府名下的粮铺将粮价抬到了比往日多了几倍的粮价,还估算了这些时日粮铺售出的数目及获利银两。   这份单子在明丰帝手中只停留了片刻,就由内侍将单子传给殿中的一众臣子。在臣子们传阅单子时,吴御史又说话了。   “臣昨夜还得知一事,顺平郡主将存放在归云寺中的善粮还有药材都捐给了户部,另外还捐助了银两,数目颇大。臣还听说,长公主府早就在城中搭建了善棚,名下的所有铺子都闭门不做生意只收容百姓。在京中,同为百姓供养,不缴纳赋税的勋贵世家,有几家如长公主府一般?又有几家如魏国公府一般,在这时吸百姓的血。”   殿中众臣面面相觑。府中搭粥棚善棚的自然是有,但是捐粮食银两到朝中的就寥寥无几。   “臣府中粮食不多,但臣愿捐银三万两白银助百姓渡过眼下难关。”   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站了出来,声音洪亮,众人看去,可不就是广阳侯府的魏棕吗?   顺平郡主,魏棕。一个是任家二房独女,一个是任家长房女婿。有些臣子便将视线挪到了一直垂着头不言语的户部侍郎任大爷身上。   几日下来,任大爷鬓边都愁出了几根白发。向他看来的灼人视线,他自然感受到了。可他口中发苦,这事他真不知道,虽然他焦头烂额,但也没有从侄女和女婿身上薅钱去填国库的道理。   魏棕出列后,便有一些年轻臣子还有一些武将站出来。他们大多数军伍出身,家底自然不如世家雄厚。但多多少少捐了一些。   上方的摄政王虽没说话,那朝堂中谁人不知站出来的这些臣子都是摄政王一派的。摄政王今日是摆明了要从他们身上薅银两。   出列的和未出列的,泾渭分明。   龙椅之下的陈朝也不急。只静静睨眼看着。   在那幽深的眼眸注视下,本缄默不语的一众世家官员也快站不住了,频频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孙太尉。没一会,站在最前头的孙太尉出了列,再就是中书令……   世家都拿出了态度,国库丰盈了不少,赈灾暂时不成问题。但哄抬物价一事并不能就此放下。早朝散去,一纸由摄政王起拟,明丰帝盖印的降爵圣旨从宫内送去了魏国公府,魏国公从国公径直降成了伯爵,另外还被罚没了哄抬物价所得的所有银两,粮食铺子被查抄,铺子掌柜入狱。   灾情下,不得哄抬物价本就设有律法,但少有人管。魏国公府事一出,上京城中再无铺子敢哄抬价格。   雨停后,再未下雨,天色还有渐渐放晴之势。而有朝堂众臣捐粮捐银在前,上京城中的各商贾富户自然识趣,也纷纷捐银两和粮食。一时间,上京城中民心大振。   五日后,洪水彻底退去,住在长公主府的任老太太归心似箭,任府也派了人来接。任兰昭不放心任三夫人,也同二老一起回了府。   上京城经此一灾,四处狼藉,各府各处都在收拾残局。陈国夫人看着乱糟糟的宅院,也是发愁。晚间亲自去了前院。   青云在院子中指挥下人收拾院落,见到陈国夫人恭恭敬敬行了礼。“老夫人。”   陈国夫人:“你们王爷呢。”   青云侧头看了眼屋子:“王爷正休息呢,这些时日都未曾好好睡过,刚回府还未洗漱用膳便睡下了。”   听到此言,陈国夫人也心疼。   “那便让他睡吧,让他明早去我院里一趟。”   “是。”   次日一早,陈国夫人刚起身就听到外头侍女们请安的声音,随后陈朝走了进来。   “母亲,您寻我?”   陈国夫人起身,虽在一个府中,但她有半月没见到儿子了。   “看你眼底的青紫,便是再忙,也要寻空休憩一会。”   陈国夫人的话语中满是心疼。   “上朝时辰快到了,母亲若只是看我一眼,眼下也看过了。我晚间早点回府陪您用膳。”   养儿就是不如养女贴心,整日冷冰冰的。陈国夫人叹口气,自知自己儿子的脾性,她也没期望过自己的这个儿子哪日能柔个脸温声温语说话。   “我找你来是想问你,这婚期也就半月了,眼下四处都乱着,是要如期办,还是延些时日。”   陈朝沉思片刻:“看任府那头的意思吧。我多派些人先将府里收拾下。如期办也无妨,延期也可。”   这确实不是他们一府就能定下的事,陈国夫人点头,在陈朝出门后,派人送信去了任府。   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坐在一处,正在商议此事,这信来得正是时候。   “摄政王府的意思是都可,他们府里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府里能抓紧时间收拾妥当吗?”   任大夫人:“府中这些人只怕不够,还得去长公主府借些人。”   任老太太:“行,那就问问嘉儿的意思吧。”   任老太太派去了身边的嬷嬷,不到一个时辰,嬷嬷就回了府。   “老太太,郡主的意思是不用改婚期。她会派人来一起收拾宅院的。”   两家都没有延婚期的意思,仅剩半月的时间,两府都紧锣密鼓收拾宅院,准备婚礼所需一切事宜。 第20章   夜色正浓,万物俱寂,月影之下,一道人影身姿轻盈躲过了夜间巡视的金吾卫,一路翻墙落到长公主府一处偏僻院落。刚站稳脚步后,那身型就晃了两下,随即轻声倒地。   观南很快就带着人赶到,看着熟悉的脸,他冷漠启唇:“把人抬进去。”   隔了大半个皇城的摄政王府外,徐弘翻身下马,他浑身气势凛冽,将腰间还滴着血的长剑丢给门房后径直进了府。   大婚在即,摄政王府已经开始妆点院子,府内四处都挂着红绸红灯笼,喜庆气氛正浓。   青云带着人穿过连廊,推开书房门,书房内的人正坐在灯下翻看奏报。“王爷,徐将军来了。”   书案后的人未抬头:“让他进来吧。”   徐弘刚进门,陈朝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徐弘抬手抹了一把脸。他脸上沾了不少血迹,血迹有些干涸了,一时竟擦不去。   “今夜有两批人夜探金吾卫。第一批身手和雨夜劫狱的极为相似。而另一批则是暗中跟随那些人来的。第一批人我都劫杀下了,剩了几个活口,但后面那批人身手着实厉害,死了几个剩下的都逃了。”   不知是差事没干好还是因为今夜杀了人,徐弘周身煞气腾腾。   陈朝放下手中的奏报:“先审活口。”   长公主府中,许久未曾住人的僻静院落点起了灯烛,一个年轻府医从房内走出,手中端着的盆内本清澈的水如今血红一片,他的双手和袖摆处也沾满了血迹。   院子外,慧心提着灯笼走近,她身后是披着斗篷的任兰嘉。慧心走在前头,先看见了府医满身血迹的模样,她急忙给府医使了个眼色,府医急忙避开。   任兰嘉跨进门,吴悠和观南都在屋子里。二人刚想行礼,被她抬手制止了。一进屋子里,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草味,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放缓脚步走近榻前,垂眸。榻上躺着双眼紧闭面白如雪的观心。她呼吸薄弱,雪白的中衣前襟还渗着血。   “会死吗?”   吴悠站在离任兰嘉两步距离外,他道:   “伤很重,但性命无虞。只是得静养一些时日。”   观心深夜伤重入府,进府便昏迷一直未醒,想知道发生何事也只能等她醒来。   任兰嘉收回视线:“明日我要回任府待嫁。你们看顾好她,醒了让人报我。”   吴悠暼了一眼立在侧后方的观南:“郡主,我送您回房吧。观南,你留下,府医一会要来换药。”   清冷深夜,慧心提着灯笼默默走在前头。吴悠落后任兰嘉一个身位。吴悠在长公主府近二十年,眼前的少女是他看顾大的,再过几日,她便要嫁人了。只可惜,她母亲没有活着看到。   “郡主。”   吴悠唤道。   任兰嘉停住脚步,转身。眼前的吴悠虽已过而立之年,但面容依旧俊朗如青年。岁月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只是命运戏弄了他。满腹学问,本该是俊秀才子,如今却只能蜗居在长公主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从任兰嘉记事起,吴悠就一直安安静静候在她母亲身侧,将她母亲还有她以及府里的一切事宜打理得妥妥贴贴。   “郡主,过几日便是大婚,我得留在府中不能随您出嫁。陪嫁一应人挑的都是您惯用的,只是有一人我想求您一令。”   黑夜中,微弱光亮下,任兰嘉眸光微沉,逐渐变得发冷。   “你想要观南。”   任兰嘉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吴悠退后一步,掀袍径直跪下。双膝磕在石板路上,砰一声。声音实实在在,他没有丝毫迟疑。   任兰嘉眯起眼眸,看着跪在地上身板却依然挺直的人。她从未见过他跪过,即便是在她母亲安宁长公主面前,他永远都是身姿挺拔,丝毫不像一个奴才。如今,他为了观南,给她跪下了。   “摄政王府戒备森严,观南在府中行事诸事不便。必会引起注意,郡主不如将他留在长公主府,一切事宜郡主只要嘱咐,观南依旧会像往常一般尽心竭力。至于侍卫首领人选,可将观海调回。”   瞧瞧,这话说的。倒真是为她着想,连代替的人都想好了。任兰嘉嘴角噙着笑,但眼底满是冰冷。   “你想要观南,我便给你观南。母亲在时便说过,待你和观南要如亲人一般。你是长辈,跪我算什么样子。起来吧。”   吴悠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道:   “尊卑有别,我和观南到底是奴才。不敢自妄。观南一事,谢过郡主。”   吴悠跪地不起,任兰嘉淡淡将眼神移开。什么都没说,转身。   “慧心,走吧。”   慧心一直在旁边默默瞧着,自然也瞧见任兰嘉头转头的那一瞬的样子。她的脸紧绷着,身上的怒气呼之欲出,慧心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依旧不起的吴悠,又看了看身侧的主子。一向话少的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把话咽下了。   深夜,修长的身影立在任兰嘉面前,任兰嘉专心抄录着佛经,并没有看他。   “吴悠想你留在长公主府,卸任侍卫首领。你怎么想?”   听到这话,立着的人似乎也不惊讶。只是在眼前人看不见的角度手悄然握成了拳。   “谨听郡主吩咐,郡主要我留便留,要我跟着我便跟着。”   任兰嘉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烛光下,那修长的人影面容依旧冷峻,甚至没有丝毫波动。   不想反抗自己的好叔叔,便把难题丢给她。   即使她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能坚定选择她。   这血缘羁绊啊,真感人。   叔叔为侄子着想,侄子不想为难,那她就成全他们   吧,   “把令牌放下。出去吧。”   次日一早,任兰嘉就要登上马车离府。这一去,她就不再是安宁长公主府的顺平郡主,而是摄政王府的摄政王妃。   府里的一众下人大多都是要随任兰嘉出嫁的,任府太小,他们大多要等大婚后再进摄政王府。一众下人目送任兰嘉上了马车。任兰嘉站在马凳上,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吴悠还有他身侧的观南身上。观南抿着嘴,并不看她,但吴悠却如寻常一般。   任兰嘉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走吧。”   依旧是一众黑衣侍卫护在马车四周,只是那贴身护着马车的高头大马上换了一人。他的腰间挂着属于长公主府侍卫首领的腰牌。   “走。”   一声令下,侍卫和马车都动了。马车从那朱红大门驶出,大门又缓缓关上。   大门刚阖上的那一刻,观南就沉了脸。那阴沉的气势周围的下人们都察觉到了。下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人群散去,吴悠转身看向丝毫不掩饰情绪的观南。   “为什么?”   观南问。   和吴悠相似的脸庞,却没有一丝文气,浑身冰冷如寒剑。   吴悠答:“你能骗过郡主,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首领,但你骗不过陈朝。你是男人,他也是。我不能让你去摄政王府送命。”   观南不服气:“我掩饰得很好,况且陈朝不敢杀我。他若想杀我,我便先杀他。”   话音间,观南的杀意尽显。   吴悠并不想和他多言,方才任兰嘉走时,看他的眼神中除了冷意再无其他。他明明知道她在意什么,还是为了观南伤了她的心。   见吴悠要走,观南一把拽住他。   “小叔,求你。让我跟在她身边好不好,我会避着陈朝,尽量不让他见到我。”   吴悠顿住脚步,观南立在他身侧,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观南的脸偏向一侧,脸上很快就泛起红晕。   观南的下颌紧了紧,他正过头。依旧还是:   “我求您。”   吴悠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当初,他不该把他带进长公主府。应该如安宁长公主所言,把他送去江南,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   “等这一切事了,我会求郡主放你出府。到时你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你会有一个清白身份,你可以入仕,可以入伍,可以经商。然后娶一个清白人家的女郎生儿育女。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但唯独不能呆在她身边。从今日起,长公主府的观南就要慢慢消失,往后才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人前。我说的话,你明白吗?裴元新。”   这个名字,深深刻在观南的骨子里。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观南不甘,但面对着混杂着他骨血的名字,他锢住吴悠的手无力松开。   吴悠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看看观心如何了。”   观南神情恍惚,一脚深一脚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了观心所住的僻静院子。   府医见到他,同他说话,可他只能见府医的嘴在他眼前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推开房门,房中的药味较昨夜更盛。榻上昨夜还不知生死的人如今却已能坐起身。背对他露出大半肩膀,肩膀上伤痕累累。   似是察觉到脚步声,她转身,衣襟半敞着,胸前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纱布间还渗着血。见到来人,她勾唇一笑,一改往日的讥讽模样。但她的话依旧刺人。   “哟,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真像一只被主子丢弃的狗。”   本还精神恍惚的人听到此话神色一变,三步跨两步,大步走到床榻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往后狠狠一推。本就重伤的人狠狠重重砸在床榻上,闷哼一声。   扼住她咽喉的人双眼赤红,喉咙也被掐的生疼,但她似无感觉一般,笑着笑着笑出了声。   观南看着榻上人的疯癫模样,面露嫌恶,松开了手。喉咙失去禁锢,观心没去摸发疼的咽喉,而是撑起身子,看着退了几步的人。   “啧,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还是你就喜欢在床榻上玩这样的把戏呢,我的未婚夫。”   观南掏出帕子擦拭手心,好似那手碰了什么脏物。   “别再开口了,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榻上的人笑容顿失,一抹银光从她袖间飞射而出,擦过观南的面庞径直钉入了他身后的墙壁。   噌~~   钉入墙壁的物件余音不断,观南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手中一片湿漉。   “你如今的模样也很丑。别再立在我眼前刺我眼。” 第21章   马车自大门入了任府,府外看不出,但府内已遍处妆点上了,房檐廊下,红绸高挂,来来往往的下人脸上也满是喜色。   短短几日,任府中就不见洪灾后的狼藉。任兰昭早早得了任兰嘉今日要回府的消息,用完早膳便候在花厅等她。   任兰嘉刚下马车,任兰昭就迎了出来。这些时日,她和任兰嘉越处越好,丝毫没有当初任兰嘉刚回府的醋劲。   “二姐姐,你可来了。你的婚服昨日便送到了,听说好看极了。快,咱们去试试。这是祖母交代我的,祖母说让你别去请安了,先试试婚服合不合身,哪里不合适,宫中的绣娘也能尽快改好。”   手刚环上,任兰昭就拖拽着任兰嘉往内院走去。一路下人朝她们行礼,任兰昭也是敷衍以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婚服就铺在任兰嘉的床榻上,降色嫁衣铺开,嫁衣上的对襟,披帛用青色绸缎所制,上头用金线为底绣着百凤纹样,配以千颗小东珠点缀。放在婚服一侧的便是凤冠,上头用凤凰含珠,双蝙蝠,仙鹤等诸多寓意美好的制样打底,再镶嵌了数目众多的红蓝宝石和明珠。   婚服和凤冠任兰昭也是头一回见到,她眼睛放光。   “二姐姐,你快试试。”   宫中的绣娘随着婚服一道出的宫,静静立在房中。   “郡主先试试,若是哪不合身奴婢们改改。”   身量尺寸都是绣娘亲自到长公主府量的,寻常不会出差错。侍女们伺候任兰嘉脱去外袍,再将婚服穿上身,还没装扮,更没戴凤冠。任兰昭就啧啧夸赞。   “好看极了,母亲说大婚这日是女子一辈子最美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二姐姐还没妆点,就如此美,大婚那日只怕更美了。”   绣娘围在任兰嘉身侧看婚服是否合身。任兰昭嘴巴不停,一直夸。身为府中年纪最小的女郎,任兰昭自小就嘴甜,眼下她存了心思夸人,那赞美之词必不重样。任兰嘉的唇角也露出笑意。   婚服大体都合身,只有细微处还需再改改。脱下婚服,绣娘捧着婚服退下,铺在床上的凤冠和饰品慧心则带着侍女们收起。   大婚前一日,是新娘子添妆,女方派人去男方家中铺妆的日子。一早,素念就带着一众侍女还有一队侍卫带着一车队的箱笼先去了摄政王府。   任兰宜则是带着魏棕回了府,她的肚子显怀,人也变得丰盈了一些。魏棕寸步不离扶着她进的府,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她摔倒的模样。   将任兰宜送到老太太房中,后院之地,魏棕不好多逗留,只叮嘱了几句任兰宜身旁的侍女便走了。   自广阳侯府次子出事,任兰宜匆匆回府,任老太太也是头一回见到大孙女。她还是挂心孙女的事:   “如今在府中如何?那妇人可有再为难你?”   任兰宜摇头:“有二妹妹送来的嬷嬷在,她不敢如何。况且还有魏棕在,他和公爹说本不让我再去请安了,但孙女不想让外人途生闲话,说他不孝继母,孙女不敬婆母。因此每日去坐坐就走了。如今小叔子没了,她心情不顺,有时说话难听些。孙女也只当听不着。”   任老太太点头:“这般也好。不过身子重后,便不要再去了。旁人家都如此,也不会说你什么。”   任兰宜应下:“孙女知道了。”   任兰宜今日来是为了给任兰嘉添妆,今夜会住在任府,任兰太太也不再留她。   “去吧,昭儿也在嘉儿院子里呢。这丫头,自从嘉儿回来送了她许多饰品衣裳,就天天一口一个二姐姐,粘着嘉儿不放了。”   任兰宜捂嘴一笑:“这不正合您的意吗。”   任老太太挥挥手:“去吧去吧。”   到任兰嘉院子中时,院中不只是任兰昭在,温闻烟和姜澄也在。二人和任兰宜虽不是一同长大的,但同在上京城,如今也都嫁人,在宴席上也见过几回。   见到任兰宜来,坐在任兰嘉身侧的温闻烟起身。   “宜姐姐,你来了。坐这吧。”   侍女扶着任兰宜过去,任兰宜对给她让座的温闻烟笑笑。   坐下时,任兰宜一眼就发现了任兰嘉的不同。肤色亮白,白嫩得都可以掐出水来,身上更是散着隐隐香气。同是大婚过的人,任兰宜笑道:   “二妹妹这几日被嬷嬷折腾得不轻吧。”   在坐的除了任兰昭,都心领神会,齐齐捂嘴笑了。任兰嘉无奈道:“大姐姐可别再打趣我了。”   自到了任府,每日都是泡池,抹香脂,嬷嬷们围着她可以折腾她一日。   任兰昭不明状况,一脸疑惑。   任兰宜招招手,她的侍女捧着几个匣子上前。   “这是我给你的添妆礼。物件没有多珍贵,但都是母亲当初给我的嫁妆。只盼望二妹妹可以和二妹夫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任兰嘉没有当着众人面打开,而是让慧心收下放进来房里。   “多谢大姐姐。”   姜澄和温闻烟没有久留,送完礼坐了一会便回了府。   这一日,任府格外热闹,都是各府来添妆的人。直到晚间,才渐渐清净下来。   夜间,任府女眷齐聚在任兰嘉院中,众人叙着话,任老太太拉着任兰嘉进了里屋。   任兰昭疑惑:“祖母拉二姐姐偷偷说什么,还要进里屋呢?”   任大夫人,任三夫人和任兰宜都笑出了声。   “等你成婚便知道了。”   任兰宜打趣道   进了里屋,任老太太手中捧着一个匣子,把匣子放桌上后,拉着任兰嘉坐下。   匣子雕工精美,通体扁平状。任兰嘉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猜到匣子中放的是何物了。   任老太太抬手摸了摸任兰嘉的脸庞,再牵住她的手放在手心中,任老太太眼眶中渐渐蓄泪。   “你出生时,祖母是头一个抱你的。那么小小一个,祖母抱你你就不哭了。昭儿总吃醋祖母对你好,在祖母心中,祖母确实偏疼你一些。因为你幼时总爱粘着祖母,除了你母亲,只要祖母。你父亲都不让抱。祖母那时就想啊,要把咱嘉儿捧在手心,好好疼着,再寻个好夫婿,让他替祖母好好疼你。   只是,祖母到底没能如愿,让你年纪小小便生了青灯古佛之心。祖母写了那么多信去云留山,就是想让你改了心意下山来。可这两年陈朝在朝堂上手段颇狠,祖母就有些犹豫,祖母不知是该让你留在山上,还是下山来嫁他。他不是个会疼人的主,偏你那父亲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你母亲父亲都已不在,我和你祖父说,总得再努力多活几年,给咱嘉儿撑腰。遇到宜儿的事后我才觉着自己无能。后见你能给你大姐姐撑腰,祖母又欣慰许多。   嫁过去,你便是摄政王妃。祖母不担心外人欺负你,只是和夫君相处,总得用着心思。你礼佛多年,性子难免淡些。但祖母也不期望你学其他女子一般以夫为天,万事忍让。你有着皇家血脉,母亲乃嫡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命还是你母亲救下的。所以受了委屈,尽可归家。任府是你家,永远都是。”   任老太太自己温静贤淑了一辈子,养在身边的大孙女最像她。万事以名声为前准,在夫家事事恭顺,才受了这么多委屈。但好在有个疼她的好夫君。小孙女,自幼被宠大,气性不小。往后还得怕她欺负夫君。   只有这二孙女,明明身份最尊贵,脾气却难得的好的。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只有对着二孙女,任老太太才能说出了让她不用忍让夫君,尽可归家的话。   任老太太也知道还未大婚,就说让二孙女不顺心就归家的话不吉利。但她还是得说。   任老太太热泪盈眶,任兰嘉也双眼泛红。   “祖母,放心吧。孙女不会委屈自己。”   任老太太只以为孙女在宽慰她,却不知自己孙女真是不会委屈自己。   任兰嘉掏出帕子帮任老太太拭去眼泪,哄了任老太太半晌,任老太太才重露笑意。   说完贴心话,任老太太才打开匣子,匣子里是一本本册子。任老太太也没翻开。   “等我们都走了,你看看。这本该是你母亲要教导你的,祖母呢。知道你害羞,其实不看也罢,摄政王府那头总也是备了给他们主子看的。”   册子封面的图就已然非常露骨,任兰嘉赤着脸把匣子阖上。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明日你还得早起梳妆。早些睡。”   任兰嘉扶着任老太太出去,两人都红着眼,一众人也清楚大概她们在里头都哭了。最活泼的任兰昭也沉默了。   “好了,都回去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你们再去看看,府中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没。明日可不能出一点差错。还有宜儿,怀着身子快些回去。昭儿,扶我回院子。”   任老太太一番话把所有人都支开了,几人知道任兰嘉需要休息,便跟着任老太太一道离开了。   热闹的院子又陷入寂静,任兰嘉回房,今夜嬷嬷没有再折腾她。院中的灯今夜得彻夜亮着,回到房中,在烛光下,任兰嘉打开了匣子,将匣子中的册子拿出翻开。册子中交缠的男女映入眼帘,各式各样,栩栩如生。只翻了两页,任兰嘉就放下了。   佛经中讲yin欲,是唯一能满足六根之欲。   而她,只对着他,才会六根不净。   放下册子,任兰嘉去沐浴,出浴后,回到房中,一个高大身影站在房中。看到她出来,对她微微一笑。   “郡主。”   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庞成熟。   “你回来了。”   “嗯,郡主出嫁,怎能不回。这次回来便不走了。观南在京中舒坦了这么些年,总得换他出去奔波奔波了。”   男子声音浑厚,身型宽厚,让人有着浓重的安全感。   任兰嘉怔怔看着他,浑身散发一种一触就会碎掉的脆弱感。   “观海,母亲不要我,父亲不要我。如今吴悠也只要观南,不要我。   那熟悉的脆弱感让男子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吴悠,他怎么敢这么刺激她。   压住心中怒气,他走到任兰嘉面前,张手将她环进怀中。抬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郡主不是还有我吗?明日出嫁,身侧就会多了个陪你度过一生的夫君。怎会没人要你呢。”   宽厚的胸膛一如既往,任兰嘉难掩心中酸涩,嗡声道:   “如果他也不要我怎么办?”   男子眼眸一沉:“那就如郡主所愿,杀了他。” 第22章   一场洪灾后,上京城中虽还不复往日繁华,但在摄政王和顺平郡主大婚这一日,朝廷休朝,百官沐休。上京城中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场盛大婚事。太后带着明丰帝更是亲自回了摄政王府参加今日的大婚。   早在几天前,上京城中就已红绸红灯笼高挂,其中不少都是百姓们也自发妆点上的。洪灾一事,不少百姓都受了长公主府的救济。他们感念顺平郡主心中记挂着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她大婚这日,他们也想给她添一份喜气。   而禁军也为了这场大婚齐齐出动,把守住了从摄政王府到任府的主道。   外头的热闹,任身为新娘的任兰嘉毫不知情。她睡到了自然醒,养足了精神才起床。在沐浴更衣后慧心端来了膳食。用过这顿膳食后便一直到礼成后。   用完膳后,喜娘带着侍女们涌进。女眷们也都慢慢都到了。任兰嘉没有母亲在堂,任老太太便请了许多威望甚高的老夫人给她梳头,每一个都是子孙满堂的有福之人。   任兰嘉在镜中和任老夫人双眸对视。她微微一笑,任老太太却红的眼。旁边有人打趣。   “任老太太。今日您可是要坐高堂的,可不能哭花了脸。”   打趣任老太太正是那日随陈朝来提亲的卢公的夫人,卢老夫人。她和任老太太自闺中相识,说话也没顾忌。   被卢老夫人一打趣,任老太太也是笑出声。   梳完头,说完吉祥话,新娘子便要挽发戴冠更婚服。任老太太带着一众老夫人去正   堂等着迎亲队伍。   迎亲的队伍踩着吉时从摄政王府而出,最前头的是提着大红灯笼的仪仗队开路,随后穿着一身降色新郎袍的摄政王骑在高头大马上,再后头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迎接车队。出了摄政王府后。迎亲队伍就吹奏起鸣乐声,配着炮仗声,一路上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任府中,任兰嘉刚换上婚服,任兰昭就冒冒失失冲了进来。刚进门,她就怔愣住了。她平日看惯了穿着白衣的二姐姐,如今见到妆容明艳的任兰嘉,她看呆住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走路慢悠悠的任兰宜,任兰宜进门看到任兰嘉也是一愣。但她很快回神。   “前头来信了,迎亲队伍已经出来了。”   任兰昭这才回过神,自己过来就是说这事的。   “二姐姐,你放心。二姐夫虽然是摄政王。但今日,定然不会让他轻易把你娶走的,二哥哥带着三哥哥还有一众好友堵在门前呢。都是国子监的,有学问着呢。”   任兰昭和任兰宜来了就没再走,在房中陪着任兰嘉。   外头不断有人传信进来。   迎亲队伍到了。   王爷下马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堵门了。   二少爷和王爷对诗败了。   三少爷带人投壶也输了。   二少爷和三少爷携手让王爷做了三首催妆诗。   下人隔一会便来一趟,任兰昭心痒痒。任兰宜出嫁时,她年纪还小,还能在前头凑热闹。可如今她年纪大了,不能出门了。   任兰昭完全坐不住,慧心从外走进来。   “郡主,王爷进府了。正朝这来。”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慧心和喜娘最后检查了任兰嘉的妆面后将团扇给她。   任兰嘉以扇遮面。很快,涌动的人声响起,许多人朝任兰嘉的院落走来。   起哄声越发近了,喜娘将任兰嘉扶起,任兰宜在一旁轻声道:“他来了,妹妹莫慌。”   透过扇面,任兰嘉隐隐看到一道高大身影逆着光向她走来。脚步稳健不慌不忙,他一路走到她身侧,站定。任兰嘉遮着面,他身量又高。任兰嘉余光只能看到他腰间的金丝蟒带,还有腰间挂着的香囊和玉佩。那是她作为新娘送出去的礼。那香囊她只锈了最后几针。   喜娘说着吉祥话引着一对新人出了院子,向正堂走去。向正堂走去一路早就铺设了毡毯。行走间,任兰嘉能感觉到身侧的人在放缓脚步迁就她。   她嘴角微微上扬。   到了正堂。正堂中高坐的是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二人中间的案席上放着两个牌位。正是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的。   拜别亲人,就要出府。任老太太忍了一日的泪在此时终于落下,任老太爷也眼眶泛红。   任府门外,已被看热闹的百姓团团围住,禁军侍卫们维持着秩序,众人只能远远见到了顺平郡主的一侧真颜。   顺平郡主以公主之礼出嫁,迎亲轿子用是十六抬大轿。这象征着皇室尊贵的轿子,上次见还是先帝迎娶如今的太后之时。   接上新娘,花轿起轿。迎亲队伍走在前头,后头是随新娘出嫁的嫁妆。许多年长的百姓还记得安宁长公主出嫁时十里红妆的盛况。茶余饭后,他们议论了许久。如今再看顺平郡主的嫁妆,那真是比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出嫁时还要多。迎亲队伍都走出了甚远,还不见嫁妆队伍的尾巴。   侍女和喜娘一路撒着喜钱,路上百姓说着吉祥话。   这一场婚事,冲散了这些时日弥漫在上京城中的阴霾氛围。   过了大半个皇城,到了摄政王府已到黄昏时刻。   下车,铺毡,坐鞍,入帐,拜堂,喜娘一步步指引着两位新人。并排站着不足两拳距离的两人都未曾言语只是各种行礼。   拜堂过后,便是入洞房撒帐。   新娘要坐在床榻上。   坐下的时候任兰嘉看到床榻上撒满了系着彩绦的铜钱,还有些金银混杂其中。大婚撒帐要除了银钱外还要撒上五谷杂粮,寓意早生贵子,五谷丰登。可眼下的帐中并没有五谷。   新娘入洞房,便算是正婚礼完成,新郎要出去待客,新娘坐帐中候夫君。本还有闹新娘这么一个仪程,但太后发话取消了。   “我出去待客,喜娘我也让她退下了。一会有侍女来送膳。你先用些。”   这是今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随后便是他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他走了,门被阖上,房中一片寂静。任兰嘉放下扇子,眼前满目红绸。屋子布局陌生,四处张贴着喜字,屋中除了她只剩下摇曳的红烛。   屋子陌生,但陈设却眼熟,屋中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她的嫁妆,是她出生时,她母亲替她备下的。她如今坐的床榻,每一幅雕花的花样都是她父亲亲自选的。   放下扇子,独坐在屋内。成婚之日虽无双亲送别,但双亲所留之物尽在眼前。也提醒着她,父亲母亲是如何将她捧在手心中疼爱过,只是比起她,他们有更重要的人。所以才双双毫不犹豫抛下她。   静坐了一会,房门被推开,素念提着食盒进来。   素念昨日便来了,有她在,任兰嘉的膳食一向不假与他人手。   “姑娘,奴婢做了些膳食。您用一些吧。”   素念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食盒内的菜端出摆好,再去床榻边扶任兰嘉站起。婚服裙摆拖曳及地,素念将裙摆提起,方便任兰嘉走到桌边。   任兰嘉倒不是很饿。   “慧心呢?昨日进府后,一切可顺利?”   素念先给任兰嘉盛汤,她知道为了大婚,今日新娘是不能多饮水用汤食的。   “慧心在前头看着嫁妆呢。昨日进府诸事顺利,王府中的管事和嬷嬷对我们颇为客气。奴婢也探了探府中的情况。王府里就王爷和老夫人两位主子,老夫人住东院,王爷往日都住前院。这正院修建好还未住过人。前院中,也只有小厮并没有侍女,老夫人也没有往王爷院中放过通房。”   身为贴身侍女,素念最关心的自然是这府里有没有糟心的人会惹自家主子烦心。婚前虽然也听说摄政王不近女色,但进了府确认后才真正放心。   简单用了几口,任兰嘉便没了胃口。素念将食盒收拢。将食盒递给候在外头的侍女便回房陪着任兰嘉。今日的嫁妆要在外头摆到宴席散后才能入库。所以今夜慧心是回不来了。   日头落下,明月升起,红烛燃了快过半,为了婚事忙了多日,昨夜更是为了准备新房一夜未眠的素念靠在床榻旁眼皮都耷拉了起来。   正当她迷迷糊糊之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走近,素念被惊醒,她惊慌偏头看去,自己的主子已经倒在床榻上,睡意沉沉。大门此时被推开,眼看着黑靴迈进大门,素念惊起,慌慌去推自己的主子然后寻扇子,扇子被放在床榻上内侧了。   任兰嘉猝不及防被推醒,还没醒神就见素念扑来。一主一仆跌做一团。   “郡主,王爷进来了。”   任兰嘉瞬间清醒。   陈朝进门时,见到的便是主仆二人倒在床榻上的狼狈景象。   “咳。”   陈朝轻咳一声,榻上的二人慌忙起身,穿着嫁衣的新娘面色酡红涨红着脸有些无措,身旁侍女手中拿着扇子面容惊慌。   素念将手中的扇子塞给主子后,急忙站起。立到一侧,低垂着头,满是懊恼。   完了,要是被吴管事知道自己就死定了。   任兰嘉手中捏着扇子,看着门边修长的身影,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   短短几息间,陈朝看着榻上明艳的新娘子脸上表情变幻了数样。最后她轻咬着唇,偷偷暼他,既无措又羞怯。面上的红晕蔓到就耳后,白里透红,红润一片。   陈朝知道自己再这么站下去,他的新婚妻子要羞成了恼了。   “你先下去吧。”   陈朝道。   素念心中正悔着呢,听到陈朝的话下意识去看自己的主子。然后就见自己主子微不可见点了点头。素念这才恭顺退下。   素念走了,陈朝大步流星走到榻边,掀袍坐在她身侧。   他坐下后,两人之间不过一拳距离,今日闻了一路的沁香又钻入他的鼻尖。看她的手一直在扇柄   处划弄,陈朝探手,从她手中抽走扇子。   任兰嘉手中瞬间一空。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夫人这是体谅我,就这么免了我的却扇诗?”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他说了一段话,任兰嘉却只听到了夫人二字。   “喜娘呢?”   她的声音轻柔,混着香气传来。想到她方才的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还是个小女郎。陈朝扯了扯衣襟压低了音调。   “无需喜娘,我们自己成礼便可。”   二人同坐榻上,他就坐在她身侧。任兰嘉的眼神不自觉停留在他那双把玩着扇柄的手上。指甲修剪的圆润,右手食指上还带着茧。一看便是惯拿笔的手。   任兰嘉垂下手,摸到了身侧撒着的金银。想起帐中所撒之物,她问:   “撒帐怎只有金银,没有五谷。”   陈朝偏头看向帐中。   “金银许富贵,五谷意子孙。今日大婚我只许你日后富贵,子孙一事,皆由你意。你若不愿,我不求。”   任兰嘉不再盯着前方,转头看向身侧和自己刚行了大婚之礼的夫君。转过头。任兰嘉先看到的是他硬朗的眉眼,眉眼之下,是欣长的眼睫,眼睫在烛光照耀下闪着金光。   世间男子,大多期望多子多孙,他竟说,随她心意。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侧目,双眸相对。二人眼眸中倒影着明亮的烛光还有彼此。   凑近看,陈朝也发觉,她除了口脂,并没上很厚重的妆容。她穿着嫁衣,在红衣烛光映衬下,面容甚是明艳。   视线再往上移,便是奢华的凤冠。凤冠用料十足,只是看着他就觉着重,她却顶了一日。陈朝移回视线。   “要让侍女进来给你卸冠吗?”   这凤冠着实很重。正因为如此,方才她才偏在床榻上睡过去了。   “好。” 第23章   伺候任兰嘉沐浴的是陪嫁的卫嬷嬷,她也是宫中出来的,伺候过不少妃嫔。本年事已高,在长公主府中本已是在养老不管事。但此番任兰嘉出嫁,身边需要一个得力的嬷嬷。她便主动要求陪嫁。   她细细擦着任兰嘉的背。   “郡主,女子头一回总是疼的,日子久了也就能得趣了。男子虽喜欢女子在榻上娇柔些,但王爷没有通房妾室,头一回难免莽撞些,您也别一味忍着,不能伤到身子。”   卫嬷嬷那么大的岁数还坚持跟着任兰嘉出嫁,就是因为任兰嘉身侧都没有成家的妇人伺候。那些年纪还小的侍女又哪懂得这些。   沐浴之后,又是通体抹上香脂。任兰嘉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幽香。   穿着大红寝衣,卫嬷嬷扶着任兰嘉回房。房中只剩下大红烛还亮着,其余灯已然都灭了。房中昏黄,只有和她穿着同色寝衣的男人坐在桌前。   卫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阖上了房门,房中仅剩他们二人。坐在桌前的男人回头,目光灼灼。   任兰嘉慢慢走到桌边,从他身旁走过时只闻到了清冽的皂角味,并没有酒气。   大婚的最后便是夫妻共饮合欢酒。   “下聘时,老太爷说过你食素,酒你能喝吗?”   任兰嘉在他身侧坐下,微微点头。   修长的手将托盘中用红绳相连的合卺酒端起,一端放在自己手中,另一端递给了她。   任兰嘉接过,二人同饮合欢酒,酒饮尽,将葫芦状的杯盏合而为一。   礼成,那今日大婚的最后一步便是洞房花烛。   任兰嘉身上的红色寝衣用了心思,乍看不觉,在光下近看才发觉寝衣极为轻薄,前襟大敞着,露出大片莹白。   不知是饮了酒还是如何,房中二人都隐隐发热。   “就寝吧。”   他说。   任兰嘉垂着眸,刚点头。坐在他身侧的人便起身,还没等她反应。她就被人拦腰抱起。骤然腾空,让她一声惊呼,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前襟。   她靠在他怀里,眼前就是他的的喉结还有锋利的下颌。他的前襟被她一抓,微微敞开,露出蜜色健壮的胸膛。她莹白的手搭在那,两者反差鲜明。   床榻上的撒帐之物都被侍女们提前归置到了角落里,铺上了松软的被褥。任兰嘉被轻轻放到床榻上时,微微下陷。   红色纱帐高高悬挂,任兰嘉被放到床榻上时,纱帐被人挑下。纱帐轻轻落下,合拢,掩住了烛光。   偌大的房间,纱幔一阖。二人所处之地只有这不算小的床榻。   床榻外的几上点了熏香,香气缥缈飘入帐中。他将一只手撑在她的额侧,一只腿挤进她的双。腿间,他俯在她的上方,渐渐靠近。   她的乌发散在床榻上,看着越靠越近的人,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   可手刚抓上被褥,她的手被他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而易举就能包裹住她的手。卧成拳的手被人轻轻展开,他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随后她的手被他就这么牵着压在了头顶。   他的脸与她也就咫尺,她还能感受到他沉重又温热的呼吸。   本撑在她额侧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的乌发,从耳垂到脸颊轻轻抚过,最后停在了她的下颌。他在那顿顿住,微微一挑,她不自觉轻嗯了一声仰起了头,修长的脖颈紧紧绷着。   他的手在那轻轻挑弄,密密麻麻的痒意从后腰脊骨处蔓延出来。这陌生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弓起身。   他是在作弄她吗?   任兰嘉试图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只看到幽深锋利的双眸,她想说,让他停下。   可话没开口,她的双唇就被堵住。她的嘴唇温热,而吻住她的双唇微凉。她浑身发热,唇上的微凉让她觉着舒服,她下意识想去追逐这份凉意。   但很快那份凉意离开她的双唇,移到她的耳后,再是脖颈。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每一呼吸,都引起她微微的颤栗。很快,她的双眼变得迷离。   迷离中,她的寝衣被解开,露出了大片的莹白。微凉双唇暂时离开她,让她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还没等她喘过气,随机而来的是更密集更沉重的吻,他的双唇已从微凉变成炽热。   她弓起腰,男人也伺机用大掌扣住了她的细腰。她的细腰,他一掌便可控。她被带向那健壮的胸膛,二人紧紧相贴。   他的手在她腰间也不本分,探进寝衣上下流连。   红烛摇曳着,照亮着新房,也映出了床帐中的两道人影。红帐内一声惊呼,但惊呼很短暂,随机是一声咽呜声。同时红帐掀开一缝,赤红的衣裳被人拋出。   咽呜声很快变成娇嗔的低。吟声,偶尔夹杂着男子低沉的安抚声。   红烛的火苗时旺时淡,红帐垂落了半夜,夜深人静之时垂落的幔帐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榻上的人起身坐在床沿处,他只着了中裤,健壮的胸膛露着,细密的汗珠贴在肌肤上反着快燃尽的烛光。   他的身后,被褥褶皱得不成样子,被褥裹着一道娇小的人影,她细腻的肩头露在外头。   他俯身,在那肩头上落下一吻。   “传侍女进来给你净身?”   被褥中的人趴在床榻上,手脚生不出半分力气,她的眼角殷红,还隐隐泛着水光。   她就像一个猎物,在这床榻上翻来覆去被人拆解入腹。不用看,任兰嘉都知道自己身上被他留下了多少痕迹。   床头的铃被摇响。嬷嬷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   走到榻前的不仅是卫嬷嬷,还有个眼生的。大概是摄政王府的嬷嬷。她身后的侍女手中捧着新的被褥。   卫嬷嬷看着床榻中眼神迷离的,一看就耗尽了力气的小主子眼中泛着心疼。而让她小主子如此的人却精神奕奕。   卫嬷嬷带着侍女想去扶任兰嘉起来,但还没等她凑上去,任兰嘉人连同被褥被人拦腰抱起。   “去备水。”   任兰嘉被抱到了浴室放下后,男人转身离开,卫嬷嬷看她困顿,只简单给她净身,看到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痕让方才就在门外听了全程的侍女纷纷红了脸。   净完身后,高大的身影又走进浴室,将她抱在怀中。任兰嘉贴在他胸膛能感受到他   身上也带着水汽,应该也去沐浴了。   再躺进已经换过的松软的床榻上时,任兰嘉被安置在了内侧。陈朝躺在外侧,大手一挑,幔帐再次落下。   昏暗的幔帐,漫长的荒唐记忆犹新。   她躺在被褥中,眼睁睁看着半坐在床榻的人解去自己中衣,她凤目圆睁,露出惊慌之色。那样子让才褪去中衣的男人低笑一声,掀开被褥向她靠近。   她的面色从惊慌到惶恐,陈朝失笑出声。将被褥盖到腰侧,他躺在她身侧,大掌一勾,将她环进他怀里。   “我习惯了这样就寝,要我再穿上吗?”   任兰嘉体热,他的身上却冰冰凉凉,任兰嘉的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垂下眼帘,眼中的惊恐瞬间消散。   “无妨,既习惯了,那就这般吧。”   一个力竭,一个忙于朝政多日未睡好。第一次与人同榻的二人都累了,相拥在一处很快就陷入梦乡。   次日,任兰嘉幽幽转醒时,身侧已经没了人,但床榻还温热着。她的身子有些发软,幔帐遮着,看不清外头的光亮也分辨不清是何时。   帐外传来脚步声,她撑起身子坐起,幔帐被掀开,是卫嬷嬷。见她坐在榻中,卫嬷嬷便将幔帐拢起。   幔帐掀开后,光亮涌进帐中。   “什么时辰了?”   “辰时二刻,时辰正好。王爷也才刚起身。”   床榻热着,他是刚起不久。   “他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高大的男人就跨进屋子。他换下了红衣,穿了一身青衫。男人跨步走到榻前,卫嬷嬷向一侧让了让。   “醒了?那用个早膳去给母亲敬茶。”   敬茶一事也讲究时辰,任兰嘉点点头。   侍女们鱼贯而入。领头的慧心有条不紊将任兰嘉从床上扶起,然后扶她到梳妆台前净面梳妆。   任兰嘉在梳妆时,陈朝就静静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原摆放在书案上的佛经。书案是素念提早布置过的,都是任兰嘉的惯用之物。   眼下一屋子的侍女嬷嬷也都是长公主府的,所以明明身在摄政王府,陈朝却像个外人。   梳完妆后,素念端来了早膳。早膳除了任兰嘉惯用的,还多了两碟素净的新菜色。   陈朝坐下,看着桌上的膳食微微拧眉:“怎么把荤食端上来了。”   他声音沉,又带着威势,像在斥责。素念有些无措。   “我茹素习惯了,但总不能让你也跟着我一同茹素。所以让素念准备了些素净的荤食。”   陈朝自然不可能茹素,他凉州出生,吃惯了大肉。知道她茹素后,也没觉着什么。他也不是餐餐都在府里用,在外头吃荤食,回府偶尔陪她用素斋也是可以的。   新婚第一日,面对妻子的好意,他也没法拒绝。   他吃惯了味重的饭食,任兰嘉吃的却清淡。但他什么也没说,将任兰嘉给他特地备的两碟菜用完了。   用完早膳,便是去东院给陈国夫人敬茶。到了东院,任兰嘉才发现,院中不仅是陈国夫人,太后也在。她身侧坐着一个半大的郎君。面孔和先帝有七分相似。   太后和明丰帝居然都在。而身侧这个男人还让她再多睡会。任兰嘉嗲了他一眼,他扶着她的腰侧进了屋。   看到屋里多出的两人,他也是挑挑眉。   “你们怎么在这。”   任兰嘉身量不算矮,但站在陈朝身侧,却显得娇小。   太后也是头一回看他们二人站在一侧,二人郎才女貌,甚是相配。她本欣慰,可听到陈朝那慵懒的音调,就来了气,横眼瞪他。   “我不是陈家人吗?你新婚第一日,我来看看怎么了。况且子山也想见见他姑姑。”   任兰嘉对太后的印象一向是沉静,雍容。头一回见她这般鲜活。   太后身侧的明丰帝探出头叫了声:“姑姑。” 第24章   明丰帝的模样和那一夜重合,任兰嘉眼前闪过一片猩红。她的脸白了一瞬。   在场的人听着明丰帝叫她姑姑,随即自然看她的反应。她脸上那一瞬的苍白和失神也落入了所有人眼中。   陈朝本扶着她腰侧的手也放下,转而牵住了她的手。任兰嘉因为他一动作回神,只听他漫不经心道:   “往后改口叫舅母。”   明丰帝虽才十岁,但登基五年,心智早熟的他此时也发觉了自己许久未见的表姑姑好像不是很喜欢他。他掩下心中情绪,扯起唇角笑笑:“舅舅是舅舅,可姑姑也是姑姑。如果改口叫舅母,那我不是选择了舅舅您嘛。或者我随姑姑往后叫您姑父吧。”   明丰帝说完,陈国夫人和太后都笑了。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别作弄你舅舅。子山说的没错,舅舅是舅舅。姑姑也是姑姑。往后还是照常。不管是舅舅还是姑姑,以后你们的孩子总得叫他哥哥。”   任兰嘉此时面色也恢复正常:“皇嫂说的是”   皇嫂是随着先帝那头的关系,任兰嘉不可能因为嫁了陈朝就改口叫太后阿姐,皇家总是高于一切血脉。   绕了一圈,一屋子都不改口,陈国夫人打趣道:“你们都不改口。但对我,总得改口叫一声母亲吧。这改口茶都快放凉了。”   陈国夫人发话,两个嬷嬷走出,在她面前放上了两个蒲团。陈朝带着任兰嘉走上前,双双跪下。   嬷嬷将托盘中的茶递给任兰嘉,任兰嘉接过,再双手奉给陈国夫人。   “母亲,请用茶。”   陈国夫人接过茶,喜笑颜开。喝了茶,就是受了礼,她将发髻中的金钗取下,插进了任兰嘉发间。   “乖孩子。快快,起来吧。”   陈朝先起身,随后扶着任兰嘉起身。   太后作为长姐自然也备了礼,年纪尚小的明丰帝也备了。只有任兰嘉不知二人会来,没有准备。   陈国夫人见陈朝进门后就寸步不离陪在新婚妻子身侧,甚是欣慰。这样她也能放下心中的担忧回凉州了。   在任兰嘉和陈朝落座后,她道:   “前几日凉州传来消息,你们三姨母病重。如今你们也成亲了,这后宅我也可以放心交给嘉儿了。后日嘉儿回门的时候我便出京回凉州。这几年你三姨母身子一直不康健,我也一直挂心。”   陈国夫人要回凉州一事本就定好,只是原计划没这么早走。如今妹妹病重的消息传来,让她不得不提早改变了行程。   大婚前,陈国夫人就和一双儿女说过此事。太后还指了一个太医随陈国夫人回凉州。   “昨日大婚,你们也都累坏了。都回去再休息会吧。子山出宫也有些时辰了,也得早些回去。”   都是女子,陈国夫人都知道新婚第一日女子有多累。只是方才见任兰嘉进门,姿态无异,陈国夫人就知道自己儿子到底还是开窍了,懂得怜惜新妇。和他那莽撞的爹全然不同,她新婚第一日,险些都下不了榻。   太后和明丰帝出来也有些时辰了,是得回宫了。   陈朝送太后和明丰帝出门,任兰嘉本欲一起,陈朝却让她先回房:“回去再睡会,养养精神,午后带你见见府里的下人。”   不管陈国夫人回不回凉州,这府中中馈她本就打算在大婚之后便交出去。   看着太后身旁的明丰帝,任兰嘉也没再坚持。   “青云,送王妃回房。”   青云一直候在东院外,陈朝发话,他嬉笑着就应下了。   陈朝将太后和明丰帝送到了候在二门处的仪仗前。明丰帝先上了仪仗,陈朝叫住了太后。   “阿姐,她今日应该只是想起了她母亲。”   陈朝话未说尽,但太后如何不懂。   “我就是怕她想起,才一直不敢让她见到子山。皇姑母那日本是要陪她一道出殿的。到底,还是怪我。你回去,多宽慰宽慰她。是阿姐对不住她,你往后好好待她,莫让她受委屈。”   待太后和明丰帝的仪仗离府,在旁等了有一会的小厮才上前。   “王爷,徐将军来了。 ”   “让他在外书房等会。我一会就去。”   陈朝转回正院。一向不习惯侍女服侍的他,如今正院中都是侍女。   侍女虽多,但却脚步甚轻,行动间不发出一丝响动。看到他来,都纷纷行礼。   卫嬷嬷此时也放轻脚步从房中走出,看到迎面而来的陈朝屈身。   “王爷。”   陈朝停住脚步:“她呢?”   方才卫嬷嬷陪着任兰嘉一道去东院敬的茶,东院的一切她自然也落入眼中。   “王妃刚睡下了。”   陈朝颔首:“知道了,退下吧。”   跨进房内,房中还弥漫着属于她身上的那股香气,床上无人,他巡视一圈才在窗边的软榻上看到了她。连衣裳都未褪,就这么窝在软榻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薄薄的软毯。   他走近,才发现睡着的人眉头紧锁,脸颊上还带着隐隐的泪痕。他俯身,将人抱起。睡沉的人恍惚睁开双眸。   “去床上睡。”   把人轻手安置在床榻上,她很快又沉沉睡去。他看她睡下,想走,却发现他的袖口被人紧紧抓住。   陈朝试着将袖口扯出,但她抓得很紧。   无法,他只能穿着外衫上榻,躺在她的身侧。   佳人在怀,他也难得睡了回笼觉。   他的呼吸慢慢沉稳,陷入梦乡,不知在他睡熟后,窝在他怀里的人睁开了双眸,眼神清明没有丝毫困顿。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在他怀中蹭了蹭,最后环着他的腰也沉沉睡去。   午膳时分,屋中两位主子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忙了一夜的慧心去睡了,只留下素念犹豫要不要叫醒两位主子。最后卫嬷嬷拿了主意,让两个主子安心睡着。   未时初刻,房门打开,身型高大的男主子从屋里走出,他的前襟满是褶皱。   “我去前院书房。让你们主子再睡会。”   前院书房中,徐弘已等候多时。别人新婚第一日,他便上门,本就不该。但小厮来回说王爷一会就到,这都过了许久。甚至还用了一顿午膳,也没见到人。   他和陈朝在凉州便相识,陈朝虽年少便入京进学。但他也大致了解,陈朝不是一个沉溺女色的人。况且在婚前,他也没看出陈朝对这顺平郡主有多在意。   事关重大,他又不好拔腿就走。   用了午膳,茶都上过两回,徐弘才见到陈朝。   他的衣襟有些凌乱,和之前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同,徐朝虽未成婚,但长在军中,那些兵痞子无事就爱讲这些情爱之事。眼下陈朝的模样,让他不免多想。   陈朝无视徐弘怪异的眼神,坐下。   “审出什么了?”   昨日婚宴,徐弘也只是坐了一会就匆匆走了。   徐弘摇头:“那些人后槽牙都有毒,虽及时拔了牙,但依旧嘴硬。上了所有刑罚都不曾开口。只是在他们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徐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案上。   陈朝将信拿起展开。   “信中并无异样,用的应该是暗语,解不出来。但是这纸张,却被留在金吾卫中的一个勋贵子弟认出。纸张乃西市一家书斋特供的。价格不菲,出量甚少。寻常人家用不起。我派人蹲守了书斋,本只是随意盯盯,毕竟纸张谁能买。但昨夜,书斋外挂出了白灯笼。昨日上京城哪不是红灯笼,所以盯梢的觉着奇怪。今日一早便寻了事借机把书斋一众人都带回了金吾卫。结果这一审,其中有个老头扛不住招了。说他们是裴家旧人。如今也是替裴家办事。”   徐弘虽不长在上京城,但也知道河东裴氏。顶级门阀世家,扎根河东数百年。不管在位的皇帝姓什么,是什么朝代,从不影响裴氏在清流中的威望。裴氏一族出过多位宰相,在先太祖时期,裴氏族人更是遍布朝野,风光无两。   一直到二十年前,先太祖病重,官至太傅的裴太傅逝世,在丧期,先祖下旨,查抄关押了太傅府。一月后,数道罪名齐下,贪污,专权乱政等诸多罪名扣在了权倾朝野一生的裴太傅身上。在这一月中,裴太傅的长子,次子不堪受辱为证父清白,齐齐自尽在狱中。而太傅府中剩下的人皆被判了流放。流放之时恰逢寒冬,在去的路上,人就死了大半。好不容易活着的人,撑到流放之地也就都咽了气。自此,太傅府再无活口。朝中同时下了禁令,削去裴氏所有子弟官职,三代内不许再入仕。   也是从那之后,河东裴氏逐渐沉寂。如今龟缩在河东,轻易不出。   如今河东裴氏一脉人虽不能入仕,但还保持着顶级门阀世家的孤傲,也不影响他们在文人学子中的威望。和逆贼叛王共通一气,只怕他们还不屑。   所以裴氏旧人。得看哪个裴。   “如今只有那老头招了,但他知道的不多。想知道更多的再撬撬那个掌柜的嘴。”   裴氏一案,已过了二十年。在这时,居然又出现了和裴家有关的人。陈朝沉吟片刻。   “我会让人去刑部调出当年的卷宗,送到金吾卫去给你。后日,我亲自去金吾卫一趟。”   徐弘接手金吾卫这么多日,陈朝只在第一日在金吾卫露过面。可是后日?   “后日不是回门吗?你不去任府?”   “回门之后去。”   二人聊完正事,青云敲开了房门,端进了膳食。   如今早早就过了午膳的时辰,陈朝居然还没用膳,再思及他褶皱的衣襟,徐弘面露兴味。   美人,温柔乡,这才新婚第一日,就折腾到忘了吃午膳,还忘了他在书房等着。徐弘心中不免感叹,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堂堂摄政王也不免俗。   徐弘等了陈朝许久,金吾卫还有许多事,他刚想走,想起一事。   “吏部侍郎那次子在金吾卫关了不少时日了,这几日那吏部侍郎天天在金吾卫门口堵我。他还没懂你意思吗?”   陈朝抬眸:“我什么意思?”   徐弘挑眉:“你让我抓那小子,不就是震慑他老子吗?让他老子为你所用吗?”   青云正在摆膳,听到徐弘的话急忙辩驳道:   “徐将军,您误会了。王爷是为了我。”   徐弘讶然:“为你?”   青云点头:“我家里表妹被他调戏了。回家哭着喊着要上吊,我姑姑来求我,我求的王爷。”   徐弘看向陈朝,他一脸淡然。   亏他抓人后还各种揣摩陈朝的用意。没想到纯粹是惩治恶人。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吏部我确实要。不过是都要。”   徐弘出了府还在思索,如今吏部上上下下都是三公一派的人,只怕这吏部之争又要在上京城掀起不少风波。 第25章   陈朝回到正院时,任兰嘉刚用完午膳。   他方才刚走,卫嬷嬷就进房把任兰嘉叫了起来。许是补了会觉,任兰嘉面色红润了不少,见到陈朝进来对他莞尔一笑,   “你们先退下吧。”   陈朝道。   素念因昨夜闹了那么个乌龙后,在面对陈朝时,心中总有莫名的俱意。眼下陈朝发话,她还是忍着心中惧怕,先去看自己主子的反应。任兰嘉点头后,她才带着一众侍女退下。   自今早醒来,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伺候。眼下房中就留下两人独处,任兰嘉坐在桌子前未动,陈朝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   任兰嘉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王爷,用膳了吗?”   听到新婚夫人称呼自己王爷,陈朝拧了拧眉。   “我父亲给我取字沐阳,夫人可唤我字或者叫我夫君。”   任兰嘉敛眉,垂头看手中杯盏,从善如流。   “夫君。”   “嗯。”   陈朝颔首,随后屋子中便陷入寂静。刚成婚的新婚夫妻坐在一处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朝清了清嗓   子,道:   “母亲后日便要启程回凉州了,母亲本就有意在婚后将中馈交托与你。但你也不用多费心,府中一应事务本就有管事和嬷嬷,我身边的青云会带着账房每三月查一旬帐,往后让青云同你身边的管事侍女一同盘帐。外院有青云,内院你决定,各处是留老人还是你要放陪嫁的人。”   其他人任兰嘉不知道,但任府几位老爷都是不理庶务的,更别提坐下和夫人说这些事。   陈朝本也不理府中事务,但她在山中几年,初回上京城,长公主府中又有那么多下人,只怕从不用她操心庶务,于是他难得操心一回,还派了青云敲打了府中一众管事和嬷嬷。   他娶她,本也不是为她给他打理家宅的。   受了敲打的一众嬷嬷和管事本就不敢对新嫁进府的女主子有任何轻视之心,再看平日里忙于朝政难得见到一面的男主子亲自陪着女主子见他们,更是头皮发紧,垂着头异常恭顺。行礼回话也更是谨慎。   男人坐在上座,什么都没说,只身上的气场就压得下头人喘不过气。   任兰嘉带着素念和慧心一道来的,将各处的管事和嬷嬷认了眼熟,发了红封便让退下了。   各管事和嬷嬷拿着丰厚的红封退了出去,出门后,大松一口气。   “王妃看着脾性甚好。”   “可不止脾性好,心还善。我家旁边不就是收容孤儿的善堂吗?听说王妃早几年就开始捐助他们了。不仅给银两,还给请了夫子,教里头的孤儿读书习字。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的日子过得比一些穷苦人家孩子都好。”   “王妃是好,但你别以为日后就能随意糊弄。先别说王爷撑腰,你看她身旁那些侍女各个规矩都甚好,前天来铺房的领头侍女说话更是密不透风。总之,皮都紧着些,别让人寻了错处。”   见了府中下人,离晚膳也还有些时辰。   “带你去府中四下看看?”   任兰嘉点头应好。   摄政王府本是一皇子府邸,先太祖后皇室血脉薄弱,不少宗室府邸空置。当初择府邸时,陈朝也只是随意指了一处。他虽未去过长公主府,但也知花费了数十年建成的府邸其中奢华堪比皇宫。   比起长公主府,摄政王府属实没什么出色之地。   不知府中最好的物件都用来给她下聘了,还是陈朝不喜奢靡。府中看着倒是质朴,其中占地最大的不是正院,反而是西院角落的练武场。   练武场上的武器许多都是凉州带回的他父亲的遗物。不仅都开了刃,甚至其中不少都沾过血。陈朝带着她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走近。   逛府中时,他始终都将她的手牵在手心中一直不曾放开。   二人再回到正院,也到了晚膳时刻。   再用膳时,陈朝发觉摆在自己眼前的菜色味道重了不少。   书房中堆积了不少事务,用完晚膳,陈朝起身。   “我去前院书房处理事务,迟些便回房。”   任兰嘉在净手,听到他的话微微颔首。   桌上自有侍女们收拾,卫嬷嬷扶着任兰嘉到软榻上坐下。出嫁前,她心中还满是担忧,如今新婚第一日,她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不少。   “郡主,老奴今日瞧着王爷对你甚是上心,陪了您一日不说,还处处都给您打算好了。如此,老奴也放心了。”   如今空下来,任兰嘉坐在软榻上有些发怔。   是啊,他极好,比她想象中对她好了不少。婚前相见,他对她明明还有些淡然,一板一眼未见笑意。所以他如今这样,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只是因为她是他妻子吧。若是换个人,他应该也是如此。   天黑了,陈朝还未回房,卫嬷嬷带着慧心给任兰嘉沐浴。一日过去,任兰嘉身上的痕迹依旧明显。   “郡主,王爷虽疼惜您,昨夜只要了一回。早上也没折腾您。但只这一回,也够您受的了。新婚男子都贪欢,王爷昨夜许是因着今日要敬茶所以克制了些,今夜如果胡闹,您也别全然纵着他。”   卫嬷嬷是为了小主子好,但她年岁高了,又关心既乱,话难免多了些。   任兰嘉未说话。她身侧的慧心不动声色打断了卫嬷嬷。   “嬷嬷,守夜这种小事,往后我和素念轮着就成了。您也让我们再偷偷懒。伺候郡主这些事我们做惯了,但王府内宅一应事务我们却还不熟。总不好让王府下人看轻我们,所以往后这些事还得您多费费心。   卫嬷嬷是伺候过安宁长公主的老人,打理内务她本就得心应手。她自然也不会让王府下人看低他们长公主府的人。   换上寝衣,任兰嘉不似往常一般,睡前都寻本书看。她窝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陌生的院景发呆。   昨夜素念守过夜,知道规矩。慧心便留下她陪着任兰嘉,自己则去了二门处。   作为内院和外院的相隔的二门,门上时时刻刻都有下人把守着。看到眼生的侍女过来,一个小厮站了起来。   “你是哪个院的。这么迟做什么?”   寻常府邸内外院通行并没那么多规矩。但在摄政王府,曾有侍女深夜摸进前院,试图爬主子的床,被一脚踹飞后,摄政王府才多了一条侍女轻易不得进前院的规矩。   小厮问话,慧心还未答,小厮身旁的嬷嬷就将他拽开,自己迎前两步。   “慧心姑娘。这是去哪?”   “王妃初进府,关切我们这些下人。想看看各处安置得如何了。内院我都看完了,如今就差外院的侍卫没看了。”   嬷嬷嬉笑着:“慧心姑娘放心,王妃带来的人,定然会安置妥当的。侍卫们都安置在外院的侍卫所了。这眼下天色也迟了,府中有规矩,我也不好坏了规矩。要不且等一夜,明早您再去前院瞧瞧。”   碰了个软钉子,慧心笑笑:   “是我们初到不懂府中规矩,那我明日再去吧。谢谢嬷嬷了。”   再回到房时,任兰嘉已然睡下了。慧心估算了下时辰,时辰尚早,不到自己主子寻常入睡的时辰,且今日敬茶回房后,她还睡了许久。   慧心将房中灯烛灭了两盏,和素念退了出去。素念只以为自家主子是睡着了,慧心却想得更深些。   前院,本去去就回的陈朝被困在了书房。他的案上,放着一封金吾卫刚送来的信。   徐弘特地上门说的才抓进金吾卫的书斋一众人,在徐弘从摄政王府回去刚打算再次提审时,全部毒发身亡。何时中的毒,谁下的毒,一无所知。   这五年多,朝廷花费多番心力,却始终寻不到安王踪迹。每次等他们找到一点线索,最后到他们手上的都是尸体。唯一活着的赵泰佑还如同废人一般。   这安王一事上,陈朝频频碰壁。眼下又出现什么所谓的裴家旧人。只是这旧人却在刚入金吾卫就死了,那他们口中所吐露的事,陈朝也不免心生怀疑。   在书房中不知不觉坐到天黑,青云进门提醒,陈朝才从书案中抬头。险些忘了,他如今成婚了,正院多了一个等着他回房的妻子。   回正院时,大红的红绸已经取下,但大红灯笼和喜字都还在,推开贴着两个大喜字的房门,房中昏暗。素念迎了上前。   “王爷,王妃这会已睡下了。”   床帐没有放下,床榻上微微隆起,她背对着房门,一袭乌发铺散在床榻上。   “备水,我要沐浴。”   沐浴后,擦干浑身水汽,再烘干发陈朝才褪去中衣上榻。他刚上榻,本一直面朝床内侧睡着的人似有所觉,翻身睁开了双眸。   “你回来啦?”   她的声音娇软还带着困意,陈朝躺下。   “嗯,睡吧。”   他刚躺下,她就环上他的腰,钻进了他怀里。   昨夜他就发现,睡觉时,她似乎有些粘人,但睡相很好,窝在他怀里可以安安静静睡上一整夜。   环着她,陈朝也渐渐深睡,直到深夜,他被身侧的动静吵醒。睁眼一看,她正跨过他身上,似要下榻。他撑起身子:   “怎么了?”   黑夜中,他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我有些渴了。”   素念和王府里的厨子打听了,知道陈朝喜欢吃口重的,所以晚膳时素念特地做了几道重口的菜,任   兰嘉跟着夹了几口,睡前又未喝水,所以半夜便渴醒了。   她说完,黑夜中男人的大掌准确无误扣住了她的腰,轻轻一带,她又坐回榻上。   “躺着,我给你倒。天黑,小心磕着。”   任兰嘉睡觉时总喜欢点着一盏灯,但陈朝不喜,他不知任兰嘉睡觉有点烛的习惯,所以睡前灭了所有灯烛。在黑夜中,他视力极好,似乎能看到一切,准确无误走到桌上,倒了一杯水端回了床榻边。   他坐在床沿处,将茶盏递给了她。逐渐适应黑夜,任兰嘉看到了递来的茶盏,喝了两口,她把茶盏递了回去。陈朝接过,随手搁到床榻旁的矮几上。   再回到床榻,陈朝不经意间摸到了她的手,原本温热的手此时有些微凉。   四月的深夜,还是寒冷的。   陈朝掀起被褥,将她盖住。   “睡吧。”   听着耳侧如鼓般的心跳声,白天补过觉,晚间又早早睡下的任兰嘉没了睡意。   她翻动了两下,陈朝知道她没睡。   “怎么了?还渴吗?”   任兰嘉摇摇头:“白日睡多了,有些睡不着了。”   说话间,她的手无意识在陈朝的小臂处摩挲,陈朝喉咙发紧。   “睡不着,那做些其他的吧。” 第26章   卫嬷嬷担忧陈朝会失去克制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今夜的床榻上,他只要了一回,且比昨夜还温柔了一些。黑夜中,一切都看不清,任兰嘉的感官被放大。   她环着他,耳侧是他的粗喘声,意识逐渐迷离直至巅峰。   累了,入睡也就容易了。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他依旧不在床榻上。   “王妃,王爷去前院书房了。金吾卫徐将军来了。”   素念上前伺候任兰嘉穿衣。   昨日,卫嬷嬷让屋里所有侍女都改口,往后在王府里不能再叫郡主,得叫王妃了。   简单用过早膳,任兰嘉独自去东院请安。东院里正乱着,各种箱笼堆在一处。   陈国夫人见到任兰嘉进来,露了笑脸。   “怎这么早就来了?”   屋子里的箱笼要带去凉州的,箱笼数量极多,看着不像是去凉州短住一些时日。   任兰嘉的视线在屋内箱笼上一扫而过,对陈国夫人道:   “昨日才知道凉州姨母病重,我父亲身子本不康健,我母亲曾给他在民间寻到过一医师,吃了几副药父亲身子就好了不少。那医师如今居住在太原,我已派人快马送信去请了。届时直接将人请去凉州。母亲脚程慢些,可以先给凉州去封信。”   陈国夫人又惊又喜。安宁长公主有一众太医不用,反用民间医师。那医师必然有他出色之处。   陈国夫人牵住任兰嘉的手:“辛苦你了,新婚第一日,还要你操心这些事。”   任兰嘉笑笑:“母亲,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不能陪您去凉州,我也尽尽我的心意。”   陈国夫人很是欣慰。   陈朝和任兰嘉定下婚约之时,她还远在凉州。听说是比陈朝年岁小了不少出身又高贵的郡主时,还有些担忧。后任兰嘉又上山礼佛,她更忧心。若是任兰嘉一辈子不下山,那她儿子不是要被这婚约困一辈子。   好在任兰嘉下山了,且性情极好。   陈国夫人拍了拍任兰嘉的手:“明日回门,该备的礼我都让嬷嬷备好了。迟些便送到正院去。我不在上京城,你和朝儿好好的。他若是欺负你,你就给宫里送信,比起我这个母亲,他更怕他阿姐。朝儿他,看着冷硬,不近人情,其实心里软着呢。时间久了,你也就知道了。”   任兰嘉点头应下。   东院里乱糟糟,陈国夫人也没有留任兰嘉久坐。   出了东院,日头已高挂空中。   “把观海叫进来。”   随任兰嘉出嫁的一众侍卫,都被安置在了外院的侍卫所,靠近王府大门。摄政王府本就戒备森严,守卫众多,任兰嘉身侧的侍卫到了摄政王府,没了用武之地不说,还处处有人盯着他们。   慧心到侍卫所时,侍卫们正赤膊着上身在练武,领头的男子肤色比其他人更深着,露出的上身伤痕累累。   见到慧心,侍卫们收起架势。领头的男人随手抓起一旁的衣袍边往身上套边向慧心走来。   “怎么了?”   “郡主寻你。”   观海将衣着整理整齐,眼前多了一方帕子。他顺着看去。慧心举着帕子。   “擦擦汗吧,王府规矩多。不好就这么进内院。”   观海接过帕子,他走在前头,也不用慧心引路,就知道正院是往哪个方向。   “郡主一切都好吗?”   大婚之日起,这正院就被人重重把守,密不透风,摄政王府的守卫身手不差,观海便撤下了暗中的人,怕被陈朝察觉。   “郡主无事。只是昨日敬茶见到了圣上,后就一直心绪不佳。”   观海眼眸一暗。   到正院时,任兰嘉正靠在那软榻上,如昨日一般看着窗外发呆。   观海迈进房间,房门大敞着,慧心守在门外。   “郡主。”   观海站在软榻不远处轻轻唤了一声,软榻上的人才回过神。看着她那松怔的表情,观海心中一紧。   “你来啦。”   风自敞开的大门吹进,从窗台而出,风将软榻上的书吹开,纸张翻动。但软榻上的人也不去压,就让那书就这么随风翻动着。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软榻上的人轻轻摇头,脸上带着彷徨。   “观海,所有人都觉着我没有父亲母亲,因此可怜我。你说,他当年毫不犹豫走向我,是不是也觉着我可怜。”   当年大殿之上,血流满地,五岁的皇子被几个宫人围着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她怀中抱着已然没了气息的母亲心痛到麻木,在面对着那向她劈来的长刀更是愣住,丝毫不知道躲避。长刀即将落下时,空中传来破空声,漫天的长箭射来,射穿了大殿中的叛军。   月色中,他穿着甲胄,带着一众大军面不改色杀出了一条血路,踏着那条血路,他进了大殿。窝在角落里躲在宫人怀里的皇子看到他,颤抖带着哭腔喊:“舅舅。舅舅。”   而她,坐在殿中,任由那些蔓延的血泊浸湿她的衣裙。   他,没有选择那声声恳切叫着他的外甥皇子,而是走向了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稚龄女郎,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目光沉静,然后道:   “别怕,我来了。”   母亲断了气息前,和她说的也是:“嘉儿,别怕。”   任兰嘉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便是他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叛乱发生前,她本求着母亲陪她去看烟花,但皇后恰好有事要处置,要离开宴席,母亲选择留下陪年岁尚小的皇子。她带着侍女们独自去了,烟花没看到,看到的是四处的火光。再反应过来,宫中杀戮四起。她不顾一切冲回殿中,正好看到母亲挡在那皇子身前。她撕心裂肺大喊:“母亲,躲开。”   母亲已经看到她了,但母亲还是没有迟疑,迎上了本砍向皇子的那一刀。   那一刻,在她这个女儿和代表着皇室传继的皇子之间,她母亲毫不犹豫选择以身护着仅剩的皇家血脉。那些宫人也都是如此。只有他,在那一夜走向了她。自那一夜起,任兰嘉就知道,她要他。   而成婚这两日,他对她极好。   但太后,陈国夫人,甚至那年岁还小的明丰帝,看着她的眼神中都有愧疚。不用猜,便也能知道太后和陈国夫人都对他叮嘱过什么。   任兰嘉可以接受他不爱她,不喜欢她,对她只是对待一个寻常妻子一般,但她接受不了他可怜她。   观海不知道这两日任兰嘉和陈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吴悠观南一事,再遇明丰帝一事,那些深藏在任兰嘉心底多年的情绪又开始翻涌。他不能让任兰嘉再对陈朝心生疑虑。   “郡主,男子不会因为可怜一个女子就娶她为妻。王爷若是那轻易会对女人心软之人,后院也不会空置至今。”   任兰嘉听了   观海的话,幽幽开口:“是吗?”   她的视线从观海身上移开。   “给吴悠传信,明日我要回长公主府住。”   观海心中一震,这才成婚两日。   “他也会随我一道回去,让吴悠准备好。”   听到此话,观海心口微松。   “是。”   慧心送观海出去的,对于观海所说的郡主要回长公主府一事,慧心一无所知。但她只当自己知道了。镇静着把观海送出内院。   因陈国夫人第二日便要启程回凉州,晚间陈朝便带着任兰嘉去东院和她一起用了晚膳。   第二日便是回门之日,陈国夫人叮嘱了陈朝许多。他只静心听着,也没有面露不耐。见陈国夫人说了许多话,还给她倒了一杯茶。   任兰嘉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好似对身边人都极有耐心。   晚膳后,两人散着步回了正院,这一夜,陈朝没有碰她。   第二日一早,去凉州的马车都备好了,趁着日头不大,陈国夫人想早些出发。这样将她送上马车后,陈朝和任兰嘉也能赶上回门的吉时。   除了随行侍女和下人,陈朝还派了一队禁军还有府中侍卫随行护送。等陈国夫人马车走远,他们也得出发去任府了。   任府府上也是一早开始忙碌,任老太太翘首以盼了多时,嬷嬷终于来报,说王爷和王妃到了。   任府所有人都聚在了正厅,任兰宜也带着魏棕早早回了任府。   二人相携而入,任府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二人。   任兰嘉面色红润,脸上又带着笑意。陈朝虽没笑,但手却紧紧牵着任兰嘉。   任老太太笑了,任老太爷先发话。   “回来啦。”   “嗯,祖父,我们回来了。”   好似任兰嘉不是出嫁,只是出府了两日而已。   任兰嘉带着陈朝先拜了任老太爷和任老太太,随后就是任大爷夫妻和任三爷夫妻。同在朝中,陈朝本就相识。   “这是大房的二哥哥,任和郎。三房的三弟弟,三妹妹,任和邵和任兰昭。”   陈朝对曾经嬉笑着脸对他叫姐夫的任和邵印象深刻,作为姐夫,他给任和邵和任兰昭都备了礼。任府除他们二人外,没有小辈了。因此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要给一对新婚夫妇备礼。   作为大姐夫,魏棕也备了。   “二妹夫,从此往后我们就是连襟了。还要常来常往啊。”   魏棕面上带着揶揄,陈朝怎能不知道他心思。终于能正大光明压自己一头,魏棕心里偷乐着呢。   新婚夫妇回门,女眷自然有话要叙。见过礼后,任老太爷带着一众男子去了前院,把正厅留给了女眷。   若是旁人,回门免不得被娘家人打趣。但面对任兰嘉,任老太太只有疼惜,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也不敢打趣她。而在长辈面前,任兰宜和任兰昭也是收敛起了心思。   任兰昭心中有许多话想和任兰嘉说,但任兰嘉一直被任老太太拉着,她寻不到机会。   午膳,依旧是男女分席。   男席那头甚为热闹,灌酒,这是回门之日的必备戏码。任老太太听着那头热闹。   “待昭儿出嫁,二郎和三郎娶妻,我们府里要越来越热闹了。那时,府里也多了好几个有趣的小人儿了。”   任老太太说到这,看着任兰宜隆起的肚子。   任兰宜摸了摸肚子:“祖母有福气,眼下就有两个待出世的曾孙。只怕用不了多久,二妹妹也传回好消息呢。”   任老太太倒也不期待。   “女儿家,迟些生也是好的。我生老大时,就太早了,身子一直不好,才会在生老二时这么难,以至于他体弱。”   这大喜的日子突然提到了早逝的任二爷,在坐的人都收了收笑意,小心翼翼看向任兰嘉。   任老太太在说完后,也自觉失言,急忙转换话头。   女眷这头用完膳,男席那头还热闹着,虽是姑爷,但毕竟是摄政王,任老太太担心几人喝多了酒失了轻重。   刚想派人去男席叮嘱两句,任管家脚步匆匆进来。他刚进来,就先看向任兰宜。   见任管家没有通报就进来,任老太太皱眉。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任管家回:   “广阳侯府刚来传话,广阳侯夫人没了。” 第27章   任管家的话让一众女眷惊起,任兰宜扶着腰站起,难以置信。   “传话的人还在吗?让他进来。”   此时男席那边也收到了消息。众人齐聚在正厅,一众男子酒气冲天,面色酡红。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魏棕进来,就先看了妻子一眼,递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坐到了离她较远,身上的酒气熏不到她的位置。   来任府传话的是广阳侯贴身的小厮。   刚喝了许多酒,如今酒意上头,魏棕拧着眉坐在圈椅上问:   “怎么回事?”   小厮的身上的衣摆还沾着水,看着这许多的任家人,面露犹豫。魏棕不耐,喝道:   “说。”   小厮身型一颤,急忙回道。   “回世子,夫人她……她投湖了。”   听到小厮的回答,正厅中的人面色各异。任兰宜不相信,早上出门,还怪声怪气高高在上拿捏着婆母架子的妇人,怎么瞧都瞧不出想不开要投湖的样子。   魏棕也存疑,但眼下不管事情到底如何,他得先回府。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我得带宜儿先回府了。”   任老太爷颔首:“去吧,有需要帮忙的就派人来传话。”   这广阳侯府刚办了丧事,又出了事。任府人也有些唏嘘。可偏偏发生在任兰嘉的回门之日,任府上下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朝坐在任老太爷下首,从脖颈到脸通红一片。新婚那夜,任兰嘉都没见他如此,可见他在席上被灌了多少酒。   “嘉儿,你带王爷去你房里休息会。晚上就留下用膳,再住一夜。”   上京城中,女子回门,宽松的夫家会让新婚夫妇在娘家住上一日。而摄政王府中,陈国夫人已启程回凉州,上头无长辈管束,任老太太也做了任兰嘉会留宿的准备。   但任兰嘉却摇头:   “不了,祖母,我想回长公主府一趟。”   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一同葬在公主陵,他们牌位就供奉在长公主府。回门之日,本就是拜双亲。   要去长公主府一事,陈朝虽并未听任兰嘉提过,但见任老太太视线转来,他微微颔首。   好好一个回门之日,弄成这样,任老太太也没想到。   “那也得喝完醒酒汤再去,往后有时间,你们一起回来住两日。”   任老太太知道这是奢望,大孙女出嫁这么多年,也未曾回娘家住过一夜。   厨房煮好了醒酒茶,喝了酒的人都喝了浓浓一碗。陈朝的神色也清明了一些。   任大爷和任大夫人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带着摄政王府标识的马车刚出了任府大门。任大夫人就转头看向任大爷。   “你快去广阳侯府,看看那什么情形。宜儿有身子,要避讳。亲家没了幼子又没了妻子,不知能不能受的住。我怕女婿一人操持不过来。”   任大爷点头:“我这就去。”   虽喝了醒酒汤。但马车内酒气还很重。陈朝端坐在马车上,闭着眸。任兰嘉坐在他身侧,嘴巴微抿,眼神幽冷。   马车经过一段不平的路,颠簸了一下。陈朝睁开双眸,就看她贴在车壁上抿紧双唇,而他们之间还有很大的空位。   这两日睡时习惯了被她紧紧粘着,眼下她这样,陈朝只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太浓。   她抿紧的双唇也显出她此时心绪不佳,陈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过几日,我再陪你回任府一趟。”   今日回门被打断,他再   补她一个便是。   任兰嘉只是摇头,静静地,一声不吭。   到长公主府时,早早得了消息的吴悠带人候在门边。   “你要不要先沐浴,沐浴后我带你去祠堂。”   一身酒气去祠堂确实不妥,陈朝颔首。   任兰嘉陪着陈朝先回了院子。等陈朝沐浴出来了,却没有见到她的身影。一问才知她的去处。   侍女引着陈朝去了长公主府的祠堂,到祠堂门口后,侍女就候在外头,没有再进去。   陈朝独自一人跨进祠堂院落大门,走到门边他就看到他的新婚夫人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的牌位无声垂泪。   静静等她哭了一会,擦去眼泪,陈朝才跨进祠堂大门。站在她身侧   祠堂中,甚是安静,两人一跪一立,直到任兰嘉平了心绪。   任兰嘉带着陈朝鞠了躬,又奉了香,才出了祠堂。   “夫君,你喝了酒,先去我院子里休憩会吧。吴管事有事寻我,我过去一趟。。”   今日宴席上的酒,陈朝一杯未拒,所以虽然喝了一碗醒酒汤,但他的酒意还是未全部散去。   素念带着陈朝回院,任兰嘉则带着慧心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   长公主府花园的深处,有一处浓密的竹林,和任府任老太爷书房四周的竹林很相似。是任二爷和长公主成婚后,长公主命人种的。只是长公主府竹林深处不是书房,而是一处雅致的楼阁。楼阁高三层,站在三层上,能俯瞰大半长公主府。   楼阁的一楼没有门也没有窗,大敞着的格局,四周挂了竹制的卷帘。   微风抚过,卷帘吹动,可以看到其中有两道人影。   慧心掀起卷帘,先看清了里头的人。   观海站在中间,手中持着一柄剑。他的剑就搭在身侧直挺挺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有一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剑身的寒气就这么贴在他肌肤上,观南却面色沉静如常,直到看到慧心或者说是看到她身后的任兰嘉时,才变了脸色,变得紧张起来。   “郡主。”   观南作势要起身,但观海把剑往下一压。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能跪在原地,看着任兰嘉慢慢走近。   她站在离他几尺距离外,居高临下,眼神淡漠看着他。她用无数眼神看过他,唯独没有这种淡漠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   观南的心狠狠一揪。   “为什么?”   她问。   观南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直视着她的眼神回道:“郡主嘱咐过,那妇人在您婚后便可以消失了,我觉着时间到了。”   观南说的坦然,下一刻任兰嘉的眼神变得极度冰冷。她跨步上前,观海在她上前那一刻便放下了剑。观南的咽喉被她掐在手中。观南仰着头看她,鼻间满是她的气息。   “你现在学了擅作主张了,我是要她死,但我没让你毁了我的回门日。”   她的手掌收紧,指尖都开始泛白。但掌下之人依然仰着头颅,一脸坦然。   一旁的观海冷漠看着,慧心则垂下眼眸。直到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郡主,不要。”   任兰嘉转头看去,一向讲究的吴悠此时衣衫凌乱,清冽的脸上神色慌张,面上更是带了哀求之色。   “小叔,你走。”   任兰嘉手下面色渐渐发紫的人艰难挤出了几字。   看到眼前这一幕,任兰嘉笑出了声,这一笑,手下也就松了劲。   真是一对好叔侄,情深义重。   任兰嘉松开手,朝观海伸出手心。观海将手中的长剑递给她。   吴悠见到此场景,面色大变。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柄剑就被人握着直直插进了观南的胸膛。一瞬间,血飞溅而出,直接溅到了任兰嘉的衣裳,还有她的脸颊上。血温热,还有更多从剑口处涌出。   任兰嘉松开剑柄,原本直立立跪着的观南松软了身子,轰然倒向一侧,他的眼中带着释然。   吴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   一直沉默候在任兰嘉身后的慧心走上前,手中拿着两张纸,还有一个火折子。   任兰嘉接过那两张纸,凑近点燃的火折子。火折子瞬间将纸张燃烧,很快,微微发黄的两张纸被完全燃烧,在快燃尽时,那只白皙的手松开,剩余的那一纸角,也在飘落地面前彻底烧成了灰烬。   “吴悠,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懂我,最起码比父亲懂我。你算无遗策,今日之事你不就是想要我厌弃他,逐他离开上京城吗。我帮你省了这许多功夫吧。他欠我一条命,如今还了。今日,我不仅放他自由,我也放你自由。”   吴悠算计的不仅是任兰嘉不容人抛弃,违逆的逆鳞,更算计了观南对任兰嘉的感情和对她这门婚事的嫉妒之心。吴悠知道任兰嘉会震怒,但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地上鲜血已经蔓延到了观海的脚边,但他屹立不动。吴悠张了张嘴,似想辩解,但又什么都没说。他掀袍跪下。   “谢过郡主。”   任兰嘉仰着头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倒在地上,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陪着她一道长大的人一眼。   在她路过吴悠身侧时,顿住了脚步。她俯下身,凑在吴悠耳侧,轻语道。   “你们裴家人,真让人恶心。”   吴悠的脸色变得煞白,但他直直跪着,在任兰嘉踏出去那一瞬间,他才冲向了倒在地上的观南。近看,才发觉,那剑虽然直插胸膛,但偏离了心口。   一瓶药瓶递到他眼前,他抬头看。   “吴悠,你会后悔的。”   观海说完这话便将药瓶掷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吴悠木着脸去捡地上那滚动的药瓶。   他已经后悔了。   在陌生的府邸,陈朝松不下心弦,在床榻上躺了一会还是起了身。他起身后,在房中走着。这处她住了多年的屋子,处处都是她的痕迹。书案上还有她抄录了一半的佛经。   此时屋外侍女的说话声也传进他耳中。   “姐姐,这摄政王府好不好啊,郡主只带了你们陪嫁,我们却只能守在这。好无趣呢。”   “能留在府上你们就知足吧,这王府自然是好,但是这上京城除了宫里,哪处能比的上长公主府。郡主平日在府里最爱去亭榭乘凉看景午憩,王府里虽有池子,但亭榭甚小。景致也一般。而且王府规矩甚多,昨日慧心姐姐只是想去前院看看侍卫们是否安置好了。就被那二门的嬷嬷拦下了。初到王府,规矩我们也还没摸清,这两日都呆在正院不敢乱走。郡主这两日也都是窝着房中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想必也不自在呢。”   “啊。”   侍女惊呼。   “那岂不是还不如在山上。”   “谁说不是呢。” 第28章   任兰嘉回到院子时,发现陈朝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佛经。   “夫君,你睡醒啦。”   站在门边的人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身。   陈朝合上手中的佛经。   “睡了一会。才醒。事情都忙好了?”   “嗯,”   任兰嘉应了一声,走到他身旁,身上还带着刚沐浴过的清香。   “夫君既然醒了,那我们也早些回府吧。”   任兰嘉要走,陈朝却环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带进怀中,她跌坐他腿上。他的双臂环着她,把她禁锢住。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任兰嘉在他腿上才扭动了两下,腰就被他扣住,使得她动弹不得。   两人凑的很近,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处,任兰嘉的下颌被他捏住,就如那夜新婚夜一般,他的手在她下颌处流连。   她被迫抬头看他,他的眼神紧紧困着她。   “你想住在长公主府还是王府?”   怀里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先是疑虑后是犹豫。   陈朝也不急,松开她的下颌,双掌扣住她的腰把她又往他怀里提了提。   他   提她就像提孩童一般,任兰嘉又羞又恼。   “母亲去了凉州,府里就你我二人。明日起,我得上朝,白日在宫中,只是晚间才回府。所以,由你心意。想住哪便住哪。这话,我婚前便应承过你的。”   任兰嘉垂下眼帘,把玩着腕中的佛珠。   “住长公主府的话,你也住这吗?”   她的话语中透着不安,陈朝垂头,靠近她耳侧。   “嗯。”   他的鼻息喷在她耳后,她缩了缩脖子。随后抬眸看他,眼中闪着光:“真的吗?可这样,旁人不会说闲话吗?”   她的眼中有期待也有犹豫。   陈朝抬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抚至耳后。   “不必在意旁人说什么。”   新成婚的夫妇要住在长公主府的事就这么定下了,隔了多年,长公主府又有了男主子,下人有许多要操持的事。比如,前院就得好好收拾,书房和待客的正厅是最先要收拾出来的。还有摄政王府的侍卫得住进府里。这往后两府侍卫怎么分工也得定好。   这时,长公主府的下人也发现,出来主持这些事务的不是吴管事,而是原来跟在吴管事身侧的六度。听说吴管事病了,只能他出来主持长公主府一应事务。   青云在王府好好的,没想到回个门而已,自己主子连王府都不要了。时间太紧,他先收拾了主子的衣裳还有书房的折子。   刚进长公主府,青云被长公主府的奢华气派震惊。怪不得主子要搬,他也愿意在这样的府邸里住一辈子。   这次,换成任兰嘉带陈朝逛府邸,一路上她嘴角上扬,心情甚好。   换个府邸居住,对陈朝而言不算什么,只是休憩的地方而已。但对身侧的人而言,似乎并不是这样。他母亲也是,上京城再繁华也还是心心念念就想回到凉州,   晚膳时,任兰嘉和陈朝道:   “二姐姐的婆母去了,我明日去广阳侯府看看。”   上次广阳侯办丧事,那时的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女郎。这人情往来无需她做。如今她成婚了,是一府主母,而且这次是任兰宜名义上的嫡亲婆母。   陈朝没应下任兰嘉的话:“等等吧,出殡那日我陪你一起去。”   陈朝并不迷信,只是广阳侯府眼下正乱着,他不想她去操心。   晚膳后,任兰嘉捡回了往日的习惯,看了一会书后,就坐在书案前抄录佛经。一笔一划间,她腕间的佛珠露出,昏黄的灯烛照在她脸上,形成圆晕,她仿佛头顶佛光。   陈朝拿着书坐在一侧的软榻上,书没翻几页,大多的时间都在看她,   生在皇家,长在危机四伏的皇宫,又有那至上皇权,以至于皇家中人,心思都深沉。但他的夫人,虽身怀一半皇家血脉,但性情却如同她父亲一般:纯粹,干净。   洪灾之后,她的名声越显,以往她做的那些鲜为人知的善事也被传开。   这样纯善的女郎,便是最纯粹的清流书香世家都养少有。   陈朝对妻子本没什么期待,觉着婚后能相敬如宾即可。但成婚这几日,他觉着,他们之间可以有些不同。   次日不用早起敬茶,也不用回门。这一夜任兰嘉体会到了陈朝不克制的模样,快天明时,她才睡得以睡下。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她被饿醒的。   下榻的那一瞬,她脚一软,幸好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用了午膳,任兰嘉选择慵懒窝着,回到长公主府,她身旁的侍女们也自在了许多。   观海和慧心站在院外,不远处是青云正带着下人在搬运箱笼。   观海睨着眼,没想到这摄政王真的搬来长公主府了。看了几眼,他转头看慧心。   “观心要见郡主。”   再到这僻静小院,观心脸色好了不少。任兰嘉刚进屋子,她径直就跪下。   “是属下失察,露了行踪险些被金吾卫所察。”   任兰嘉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腰。   “起来吧。新来的徐弘不是以前吕方那个废物。如今的金吾卫不能小觑。吃了这次亏,往后离金吾卫远些。”   观心依然跪地不起。   “刚下头人来报,那个龙卫受不住酷刑。死了。原本盯住的那间书斋,前日被金吾卫一窝端了。金吾卫中的线人说,书斋那些人当天就毒发身亡死在了狱中。只是毒发前,有个人扛不住刑,招了一点。说他们是裴家旧人。”   又是裴家?   任兰嘉不动声色和观海对视一眼。   “你先养伤吧。剩下的事观海会去安排的。”   “是。”   面对观海,观心不敢有丝毫不敬。   她的手抚着心口,想到伤她如此的人,眼中露出狠意。   出了小院,观海跟在任兰嘉身后一步距离。   “把裴太傅嫡孙还在世的消息放出去吧。裴家旧人?裴氏?我倒要看看,他们是要杀他还是救他。”   任兰嘉转念又想到已被张榜,过些时日就要被处斩的赵泰佑。   “你说,陈朝是正想砍了我那表哥,还是又是幌子?”   “应该是真斩,便是朝廷不斩,也有人不想让他再活着。”   任兰嘉也想到了那深夜劫狱刺杀。   “也是。我那表哥看来是真活不成了。也不知道舅舅心里痛不痛。”   安王心中自然痛楚,他的书房中此时满地碎片。他对着背着他的男子面目狰狞。   “你手下的人都是废物吗,过几日,佑儿就要被斩首示众了。他们却连佑儿的关押处都摸不到。”   “我的人最起码进京了,王爷的那上百暗卫却连上京都未进就被人格杀。还因此丢了主子。我劝王爷一句,别徒劳了。小世子被废了手脚,还被割了舌头。救回来也是废人了,还不如让他就这么去了,小世子心高气傲,救回来也不会容自己这么活着的。况且,那日,与我手下同去救小世子的那伙人可是下了杀手。王爷与其质问我,不如想想上京那位,是否还和您一条心?”   说罢,背对着安王的黑衣男子从窗门一跃而出,融进了黑夜中。只留下安王留在房中面色阴沉,他随手一挥,桌上的杯盏又砸落在地。地上又多了几片碎片。   三日未进宫,堆积的事务有些多。再出宫时,天色已经黑了。青云驾了马车在宫门处候着,搬到长公主府第一个好处便是离宫门近了许多,进出宫少了许多路程。   陈朝上马车,马车上放了一个食盒。打开里头是还温热着的糕点。   “主子,那是王妃给您备的。怕您在宫中还未用晚膳,让您在路上先垫垫肚子。”   这糕点只是其一。   “这时辰已经迟了,王妃久久等不到您回府,就先用了晚膳。她叮嘱,让您在前院书房用了晚膳再回院。”   陈朝不解为何要让他在前院书房用膳,等晚膳上来时,他才明了。给他准备的晚膳是地道的凉州菜,都是大荤大肉。   用了晚膳,陈朝就要回院。经过青云身侧时,青云支支吾吾。   陈朝冷眉:“有话便说。”   “主子您要不要先洗漱换件衣裳再回院。奴才今日同王妃身旁的侍女打听才知,王妃闻不得重荤的味道,会犯恶心。”   膳食的味道微微残留在衣裳上,陈朝自己虽闻不到,但他还是道:   “去备水吧。”   新婚头三日已过,任兰嘉换回了白色的寝衣。寝衣特地做的宽大。她窝在软榻上昏昏欲睡之际,觉着脸上抚过一阵痒意,她睁眼,就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眸。他的手正放在自己的额迹。   “困了便回榻上睡,不用等我。”   他离得很近,几乎是鼻尖对着她鼻尖。见他越凑越近,任兰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不行,我月事来了。”   男人眼眸中刚聚集的情欲因这一句话倏然散去。   任兰嘉起床后便觉着腰酸,本以为是昨夜太过胡闹。后才发觉是月事来了。   陈朝将她抱起,任兰嘉这时才发现自己宽大的寝衣衣襟不知何时松开了,露出了里头的肚兜。   怪不得他方才在自己脸上作怪,还凑那么近。   将任兰嘉放到床榻上后,陈朝转身要走,刚迈一步就发觉他的衣摆又被她抓在手中。   他转头,只见她趴在床榻上,目光盈盈看着他。   “你今夜   不在这睡吗?”   有些男子,会忌讳女子月事。在妻子月事之时,分房而居。这时就有别有心思的侍女借机爬上主家的床。这样的话本故事极多。   床榻上的人眨巴着双眼,像极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犬。陈朝失笑出声,他的眉眼棱角分明,不笑时,总让人心生怵意。如今一笑,眉眼变柔。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见他笑。他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只是去换寝衣,换了便回来。”   听到这话任兰嘉松开手,男人转身去了屏风后更衣。头上的触感依稀还在。   她没有养过小宠,不懂。   但她直觉陈朝看她的眼神,和摸她的手法有些怪异。 第29章   两人成婚,除了彼此,两府的下人也在慢慢熟络。   陈朝的贴身小厮青云是个能说会道的,短短几日,就和任兰嘉身侧的侍女们都混了个脸熟,更是在任兰嘉面前露过好几次面。甚至还去任府替任兰嘉传过一次话。   青云传了话就走了。任老太太还在愣神,任三夫人啧啧两声。   “母亲这下真不用担心了,王爷贴身的小厮都随嘉儿用了。想来成婚这几日,两人感情处得甚好。”   任兰昭正坐在任三夫人身旁笨拙绣花,听到任三夫人的话嘟囔了一句:“何止感情好,都为了二姐姐搬到长公主府住了。”   “什么?”   任老太太和任三夫人齐声道。   任兰昭惊讶:“原来你们不知道呀,外头都传开了。说二姐夫为了二姐姐,王府都不要了,搬到长公主府去住。都说不该叫二姐姐王妃,应该叫二姐夫郡驸马才是。”   任老太太还没发话,就听任三夫人啐道:“什么嘴碎的传的话。我瞧他们就是嫉妒嘉儿。有本事,让他们也陪嫁一座比夫家还好的府邸给女儿。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两座府邸,想住哪便住哪。哪需要外人管那么多。”   任老太太本也觉着这事不妥,但被任三夫人这么一啐,又把话咽回了肚子中。   被众人议论的新婚夫妇,在广阳侯府夫人的丧仪上头一回露面。   摄政王先下的马车,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身影欣长。立在马车下,静静等着妻子下马车。随着白色身影弯腰而出,摄政王伸手,她将手搭在了摄政的手中款款下了马车。   待她下了马车,本牵住她的手改成环在她腰后。   顺平郡主身上的温和气质使得站她身侧的摄政王看着也不如往常那么摄人了。   二人相携往大门走去,摄政王的手一直护着顺平郡主。众人想起近几日京中的传言,看来即便是摄政王也难抵温柔美人。   众人不知,那只手看似是护着她实际上正在隐隐用力撑着她的腰。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腿脚依旧发软。她嗔了他一眼。   “都怪你。”   昨日月事刚过,才新婚就被断了粮素了好几日的男人在床榻上化身为狼,她被撞得话都连不成一句,直到她眼角含着泪,咽呜着祈求他,他才放过她。   外人不知内情,只觉着二人看着彼此眉眼含情。   魏棕身着丧服立在大门处,见到任兰嘉和陈朝便走了过来。   “二妹妹,二妹夫,你们来了。”   到底不是自己亲母,魏棕在这场合下还不忘占陈朝的便宜。陈朝目光深沉看了他一眼,魏棕别过头。   在朝堂上高高在上又如何,谁让他娶了他妻子的妹妹。魏棕洋洋得意,但也知道要掩住自己的笑意。   “二妹妹,岳母和三叔母都来了,都在宜儿那。我让人带你进内院吧。”   跨进了大门,在二门处二人就要分开。陈朝松开她的腰,将她交给了慧心,慧心撑着她,给她借力。   任兰嘉进了内院大门不见身影,陈朝才收回眼神。魏棕没忍住打趣他:“都是这时候过来的,我懂你。”   魏棕搭上陈朝的肩头,眼下无人,他一副嬉皮笑脸模样。   陈朝把搭在他肩头处的手甩下,甩下的一瞬间,他在魏棕手臂处点了一下。   魏棕的手瞬间发麻,他瞪大眼。   “堂堂摄政王还搞偷袭。二妹夫,你完了,以后惹到二妹妹,别想我替你说好话。”   魏棕和陈朝年岁相仿,当年在国子监中是同窗。这些年,即便陈朝位至摄政王,魏棕待他还是如从前。   陈朝睨了魏棕一眼,   “也不知道前些日子被小舅子揍了见不到夫人的是谁?有闲心管管自己吧。”   引路侍女带着任兰嘉径直去了东院。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都在,正陪着任兰宜坐在亭子中有说有笑。   任三夫人眼尖,先看到任兰嘉,朝她招手。   “嘉儿快来。”   亭中三人虽衣着素净,但面上都带着笑。   广阳侯夫人一去,任兰宜头上再无恶婆母压着,任大夫人松了气,任三夫人只觉着痛快。   真是恶人有恶报。   同时,任三夫人也暗暗下决心,自己对往后的儿媳要好些,免得落得和广阳侯夫人一样的下场。   “大伯母,三叔母,你们怎在此处。女眷是谁招待着?”   任兰宜有孕,要避讳。上次广阳侯府次子的丧仪便是任大夫人帮忙操持的。本以为这次也是。   “你没先去正厅吊唁吗?”   任三夫人问。   任兰嘉摇头:“没有。侍女直接带我来的此处。”   任兰宜拉着任兰嘉坐在自己身侧。   “是我让侍女带着二妹妹径直来我院里的。前头乌泱泱的。什么人都有,二妹妹去了也糟心。况且王爷都来了,公爹够有面子了。有王爷在前厅就够了。”   任兰宜的话中内含深意。   任三夫人也在此时搭腔。   “真不愧是教出那等妇人的破落户。今日是她丧仪,我本不该说什么。但你瞧瞧那家人做的什么事。大大小小的什么姨母,舅母都来了。还带着各自的嫡女,没有嫡女就带庶女。也不知道是给广阳侯留着做三房继室乱了这辈分的还是给想给魏棕做妾室的。”   任三夫人蠢蠢欲动,恨不得撕了那些人的模样。任兰嘉和任兰宜相视一笑。捂嘴笑了。   任兰宜给任三夫人倒了一杯茶,任三夫人说得正口干舌燥,接过一口喝了。   “婶母不用担心,一年内府里是不会办喜事的。夫君也吃过继母的亏,公爹便是一年后再想娶,夫君也会先打听那人的德行的。”   当初广阳侯娶继室,魏棕年岁还小,左右不了什么。如今魏棕都这年纪,权柄在握。广阳侯做任何决定,都得掂量掂量魏棕的意愿。   任三夫人却不忿:“都要当祖父了,还娶什么。”   广阳侯生魏棕时年岁也小,如今虽要当祖父了,也不过才四十。   不用去和那些女眷打交道,任兰嘉也乐得自在。任兰宜虽在府中养胎,但也听说了摄政王为妻入赘长公主府的戏言。   “二妹妹,如今你们真住在长公主府吗?”   任兰嘉颔首:“婆母去了凉州,府里就我们两人。就随意了些。以后婆母回京,还是要住回王府的。”   亲耳证实,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任大夫人知道不应该,但还是艳羡。对比自己女儿婚后生活,任兰嘉没有糟心婆母,如今看到这摄政王对她也极好。早逝的二叔子就算病重了,还是在最后关头替自己女儿筹谋了这最重要的婚姻大事。   那样聪慧的人,若是有着强健的体魄,只怕这二房侄女会是上京城中最幸福的女郎。   到底是来吊唁,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作为亲家,不好一直呆在任兰宜院中。她们也得去前头露露脸。   她们走了,留下了任兰嘉和任兰宜。   “三妹妹今日怎没来?”   “三妹妹正议亲呢,叔母不想她沾染这些晦气。听母亲说,太尉府上门提亲了,提的是二房的嫡次子。”   太尉府有太尉坐镇,膝下三子,长子和次子如今在朝中也是身居高位。两房嫡孙也都是俊秀郎君 。再看任府,任老太爷如今已荣养在家,任三爷官位也不高。这太尉府的郎君在上京城中什么样的女郎不能挑,偏偏选中了任兰昭。   “叔母应下了吗?”   任兰嘉知道任三夫人一向心高气傲,一心想给自己的女儿找门好亲事。如今这样的好婚事从天而降,任三夫人怕是极为乐意。但她乐意无用,上头还有任老太爷压着。任老太爷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太尉府此番求娶只怕不是为了任兰昭,而是因为任老太爷在清流中的地位。世家的人不想任老太爷站到摄政王一脉去。   任兰宜微微摇头:“没应下。都没和祖父说呢,就把婚事拒了。”   这回换成任兰嘉惊讶了,任兰宜看她反应笑道:   “我刚听到时,也同你一般惊讶。但确实是拒了。叔母虽好强,还是疼三妹妹的,知道三妹妹适合什么样的人家。”   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任三夫人对于任兰昭而言,确实是个好母亲。   在中午宴席时,魏棕抽空回了一趟内宅,看了一眼任兰宜。而留在东院的任兰嘉也终于见到任三夫人口中那些什么姨母,舅母带来的嫡女了。   魏棕刚进东院,就有一个女子随着进来,头上戴着白花,眼眶泛红,捏着一方帕子,时不时就擦擦眼角的泪珠,身姿更是纤细,站在风中羸弱不堪,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一般。   “表哥,母亲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比起身姿,声音更是孱弱。   魏棕眉头一紧,呵斥道:   “好好说话,和蚊子一样。说话给鬼听吗?”   魏棕凶神恶煞的模样,又在这日子更是一口一句鬼。让那表妹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些。   魏棕转过了头,对着任兰宜又是面如春风。   “我先去前厅,你乖乖的。不能只挑着酸的吃,其他的菜多少也用一些。”   任兰宜这些日子有些挑食,只挑酸食吃,听魏棕念叨,点头应了。   魏棕走的时候,都没看那表妹一眼。   羸弱不堪的身子在追魏棕时却有力。   “表哥,表哥,你等等我。”   任兰嘉转头看任兰宜,她噙着笑,似是习惯的样子。   “让二妹妹见笑了,习惯了就好了。”   “以前也发生过?”   任兰宜点头。   “我那婆母在时,这些表妹就借着看她的名义常来。若不是夫君心智坚定,只怕我这后宅早就被这些表妹塞满了。其实,我对她们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看久了,觉着她们可怜。像一个物件一样。都说宁为贫家妻不做富家妾。往后嫁进后宅还要在主母面前俯小称低。也没必要为难她们,说到底,都是世家男子想要的太多。想要温柔贤淑的正妻,又想要娇柔顺心的妾室。”   说到这,任兰宜想起身旁坐的是正新婚的妹妹。自己的话有些悲观。   “不过二妹妹放心,王爷不是这样的人。陈国夫人也极好。这样的烦恼你不会有的。。”   午膳后不久,前厅派来了下人请任兰嘉,说王爷要走了,任兰嘉也起身道别。   摄政王夫妇前来吊唁,后宅的那些妇人却连王妃的的面都没见着。   坐在马车上回府时,陈朝突然听到自己的夫人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夫君,你有表妹吗?”   陈朝虽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也还是答了。   “凉州姨母家有一表妹,怎么了?”   陈国夫人只有一个亲姐妹,正是如今病重的那一位。任兰嘉摇头。   “没什么,只是还不知道夫君都有些哪些亲眷。” 第30章   回府沐浴后,陈朝坐在软榻上翻看折子,任兰嘉照旧在书案前抄录佛经。   未成婚前,这个时辰陈朝定然还在书房。而如今,他靠在松软的软榻上,手边是伸手可得的热茶和糕点,鼻尖满是沁香,抬眼就能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前几夜,他在书房处理事晚了些。回到房,她睡得迷迷糊糊,但在他钻进被褥时总会嘟囔一句。   “怎回来的这么迟。”   早上他去上朝时,她还睡着。除了晚膳,他陪她的时辰好像着实不多。放下手中的折子,陈朝走到她身后,从她背后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环在怀里。   “后日我沐休,要不要陪你去城外走走。”   陈朝从未和女郎相处过,但在广阳侯府吊唁时,魏棕私下与他说了很多。魏棕虽调侃他,但有些话听着还是有道理的。她这些年在山上呆惯了,初回京就成了婚,也确实未曾好好松快过。   本以为她会应下,没想到她却拒绝了,   “我腰酸的很,今日坐马车就难受。不想再坐马车了。”   任兰嘉的话看似在抱怨,但听在害她如此的男人耳中,是赞誉。   他的手本就搭在她的腰迹,听到此话,手滑到了腰后,轻轻揉捏着。   他的手很正经,没有乱动,真是在给她捏腰。但那炙热的手掌透过轻薄的衣裳传到她的后腰上,任兰嘉又忆起某些让人脸红的画面。   她微微挺腰,身姿轻盈脱离他大掌。随即又退了两步。“不用你捏,再捏下去,只怕我腰更酸了。”   不知是质疑他的技法,还是怕他存了别样心思。陈朝跨前一步:“不会的。”   他跨一步,任兰嘉就立马退了一步。   陈朝眸色变沉,又进了一步。   她没有再退,而是拔腿就跑。   她跑,他追,很快任兰嘉就走投无路跌进了床榻里。很快,她就被人用被褥层层包裹住,只露出脑袋,连着被褥被他一起抱住。   跑了几步,她微微喘气,在被褥里扭动着身躯,擦过了他腰下的位置。   男人的眼眸渐渐变得危险,圈住被褥的手渐渐收紧。他垂头,在她温热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别动了,这两日我真的不碰你,好好养养身子,明日我让青云和你好好说说城外最近有什么时兴的去处。你想想要去哪,后日我陪你去。”   自由都没了,任兰嘉除了应下别无他法。   见她点头,陈朝才松开她。   这般稚气的戏码,在从前陈朝怎么都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对她,他好似并无负担。   他父亲在外也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回府对着他母亲照样温声细语。   他父亲说过,在外头怂样,回府对自己夫人吆五喝六的人,才是真正的怂蛋。他父亲话说的虽粗,但很对。   第二日,得了自家主子的令,青云壮志酬酬。势必要把上京城外最有趣的地说给王妃听。可刚进门就被任兰嘉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已经选好地方了。”   在城外不远处,长公主府有一处庄子,背靠山,庄子中有溪水穿过。山清水秀,甚是舒适。   任兰嘉也许久没去过那庄子了。   青云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开始安排出行事宜,要安排的事情太多,这夜他没有去接主子,而是让马夫套了马车去宫门口接。   陈朝出宫没见到青云,车夫解释下了缘由。陈朝颔首没有说什么就上了马车。   为了明日沐休无人打扰,他在宫中多呆一会。出宫时已是深夜。   车夫在宫外都等得有些困顿,接上人后,他驾着马车,耷拉着脑袋半梦半醒,养的马聪明,多走几趟就已经认得回长公主府的路,不用马夫驱使也能走。   半梦半醒间,马夫直觉有什么东西冲他来,抬头一看,还来不及反应,一只箭就射穿了他的心口。   马夫径直从车架上滚落,护在马车四周的侍卫齐齐拔剑。“有刺客。警戒。”   黑夜中,更多箭射来,侍卫挥剑抵挡,但箭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冲着他们身下的马来的。   马匹轰然倒地,侍卫们齐齐滚落。架着马车的马也倒下,连带着马车侧翻。   “救王爷。”   侍卫们想去救人,更多的箭射来。   在马车即将倒地时,陈朝冲出车厢,他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劈开箭雨,侍卫们围到陈朝身侧。   “放信号 。”   侍卫从怀里掏出烟筒,黄色的明烟在上京城空中绽放。   看到黄色烟花。刺客们不再隐在暗中放冷箭,而是齐齐现身。   刺客的身型如鬼魅,瞬间出现在黑夜里,拔剑抹了一个侍卫的脖子。   刀剑相碰在一起。   几条街外,长公主府大门处,如今都是摄政王府和长公主的侍卫们一同值夜。   摄政王府的侍卫看到空中绽放的黄色烟花,原本惺忪的神情蓦然一紧。所有摄政王府的侍卫身体紧绷。   侍卫首领随手抓过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   “王爷遇刺,召集人手围住王妃的院子。我们去救王爷。”   长公主府的侍卫也是脸色一变。   观海本睡下了,听到侍卫来报,抓起衣裳。   “围住郡主院子。脚步都轻些,不要吵醒郡主,我带人去增援。”   身为摄政王爷,在朝堂中树敌无数,遇刺了许多次,但放烟花信号还是头一次。   观海知道陈朝对于任兰嘉的重要性,他不能出事。   观海带人赶去的路上先碰到金吾卫,面对深夜一群黑衣男子,金吾卫直接拔了剑。   观南海亮了令牌。   “长公主府的,救王爷的。”   金吾卫只看到了信号,却不知道那是摄政王的信号。听到此言,脸色一变。   “快,救王爷。”   观海骑马,比身穿甲胄的金吾卫脚程快了许多。   观海到时,这搏杀已落了帷幕。深夜,除了寂静只有寂静,一众黑衣侍卫拿着滴血的长剑,如同煞神一般。等看清他们围在中间人的模样,才真让人心底发寒。   他半张脸上都是血污,看到他们一行人,眼神扫来,甚是阴厉。   半条街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尸身。有个还没死透,身体蠕动了下,很快一柄长剑丝毫不留情直接插穿了他的心口。   金吾卫很快赶到,他们也都被眼前这一惨状震惊。看到陈朝被侍卫层层围住,还活着,他们松了口气。很快他们就头皮发紧,齐齐跪下。   金吾卫职责便是守卫上京城,这么多的刺客在宵禁时刻,穿过城区,在离皇城不过几条街的地方刺杀摄政王。   “让徐弘来找我。”   深夜中,陈朝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一样悬在一众金吾卫头上。   摄政王府的侍卫出府时没有骑马,观海对身后侍卫道:“牵马给王爷。”   侍卫牵着马过去,摄政王府的侍卫们散开,陈朝翻身上马。观海看到他的衣摆处还在往下滴落什么。   没有雨,汗也不可能那么多,那能滴落的只有血了。   “分一半马给王府兄弟,速速护王爷回府。”   一行人骑马,另一半人跑着随行。众人护着陈朝回府。只有跪在地上的金吾卫们面如死灰。   这样的动静,遭殃的不仅是值守上京城的金吾卫,还有值守皇城的千牛卫。离皇城那么近的距离,千牛卫也没有察觉。   魏棕环着妻子睡得正深,房门被叩响。   任兰宜因怀着身子,睡眠本就浅,见妻子被吵醒,魏棕面色不善拉开房门。本想呵斥,却发现门外站的不是府中下人,而是他的亲卫。   “将军,出事了。”   只一句,魏棕就沉了脸。但他很快就换了一副笑脸,转身回房。   “宫里有事,我去看看,你睡吧。”   任兰宜面露担忧:“出什么事了。”   魏棕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两个不懂事的打起来了。我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穿上衣裳,魏棕出了院子才开口。   “说。”   “王爷遇刺了。”   魏棕沉眸:“哪里遇刺的,王爷如何?”   “安兴坊遇刺的。王爷如今被护送回了长公主府,具体如何。还不知。”   “你回宫中,我去长公主府。”   侍卫们护着陈朝一路回长公主府,几条街的距离他们精神紧绷。   陈朝看着身侧十几个长公主府的侍卫,拧眉。   “你们在这,府里谁值守?”   观海骑马与陈朝之间隔了一个王府的侍卫。   “王爷放心,府中人手够。都是好手。”   陈朝没见过长公主府的侍卫出手,但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但只是不错而已,面对今夜的刺客,他们又能抵挡几个两回。   陈朝目光狠厉,夹了夹身下的马。   “快,回府。”   黑夜中,长公主府灯火通明,寂静如常。留在府上的侍卫候在门边,观海先翻身下马。侍卫先看了一眼那群煞神,又看向观海。   “一切如常。”   观海点头:“叫府医。”   陈朝带头大步进府,观海跟在身后。一路往前院书房走去,一无所知的青云看到黑夜中自己的主子如同煞神一般走来,大惊失色。   “主子,这是发生何事了。”   观海跟到书房外,就没有再进去了。   陈朝在进书房前,先顿住了脚步。   “别让她知道。”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进了书房这样的密闭空间,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蔓延开来。   陈朝张开双臂,对青云道。   “把衣裳给我解开。”   平日里,宽衣这些事陈朝从不用小厮,都是自己来。如今看陈朝的左手臂抬得不如右手臂高,青云就察觉不对。   他碰上陈朝的衣裳时,就感受到一手的湿漉。解去陈朝外袍,青云再看自己的双手,满手猩红。   褪到只剩中裤,青云看到了陈朝左臂的伤口。   整齐的豁口,伤口很小,但很深。是剑伤。   府医很快就来了,本以为长公主府的府医平日里只是处理些伤寒,普通病症的。但没想到头发花白的府医见到陈朝的伤口面色如常,手法娴熟给陈朝处理了伤口,撒了伤药,又缝了针才给他包扎。   府医的伤药极有用,很快伤口就不再渗血。   府医沉默寡言,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句他明日再来就走了。陈朝看着府医的背影面露深思。   “青云,备水。”   刚府医才叮嘱过伤口不能碰水。青云劝道:   “主子,要不给您擦拭下吧。”   陈朝蹙眉:“废什么话,让你备水。”   简单擦拭下,可洗不去他浑身的血腥气。陈朝不想吓到她。 第31章   魏棕和徐弘是在长公主府外相遇的,一同到书房外时,下人正捧着一件血衣出门。浓重的血腥气,从他们身边飘过。二人的脸色都白了一瞬。   进门时,陈朝正赤膊着上身,披散着一头湿漉的头发,任由青云给他擦发。   二人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见他面色如常,只有左臂上包扎着,并无其他伤口。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魏棕是从府里过来的,徐弘则是看过刺杀现场来的。战况惨烈,摄政王府折了不少侍卫。   陈朝身边的侍卫,不少都是他父亲旧部,征战过沙场。这样的好手,今夜折了那么多,可见刺客来势有多凶猛。   而徐弘翻看了刺客尸身,一无所获。这些刺客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凭空出现。   陈朝叫徐弘来,不是问责,而是叫来了今晚一直护在他身侧的侍卫。   “侍卫记下了刺客一些招式,你看看是哪一波人。”   两个侍卫面对面站着。陈朝下令,他们双双拔剑。侍卫的身手很快,银光波动中,徐弘下颌越来越紧绷。   徐弘看向陈朝,启唇,只有两字:“雨夜。”   魏棕一头雾水,什么雨夜?   陈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明日,提赵泰佑斩了。魏棕,调人手协同金吾卫,明日只要有异动,给我抓活的。”   魏棕挑眉:“今夜是安王?”   “不管是不是安王,赵泰佑都不能留了。”   今夜混乱,还有许多需要收尾的。魏棕和徐弘没有久留。   青云将陈朝的长发擦到半干。给他披上衣裳。   穿好衣裳后陈朝问:   “能闻到血腥气吗。”   青云皱起鼻子,仔细闻了闻。   “能闻出药味,但血腥味没有。”   药味好解释,说扭伤了涂药即可。   院落外,站满了侍卫。   此时快过丑时,正是人   最该沉睡的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陈朝本以为任兰嘉也睡熟了,但进房后就看到床榻旁点着一盏灯,而床榻上的她听到门被推开后坐起身子,坐在床榻上幽幽看着他。   他阖上房门,轻脚走向床榻。还没等他开口,床榻上人抽了抽鼻尖,随后拧着眉头。   “你受伤了?”   陈朝皱眉,青云不是说只有药味吗?   床榻的人赤着脚就下榻,走在他面前。   “哪受伤了?怎么受伤的?”   她看着极为担忧,赤着的双足就这么踩在地上,陈朝一把揽住了她。   “我没事,莫慌。”   陈朝用一只手就将她拦腰抱起,把她放在榻上后,拉了拉床头的铃。   守夜的侍女推门而入。   “点灯。”   陈朝沉声道。   屋中的灯一盏盏亮起,屋里渐渐明亮,她头发凌乱着,眼神紧紧放在他身上。   陈朝坐到了床沿处。虽不知她嗅觉怎么如此灵敏但也知道瞒她是瞒不过了,索性脱去衣裳,露过包扎好的左臂。   “遇了刺客,受了点小伤罢了。”   任兰嘉急忙凑近,去查看他的伤。   “府医上过药了,府医用的药极有效,很快就止住血了。”   伤了左臂,陈朝只能徒手脱一侧的衣裳,任兰嘉帮他把另一侧脱掉,顺便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府医是军中出来的,他的药父亲都说好。”   军中出来的,怪不得包扎伤口如此娴熟。   脱去衣裳,上身除了那左臂的那处伤口,剩下就是一些青紫。   陈朝还是头一回在这明亮灯光下,任人打量这么久。可她看了上身还不够,还作势要去扒他的裤子。陈朝眼疾手快,用完好的右手挡住了她。   她拧着眉:“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陈朝拉住她的手:“我累坏了。明日起来再看可好?我伤了左臂,今晚我睡在内侧吧。”   不知是不是失了血的缘故,任兰嘉看他唇色有些发白,只能松开手。让侍女进来熄了灯。   黑暗中,本在榻上会粘着他的人离他远远的。   “生气了?”   任兰嘉闷声回道:“我怕压着你。”   陈朝叹口气,自己挪了两寸,将她揽进怀里。她温热的脸贴上他的胸膛,刚贴上,他就感受到了湿润。   她哭了。   黑暗中,她揽着他腰侧的手越揽越紧。   “你不能有事,不能抛下我。”   陈朝心中一软,垂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不会抛下你的。永远都不会。”   任兰嘉醒来时,发现外头天色暗沉。本以为是时辰还早,细听才听出外头下雨了。   她的身侧,男人还闭眸沉睡着。成婚快半月,这是头一回醒来时他还在身侧。   大概真是累坏了,又失了血。他睡得很沉,任兰嘉不欲吵醒他,就趴在床榻上看着他。将他的眉眼,脸庞刻在心中。   陈朝醒来时,对上的就是一双清澈的眼眸。眼眸中没有任何杂念,只有他。   “什么时辰了?”   刚醒,他的声音还暗哑着。   “快午时了。”   陈朝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到这么迟。   “要食言了,今日没法带你出城了,也陪不了你。有许多事要处置。”   他在榻上深睡之际,只怕上京城都乱了。   “换了药再忙。”   任兰嘉只有这一点坚持。   府医再来换药时,陈朝直勾勾看着他。看得府医心头发毛。   “你看我一个老头子做甚,能从我脸上看到花吗。”   陈朝笑笑:“只是觉着老先生妙手回春,伤药着实不错。听说老先生是军中出来的。这样的伤药若是能在军中普及,那能救治不少将士。”   听陈朝说他妙手回春,府医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这伤药中所用药材大多都是贵价药材。富户都用不起,更别说在军中普及了。王爷还是绝了这心思吧。”   换了药,府医就走了。   府医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头去了花园深处的竹林。   “郡主。”   任兰嘉立在竹林阴影处。听到声音回眸。   “曾老,他怎么样。除了手臂还有伤吗?”   府医摇头:“没有了。王爷手臂上的伤也无大碍。郡主不用忧心。”   “那接下来就麻烦曾老了。”   府医离开竹林时,观海正好往里走。他顿住脚步   “观心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观海也停下。   “曾老放心,观心一切都好。”   观海进竹林时,刚停不久的细雨又开始飘落。任兰嘉看到他后抬腿往楼阁走去。前几日还沾满血迹的地方,如今整洁如新。   “郡主。赵泰佑今晨毫无征兆从狱中被提出押往了菜市口处斩。而金吾卫和千牛卫提前在法场设了埋伏,当场活捉了不少劫法场的人。那赵泰佑也已经被处斩了。”   原定赵泰佑处斩的日子没有几日了,突然提前,只能说明昨夜行刺一事和赵泰佑必有关联。   “昨夜的是龙卫吗?”   观海昨夜只是远远看了那些刺客尸体一眼,如今尸体都在金吾卫手里。观海答:   “暂且不知。观心和金吾卫交手后,本暗中跟着王爷的人都撤回来了。要继续安排吗?”   “嗯。”   她只有他了,他如果出事,她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观海自然也知道陈朝对任兰嘉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他昨夜第一时间就让人给内院传了话的原因。否则等她见到陈朝时才知道刺客的事,只怕就不会那么风轻云淡了。   摄政王遇刺,昔日安王次子的法场被劫。来人身手了得,即便是金吾卫和千牛卫联手,也死伤了不少人。这一切都让人不免猜测,这些人是不是都是躲了五年的安王派来的。安王不仅活得好好的,手上还有不少能人力士。   当年安王能杀进上京城,如今韬光养晦五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卷土重来。   上京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金吾卫大牢刑狱内,四处墙壁上高高悬挂起一排人,他们一身黑衣,都被卸了下巴。   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挂起的人皆一脸无惧。   咿呀!   刑狱大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徐弘率先踏入刑狱,他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每个金吾卫手中拖着一个人,那些人耷拉着头,身体从地上拖拽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进了刑狱后,那些人如同死狗一般被拋在地上,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最后一人,穿着一身玄色金丝蟒袍,一步步踏进刑狱。站在拖拽留下的血痕中,抬眸扫视四壁上挂着人,眼神冰冷。   金吾卫拎了水,朝着地上的人泼去。水用了冰,寒冷刺骨。地上的人缩瑟了下,幽幽转醒。   金吾卫上前,抓住了他们的头,逼得他们不得不仰视看四周的人。有人扫视一圈,看到右边墙壁上的人时瞳孔紧缩了一下。   徐弘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把挂在墙上那个人提下来。”   这一夜,金吾卫刑狱中灯火通明。待快天明时,几道身影才迈出刑狱。   自从刺杀后,青云就形影不离跟着自家主子。他在刑狱外候了一夜,才看到自家主子出来。   “主子。”   陈朝大步流星走来,看到青云停下。   “回府给我取换洗衣物。和王妃说,我晚膳回去。”   青云应下,然后目送自家主子离开。   金吾卫府衙内,徐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那些人怎么会是龙卫。禁军十六卫,我从不知还有龙卫。”   陈朝拿着帕子擦拭着手中血迹。   “我进宫一趟。”   他也不知道龙卫的存在,要想知道,只能问太后。 第32章   自摄政王深夜被刺杀的消息传出后,就有不少人借着探病送药的名义试图进长公主府试探,但都被凶神恶煞的侍卫拦在了门外。刚经历过主子被刺杀,此时两府侍卫的精神头比往常更紧绷。   唯二能进府的就是宫中还有任府派出的人。   宫中太后在听到陈朝遇刺后,一夜未眠。虽然派去的内侍回禀,陈朝只伤了左臂。但她不得亲眼所见,还是忧心。   在太后忧心之际 ,陈朝进宫了。太后顾不得什么仪态,提着裙角就冲向陈朝。   “有没有事,快让我瞧瞧。”   陈朝扶住急急冲来的太后,随后扫视了一圈宫殿中的宫女。   “你们先下去。”   宫女们垂头退下。   太后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上次哭还是当年出嫁时。但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往后不再是陈家女郎。在宫廷中,她不能露出一点软弱。所以,即便是叛乱之夜,她的夫君被杀,身边的内侍宫女被屠尽,她依然镇静自若拿着她父亲留给她的剑杀出一条血路。   可昨夜当她看到上京城空中的那一缕独属于他们姐弟之间的求救黄烟时,她眼眶中立马就涌上了泪。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里,她跪地祈祷神佛,不能让她阿弟出事。她欠他太多了。   她阿弟能文善武,从前所愿很简单,征战沙场有朝一日能接替父亲的元帅之印替父亲继续守卫边疆。可当皇城的赐婚圣旨到凉州时,他的所愿就是去上京城护阿姐在宫廷内站稳脚跟。再做一个纯臣匡扶社稷。   可一夜叛乱,朝廷局势瞬息万变。阿姐,尚且年幼的外甥。从此陈朝被架在了高位上不得喘息。   正是这位置,使得他从一个众家女郎追捧的郎君,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权王。也陷入无休止的权柄争夺,陷入时不时就遭遇刺杀的局面。   太后心疼陈朝,但她没有其他选择。   陈朝看到太后的模样,就知道她这两天大概都不得安眠。扶着太后坐好,陈朝坐到她身侧,   “阿姐不用忧心。我真的无事。”   太后不信,非要亲自看看伤口。   陈朝看着扒拉他衣襟的太后叹口气。   是不是女子都这样。   太后亲眼看到那不再渗血的纱布时,才松下绷在心里的那根弦。   陈朝来宫中是为了正事,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   “阿姐知道龙卫吗?”   太后侧目,蹙眉:“什么龙卫?”   陈朝沉默了,太后这反应,一看便是对龙卫一无所知。昨日虽只言片语,但陈朝也猜了大概。这龙卫只怕就是帝王身旁的暗卫。效忠与帝王,但安王逼宫那夜,龙卫也叛主了。   从太后这想来是得不到什么消息了。陈朝摇摇头:   “没什么。”   太后亲眼见到陈朝安然无恙后,不再忧心,感官也慢慢恢复灵敏。陈朝就坐在她身侧,她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问。   “你伤口不是不流血了吗?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在凉州军中长大,太后对血腥味极其敏感。   陈朝在刑狱呆了一夜,进宫前才换了青云取回来的换洗衣物,如今听到太后这么说,眉头紧锁。   “阿姐,备点水,我沐浴。”   太后挑眉:“你要沐浴怎么不回府里沐浴。”   陈朝很自然道:“她闻不得血腥味。”   新婚后,陈朝随着任兰嘉搬去长公主府的事太后自然也知道。她无所谓他们住哪里,只要两人好好的就成。如今亲耳听到陈朝体贴自己夫人,太后其实也有些讶然。   婚前,明明还对婚事一副无所谓,任谁都行的做派。   太后传来宫女,让他们备水。   陈朝沐浴出来时,已差不多到了午膳时间。明丰帝听到陈朝进宫,结束早课后便去了后宫。   青云一直在宫外等着,见到自家主子出来,急忙掀起了车帘。   除了宫中的太后,真心着急的还有任府的任老太太。   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双双离世后,上京城中就隐隐有谣言,说她孙女克双亲。如今才成婚,若陈朝再出点事,那定然会有人把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的事重新翻出,将难听的话扣在她孙女身上。   任老太太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刺杀消息传来的时候,任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是亲自去长公主府一趟,但被任老太爷拦了下来。   无法。任老太太只能派任管家去了长公主府,好在任管家带回了好消息。人心虽安定了,但任府的大门可就不得清净了。   其他人进不去长公主府,就只能转向到任府探消息。任府虽想闭门,但总有些老交情的老友不好拒之门外。   任老太太索性装病,才得以清净。   自己不便出府,任老太太便派出了任兰昭,去长公主府瞧瞧任兰嘉如何。安王次子被斩,她也怕自己孙女又想起当年之事,徒生忧愁。   任兰昭到长公主府时,任兰嘉刚起。   任兰昭一路上探头探脑:“慧心,我就这么进去没事吗?二姐夫不在吗?二姐夫伤的如何了。”   慧心只笑不语。   任兰昭进屋时还有些踌躇,生怕撞到陈朝在屋子里。   她对魏棕一向不惧怕,否则当初也不会嚷嚷着要打上广阳侯府。但面对刚上位,没怎么相处过的二姐夫,任兰昭心里隐隐还是有些发怵的。   任兰嘉见任兰昭进屋后一副小心翼翼,眼神四处乱转的样子也觉着好笑。   “进来吧,屋子里就我一人。”   任兰昭这才大松一口气。   “问慧心,慧心也不说。我以为二姐夫也在呢。吓死了。二姐姐,二姐夫没事吧。”   任兰嘉笑着摇头:“放心吧。他没事。祖母是不是吓坏了。”   任兰昭点头:“昨日二姐姐虽让人报了信,但祖母还是担心,本想让大伯来一趟的。但被祖父拦下了。从昨日起,我们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祖母没办法都开始装病。我母亲说,如果来给我提亲的人,也能这样络绎不绝,她就要给佛祖塑金身去。二姐姐,你说我母亲气不气人。”   任兰嘉被任兰昭逗笑了:“真有那一日,别说叔母了。我也给佛祖塑金身。”   见任兰嘉巧笑嫣然,任兰昭确信了,她二姐姐才没被吓到。还有精神逗弄她呢。   任兰昭翘着嘴:“二姐姐,你学坏了。你往常不这样的,定然是二姐夫带坏你了。”   任兰昭说这话时,还不忘回头朝门边看,这万一说二姐夫坏话,被他逮到了可就不好了。   任兰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今日上门,任兰昭也不是空手来的。   “二姐姐,大伯母和母亲准备了许多药材让我带来。”   药匣在桌上摞了高高一摞。慧心把匣子一一打开,任兰嘉扫了一眼。确实都是些极好的药材。而这样的药材如今外院门厅已经快堆满了。都是各府派人送来的。人进不了府,但礼都留下了。平日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在这种时候,表面人情功夫都做到位。   任兰嘉让慧心把任兰昭带来的药材收好。   “回去替我谢谢大伯母和叔母。江南的布庄恰好送了一批时兴的布料进府,你一会顺便带回去。”   任兰昭如今屋子里,都快被任兰嘉送的物件堆满了,任兰昭摇头:   “二姐姐,不用了。你留着吧。”   “为何?”   任兰嘉也有些惊讶,任兰昭这几年憋坏了。在任兰嘉回京后,有任兰嘉做幌子,终于可以肆意打扮了,非常热衷于买新衣裳和新首饰。   任兰昭朝任兰嘉挤弄了下眼睛:   “得留着给外甥女啊。大姐姐都快生了,但她爱吃酸的,大伯母和母亲都说只怕是个小郎君。可我喜欢女郎。二姐姐何时给我生个外甥女吧,到时候我就把二姐姐送我的这些首饰都送她。我还会给她再买许多好看的首饰。”   几日不见,任兰嘉没想到任兰昭都敢说这话了。她伸手捏住了任兰昭的脸颊。   “你知不知道羞。”   任兰昭把自己脸从任兰嘉手中救了出来,然后冲着任兰嘉吐吐舌头:“是二姐姐先拿我婚事打趣我的。我才不知道羞呢,外甥女,外甥女,我要外甥女。”   任兰昭的越嚷越大声,任兰嘉都来不及捂她嘴。   “什么外甥女?”   一道男声陡然响起。   任兰昭喊的正起劲,听到这声音后,喉咙直接一紧。她整个人僵硬住,缓缓回头,就看到她的二姐夫正站在   门边。   “嗝。”   任兰昭被吓到直接打了一个嗝。她面如死灰。   “二姐夫,你来啦……”   任兰昭看向任兰嘉,眼中满是救助之意。   任兰嘉莞尔一笑:   “夫君,你回来了。祖母不放心,让昭儿来看看。昭儿,如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让祖母不要担心。”   任兰昭如释重负,朝任兰嘉和陈朝行了个半礼。   “那二姐姐,二姐夫,我先回去了。”   说完。任兰昭就迈着小步步态优雅走出了屋子,刚踏出房门,她突然就如闪电一般转瞬就不见踪影,只能听到她的侍女在喊:   “姑娘,姑娘,你跑慢些,别摔倒了。”   屋子里的所有侍女,还有任兰嘉都笑了。陈朝唇角也隐隐带着笑意。   他向任兰嘉走来。   “你这三妹妹,真不像任家人。”   任兰嘉笑着回:“肆意些没什么不好。” 第33章   任兰昭走后,屋里的侍女也都极有眼色退下了。   任兰嘉让陈朝坐在软榻上,他昨夜一夜未归,也不知有没有好好涂药。她得瞧瞧他的伤口如何了。靠近他身边时,任兰嘉闻到了一股沁香,这香气不是她的,也不是府里用的任何一种香。   她解他腰扣的手一顿。   她垂着头给他宽衣,陈朝看不清她的神情。任由她动作,他又问了一遍方才没得到解答的问题。   “方才你三妹妹嚷着什么外甥女?”   任兰嘉已经将腰扣解开,白皙的手掌贴在他胸膛上正给他宽外衣。   她离他很近,他的眼帘下,就是她白色襦裙间的雪白山峰。   “没什么,三妹妹在同我猜大姐姐这胎是男是女呢。”   陈朝不信,衣袍滑落后,他露着健壮胸膛扣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揽。   他大刀阔斧而坐,她盈盈而立,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织。   “真的只是猜你大姐姐吗?”   任兰嘉想起方才任兰昭嚷着让她给她生外甥女的一幕,脸色渐渐涨红。   “快松开我,手上有伤呢,怎还这么不知轻重。”   陈朝深深看了她两眼,发现她都在躲避自己的视线。再看她脸色薄红,陈朝勾了勾唇角,松开了手。   任兰嘉重获了自由,垂眸查看他的伤势时顺便问了问门厅送的那些礼该如何处置。   这次入住长公主府,陈朝除了侍卫,伺候的下人就带了青云一个。而新上任的长公主府总管事六度拿不准主意,便问了慧心。   慧心来问任兰嘉的意思时,任兰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吴悠在,这些事完全不用她忧心。   “留下吧。把礼单都登记好交给青云。至于那些礼和药材捐到善堂去吧。”   “是。”   慧心得了令刚想退下,任兰嘉却拦住了她。   “夫君,这次送来的大多都是珍贵药材。善堂大多都是年纪尚小的孤儿,身子也都强健。这些药材他们也用不上那么多。要不就同抚恤金一起,送回凉州,给那些侍卫家中。侍卫们年岁不小,家中双亲只怕也年岁已高,正是用到的时候。”   陈朝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些。   这些年,这些从凉州跟着他到上京城的旧部一如往昔,忠心耿耿。为他战,为他死。多年不得回家看望家人一次。   陈朝点头:“那就送凉州吧。”   任兰嘉察觉到了他的一瞬间怔然,她主动上前,抱住了他,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归云寺的大师。今夜前大师们就会到了。大师会给他们诵经祈福超度,他们忠心为主而死,下世定能投一个好人家。至于他们的家人,抚恤金一事,我做主,添了一些。夫君也不用忧心。超度之后,我安排人将他们的尸身运回凉州,重归旧土。”   没成婚前,陈朝就知道她不理世事。身边一应事务都有人替她料理妥当不让她忧心。   而在他忙着审讯追查刺客时,她默默做了这么多,还思考的这么细致。   陈朝把头埋进她怀里。   “我有些累了,陪我睡会?”   任兰嘉微微点头。   “夫君先上榻,我嘱咐慧心一件事。”   陈朝起身,往床榻走去。任兰嘉唇角含笑,但出口的语调格外冰冷。   “把衣裳拿下去,查清楚衣裳上的香是从何来的。”   从陈朝身上褪下的衣裳此时随意堆在软榻上。慧心弯腰,把所有衣裳拢进怀里。然后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屋门阖上,屋里只有轻巧的脚步声。任兰嘉褪去外袍,上榻,将幔帐放下后贴着他的身侧躺下。   两人彼此沉默着躺了一会,说是要上榻休憩的人却搂着她摆弄着她的长发。   他心中有事。   “夫君,怎么了?刺客一事查的不顺吗?”   陈朝侧头,任兰嘉趴在他的肩头双目关切看着他。他想起了任兰嘉的身份。   “你知道龙卫吗?”   任兰嘉唇角一勾,看来昨日劫法场那些人还真是龙卫。任兰嘉微微一笑,对着陈朝:“知道啊。”   本慵懒躺在床榻上的人眼神骤变,他本想着安宁长公主本是皇室,知道一些龙卫的事,说不准会说与自己女儿听。所以才试探一问,没想到,他的夫人真的知道龙卫。   任兰嘉能感受到自己头下枕着的手臂骤然紧绷。   “我母亲建府时,皇祖父给了她一队侍卫。其中侍卫首领便是龙卫。但他在我幼时得了急病,已经去了。我如今的侍卫首领观海,便是他教导出来的。夫君若想知道龙卫的事,他也许知道一二。我让人传他来。”   任兰嘉作势就要起身,被陈朝扣住腰肢。   “无事,迟些再问也无妨,先睡吧。”   陈朝说迟些问,任兰嘉自然也就顺从了他的意。   两人相拥在一起,慢慢地,两人都阖上了眼,呼吸绵长。   陈朝睡醒时。她已不在身侧,外头天已经黑了,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他穿衣下榻。屋外侍女见到他急忙行礼。   “王妃呢。”   侍女欠身回道:“归云寺的大师们来了。王妃去外院了。”   死去的侍卫们的尸身停在了前院的侍卫所,还未到,陈朝就听到了悠扬的佛音。佛音如清泉流淌,只是听着就让人莫名心静。   棺椁停在侍卫所大院中,身穿袈裟的大师围着棺椁而坐。   而陈朝想找的那个人正在角落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年级尚小的小和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面上满是柔光。   陈朝跨步走过去,她看到他,弯了弯眼眸。   “夫君,你睡醒啦?”   悟心此番是跟着主持们一同下山的。他长这么大,还未曾下过山。随主持下山这种事,往常都是师兄师叔们的事。但主持说,这次要去住在后山多年的兰嘉施主家中。因为他和兰嘉施主相熟,才带他。   到了他才知道,原来兰嘉施主是这么尊贵的人。但不知怎么不去皇家供奉的皇家寺庙,反倒去了他们云留山。   兰嘉施主虽回了京,但对他还是一样亲切。   眼下听任兰嘉喊夫君,悟心才后知后觉。兰嘉施主已经成婚了。   悟心也想看看兰嘉施主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转身一看,却愣住了。   这人他见过,他来过归云寺。   陈朝走到任兰嘉身边,揽住她的腰。   “怎么没有叫醒我。自己就来了。”   “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了。大师们已经开始诵经了。对了,夫君。这是归云寺的小师父,悟心。”   陈朝把视线落在身量小小的人身上。看着和明丰帝差不多的年纪。   悟心双掌合拢:“施主。”   伴着佛音,长公主府的侍卫和摄政王府的侍卫只要没有上值的都来了。他们全程缄默,神情严肃给逝者上香。   一向热闹的侍卫所,如今只有庄严和肃穆。   “悟心,要不要吃糕点?”   素念看着院中的景象,有些不忍。她想着悟心还小,带他走远点。   悟心怯怯摇头:“谢过素   念施主,但是不行。我得留下帮主持他们。”   任兰嘉看向身侧的高大男人,他已经沉默了许久。她牵住他的手,他垂眸看他。她微微一笑。   慧心取来了任兰嘉往日抄录的佛经,佛经在火盆中点燃,不需多时就化为灰烬,火焰越燃越高,所有人眼中都倒影着那一丛火。   陈朝的心慢慢静了下来,他捏了捏手中的软嫩小手。   “我去书房。一会我寻观海问几句话。”   任兰嘉颔首:“好,我已经同观海说过了。”   陈朝走过,任兰嘉也没有久留,散着步回院,素念被留在前院看顾归云寺的师父们,慧心跟在任兰嘉身侧。其余侍女远远跟着。   闲庭漫步间,任兰嘉漫不经心问道:“如何,查出那香是何处来的了吗?”   慧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幽香漫出。   “王爷昨日离府后便去了金吾卫,天亮时分才出金吾卫,径直去了宫中。在宫中呆到午膳后便回府了。奴婢查过王爷衣裳上的香,是宫中御用的。王爷应该是在宫中熏过衣。”   任兰嘉接过慧心手中的小盒子,在鼻尖晃了晃。   香气淡雅,悠长。是个好物件。   “宫中何消息?”   慧心垂头回:“王爷只去过太后宫中。”   任兰嘉把玩着盒子,轻轻点头。   “知道了,回吧。”   深夜时分,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书房内迈出。待他走远,书房隔壁的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进了书房。   “如何?方才他说的那些你都听清了。”   陈朝立在书房内,听到来人脚步悠然转身。   进门的正是在隔壁呆了多时的徐弘,他一脸正色回道:“他不简单,回问题时滴水不漏。看似将他所知龙卫之事尽数托出。但对我们而言,并无用处。”   “教导他的龙卫应当十分谨慎,没有和他说过太多,否则这些年,帝王身旁还有龙卫一事早就传出了。”   徐弘想想也是:“我还是继续审讯狱中的那些人吧。”   陈朝点头。   徐弘出府时,还多看了几眼守在府门外的长公主府侍卫。个个身姿挺拔,眼神如炬。   当初他看的没错,这些侍卫都不简单。   刺杀一事后,徐弘忙碌至今还未合过眼。   深夜上京城,寂寥无声。   “咔。”   一声瓦片断裂的声音十分明显,徐弘本还有些困顿如今瞬间清醒,眼神如猎豹般瞬间锁定了发出声音的位置。   黑夜中,一道黑色人影就这么堂而皇之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徐弘出门只带了两个亲卫,亲卫从后腰抽出了刀。   很快,屋檐上的人动了,他直直冲着徐弘的方向而来。他的动作轻盈,速度极快,瞬息间就冲到了三人马前。还不等徐弘的亲卫反应,两人的马就哀鸣一声,立起身子,将二人从马上甩下。   侍卫在地上滚作一团,而来人也抓住了这个瞬间,拔剑就刺向徐弘。   徐弘目光一冷,提剑一挡。   二人交战在一起,黑夜中,徐弘只能看到对方的一双眼眸,黑的发亮。   过了几招,徐弘就发觉不对。   这是龙卫的招式。果然还是他们。   徐弘一恍神的功夫,对面的人破了他的招式,剑朝着他的心口就来。徐弘瞳孔一震,偏身躲过。   对面的人动作太快,徐弘虽躲过了直刺心口的致命一击,但他的衣襟被划开,胸膛被冰冷划过,一阵刺痛。   此时,两个亲卫也已起身,提刀就砍向刺客。   挡开亲卫的两刀,刺客也不恋战。迅速后退,随即隐入黑夜中。   亲卫要追,却听到身后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徐弘已倒在地上。   “主子。”   两人急急冲了过去,托起徐弘的头,垂眼一看,徐弘破开的衣襟里流出浓黑的血。   两人脸色骤变:“有毒。” 第34章   已过子时,值夜的侍女见远处青云行色匆匆走来。二人对视一眼,年纪稍大些的侍女迎上去。   “青云,这么迟了怎么还不歇着。”   青云面色焦急。   “露云姐姐,我有急事找王爷。”   青云说着作势就要绕过侍女。   侍女果断伸手拦住他。   “不行,这会不能去。”   青云不解:“我真的有急事去找王爷,露云姐姐,你就让我过去吧。”   侍女瞧青云那样是真有急事,但里头此时也是真不能打扰啊。   侍女咬咬牙,跺跺脚。   “行吧,你同我来,脚步轻些。”   青云跟在侍女身后,走近正房,就听到了从屋里传出的声音。青云瞬间面红耳赤。   侍女推搡了青云一把:“你去敲门吧。”   大婚后,青云虽然没有值过夜,但也知道屋里这会正在做什么。他摇摇头。   “露云姐姐,我还是等一会吧。”   侍女横他一眼:“你不是有急事吗?”   青云讪笑两声:“再等一会也无妨。”   良久,屋子里才歇了声。青云在外头早已开始仰头看天了。侍女们已经习惯了,看青云那副模样二人齐齐捂嘴笑他。   侍女熟练去打热水,热帕子。   屋子里传出铃声,二人端着铜盆打算进门。进门前,侍女还回头看青云。   “青云,你不进去吗。”   青云摇头,王妃在里头,他怎么好进去。只怕进去后,他今夜就小命不保。   “露云姐姐替我和王爷说一声。”   侍女笑他,随后进屋。   屋子里床榻上幔帐落下,只能看到隐隐的人影,却看不真切人。   “把热水放下,出去吧。”   这是不用她们伺候的意思。   陈朝俯身在那白皙柔美的背脊上落下一个个吻,身下的人缩瑟了下,侧着头,无力道:“痒。不要了。”   陈朝没有抬头,细密的吻从背脊到香肩,白颈再到她泛着水光的眼角。刚想吻上她那殷红微微发肿的红唇时,外间传来了侍女忐忑的声音。   “王爷,青云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身下的人听到这话如得特赦一般,本趴俯在榻上,此时也有力气正过身子推搡他。   “青云从没有这个时辰来过,大概真有什么急事。你快去瞧瞧。”   陈朝哪能看不出她的把戏,俯身就堵住了她的嫣红双唇,把她的咽呜声都堵住了。   唇齿交融,平时也就罢了,如今侍女们还在外头他也如此,任兰嘉抵不过他的力气,气急了便伸手到他腰间掐了他一把。   “嘶。”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但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看她气鼓鼓的模样,陈朝揉了揉她的脑袋。坐起身子,掀开了幔帐。   “伺候王妃漱洗。”   “是。”   待陈朝离开床榻,侍女们双双上前,一个去床榻上扶任兰嘉,一个热帕子。随后温热的帕子就贴在任兰嘉脸上。   侍女们伺候任兰嘉的动作娴熟,但任兰嘉身上的那些痕迹不管看多少次,都容易让人脸红。   陈朝在一侧穿衣,都能感受到床榻上看来的幽怨眼神。侍女们正在伺候她穿寝衣。   陈朝穿好里衣,随意披了件外衫开门。   青云就站在外头。不等他询问就急道:   “主子,徐将军也遇刺了。刺客剑上有毒,如今徐将军已经昏迷了。”   开门时还一副餍足之色的人面色瞬间阴沉。   “拿我令牌,去宫中请太医。”   说完,陈朝折返回房间,任兰嘉还慵懒靠在侍女身上。陈朝走到榻前,侍女们识相让开了位置。   “让府医随我走一趟。”   本迷糊闭着眼睛的人睁开双眸,面上还带着红晕。   “出什么事了。”   “徐弘遇刺中毒了。”   言简意赅,任兰嘉也坐直了身子。   “我让慧心去请。”   陈朝点头,他走到屏风后更衣,任兰嘉面上也无慵懒姿态,神情严肃。   赵泰佑已死,为何还有人对徐弘出手。前任金吾卫大将军在位置上坐了五年都安然无恙。如今徐弘刚上位就遭此毒手。任兰嘉对政事,权势都没有兴趣。但偏偏陈朝卷在这漩涡之中。而徐弘,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棋子。   虽然被折腾到浑身乏力,但任兰嘉却没有了睡意。   快天明时,陪同府医一起去将军府的观海回来了。慧心伺候任兰嘉穿衣,然后随她一道去偏厅见观海和府医。   观海眼观鼻鼻观心泰然自若站着,坐在椅子上的府医却垂着头看手。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夜未睡。他看着甚是疲惫。   一夜未睡,本就酸乏的身子都变得酸胀了。任兰嘉半坐到椅子上,空出身后位置让慧心给她揉揉。   慧心揉捏的手法极好,任兰嘉舒适到眯起眼眸。同时她也不忘问:   “曾老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看我。是去将军府出诊出什么事了吗?”   一向倔强的老头抬起头看向观海难得露出求助的眼神,观海侧过身子不看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任兰嘉睁开双眸。任兰嘉也不再问,只是端过身旁茶案上的的茶盏浅酌了一口,   茶香弥漫在四周,明明没人说话,但气氛莫名压抑。府医咽了一口口水,闭了闭眼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那毒能解,只不过还没解。”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重点。观海接过府医的话头:“我们到时,太医已经到了。几个太医把脉后都不知何毒无从下手。我们虽知是何毒,也能解,但怕这么快就解惹人怀疑。便借口查典籍先回来了。”   说到这,任兰嘉还是不知道徐弘中的是何毒,她也有些不耐:“所以到底是何毒。”   府医面如死灰,吐出三字:“七日魂。”   听到这三个字,本在给任兰嘉揉捏后腰的慧心都动作一顿。   府医不敢看任兰嘉的反应。却能听到她的呢喃。   “七日魂,呵。真好,七日魂。”   “曾老。”   府医突然听到任兰嘉唤他。   “回去歇着吧。明日把解药送到将军府去。”   “是。”   府医应下,都快走到门边时府医突然回头。   “郡主,观心那丫头许是一时糊涂……”   任兰嘉抬头,犀利的眼神止住了他的话茬。观海也朝他摇了摇头。   府医离开的背影都有些佝偻。   任兰嘉习惯性去摸手腕,却发现昨夜睡前将佛珠取下,出来时没有戴上。   “观心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   观海答。   观心老老实实那自然是请,如果反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观海看到在被人押送进门的观心时,问:“为什么。”   观心一脸坦然答:“他伤我。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   徐弘遇刺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深夜请太医一事也只是称其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借此也光明正大告了早朝。   魏棕和徐弘虽相识不久,但同为武将,徐弘颇对他的脾气。在下朝时,他拦住了陈朝。   “徐弘是什么旧伤。”   陈朝淡淡撇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魏棕挑眉:“二妹夫。他与你是同乡旧识,他又是你一手提到金吾卫将军位置的。这上京城,除了你,还有谁能更了解。”   陈朝冷漠回道:“太医。”   魏棕被哽住,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太医。魏棕本意是想问清楚病症,他好对症去送礼。陈朝这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放弃。但他还有另一事要说。   “二妹夫,虽然你不地道。但我这个做大姐夫的要提点提点你,过几日可就是老太爷寿辰了。别忘了备礼。老太爷不喜欢那些珍贵古玩字画。他喜欢古籍。”   魏棕挑着眉,一口一个二妹夫。   陈朝无视他,拔腿就走。徒留魏棕在原地,魏棕虽然敢私下调侃陈朝两句,但要是在这大庭广众,众臣面前叫陈朝一句二妹夫。他相信,明天自己就会被扒光挂在城门上。   下朝后,翻看了下明丰帝的课业,陈朝没有在宫中久留。去将军府,徐弘依然昏迷,躺在塌上眉头紧锁着,像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太医们依然束手无策,但都说徐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陈朝再回府已经是傍晚了,见侍女们走路轻手轻脚便猜到屋里人大概还睡着。   走进屋里,床榻上的人窝在床榻内侧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   陈朝去了净室。净室浴桶里侍女们已放了热水,水化成蒸汽弥漫在净室内。   净室内温度升高,一些味道也更明显,陈朝隐约闻到了血腥味。可净室内如寻常一般,陈朝环视四周,在放衣裳的屏风驾后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方手帕。   他弯腰捡起,手帕的一角绣着一座小小的山,以白娟做底为云,山尖在云间隐约可见。   这是任兰嘉惯用的帕子。   展开帕子,陈朝被帕子一角的猩红血迹吸住了眼神。他捏住帕子,转身推开净室大门。   脚步再急,在踏进屋子时,他还是放轻了脚步。   再将锦被掀开时,本蜷缩在一起的人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顺着就攀了过来,搂住了他的一只手。把自己也完完整整露在他面前。   陈朝的眼神从她头顶,双手,双足扫过。她露在外头的肌肤都白玉无瑕,完好如初。   那方带血的帕子还塞在他的怀中,陈朝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衣襟解开,露出里头大片的莹白。那双紧闭着的双眸此时也睁开了,她的呼吸沉重,满眼不敢置信。   “夫君,现在是白日。”   对上那眼神,陈朝就知道她大概以为他是个不分日夜的衣冠禽兽。   陈朝解她衣襟时,没有多想。他受伤时她也堂而皇之解过他衣衫。   还没等他解释,躺着的人就把衣襟一拢,紧紧抓在手中。然后坐起身子。   “夫君,身体为重。你还伤着呢。”   陈朝:“……” 第35章   用过晚膳,任兰嘉身上那一身衣衫最终还是被扒个干干净净,但她夫君今日莫名奇怪,也不灭灯,也不落幔帐,在光下她羞到全身赤红。   陈朝最后虽没明白那帕子上的血迹是何处沾染的,但这夜他得了别样的乐趣。   天还未亮,陈朝便起身准备上朝,锦被中的人还深睡着,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陈朝伸手,抚上她的眉心,她似是察觉到了,在他手心蹭了蹭。   平日里,他的夫人总是娴静温婉的。新婚后,他忙于朝政,还未好好陪过她,但她也从不怨怼。但每次在榻上,她深睡之际,她便透出对他的浓浓眷恋和依赖,睡在他怀里时,她的眉心总是舒展的,但留她一人,总是像陷入了什么深深梦魇一般。   等她眉心重新舒展,陈朝才抽回手,俯身在她的额间落在一吻,然后将她藕白的手塞入了锦被后方才起身更衣。   刚下早朝,内侍来传,说府中王妃传话让他有空回府一趟。听着虽然不急,但陈朝还是连上书房都未去,与太傅聊了几句后便出宫了。   回到府上时,任兰嘉正在用早膳,叫他这么快回府还面露惊讶。陈朝走到她身侧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膳食,极为简单。   “怎么只吃这么些?”   任兰嘉正喝粥呢,闻言放下手中的玉勺。   “我一个人,能吃下多少。不是传话等夫君有空再回府吗?怎这会就回了。夫君要不要再陪我用些早膳。”   陈朝点头:“不用准备荤食。”   素念得了令便退下了。   除了新婚头三日,今日还是陈朝第一回陪任兰嘉用早膳。有他在,时不时就给她夹菜,任兰嘉用的比往日多了不少。   早膳后,任兰嘉传了个女子进来 ,她衣着素朴,头上没有一件饰物。瞧着比府里侍女都要质朴。女子进门朝就跪下了,人虽跪下了,但腰背依旧绷得笔直,一看便知堂下女子是个刚直的。   “夫君,这是曾老身旁的医女,徐将军的毒,曾老已有了头绪,但是曾老说此毒非一日可解,需有人在徐将军身侧日日看顾。他年岁大了,身子吃不消。便想着让他身侧的医女去。我也不好做主,便想着让夫君你先见见。”   徐弘中毒已有两日,太医院至今没能拿出一个方子。那日问任兰嘉要府医,只是觉着他治外伤极有成效,他手臂的剑伤便好的极快。他没将解毒一事寄托在府医身上。   陈朝打量着堂下跪着的人,她垂着脸,陈朝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抬起头来。”   堂下的女子抬头,面前并无笑意,一脸淡漠。仿佛此事与其无关。   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那就把她放在徐弘身边吧。”   任兰嘉笑笑:“嗯,夫君也放心,她是曾老在乡下收养的哑女。能听,但是不会说话。也不用担心别人从她那打听徐将军的消息。”   哑女?   那便最好,徐弘身居金吾卫大将军一职,身边人最要紧的就是把嘴闭紧了。如此,也省的再敲打一番了。   曾老已经先行去了将军府,任兰嘉也知道陈朝必定是要亲自去瞧瞧的:“夫君去吧,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陈朝走时带走了任兰嘉给徐弘安排的医女,观海一直守在院外,见陈朝走远方才入院。   “郡主,将观心安置在将军府,我总有些不放心。”   任兰嘉知道观海担忧的是什么:“怎么,你怕她趁机杀了徐弘。放心吧,她那夜只是去发泄下。她真想杀了徐弘,剑上凃的就不是七日魂了。”   观海此番进院也不全是为了观心一事:   “吴悠和观南被人接走了。”   任兰嘉挑眉:“哦~消息传出去这些时日。终于来了正主了。”   这些时日,上京城中都被刺客一事还有劫法场一案吸去了所有注意力,金吾卫,城防军,各处都在搜查城中可疑之人。无人知道这些时日上京城外城郊一处隐蔽民居中的血雨腥风。   “人别跟丢了。”   “郡主放心。”   “对了,六度做事我瞧着还是不够老练,你去庄子一趟,把武公公接回来吧。”   金吾卫大将军府上,昏迷了两日的徐弘终于苏醒,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的双眼满是猩红,眼神中遍是杀机,他一把就扼住了眼前人的咽喉。   “将军。”   “将军,快放开。”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嘈杂声让徐弘恍然回神,此时他手下的人已经被掐到面色涨红,青筋绷起。生命悬与他人之手,她却不挣扎,只是睁着那双黝黑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徐弘陡然松开手,她身子一软,但很快用手撑住。直起身子,甚至都没有去摸一摸被他掐过的脖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一群人围了上来,徐弘扫了一圈,有小厮,有管家,有他的亲卫,还有太医和一个头发发白他并未见过的老头。而刚被他掐过的人,就这么静静隐在人群后,一言不发,神情淡漠。   徐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但梦中那些血腥残酷的梦魇让他觉得极其漫长。   再清醒些。徐弘才知道他的毒是长公主府的府医解的,而他苏醒时发狂险些掐死的女子是长公主府府医身旁的医女,在他身上毒未全部解了之前,她要住在他府上看顾他。   徐弘醒来,陈朝也是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记着任兰嘉说等他回府用晚膳,他便在傍晚时分回了府。   晚膳时,陈朝想起了魏棕昨日和他所说之事。   “老太爷寿辰快到了?”   任兰嘉讶然陈朝居然会知道此事。   “嗯,但祖父不想大办,只是想闭起门自家人一起办个宴,我本想着过两日再同你说的。”   陈朝亲自动手给任兰嘉盛了一碗汤:   “那日我下了朝便回,陪你早些去任府。回门那日终归是匆忙了些,寿辰那日你若是想在任府住一夜也无妨。”   任老太爷门生遍布朝野,他知道自己的门生都想着给他贺寿,便早早放出话,今年不办寿辰不收贺礼。   但在任老太爷寿辰前一日,春闱发榜,任家长房二郎任和郎榜上有名,位列前三甲。   金榜已题名,虽还有一场殿试,但按照任和郎的资质和任老太爷的威名,任和郎高中进翰林是榜上钉钉的事。   因为洪灾,此次春闱榜单放的比往年迟了不少,没有提前通告,直接将榜单贴了出来,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但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各府本给任老太爷备的礼也就借机送到任府,当然都是以贺喜的名义。   素念得了消息,也是兴冲冲就回房。   “姑娘,姑娘,二少爷中啦,中啦。”   素念一高兴,连规矩都忘了,慧心扫了她一眼后,她方察觉不对,急忙改口:“王妃,春闱放榜啦,二少爷位列第二。”   近日花园中花开的不错,侍女们采了花在给任兰嘉染甲,她赤着双足眯着眼躺在软榻上姿态慵懒。   “第二?那今年会元是谁?”   任府三位郎君,大郎任和海性情与任老太爷最为相似,有着一身文人傲骨,性情刚硬轻易不折腰。这也是任老太爷为何让他外放的原因,任和海不适合呆在上京城,他不够圆滑,他得在外打磨,积累资历和功绩。   而任和郎不同,他懂得变通,处事有底线但轻易不得罪人。任家这一代三个郎君,最能扛起任家未来大任的非任和郎莫属,所以在任和郎身上任老太爷费了不少心力,任兰嘉本以为此次春闱会元非任和郎莫属。   “今年的会元是个江南学子,叫盛钧行,听说他乡试时便是解元。而且,他如今就住在任府呢。”   “哦~”   任兰嘉睁开眼:“怎会住在任府?”   她从未听任府人提过这事。   “方才任管家来报喜说的,说是二少爷在游学时便和他相识了。洪灾时,这位盛公子暂住的宅院被冲垮了,二少爷见他无处可去便邀他住进了自己的院子。”   任兰嘉知道任和郎,虽圆滑,但骨子里还是有任家人的孤傲在的。能让人住进自己的院子,那与他必定是极为合契。   每年都有人在放榜之时守在榜下试图榜下捉婿,今年榜单放的突然,等那些人家得到消息赶到时,只能看着榜单叹气。   “这会元是哪家的公子啊。”   任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孙子带了个好友回府住,在入府当日,就来向她请过安,是个长相俊俏的郎君。可任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孙子带回府的好友居然能在这次春闱中超过自己的孙子高中会元。   任和郎得了消息,先是去前院听了任老太爷教诲,然后再是去给任老太太报喜。   任老太太早早就在屋子里等着了,见任和郎进来她喜笑颜开。   “祖母,孙儿考中了。”   任老太太乐得呵呵直笑。   “祖母一直就知道,你必定能考中的。比你爹争气,你爹当年连前十都未进。”   任和郎知道任老太太这是在安慰他没有考上会元。   “祖母,钧行这会在前院和祖父叙话,他说一会来给您请个安。”   虽然自己孙子没考中会元,但是自己孙子的好友,任老太太也替他高兴。   “好好好。。” 第36章   任和郎中榜又恰逢任老太爷寿辰,上京城的各家以为这回任府总要办宴席了,没想到任府依旧闭门,只说是任和郎得静心准备殿试。   大宴不设,家宴是要办的。   到了任老太爷寿辰这日,任大爷下了早朝就和同僚们一   同出殿,恰逢碰上了摄政王带着侍卫往宫外的方向走。摄政王早朝后一般就会去上书房处理政务,今日早早出宫,必然是为了任老太爷寿辰。   想到这,同僚就有些艳羡,撇了身旁的任大爷一眼。本以为安宁长公主死后,任老爷子又退仕闭门不出,任家从此会慢慢沉寂,没想到这好事在后头呢。   任大爷没察觉到同僚的眼神,只拱了拱手。今日他告了假,不去府衙下了朝得径直回府。长公主府那头也早早传来了消息,今日任兰嘉也会和陈朝一同回任府,任大爷本不急,可见到陈朝带着侍卫们出宫时就知道他得赶紧回去了。   任府里,任兰昭也领了任务,任老太太让她去二门处等着任兰嘉。任兰昭不知道那日她嚷着要外甥女的话被她那位二姐夫听了多少,所以一时间有些怯。可任老太太已经发话,她再不想也是得去做的。   任兰昭带着侍女们刚出内院正打算往外院走时看到了任和郎从廊下走来,她眼睛一亮刚想去打招呼,却发现任和郎身侧还跟着一人。那人身影欣长,长相俊秀。只是,和锦衣玉冠的任和郎相比,那人衣着甚是朴素。   任兰昭皱了皱眉,侧头问一旁的侍女:“二哥哥身旁是何人。”   侍女顺着任兰昭的视线看去:“姑娘,那就是寄住在二公子院子里刚考取了会元的盛公子。”   原来这就是那会元,任兰昭远远打量着。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家中哥哥们长相不差,两个姐夫更是人中龙凤,相较之下,衣着朴素的会元看着也就不那么出色了,任兰昭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眼神。   有外人在,她自然不可能去和任和郎搭话。只能独自带着侍女去二门处。好在,她刚到没一会大门处就有了动静。小厮快步进来。   “三姑娘,王爷和郡主到门外了。”   “终于来了。”   任兰昭跨出二门时,任兰嘉正好进来。任兰昭原本内心那一丝丝的忐忑在看到任兰嘉时瞬间就没了,她咧着嘴笑着就朝任兰嘉走去。   “二姐姐。”   还没等她走到任兰嘉身边,任兰嘉身侧气势强到无法令人忽视的高大男人睨了她一眼。任兰昭怯生生抬眼,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她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行了个全礼,叫了声:“二姐夫。”   随后她听到一声冷硬的“嗯”。   任兰嘉瘪了瘪嘴,都说武将可怕。和她大姐夫相比,她这二姐夫才是真的吓人。   对待任兰昭还有些冷硬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夫人时却柔了音调。“我迟些再进内院和老太太请安。”   可那柔了的音调任兰昭听不出,等男人走后,她才敢挽上任兰嘉的手:“二姐姐,走吧,祖母今日早早就起了,就等你呢。”   看着挽着自己的任兰昭,任兰嘉淡淡问:“大姐姐呢,今日可有来?”   任兰昭摇头:“没有呢,说要避讳。今日只让人送了礼来。”   广阳侯府刚办了丧事,现在确实不适合出府回娘家。任兰嘉也没有再多问,任由任兰昭带着自己往内院走。   正院里,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都在。屋里三人,任兰嘉给任老太太行礼后,便看向任大夫人。女儿上头没了恶婆婆,儿子又中榜了。任大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面色通红,气色极好。   “来来来,快坐祖母身边来。”   自回门被打断后,任老太太这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己孙女。拉着她的手就细细打量她。看任兰嘉面色红润,眉眼舒展,也是松了口气。自从陈朝遇刺,她的心就一直悬着。   “王爷呢,没跟你一道来?”   “他先去给祖父贺寿了。说迟些再来给您请安。”   今日任老太爷寿辰,理该如此。任老太太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想亲眼看看确认陈朝无碍。   今日是家宴,没有再按男女分席,任老太太也不急,人既然已经来了,总是能见到的。任老太太便把心思放到了孙女身上,细细问着她婚后生活如何。任兰嘉耐心一一答了。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恰逢适婚年龄任和郎和任兰昭身上。这几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有求娶的也有问嫁的。   任兰昭不乐意了:“说着二姐姐呢,怎么又扯到我的婚事了。”   任和郎还未考殿试,仕途未定,再者他一个儿郎总是不急的。众人也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任兰昭身上。见她嘟着嘴,任三夫人横眉:“让你相看也不相看,再这样下去,等上京城里的好儿郎都让别人选走了。我就给你挑个样貌丑陋的嫁了得了。”   不相看是真,不想嫁个丑夫君也是真,任兰昭拽了拽任三夫人的袖子:“娘……”   任三夫人最近被任兰昭气的不轻,冷着脸也不愿意和她说话。两母女闹着别扭,任老太太看向身旁的任兰嘉,她正柔着眉眼嘴角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任老太太把手搭上了任兰嘉的手背,轻轻抚了抚,任兰嘉将视线移开,任老太太轻声道:“儿女都是债,你年岁还小,和王爷多处些时日,再想着子嗣的事。”   任兰嘉离京时才十二,回京不过几月就嫁了人,在任老太太心里,总觉得她还小。   任兰嘉从未思虑过子嗣的事,来了就来了,没来她也不急,况且在成婚那夜,他说了,子嗣一事随她心意。任兰嘉敛眉答:“知道了祖母。”   家宴时,女眷们随任老太太一道往前厅去,路上恰好遇到了任老太爷一行人,陈朝和任老太爷并肩而来,他们身后是任大爷几人。既遇到了,任老太太也就停下脚步。   在一行人中,任兰嘉还见到了一张陌生面孔,任府闭门,此时还能参加任府家宴的,想来就是那借住在府上又刚考了春闱头名的会元。   只撇了一眼,任兰嘉就收回眼神,陈朝此时也走到了她身侧。任兰嘉和他对视一眼,他搭上了她的腰。   今日家宴,虽是为了给任老太爷贺寿,但任老太爷坐下便发话了。无需多说什么贺寿的话,该收的礼也收了,好好用宴便可。   往日魏棕在,身为孙女婿他贯会调节气氛,而同为孙女婿的陈朝坐在那不说话也就没人敢和他搭话,任老太爷说完话后宴席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还是任和昭扫视了一圈后仗着年纪还小主动挑起了话头。   上次回门分男女席,所以任老太太不曾仔细打量过她位高权重的孙女婿。如今看他脸上虽然不笑,但时不时就会偏头和身侧的任兰嘉说话,宴席中还会给她布菜。脸色瞧着也好,不像刚遇过刺杀受了伤的样子。见此情景,任老太太这才放了心。   一场家宴,平平淡淡,今日宴席上男人也只是小酌并不灌酒,所以散宴时一众男人脸都只是微微泛红。   在众人没注意时,男人微微俯身,他略带酒气的炙热气息喷在任兰嘉耳侧:“我与老太爷有话要谈,你先去老太太那坐坐,谈完了我便去接你。”   任兰嘉点头应下,在任老太太屋里坐到晚膳时刻,也还不见陈朝的身影,而任老太爷和任大爷也都在书房里未出,一众女眷也就知道他们这是在聊朝事,本想晚上再用个小家宴,既如此,女眷们就在任老太太屋里摆了膳。   晚膳时,任三夫人有意无意和任大夫人打听起了盛钧行。任大夫人对盛钧行,并无太多了解,只知道他是任和郎的好友,和她一样出身江南外。   任大夫人聪敏,几句就听出了任三夫人的用意。她看向任三夫人,任三夫人瞥了一眼身侧只知埋头用膳的女儿叹口气点了点头。随后任大夫人又把视线转向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也颔首:“你娘家在江南消息比较灵通,着人去打听打听吧。”   今日宴席上,任老太太不光是看着任兰嘉和陈朝,她也在打量盛钧行。宴席全程,盛钧行都进退有度,在任老太爷和陈朝面前也不卑不亢。任老太太本没什么想法,却在不经意   间和任三夫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还不知道自己祖母和母亲又在为她的婚事谋划,任兰昭只顾着低头用膳,午间宴席上有客,还有她冷冰冰的二姐夫在,任兰昭都没用上几口,如今饿坏了。   用了晚膳,任兰昭有些吃撑了,想去消食,想拉任兰嘉一起,被任老太太止住了。   “你自去吧。你二姐姐一会就要回府了,让她多陪陪我。”   见自己没心眼的女儿出了门,任三夫人才大出一口气看向任老太太:“除了劳烦大嫂外,还得麻烦母亲问问父亲的意思。”   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是多,但心思各异,任三夫人也很谨慎。她也知道任老太爷也在为任兰昭挑选夫婿,左右都是挑,再多看一个备着也无妨。不管是谁最后还是得任兰昭点头才行。   和大房乖顺的子女相比,任三夫人觉得自己的一双儿女才真是来讨债的。   任兰昭消食还没回来,任兰嘉等待的人却先来了正房。他进门就先给任老太太请了安。身量高大的男人站在屋里把烛光都挡住了。任老太太知道他是来接人的,而且眼下时辰确实也不早了。   “去吧。早些回去。”   任老太太其实想说,让任兰嘉有空多回来看看,但面对陈朝她还是把话咽下了。   出正房时,外头的天已然黑透,侍女们拎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任兰嘉的手被大掌牵着,他的步伐缓慢,在迁就她的步履,一如婚礼那日他从任府牵她出门一般。   “真不在府里宿一晚?”   任兰嘉摇头,她一直都不喜欢住在任府。其他人都有父母疼爱,母女情深,唯有她,孤独一人。但好在,她现在身侧也有人了。   “不了,回府吧。”   黑夜中,夜风微抚,吹乱了人的发丝,但任兰嘉的心却很安定。 第37章   殿试在即,又恰逢各处官员上京述职,吏部本该是忙碌的时候,在这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有御史上书,弹劾吏部尚书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吏部官员皆参与其中。   吏部主管官员考评,考评影响官员升迁调任任命。别说这几年,就算在先帝时期,吏部在官员考评上也不少动手脚,这是朝中官员心照不宣的事,从来没人捅出来过。因为吏部背后站的是各世家,六部中,世家们最看中的也是吏部。   众官员看向出列弹劾的御史,御史中丞,是一个孤臣,和御史大夫两人被称为朝中最难啃的两块骨头。油盐不进。最有意思的是,这御史中丞是任老太爷的门生。   官员们垂着头心思各异,而吏部尚书昂着头一脸无惧。只是他也没想到,在上朝的时候,几队金吾卫就破了吏部各官员的大门,肆无忌惮开始查抄他们的家产。   之前各方相安无事,所以各府从未没有防备过。   任兰嘉正在抄录佛经时,素念脚步匆匆进来。   “王妃,张少夫人来了。”   任兰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素念说的是姜澄。她放下笔,一侧的侍女端来水伺候她净手。   “让她进来吧。”   姜澄进来时,任兰嘉先看见的是她的肚子,比上回见大了不少。姜澄出身武将世家,身子底子好,不需要侍女搀扶,脚步稳健就匆匆进门。进来后,姜澄也没有客气,直接说明了来意。   “兰嘉,方才一队金吾卫破了张府的府门,然后将府里的一应财物和文书全都拉走了。宫里也传出消息,说我的公爹被扣在宫中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这两日,陈朝每日都是迟迟回府,到夜间才回房。任兰嘉也并没有和他多说话,而且朝中政务陈朝从来不会主动和她提起。但那日,陈朝和任老太爷在书房呆了一日,她知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如今想来,是要对吏部下手了。   而眼前的姜澄,大着肚子正一脸焦急。   “平日里,他甚少和我说起朝中事。但扣押官员,查抄府邸,必然有实证和大的罪名。你夫君平日里可有参与你公爹的朝事。”   姜澄抿着嘴:“没有,夫君平日只静心读书。并不怎么出门。”   任兰嘉静静看了姜澄一会淡淡道:“澄儿,我知道你夫君已经过了春闱。殿试在即,你安心回去陪他吧。你的夫君,还有你的嫁妆我都会保全的。”   姜澄抬头,看向任兰嘉,眼眶中含了泪。任兰嘉的言下之意很明显,除了这些,其他的她也没有办法了。但能保全她的夫君还有她的嫁妆,姜澄已然很满足了。她匆匆出府,就是怕公爹的事牵连到她的夫君。她一个女子,实在不行,求得一纸和离书,回娘家就行。但她的夫君躲不过啊。   只幼时几年情谊,又多年未见,姜澄本不抱什么期望,如今任兰嘉能说出这话,为她做到这些。姜澄忍了一路的情绪崩了,她哽咽着对着任兰嘉说了声:“谢谢。”   姜澄走时,是慧心出去送的。素念有些感慨:“以前姜姑娘多活泼的一个人啊。如今大着肚子还要四处奔波。”   “准备一些补品送去吧。”   府邸财物都被查抄,在财物未归还前,姜澄的日子不好过。   陈朝深夜才回府,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屋里灯还点着。他就知道屋里人还未睡。推门进去,青灯光晕下,薄衫墨发的人正倚在软榻上看书,听到推门声,她掀起眼帘,眸含春光清波流盼:“回来了?”   她姿态虽慵懒,陈朝却喜欢她这副模样,不似白日里总是淡淡的。   “怎还不睡?”   任兰嘉阖上手中的书:“等你。”   陈朝走到软榻旁,掀袍坐下。   “接下来我要忙上一段时日,都会晚些回府。晚膳也不能同你一起用了。往后你无需等我,到时辰了,你尽管先安置。”   陈朝对男女情爱本就无心,刚成婚他记着太后叮嘱,也有心让任兰嘉早些适应婚后日子,才尽可能抽空陪她。但朝中事务太多,他得让任兰嘉也开始习惯他早出晚归。   心中这么想,话也出口了,本以为她多少会有些不满,但她却只安静看着他,双眸波澜不惊。   “好。”   一时间,陈朝内心有些复杂。明明正如他的意,他心头却升起一股烦躁。   “嗯,我先去更衣。”   陈朝刚起身,他的袖子却被人拽住。他转身,心中隐隐升起期翼,却听到:“吏部侍郎张家的儿媳是我的闺中密友。听说今日张府的财物都被查抄了。若可以,早些将她的嫁妆归还给她吧。还有她的夫君,殿试在即,别多为难他。”   明明是朝政之事,旁的妇人都不敢多言,任兰嘉却很坦然。而且是很坦然和他提要求,也不是祈求。她平淡到像在说晚膳吃什么一样。说完她就松开了拽着陈朝衣摆的手。   可偏偏就是任兰嘉这副全然信任,仿佛坚信他会应下的样子让陈朝方才还有些烦躁的心定了定。他颔首:“知道了。我会让人去办。”   待陈朝沐浴更衣再出来时,任兰嘉已经上了床榻,她背对着他,露着单薄的背。他熄了灯,在黑暗中上榻,准确无误搭上了她的细腰。   “不行,我来月事了。”   “嗯,我知道。睡吧。”   任兰嘉第二日起身时,床榻旁已经冰冷了。接下来的几日,他确实如他所言,不仅没空陪她用晚膳,每日更是迟迟才归。若不是每日夜间,她都能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膛,她都要以为他未曾回府。   而原定的殿试因为吏部之乱又改了时日。   而金吾卫突击吏部官员各府查抄出来的财物也在这几日被清点,除了一些小吏,各官员府中的财物数额都颇多,与其俸禄还有府中产业能所得的银两数额差距极大。其中吏部尚书和两位吏部侍郎府中财物最多。就这么把财物放在府中,也不隐蔽,可见他们有多肆无忌惮。财物来源未彻底查明,但吏部官   员从上至下都被削了官职,关押待审。   可还有那么多述职的官员在京中,给吏部任命新的尚书侍郎之事迫在眉睫。而此时,才是两方势力真正博弈之时。   世家想推举自己的人上位,摄政王一派想放自己的人。双方都不让,在内阁中双方胶着。   期间,姜澄又来了一趟,只说自己的嫁妆已经全数归还了。如今府上上下所有人都得靠她养活,她的婆母也安静了许多。   半月后,新的吏部尚书任命终于下来,接任的人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吏部尚书是原户部侍郎任府长子任大爷。任府在京中扎根多年,和众世家关系都不错,任太爷又有许多门生在朝中,任大爷平日行事也温和,多数官员都得给他一分薄面。而对于摄政王一派而言,任大爷也算是自己人,只有他,才能让两方都闭嘴。   尚书一职定下,两个侍郎之位很简单,一方任命一人即可。   任命圣旨到任府时,任兰嘉正在长公主府的亭榭中倚着栏杆喂鱼,观海从远处走来,给慧心使了个眼色,慧心就心领神会带着侍女们退下了。   “郡主……”   观海走到亭榭里在离任兰嘉几步距离的位置定住了脚步。“江南的人传回消息了,人跟丢了。”   观海恭恭敬敬站着,静静等着任兰嘉的反应。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想到她却很冷静。   任兰嘉眼皮都未抬,从罐子中捻起一把鱼食撒入水中,鱼群成群围绕着,纷纷抢食那一点点鱼食。有些鱼体型硕大,抢在最前头。而那些体型小的鱼被挤在外圈,想挤却挤不进去。可挤不进去,它就吃不到鱼食,吃不到鱼食,它更瘦小。重返往复,它不想法子被欺辱被边缘化。   “跟丢了就跟丢了吧。最后在哪失了踪迹的?”   观海垂头:“漳州。”   “那就多派些人去漳州吧。想来他们大本营就在那处。”   只有极为熟悉城镇还有人相助,才能摆脱她的人。其他任兰嘉不清楚,但这些年为了搜寻出安王几人的踪迹,她手下的人对于追踪寻迹一事得心应手,这也是为何赵泰佑当初刚露头,还让手下暗卫分批入京却还被任兰嘉的人一举全灭的原因。   这些年,任兰嘉想过安王藏匿何处,想过边塞大漠,高原雪山,唯独没想过繁华的江南。但如今想来,江南甚好,靠近海域,来往商船极多,外地迁居至江南做生意也多,所以没人会在意附近出现的陌生人。   重点是,江南官场和寻常官场不同,除了知州知府这些大官,各处世家中人不多,都是各商贾大户扶持的官员。   “不用特地隐蔽行踪,得让舅舅知道我们的人到了。给他些惊喜和期待。说不准舅舅自己就露头了。”   一个赵泰佑,足够她这个好舅舅心疼一些时日了。比起长子,安王一向疼爱幼子多一些。赵泰佑处斩当日,尸身刚丢进乱葬岗,转眼就不见了。想来,她舅舅见到尸身时,表情定然极其精彩。   而不用任兰嘉叮嘱,观海已经在江南布满人手,除了必要的守卫任兰嘉安全的,其余人都已经派出去了。   唯独还有一人。   “郡主打算什么时候让观心回来。徐将军的毒已无碍了。”   观心?任兰嘉这几日还真忘了她。在将军府这些时日不能说话,又得俯小称低伺候人,想必她也已经很难受了。   “你看着办吧。”   说完正事,观海才提起了吏部尚书任命一事。   听到接任之人是任大爷时,任兰嘉也挑挑眉。任府沉寂多年,如今也终于入局了。任老太爷也许是为了她,但任府他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身在官场,不想往上爬,那是不可能的。但不管如何,对任府和陈朝都是双赢的局面。   只是,失了一个吏部,世家必定会反扑。   “派人跟着他。上次之事,我不想再见。”   朝堂,任兰嘉一向不感兴趣,只要他安好即可。   晚间用晚膳时许久未早早回府的人突然回来了,多日没有在光下正儿八经见他一面的任兰嘉一怔。素念率先反应过来,先给陈朝布了碗筷后又嘱咐侍女去厨房里加几道菜来。   见她发怔,身型更是比之前清减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忙碌多日忽视了她,陈朝心中难得升起愧疚。等他坐下,任兰嘉又给他布菜盛汤,陈朝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手中:“怎么瞧着清减了些,是不是这几日没好好用膳?”   天色炎热,任兰嘉有些苦夏而已。但她什么没说,只是微微一笑。   只笑不语,陈朝更觉着她是为了自己。捏了捏她的手。“后日殿试,殿试后,我带你出城避暑。”   不止是他,明丰帝和太后也会出宫避暑。而且拖延了许久的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任兰嘉柔柔一笑:“好。”   晚膳时,陈朝说起了凉州的事。陈国夫人早早就到了凉州,今日传了信回来:“姨母去了,母亲让我谢你,说多亏了你推荐的医师,姨母最后的时日才没受罪。”   任兰嘉蹙眉:“那母亲可要回京?”   “不了,母亲还是想住在凉州。”   陈国夫人也不是不回京,只是信中说了,等任兰嘉有了身子后,她再回京照顾她。在这之前,她就在凉州住着了。   两人久违一起用膳,用完膳食,天还未黑透。侍女们就烧了热水伺候两位主子沐浴。主屋床榻的幔帐更是早早落下。直到天黑透,屋子里的动静才歇下。 第38章   今年的春闱一波三折,殿试更是拖延了许久。   殿试第二日,陈朝又是夜间才回府,回房看到本该睡下的人还睁着双眼,便知道她是为了何事。沐浴后上榻,她顺势就揽上了他的腰,他不爱穿寝衣睡觉,又刚用冷水沐浴了,身上还带着凉意。   贴着他冰冰凉凉,任兰嘉把脸贴在了他的腰迹。他的手掌垂下,正好放在她的背脊处。发丝散落在床榻上,他抚着她的背脊。   “殿试结果出了。”   怀里的人头都未抬,只温声问:“如何?”   软香在怀,陈朝也慢慢放松了身子。   “你二哥哥是状元。”   怀里的人倏然抬头:“真的?”   看她那副惊讶的模样,陈朝轻笑一声:“怎么,你觉得奇怪?”   任兰嘉倒也不奇怪,只是在春闱时会元的名头旁落他人。   “盛钧行呢?”   “榜眼。”   比起盛钧行,出身任府又求学与国子监的任和郎其实对那些应试题目更得心应手。盛钧行能拿下会元是因为他出身江南,卷上许多论点都比较有新意。但到了殿试,审卷的都是些年事已高,资历颇深的内阁学士,有任老太爷亲自指点的任和郎的卷子更得他们的意。   “那明日祖父和祖母可得高兴坏了。”   任老太爷状元出身,几个子孙虽都考上进士,但都未进一甲。任和昭性情也不静,所以所有期待都放在任和郎身上了。   “那明日你可要去任府?”   这样的事,任兰嘉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第二日,任兰嘉早早就去了任府,她到的时候报榜的人还未到。听到任兰嘉突然回府,府里人也很惊讶。但任大夫人却不免多想,和任老太太对视了一眼。   见到任兰嘉,任老太太只是默默看着她,任兰嘉站在那微微颔首。任老太太面上就升起喜悦之情,任大夫人直接捂住了嘴不敢出声。   任兰嘉这个点头代表了一切。   “快快快,去看看外头,接榜的人都安排好了没有。还有该准备的红封都抓紧备上。”   任兰嘉刚坐下,侍女就给她端上了茶,见任老太太这么喜悦,她眉尾也带了笑意。   “那位盛公子还住在二哥哥院子里吗?若还在,祖母得让人备两份红封了。”   任老太太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她身边的嬷嬷更是了然:“老奴这就去办。”   嬷嬷走后,任老太太眉开眼笑,自从任兰嘉下山回府,这府里一日比一日热闹,喜事也是一桩接一桩。   任兰嘉坐了没一会,就听到外头的热闹。是来报喜的。任管事兴冲冲进来,却见到屋子里的人都十分淡然,再看坐在一侧的任兰嘉,心中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人,大夫人,郡主。报报榜的人都到了。二公子中状元了。”   即便已经知道,但真得了信,任大夫人还是喜不胜收,她急忙起身。   “母亲,那我先出去了。”   任老太太摆摆手:“快去,快去。”   任大夫人刚走,任兰昭就来了,她一脸喜色。只嚷着:“祖母,祖母,二哥哥中状元了。”   任老太太乐呵呵道:“知道了,祖母都知道了。”   前几日,任大爷升迁吏部尚书的圣旨下来任府还安安静静,今日才是真正的热闹。   没一会,就连一直闭门不出的任兰宜都来了。任兰宜月份已大,看着她的大肚子,任老太太皱了眉。   “月份都大了,怎还四处乱走。”   任兰宜笑呵呵的,大抵是怀着身子,又没了糟心事,她整个人看着极为柔和。   “祖母,我在府里都快憋坏了。我来看看您,您怎么还赶我呢。”   任兰宜的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又给椅子垫了软垫她才坐下:“况且,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我得来给哥哥贺喜啊。”   和任和郎同胞出生,任兰宜和任和郎感情甚笃。她也是真心为他高兴。只有她知道,任和郎背着人挑灯夜读为了这一日付出了多少艰辛,   任老太太哪是赶她,只是心疼她。虽看着还有些不满,但还是叮嘱了侍女。   “让厨房炖盅燕窝来。”   外头热闹了许久,今日的正主才踏进后院。进门便给任老太太跪下磕了一个头。   “祖母,孙儿不负祖母所望。考上了。”   “好好好。好孩子,快起来。”   任老太太热泪盈眶,一旁的任兰宜也流了泪。   喜极而泣,这便是了。   任兰嘉也给任和郎送上了祝贺,任和郎看向她时,眼眶还红着。男儿轻易不流泪,可见任和郎心中也是激动的。   跪拜完任老太太,任和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去。今年主审卷面的几位学士,还有他在国子监的夫子。他一个个都得拜访过去。   而任府,早就为这日备上了礼。府里人都笃定,一甲三位,必然有任和郎的位置。   任和郎走后,任大夫人又进了正房。   “母亲,好消息。”   任老太太疑惑,怎么还有好消息。   “是何消息?”   “刚传来的信,大郎媳妇生了,给您生了个曾孙。”   这不只是曾孙,更是任府的四代嫡长孙。这喜事一个接一个,任老太太都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要设宴设宴。”   自寿辰那日,任老太爷和陈朝闭门在书房里呆了一日,晚间任老太爷回房时就和任老太太说了。任府不再闭门了,该办宴就办宴,该参宴便参宴。今日任三夫人不见人影就是去参加婚宴了。   任府热闹了一日,夕阳西下时,下人来报:   “大姑爷和王爷都来了。”   魏棕和陈朝都来了,那也是为了贺喜。人都进了府,那自然是留下用晚膳的。   用了晚膳,两对夫妇一同出府,魏棕扶着任兰宜小心翼翼走着,陈朝则牵着任兰嘉的手。   任兰宜身子重,任兰嘉让她先上了马车。站在大门边,陈朝见任兰嘉的视线一直落在任兰宜肚子上,低声问:“怎么了。”   任兰嘉摇头收回视线。   她只是在想,若他们有子嗣,会是什么样的。   几日后,便是状元游街。任兰昭爱热闹,府里这些时日又没了那么多禁忌,她便定了酒楼。还给任兰嘉递了信,任兰嘉回绝了。别人看状元游街都是想相看夫婿,她一个成婚的凑什么热闹。   游街这一日,陈朝难得沐休,用完午膳了陪她一道躺在亭榭内乘凉。   “过几日就要出京避暑了。你是想住在行宫,还是住在庄子上?”   任兰嘉的手中绕着他的发丝。   “王府在行宫外有庄子?”   “嗯,有一处。”   其实长公主府也有的,但听他说有,任兰嘉便没说话。   要出京避暑,那准备的行装和箱笼自不会少。而负责护卫圣架的禁军更是忙碌。身为千牛卫将军,魏棕本要随圣架出行,但任兰宜生产在即,他便主动要求留驻京中。而任府中,也只有任大爷有随圣架避暑的资格,任大夫人担心即将生产的女儿,就不随行了。任大爷只能形单影只去行宫。   和浩浩荡荡的避暑队列相比,任兰嘉的队列很是精简。任兰嘉不想挤在拥挤的队列里,所以选择了早一日出行。   摄政王府在行宫外的庄子超出了任兰嘉的预期,庄子很大,建筑更是大气。和上京城的不太一样。   庄头见任兰嘉起了兴致,就介绍:   “庄子里的屋舍都是照凉州的样子建造的。老夫人平日不太住京中,都住在这。”   既然是陈国夫人贯住的庄子,任兰嘉也没去主院,只是寻了处能看见湖景的院子。陈朝要第二日随圣架一同出行,所以眼下只有她一个人。等侍女们收拾院落的时候,任兰嘉无事便想着去逛逛庄子。   把素念留下,她带着慧心和侍卫们往外走。   庄子背靠大山,后面便是茂密的树林。顺着山脚上山,一路所行阴凉处,庄头沿路搭了几间亭子。   自下山后,任兰嘉已经许久没爬过山路。只几步就走得她气喘吁吁。任兰嘉正站在台阶上缓气,观海却带着侍卫们围了过来。   任兰嘉虽不解拧眉,但她也察觉到了观海的表情凝重。她下意识把慧心拽到自己身侧。   “护王妃下山。”   观海压低了音量。初到庄子,他留下了大多侍卫在庄子中布控,只带了不到十个侍卫随行上山,其中还有两个是王府的侍卫。说话的同时,观海的手摸到了腰迹,那除了配剑之外更有烟花弹。   山风吹过,树枝草丛随风抚动。侍卫们围着任兰嘉刚走了两步。树枝上方,四处草丛树后瞬间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   观海没有犹豫掏出腰迹的烟花,拉了底部的绳子,呼啸一声,红色烟花在空中燃放。同时,观海带任兰嘉护到自己身后。   见到燃放的烟花黑衣人眼眸一紧:“杀。”   黑衣人成包围状冲来,观海也抽出剑。黑衣人速度极快,很快刀剑相碰。任兰嘉被围在中间目光冰冷。   黑衣人身手不俗,来势更是汹汹,两个王府侍卫和任兰嘉的侍卫从未配合过,包围圈很快被黑衣人冲散。黑衣人冲进圈子,目标准确直直朝任兰嘉的方向来,眼看着刀刃要到任兰嘉的面前,观海持剑去挡,可这时刀刃突然变了方向。   刀刃入体的声音在一片厮杀声中极为明显,任兰嘉瞳孔一缩,眼睁睁看着刀柄插进了观海的肩膀。好在观海反应及时,侧了个身,否则这刀刃是朝他心脏去的。   黑衣人正要拔下刀刃,却觉得心口一疼,他僵着身子低头去看,一根发簪扎在他的心口,而发簪正握在一只白莹莹的手里。他难以置信抬头,却只看到一张冰冷的脸。   很快,刀柄上的手无力松开,而主人轰然倒地。   观海脸色不变,直接拔了肩头的刀刃。偏头去看身侧的人,她一脸镇静。   “小心点。”   黑衣人们杀招尽显,丝毫不留手,慌乱过后,任兰嘉的侍卫很快重整了队列。众侍卫此时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极为锋利。侍卫们围杀之下,很快十多人的黑衣人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退!”   黑衣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观海沉着脸:“追。”   不用观海点人,几个侍卫就出了列,一言不发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留下的侍卫还   有王府的两个侍卫都已经受了伤,身上的血在流,众人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这是调虎离山之际。   不一会,传来脚步声,众人警惕扭头,发现是来支援的侍卫。   侍卫最后头坠着快喘不过气的青云。任兰嘉今日第一回到庄子,陈朝怕庄子里的人伺候不好,便派了青云随行。   待青云看到那一地的黑衣尸体还有带伤的侍卫们时,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 第39章   天色已黑,庄子内灯火通明,头发发白的府医却已经忙碌了近两个时辰,侍卫们的伤都很重。虽不致命,但都得好好养一段时日,尤其是观海肩头的伤,若不好好养着,别说用剑,只怕用筷子吃饭都难。   缝针的时候,观海连眉头都没皱,此时给他上药更是脸色不变。他看着几步外的任兰嘉。   “郡主回去吧,我没事。”   任兰嘉抿着嘴没说话。   咚咚咚—   房门被人扣响。慧心去开。门外是一张焦急的面庞。来人正是王府的侍卫首领。他身后跟着是青云。   刺杀过去已经两个时辰了,算算时辰上京城收到消息再赶来正是这个时间。面对王府的人,任兰嘉缓了缓脸色。   “王爷呢?”   任兰嘉问。   侍卫首领一愣,他身后的青云也是一怔。见到他们的反应,任兰嘉哪还能不明白,他没来,她被刺杀了,他却没来。   “王妃,王爷在宫中。圣上吐血了,王爷让我护送您回京,顺便请曾老进宫一趟。”   所以,派人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府医?   任兰嘉刚缓和一些的脸色,头一回在外人面前险些绷不住。   王府侍卫首领和女主子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头一回见她面色这么难看,心中也是忐忑,但眼下宫里的事更重要。   “王妃,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还请王妃尽快随属下回京。”   因为着急,侍卫首领的语气稍微重了几分,任兰嘉侧头,面无表情。   “曾老,你随他们入京吧。宫里的事更要紧些。”   侍卫首领一愣:“王妃不随属下回京吗?”   青云也是不解:“王妃,此处危险,说不准何时那些刺客就卷土重来,要不还是回京吧。”   可任凭两人怎么说,任兰嘉都未再说话。慧心走到他们面前。   “宫中圣体重要,带着曾老快些入京吧。”   侍卫首领心中也焦急,但也无法只能看向青云。青云也无奈:“你先带曾老进宫吧。把人留下。我带人护送王妃回京。”   除了这样,没有别的法子了。侍卫首领来得匆匆,走也匆匆。他们刚离开,桌上的人茶盏就被人拂到了地上。瓷器碎片散落一地。观海和慧心对视一眼,观海目露担忧。慧心则是把视线移到了在桌边立着的任兰嘉身上。此时她已经冷静下来,面色如常。   “慧心,备马车,回庄子。   他们如今已经在庄子上了,任兰嘉口中的庄子只能是另一处庄子,属于长公主府的庄子。   慧心转身出去,缝针上药都未皱眉的观海此时却皱了眉头:“郡主,王爷应当只是被宫中绊住了脚。否则会来的。”   “我让慧心给马车上铺上软垫。你躺着莫动。”   说完,任兰嘉抬腿走了出去。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王府的侍卫。王府的侍卫首领虽然走了,但留下了数量众多的侍卫。   见到慧心嘱咐人备马车,青云松口气:“慧心姐姐,王妃可要回京了?我这就嘱咐人列队。”   没想到慧心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是。王妃要去长公主府的庄子。”   “什么?”   青云拔高了音量,怎么非但不回京,还要换地方?   皇宫,众太医齐聚紫宸殿中,殿外更是跪了一地的宫人。明丰帝闭着双眼气息薄弱躺在床上,床旁立着的高大男人眼中酝酿着风暴,脖颈间绷起的青筋更是可见他在压抑怎样的怒气。   “验不出是何毒,也查不出毒是下在何处,我要你们做什么?”   陈朝的面前跪着的是司礼监掌印章丘,他是先帝身边的老人,自明丰帝登基,就是他伺候左右。   章丘头抵着地:“回王爷,下头人已经在审了。”   一群人战战兢兢直到深夜时分,在太医们已经跪到膝盖青紫,额间冷汗直冒时,殿门被推开。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进来,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头发发白衣着朴素的人。   一路颠簸被带进了宫,更是感受了在宫中骑马疾驰是什么感觉。还没等府医喘口气,他就被人按在了一张大床榻前。   床上的人盖着玄黄的锦被,嘴唇青紫毫无血色。只一眼,府医顾不得缓气息,伸手就把上了榻上沉睡着人的脉。   府医静静把着脉,殿内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他,没一会府医紧绷的脸就展开。   “把圣上平日穿的衣物拿来给我。”   在将军府上为徐弘解毒时,几个太医就见过曾老。更是知道他的本事,听到他的话,就有太医急忙去取。今日所有明丰帝入过口的东西还有他穿过的衣物早早就被取来了放在一侧。只是太医们验了半天都不知道毒下在了何处。   拿到衣物府医低头一闻。闻过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展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长针,取针的同时他道:“中的是梦幽散,无色但会有淡淡幽香,可浸泡在衣物中,长久穿着就会入鼻息,慢慢中毒,他的脉象这毒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好在眼下还是有救的。”   陈朝面色一沉,一把抓起地上跪着的章丘。   “把把他的脉。”   府医略探了探脉就松开。   “他也中毒了。”   听说自己中毒了,章丘脸色不变,只是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请王爷准许老奴出殿。老奴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陈朝凝视了他半刻,启唇:“好,给你这个机会,找出人,我要见活的。”   还在施针中,床上昏睡的人就幽幽转醒,他意识还迷糊着,只看到床榻旁高大的身影。   “舅舅。”   明丰帝醒了,地下跪了一地的太医更是欣喜若狂,这是捡回一条命啊。但平日里专门给明丰帝把平安脉的太医就不是如此了。他面如死灰,慢性毒,沉积身体多时,他却没把出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活着了。   施针后,明丰帝又吐了两回血,血是黑的,但面色开始红润了。得了消息的太后带着宫人进了殿。她一身杀气,今夜她亲自监刑,就是为了把毒害她儿子的人找出来。   见到她进来,陈朝侧过身看她:“阿姐。”   床榻上的明丰帝更是转头,对她露了笑脸:“母后。”   坚硬了一夜的心瞬间软化,太后露出笑脸,走到床榻旁,抚了抚明丰帝的头:“没事,别怕,母后在呢。你舅舅也在。”   炎热的天气,太后的手却冰冷。床榻上明丰帝目露依恋,蹭了蹭太后的手心,难得露出小儿姿态。他的母后很久没这么摸过他的头了。   此时,府医也写好了药方,交给了一侧的太医令。   “接下来十日,我每日都会来施针,再配上这药方,就无恙了。”   明明在宫廷中,医治的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但他泰然自若,仿佛医治的只是一个普通病人。   太后忍不住侧目,陈朝淡淡道:   “阿姐,这是长公主府的府医,曾老。”   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一个小小的府医却能治。但不管是何人,救了她儿子,太后都愿意诚心相待。   “给曾老收拾偏殿。不可怠慢。”   救了皇帝一命的人,宫人自然不敢   怠慢。只是曾老出殿时,那眼神一直落在陈朝身上,那眼神有怜悯也有不解。   陈朝没看到,他的注意力都在明丰帝身上。烛光下,他的脸色晦涩不明。太后也心有余悸。   “还好有长公主的府医。这个曾老看着医术极为高明。你能不能问问兰嘉,让他入太医院,往后有他在子山身侧我也能放心些。”   太后说完许久没听到回答,便抬头去看陈朝,却见他蹙着眉头。   “阿姐,我会再搜寻人放在宫里的。曾老,我不会动。他是长公主府的人,不是王府的。”   太后也是微微一怔,陈朝这是头一回这么严肃拒绝她。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笑了一声,   “是我关心既乱了。兰嘉今日去了庄子,听到消息应该也吓坏了,明日避暑是去不成了,你可派人把兰嘉接回来了?”   说到此处,陈朝的脸色一沉。   “她今日在庄子遇到刺客了。不过人无恙,我已经派人接她回来了。”   “什么?”   太后顾不得明丰帝刚睡下,直接惊呼。   “何人所为?”   陈朝摇头:“还不知道。”   传来消息时,宫里已经乱了。知道她无事后,陈朝便让侍卫首领带人去接她,只是同时想起她身侧的曾老。   太后还在摸抚着明丰帝的头:“你快回府吧,兰嘉定然被吓坏了。宫里有我在,快回去宽慰宽慰她。”   最难的局面都过来了,太后很镇静。   陈朝垂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明丰帝,呼吸绵长,看着已无事。   “好,我先回府。我把魏棕调来守在殿外,阿姐不用担心。子山若有事,曾老就在偏殿。”   见他还叮嘱自己,太后拧了拧眉。   “知道了,快去吧。”   踏出殿外,风一激,陈朝才发觉自己出了浑身的汗。禁军把守着殿门,陈朝随手招来一人。   “把魏棕叫来。”   禁军走了,陈朝才转身看向侍卫首领。侍卫首领低垂着头,见到陈朝走来,更是握紧了拳头。   “王妃呢,安然送回府了吗?”   侍卫首领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声回:   “王妃还在庄子上,并未跟属下回京。属下把侍卫们都留在庄子上,护卫王妃的安全。”   虽没有抬头,但侍卫首领回完话就能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额间冒出汗,说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所以,你就把她留在庄子上,自己回京了?”   男人音调阴冷,饱含压抑的怒气。   侍卫首领径直跪下:“是属下无能。想着圣体重要,便先带着曾老回京了。属下这便去庄子,再接王妃回京。”   侍卫首领惶恐不安,男人的下颌已然紧绷。就在这时,传来声音,是铠甲相撞的走路声。   今夜,全皇城戒严,魏棕更是穿上了甲胄。他本在紫宸殿外把守,听到陈朝寻他,很快就来了。可来了却见到陈朝脸色极为难看,他下意识觉得是明丰帝出了事。   他快步走到陈朝身边:“怎么了,圣上出什么事了?”   陈朝转头见到是他,阴寒的目光敛了敛。随即对跪在地上的侍卫首领道:“去金吾卫将军府传信,让徐弘带人去接王妃回京。”   侍卫首领如释重负:“是,属下这就去。”   魏棕不知道任兰嘉今日出京了,更不知道她遇刺。   “怎么了这是,三妹妹出京了?” 第40章   侍卫首领到金吾卫将军府时,只亮了令牌,就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府。徐弘听到敲门声出来时,衣襟大敞着,脖颈间还有抓痕,抓痕上的血迹还新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刚在做什么。   侍卫首领敛眉掩住视线径直说明了来意。   “麻烦将军带人去别宫庄子走一趟,接王妃回京。”   徐弘身上还带着事后的慵懒,他身材健硕,立在门边如同一堵墙。   “发生何事了?”   明丰帝吐血的消息,被封锁在了宫里,徐弘还一无所知。   侍卫首领拧眉,环视了下四周,确认无人才凑到徐弘耳侧轻声道:“王妃遇刺了。宫中戒严,王爷走不开。”   徐弘本该慵懒的神色瞬间一正。他拢了拢衣襟,招来了小厮。   “让副将去点人。随我出城。”   徐弘转身回房更衣,床榻上的人只露出了一个肩膀,肩膀上还带着陈旧丑陋的伤痕。徐弘进门时榻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合着眼似是睡深了。徐弘只瞥了一眼就抓起屏风架上的长袍边套着边往外走。门再次阖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抱着锦被起身,眼神格外清明。   因为不算是公事,所以徐弘带的都是自己的亲兵。都在凉州大漠中上过阵,杀过敌,骑马奔袭更不在话下。城门打开,一行人很快就隐在黑夜中不见身影。   寂静深夜,本该睡下了,但青云睁着眼睛急得团团转。长公主府在行宫外的庄子离摄政王府的不远。不过两刻钟的路程,青云熟悉了路,又派了人回王府的庄子上候着,就怕京中又来人扑个空。   可等他安排好一切才发现,长公主府的侍卫已经将庄子内内外外都把守住了。王妃住的院子更是被守得密不透风。而王府的侍卫,被限制在了外院,其他地界都去不得。不仅如此,青云发现他见不到王妃了。本想劝王妃早些回京他却被守在院子外的黑脸侍卫无情拒绝了。   青云在长公主府这些日子自以为也是混开了,没想到如今会吃闭门羹。而且他被拦在院子外,别说王妃了,连慧心和素念都见不到。   今日遇刺时在场的两个侍卫,有一个伤情还算轻,他对今日的场景还记忆犹新。本以为长公主府的这些侍卫只是个花架子,但亲眼见过他们出手,他才意识到,这些侍卫每一个都身手不俗,而且手段极其狠辣,每一次出手便是杀招。   见青云还在痴磨,而把守的侍卫神情已经开始不耐,王府侍卫走过去,拉开了他。   “青云小哥,莫说了。”   青云还想看是哪个不睁眼的拉扯他,转头看是因护卫王妃而受了伤的侍卫,他缓了脸色。   “你受了伤,就好好歇着吧。我找王妃说句话。”   侍卫却朝他摇摇头:“青云小哥,听我的。”   青云虽然不解,但他不傻。眼前的侍卫眼中带着忌惮,这份忌惮是对着长公主府的侍卫。   如今夜深了,青云无法。只能想着天明再说。眼下外院屋舍不多,容不下那么多人。青云只能在廊下找了柱子随意坐下靠着。他在思索王妃为何不愿意回京。想着想着却打起了盹。天际微微放光时,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不管是王府的侍卫,还是长公主府的侍卫纷纷拔剑。   “戒严!”   青云被吓得猛然弹起,起身后才发现周边的侍卫神情严肃。凝神一听,只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数量不少。   更有十来个长公府的侍卫背着弓箭跃上了房檐。   青云被他们整齐划一的轻盈身姿惊到了。   马蹄声慢慢放慢,最后无声。   “各位兄弟放下剑吧。我乃金吾卫大将军徐弘。奉王爷之命,来接王妃回京的。”   青云跟在陈朝身侧,对徐弘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他穿过人群,走到大门边。   “把门打开吧。外面的是大将军。”   值守大门的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他听到青云说话了,但没动。再好脾气的人被忽视折腾一夜也有了火气。青云撸了撸衣袖:“我说打开你听到了吗?”   王府的侍卫面面相觑。   长公主府的侍卫完全无视青云,青云忍不住了推搡了他一把。可他的力气对于身型高大的侍卫而言就如同挠痒。侍卫屹立不动,青云嘿一声。刚想再推,却看到眼前的侍卫偏了偏手,他手中是已然出鞘的长剑。   王府的侍卫也是脸色一变,他们不可能眼看着青云在他们面前被杀,但也不可能对长公主府的   侍卫拔剑相向。正两难之际,响起一道女声。   “把剑收起来,把门打开吧。”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是任兰嘉身侧的慧心。   她简单一句话,长公主府的侍卫们纷纷收剑。大门处的侍卫们更是把大门打开了,门外还守着一队侍卫,他们正和门外的人对峙。   慧心缓步走来,青云见到她,叫了声慧心姐姐,但慧心像没听到一样,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前走过。   跨出大门,门外侍卫们见到她也是收了剑。慧心立在大门上,看着领头的徐弘行了个礼。   “徐将军,侍卫们护主心切,还望见谅。”   徐弘也刚经历过刺杀,这些时日,他的亲卫也是闻风就色变,所以他能理解。   “无妨,还请姑娘通传一声。王爷派了我来接王妃回京。”   面对一个大将军,慧心依旧脸色淡淡。   “徐将军请回吧。王妃受了惊吓,想在庄子里休息几日。王妃想回京时,府中侍卫自会护卫的。”   去摄政王府的庄子扑了个空,好在有人带路。来的路上,徐弘已觉得不对,遇刺了不但不回京,反而还换了地。徐弘耳聪目明,方才门内的小争执他也听到了,这明明是一家,怎么两方人还闹起来了。   但徐弘得了令,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姑娘通传一声吧,我想见见王妃。”   慧心依旧自若:“王妃深睡着呢。将军请回吧。”   慧心平日最重规矩脾性也最温和,如今面对堂堂金吾卫大将军却寸步不让。眼看着徐弘沉了脸,青云心头暗道不好。他嬉笑着穿过人群走到徐弘马下。   徐弘大刀阔斧坐在马上蹙眉。   “将军,王妃昨日受了惊吓,这会天色又还早。只怕还睡着。要不您先回京,同王爷说一声。我们自会护卫王妃安全的。届时等王妃好些,我们就护送王妃回去。”   在一个小侍女面前碰了软钉子徐弘本不满,但见了青云他缓了缓脸色。金吾卫还有不少事,他不可能耗在这。   “既然王妃受惊了,那就好好休养,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回京了。”   青云笑着点头哈腰:“将军慢走。”   徐弘控着马瞥了他一眼:“早些护送王妃回京。这不安全。”说完他持疆控马转身。   青云看着徐弘策马离开时马蹄所扬起的尘土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不安全,但他说了不算啊。而且这庄子还住不下那么多侍卫。青云回头想和慧心商量商量,结果一转身门上哪里还有慧云的身影。   慧心回房时,素念正托着腮坐在屋檐下。见到慧心后素念起身顺便拍了拍身下的尘土,   “王妃可睡下了?”   素念点头:“睡是睡下了,但服了安神丸。王妃自上山后,许多年都没用过安神丸了。想来昨日的刺客真是吓到王妃了。对了,外头那么热闹,是王爷来了吗?有他在,王妃定然能睡得安稳。”   见素念一脸纯真,慧心敛眉:“不是王爷。这几日,你叮嘱侍女们都轻声些。”   日上三竿时,屋子里才有了动静。慧心推门进去,床榻上的人两眼呆滞着看着前方,吃了安神丸的好处是会让人意识昏沉能睡个好觉,坏处就是反应会变得迟缓。   等床榻上的渐渐回神,慧心才净了帕子走到榻边。   任兰嘉接过帕子:“什么时辰了?”   “午时二刻了。”   任兰嘉将帕子贴在脸上,冰凉的帕子让她瞬间醒神。“观海如何了?”   慧心正整理着幔帐,听到任兰嘉问便回:   “方才奴婢去换过药了,瞧着伤口好了不少。曾老的药一向好用。王妃睡着的时候,徐将军来过了,说奉王爷的命接您回府,奴婢做主让他回去了。”   慧心自作主张,也不怕任兰嘉责怪她,任兰嘉确实没有责怪她,甚至毫无波澜。只是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观心来了吗?”   “来了。已经在暗室审人了。观海也去了。”   昨日逃走的那几个刺客,还是没能逃过侍卫的追捕。侍卫们带了活口回来。   “好。让素念摆膳吧。”   任兰嘉醒来,问了许多,唯独没有问明丰帝如何了。瞧着丝毫不在意。   她确实也不在意。死了,那就会有人火急火燎来报信。没死,身边还围着一群在意他的人,那些宫人,太医,他的母后,还有他的好舅舅她的夫君。   上京城中,大臣们也得到了避暑之行取消的消息。宫中传出的话只是说明丰帝得了伤寒,有些发热。但皇城内紧张的氛围还是躲不过有心之人的探查,只是上下口风都紧。还有人发现自己偷偷安插在宫里的桩子也没了消息。   而此次避暑徐弘本就不随行,所以对他而言无甚影响。回京后,他便直接进了宫,陈朝见他第一眼就问:   “人接回来了吗?”   徐弘摇了摇头,陈朝蹙眉。徐弘刚想和眼前人说,他的王妃换了地住,内侍就走来了。   “王爷,太后寻您。”   徐弘的话被打断,陈朝怕太后有急事,也没和徐弘多言:“辛苦了。你先回府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陈朝都走了,徐弘自然不可能在宫中逗留。回到府上,推开房门,却只见到凌乱的被褥,屋子里空无一人。   转身退出门,小厮正在院中浇花。   金吾卫将军府本不种花,这两日才重上的。   “她人呢?”   小厮知道自家主子问的是谁,昨夜房中动静那么大,他捂着耳朵都能听到。   “没见着人。今晨敲门,屋内便没人了。”   徐弘愠怒:“人不见了,你们都不找吗?”   小厮懵了下:“可欣姑娘本也不是府里的人啊。”   小厮是徐弘凉州带来的,一向是个粗脑筋,徐弘被气到捶胸。“别废话,快去找。”   “哦。好。” 第41章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庄子里却甚是安宁。   “慧心,王爷怎还没来啊。这几日,王妃用安神丸的量越来越大了。就这样,还整日做噩梦。王爷不来,让曾老回来也行啊。”   慧心也蹙眉:“且等几日,实在不行,准备启程去归云寺。”   素念没想到下山了还得回去:“王爷是被什么事拖住了?王妃都遇刺了,他也不来看一眼。”   慧心未答:“去熬些甜汤吧。这几日,王妃吃的不多。熬些汤看她能不能用下。”   慧心和素念说话怕吵到屋里的人,便走得远远的。房门外无人值守,也没人知道屋里的人正陷入梦魇。   -   素净的床榻上躺着一道欣长的人影,他面无血色,时不时还轻咳两声。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进屋子,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药,即使指尖被碗烫到发红她都没有松手。   “阿爹,喝药了,我亲手煎的药,你可得全部喝掉。”少女也一身素白衣服,端着碗目光灼灼看着床榻上的人。   床榻上的男人微微一笑:“放着吧,晾凉了阿爹就喝。”   “好!”   “今日给你阿娘的佛经抄了吗?”   少女拧眉:“光顾着给阿爹煎药了,还未抄呢。”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去吧,抄完拿来给阿爹看看。到时候阿爹也给你看空了的药碗。”   少女起身:“好,那我去抄佛经。回来时阿爹可得把药喝了。”   少女转身,男人噙笑看着她离开。待少女身影消失在眼前,男人嘴角的笑也消失了。他偏头看那碗冒着热烟的药,没有丝毫犹豫,端起倒到了床榻旁的盆栽里。而那盆栽除了黑土,已不见任何生机。   梦中画面一转,还是那少女,捧着抄录好的佛经踏着轻快的脚步。她今日花费的时日比往常少了许多,阿爹见了定然高兴。等走到房门外,她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驸马爷,你怎么又把药倒了?再不喝药,你的身子撑不了几日了。你走了,郡主怎么办?”   “嘉儿还有祖父祖母,叔伯婶母 ,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她会没事的。”   男人的声音悠长,传到少女耳中如同幻梦一般。   “驸马爷,若您准时用药,病能好的。您能见到郡主长大,能见到她嫁人生子,说不定还能陪着孙辈长大呢。”   “曾老,别说了。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也很自私。我只想去陪陪平儿,她那么爱热闹,如今一个人在下面太冷清太孤单了。”   明明正温热的季节,屋外的少女却浑身冰冷。   她不再煎药,不再抄录佛经,也不再见那个人。她闭门不出,男人托着病重虚弱不堪的身体来敲门。明明那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少女却捂着耳朵不想听。   “嘉儿,嘉儿。”一声声叫唤穿过手传入耳侧。   随即那一声声嘉儿变成了夫人,男声也变得低沉。画面一转,她低头,她怀里是已经没了气息的母亲,身旁是被射杀的叛军。而那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她眼前,高高在上垂眸看着她目光极其冰冷和陌生,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后,朝着角落里的年幼一直哭嚷着叫舅舅的皇子走去。将皇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他目不斜视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往殿外走去。   鲜血,尸体,还有他离去的背影。   少女伸出手,想留住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卡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姑娘,姑娘,姑娘……”   除了轻柔的叫唤声,任兰嘉能感受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眼尾。她能感受到一切,但她醒不来。   榻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尾更是噙着泪。慧心捏着帕子的手都泛了白。素念站在门边,一直往里张望。   “慧心,王妃醒了吗?王爷马上就到了。”   用了安神丸,不是那么好叫醒的。慧心凝视了榻上的人许久,最后收回了帕子,任由任兰嘉眼尾泛泪。   慧心走到门边:“王妃昨夜一夜未眠,就让她睡着吧。”   不一会,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的身后是面容憔悴的青云。青云此时脚还发软呢,最初在王府的庄子上见到他的主子时,他还是欣喜的。   终于来了,他的主子可算来了。   但当陈朝问任兰嘉住哪处院落时,青云察觉不对。“王妃没住在这,去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住了。”   回应他的是陈朝瞬间阴沉的脸色,青云说话都磕巴了:“徐……徐将军,徐将军回去没和您说吗?”   青云以为徐弘回去说了,而徐弘在宫中被打断后就一直没再见到过陈朝,他也以为王府的人总会说的。   两方的都已以为对方会说,结果就是陈朝被瞒到如今。   再看王府的侍卫大多都在王府庄子上,陈朝更是面色漆黑。“带路。”   青云哪里知道自己的主子竟什么都不知道,当即腿就软了。好在到了院子外,长公主府的黑脸侍卫老老实实放行了,不然青云都觉得,今日他主子不杀两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悬着一颗心到了主院。却只见到慧心和素念。   陈朝见到两人也是蹙眉:“王妃呢?”   慧心屈身行礼:“回王爷,王妃正睡着呢。”   眼下都到了快用晚膳的时辰,也不是更不是午憩的时辰,陈朝拧了拧眉头。   “今夜我在庄子上留宿,去备膳吧。”   “好的。王爷。”   比起明亮的长公主府,庄子四处都有树木的遮蔽,此时夕阳又开始西下,踏进屋子里只觉得昏暗。   昏暗的室内,陈朝能清楚看见床榻上微微隆起的锦被。他放轻脚步刚走到床榻旁,就看到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眼角含着泪不说,手还紧紧攥着被角。   她应该吓坏了吧。   陈朝心中升起怜惜,   脱下靴子,陈朝轻轻上榻,往日他的夫人,即使在深睡中但只要察觉他的气息就会贴上来。可这回,她迟迟没有动静。   察觉不对,陈朝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又探了探她的脉。她呼吸绵长,脉搏更是稳健。   呼吸脉搏都无异样,陈朝只以为她睡沉了。最后,陈朝只是伸手环住她。把人环在臂弯里他才发觉,她又清减了。   这几日为了清理宫廷他连休憩的时辰都没有。此时环着她,又有她的气息环绕着,陈朝很快就陷入了深睡。   待陈朝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屋内也不见人影只有一道昏黄的烛光。   暗室内,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木架上挂着一个伤痕累累已辨不清原貌的人。此时他仰着头。额头,颈间还有手臂上青筋凸起,嘴里塞着布,但还是挡不住他发出的咽呜声。十指更是嵌入了手掌,可见他在忍受多大的痛楚。   木架旁,面色冰冷的黑衣女人正在漫不经心清洗着手里的血迹。   此时,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观心转头,就先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她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湿漉的手抹在衣角擦干。   任兰嘉进来时,就见到了木架上痛苦到身型都扭曲的人,她神色淡淡:“张口了吗?”   这次的黑衣刺客,刚交手观海就察觉出来了了,这些人不是龙卫也不是安王的暗卫。这些黑衣刺客用的都是江湖招式,招招都是杀招。而且极其嘴严,骨头还硬,这几日任由观心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使其张口。   观心笔直立在一侧:“招了。”   任兰嘉挑挑眉,慧心搬了张椅子过来。任兰嘉慢悠悠坐下,用手撑住了头,这几日安神丸用多了,她头脑昏涨浑身乏力。   “是幽冥楼的杀手。”   幽冥楼?任兰嘉未曾听闻过,她侧头,身后的观海走到她身侧:“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标价不菲,只认钱,不挑雇主。但幽冥楼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事,会出现在此处,只怕有人下了重金。”   重金?任兰嘉还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会有人下重金想要。不过,其他不敢说,但她偏偏金银多的没处花。   观心也适时开口:“这些人只是杀手,接了楼里的令,也不知道雇主是谁。要查出背后之人,只怕得抓到幽冥楼的高层。”   任兰嘉轻笑一声,江湖人江湖解决,这些杂碎还用不到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侍卫。   “观海……”   观海迈前一步:“郡主。”   “下悬杀令吧,幽冥楼一个人头给千金,杀到幽冥楼的人亲自把消息送来给我为止。千金若不够,再加。”   任兰嘉抬眸看了一眼挂在架子上面目狰狞的人,能在观心手下撑这些时日,已经是很坚毅了。“观心,给他一个痛快吧。”   待任兰嘉转身出暗室的时候,那闷哼咽呜声戛然而止。她脚步都未顿,带着慧心离开。   暗室里,木架上的人垂着头已然没有了生息。观心神情冷漠擦拭着手里的短剑,观海还未走,只是静静看着她。   “解决掉徐弘,等他到郡主面前要你的时候,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观心,郡主已经饶你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正在擦拭剑身的手一顿:“放心。我会解决的。”   从暗室所在的院子出来,就能听到成片的蝉鸣声。而看不清的暗处正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任兰嘉闲庭散步般慢悠悠走着,偶尔抬头看看圆月。月光照射下,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   任兰嘉定住脚步,静静看着那道人影。那个她本以为和他人不同的人。在得知她被刺杀的消息后,非但没有立刻赶来,还能定着心在宫里为他的好姐姐和外甥清理宫廷,稳定朝局,这期间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哪怕是一封信。   这几日,任兰嘉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如今的心静了。成婚前她也就知道他对她并无什么男女之情,成婚这些时日他们之间顶多是相敬如宾,他也未曾对她动心。本以为岁月还长,她可以徐徐图之。可如今,任兰嘉突然不想再耗下去了,他既然心中无她,何必浪费心力。   她可以不要他,但是,这辈子他想再找他人那是不能的。找一个,她   杀一个。   任兰嘉未动,男人迈着大步走到她眼前,眼神先在她身上巡视一圈,确认她无事后牵住她的手。“怎么出来了?”   看着相握的两只手,任兰嘉面上不显,眼神却透着淡漠。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 第42章   任兰嘉垂着头,陈朝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眼看着她将手抽从他手掌中抽了出去,他的手还在原处,手心却空落落的。   “方才碰过花草,手还脏着呢。”   才抽走的手又被人牵住:“无妨,回去一道洗吧。”   牵着任兰嘉的手,缓步而行,四周戒严森严的侍卫和屋檐上隐藏的暗岗都没能躲过陈朝的眼。   白日两个侍卫的话犹在耳边,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她身旁的侍卫,如今想来,受龙卫教导的,只怕不只是她身旁的侍卫首领一人。   旁人的侍卫身手不俗,他也许会猜忌一二,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要不是有这些侍卫,只怕那日她已凶多吉少。   身侧的人牵着她的手越发的紧。炎热的天,相握的掌心很快就出了汗,不管是粘腻的掌心还是心中的烦躁都让任兰嘉皱了眉。   郁燥之下任兰嘉的脚步都快了不少。陈朝察觉到了,不由侧目,但只见到她的侧颜。终于回到了院中,任兰嘉迫不及待将手抽了回来。   “慧心,备水吧。”   侍女们捧着两盆水进门,任兰嘉白莹的手在水中洗了又洗,眼看着手都被搓红了,一只大掌探进盆里将她的双手拿出,一旁的侍女递上帕子,高大的男人接过,很自然用细软的帕子轻柔擦拭着她的双手。   “手都搓红了,是碰了什么花草,这般用力搓洗自己。”   才擦拭完一只手,在即将换手时,任兰嘉接过他手里的帕子。   “寻常花草罢了。”   手中骤然又一空,再见她将那块帕子放到托盘上,又拿了一方,陈朝眼眸一眯。在寻到她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别说叫他夫君了,眼下连他拿过的帕子都如此嫌恶,陈朝怎么能察觉不到。   此时素念带着侍女将膳食端了进来,膳食素净,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   “怎么只有一副碗筷。”   素念瞥了一眼已经转身往软榻方向走的纤细背影。   “王爷,王妃已经用过膳了。”   以往便是她用过膳,也会坐在他身侧陪着他。而此时,她已经坐到软榻上,还眼神都未分他一眼从一旁的几上拿了一册书。   素念摆完膳后就带着侍女们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间陷入寂静。   任兰嘉泰然自若,陈朝却食不下咽。只用了几口,他就放下手中的银箸起身朝软榻走去。听到他的脚步声软榻上的人头都未抬,只是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软榻不及长公主府的宽大,只容得下一人。陈朝俯下腰,将软榻上的人拦腰抱起,骤然腾空让任兰嘉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充耳未闻,旋了个身,自己坐到了软榻上,随后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拥在怀中。因为薄怒,她的双颊泛起红晕。   “可是生我气了?”   陈朝虽不懂男女情爱,但他母亲与父亲使小性时和她眼下差不多。她受了那么大惊吓,自己却不在她身侧,她气他也是应当的。   “子山中了毒,朝堂和宫中都得有人镇着,我抽不开身。眼下京中诸事已定,这几日我便不回京了,就在这陪着你。”   陈朝尽可能放柔了音调,生怕大声点怀里的人就会落泪。在朝堂中一向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何时这么低声哄过人,他以为自己这是在哄人,在任兰嘉听来却是施舍。   诸事已定,才得空来陪她几日。所以不仅是那个小皇帝,诸事都比她重要了。任兰嘉目光变冷。   “我明日便去云留山,京中诸事离不开你,你明日便回吧。”   陈朝此行是本是要带她回京的,见她睡梦中都还流着泪,才想着陪她在庄子上住上几日散散心。眼下听到她要去云留山,陈朝扣着她腰侧的手一紧。   “刺客还未查明,逗留在外太过危险。先与我回京吧。”   “我有侍卫随行,我明日一早就走。成婚前,你说过的,婚后随我心意,便是去山上也无妨。”   陈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用婚前说过的话堵他。那时他只想着把婚成了,将太后和陈国夫人应付过去。但他并非无情之人,成婚这些时日见过她的温和娴静,也见过她的温柔小意,他的心哪还能还与婚前一般。   两人抱在一处明明姿态极为亲昵,但语调却格外冰冷。任兰嘉想做什么无需任何人同意,她说这些只是告知他一声罢了。她想做什么他还挡不住。   任兰嘉本是这么以为的,直到男人抱着她径直一路出了院子,候在屋外的慧心和素念一时也弄不清这是做什么,只能跟在陈朝身后。而陈朝怀里的任兰嘉也皱了眉。“把我放下来。”   可不管任兰嘉如何挣扎,男人始终都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侍卫们早就发觉异样,但面对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摄政王,还有他怀里的人,他们面露犹豫看向了慧心。   慧心跟在陈朝身后几步外,轻微摇了摇头,侍卫们见她摇头默默收回了已放在剑鞘上的手。   一直守在外院的青云耷拉着脸,这回回京他必然躲不过一顿打了。内心烦闷索性便捡了个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画了一个又一个,随后他听到了内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瞧,他的主子怀里抱着王妃呢,只是他主子的那张脸如今看着比黑夜都阴沉。   “备马车,回京。”   青云瞬间从地上弹起。   “是。”   这几日,青云一直警剔着,生怕刺客卷土重来,所以马车和马匹一直备在大门外。   陈朝从大门踏出,马夫已经架着马车到大门外,青云跑了几步,放好了马凳,掀开了车帘。   陈朝抱着人弯腰进了车厢,一直挣扎的人进了车厢却不动了。陈朝将人安置在自己腿上,垂眸看,却只对上她那双幽深的眼眸。她在看着他,但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陈朝眉心一紧。   “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使性子。要去云留山可以,过些时日,查明刺客后我陪你去。”   过些时日?   成婚不过两月多,他与她说过太多过些时日了。什么朝事,小皇帝都比她重要。任兰嘉此时内心极其厌烦他,只是这几日又用了太多的安神丸,她浑身无力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敌不过也不想再徒费力气,她索性闭上眼也不看他。   深夜,上京城中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一路疾驰的队伍进了城后放缓了速度。陈朝低头看怀里的人,一路都闭着眼,呼吸平稳,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是睡着还是只是不想理会他。   马车停下,抱着人下了马车,陈朝也有了答案。怀里的人在他迈下马车那一瞬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看着大门蹙了眉。   “我要回长公主府。”   眼前的门匾上赫然写着摄政王府。   “王府有禁军值守,比长公主府安全些。刺客进不来。”   刺客进不了,她自然也出不去。他言语轻柔,但做事霸道。任兰嘉这才意识到,不管他多柔情,他终究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习惯了说一不二。   深夜两位主子的突然回府使得王府的下人们彷徨,自回门那日起,他们府上就只是有个王府的壳子,毕竟王爷都住到长公主府去了。   婚后一直留在王府料理内宅的卫嬷嬷听到动静拢了拢衣衫出门,刚走几步就见到她许久未见的小主子被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她一惊,急忙迎上前。   “王爷,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卫嬷嬷看向他们身后,也没见到慧心和素念,她直觉事情不对。   “去备水吧。伺候王妃沐浴。”   见陈朝一脸淡定,卫嬷嬷慌乱的心也稍定了些。任兰嘉此时也偏头看她,确认任兰嘉无事,卫嬷嬷才退下带着侍女们收拾床榻,备水。   把人强制带回京,使得怀里人的脸色却越来越冷,陈朝也有些头疼。比起朝堂,显然生气的她更令他无措。   水备好了,把人抱进净房,陈朝才转身离开,卫嬷嬷这才得以和任兰嘉说上话。   “王妃今夜怎回府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卫嬷嬷压低了音量,小心翼翼,但浴桶里人闭着眼,瞧着有些冷漠。卫嬷嬷已经许久没见到任兰嘉这副模样,她想起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忆,悻悻闭嘴不再言语。   一路回京,沐浴擦身出来已是寅时,不过一会天色就得亮了。屋子里灯只亮着几盏。男人衣衫大敞着披散着长发,大刀阔斧坐在床榻旁。武将家出身使得他身型比寻常男子健硕许多,饱读诗书多年又使得他比武人多了些文雅气质。可最终两种特质在几年朝堂沉浮中融合,他坐在那不动也不笑时整个人显得极为锋利且不怒自威。   他身上的所有的特质在见到她后,瞬间都变了,眉眼变柔,气势也缓和了。   任兰嘉想越过他径直上榻,却在上榻时让他搂住了腰肢。她立他坐,她被迫紧紧贴着他胸膛,与他对视。   “对不住,我该早些去庄子接你的。”   冷水泼身,他也清明了许多。   就算有再多侍卫,她到底也只是一人。她无父无母,身边也就只有他了。他是男子,也是她的夫君,该多哄着她一点。   以为这么说她脸色能好些,可搂住她腰肢的手却被她拿开,她淡漠的眼神也从他脸上挪开。随后她从他身旁擦过,径直上了塌。上榻后,她面朝内侧,只留了一个背。   这一夜,往常相拥而眠的夫妇俩各盖了一条锦被,两人之间的相隔出来的空余足够再躺下一人。   天刚擦亮,躺在外侧的男人起了身,卫嬷嬷一夜未眠,见到男主子起身也是一愣。这时辰,上朝也还早着呢。况且这几日早朝不是都停了吗?   “王爷,可要用早膳?”   “不用了。”   城门刚开,就有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城。青云打着哈欠站在城门处,听到动静醒了醒神,朝着车队走去。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人高马大的观海,青云凑上前去,观海勒住了马。昨夜陈朝走的突然,他出来时,马车已没了踪迹。   “观海大哥。”   “王妃何处?”   青云挠了挠头:“王妃这会在王府呢。”   刚到王府,观海就将马交给了侍卫后自顾自朝内院走去。留守王府的侍卫对观海不熟,下意识去拦,却见观海身后的青云一个劲摆手。   侍卫们虽然不解,但最终也没再拦人。   观海进正房时,任兰嘉正在用早膳。屋子里都是长公主府留守在王府的侍女,观海一个眼神侍女们就齐齐退下,还阖上了门。   “郡主。可要出府?”   观海太清楚任兰嘉的性子了,她眼下定然不想与摄政王同处一处。   任兰嘉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   “嗯,回长公主府吧。” 第43章   原定好的避暑之行取消了,虽然说是因为明丰帝偶感风寒,但这几日宫中的动静那么大,自然瞒不住朝臣。从宫里抬出去一具又一具的尸身。   这些年有陈朝在前朝,太后不想让朝臣觉得她有意把持朝政,就隐与后宫甚少出现在人前。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朝在前朝稳定朝局,有她坐镇的宫中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人是审了一个又一个,可下毒之事还是在查到尚服局时就断了线索,大太监章丘带人到尚服局时,只见到了已然上吊没了气息的尚宫,地上是两个被抹了脖子的宫女。   线索虽断,但太后却好好肃清了一番宫中,也揪出了不少世家安插在宫中的探子。见到章丘呈上来的名录,太后才觉着这些年还是她太过佛性了,那些世家才这么有恃无恐。   太后使出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宫人。朝臣有所耳闻,觉得不妥想上书劝诫一二,可见到陈朝的冷脸又都不敢多说什么。有陈朝震慑着,太后毫无顾忌。   宫里的事非一日两日能料理完,明丰帝身子也有了好转。陈朝在这时提出要去别宫陪任兰嘉几日,太后也赞成,催促他快些去不说,还让人备了不少东西。   “兰嘉此番定然受了不少惊吓。你好好陪她几日。宫中我会料理好的。”   陈朝出城,太后便宿在了紫宸殿亲自坐镇,全然不知才出城的陈朝当夜就把任兰嘉带回了京。   徐弘这几日也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刺杀案没有头绪便罢了,和他一夜春风的女人在他出城一趟回来后不见了踪迹。他找了几日,还是不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回了长公主府。   先别提王妃刚遇刺,便是没有遇刺他也无法贸然上门要人。该如何说,他看上了王妃好心送来医治他的医女?   一时无解,徐弘索性全身心扑在了摄政王府送来那几具黑衣刺客的尸身上。尸身是王府的侍卫首领送来的,刚见到尸身,徐弘就问:“人是王府的侍卫杀的?”   侍卫首领摇了摇头:“王府侍卫在场,但人都是王妃身侧的侍卫杀的。”   这些刺客都死在剑下,一剑封喉,下手的人很果决。徐弘印证了自己当初对长公主府侍卫的印象,果真手上都是沾过血的。再想起那日戒备森严的庄子,侍卫的数量可不少。只是,一个吃斋念佛的郡主,怎么会有那么多身手凌厉的侍卫。徐弘拧着眉,心中升起疑虑。   几具尸身,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徐弘想着找在场的两个王府侍卫问话时,陈朝来了。   彼时天色初亮,徐弘坐在府衙中一夜未眠,正想回府闭会眼,高大的玄色身影迈进了府衙。   徐弘执掌金吾卫,昨夜他们深夜回京的事他自然知道。他起身,从案后走出。   “王爷。”   虽然躺在塌上,但同样一夜未眠的陈朝沉着脸。   “刺客查的如何了。”   “尸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查不出身份。我正想找那日与刺客交过手的侍卫问问话。”   那日陪在任兰嘉身侧的两个王府侍卫在陈朝遇刺当夜也曾和刺杀陈朝的刺客交过手。   “段安问过话了,身手招式看着和刺杀我的不是同一伙人。”   刺杀陈朝的,他们心中都有数,是安王派来的其中还有龙卫的身影。如果不是同一批人,那意图刺杀任兰嘉的又是谁。她一个上山念佛多年的皇家郡主,身份虽尊贵都又无权,更甚少与人来往也不曾结过怨。徐弘想过许多,只怕只有一种结果。   “王妃此遭只怕是朝堂中人所为。”   陈朝在朝堂中树敌无数,想要他死的人不少,但奈何他身旁侍卫重重。这几年多少人意图刺杀他,都死在了侍卫的剑下。   “只怕那些刺客也没想到王妃身侧的侍卫身手这般好。”   徐弘的话中有深意,他想提醒陈朝注意下任兰嘉身侧的侍卫,但陈朝此时的思绪却在他处。   她一个弱女子,与人一向为善,此遭想来确实是受了他的牵连。他在众官考评之际动了吏部,其中牵扯多少人的利益。眼下想要他命的人不在少数,但不管如何,那些人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我会让那两个侍卫来金吾卫一趟。问他们便够了,她身侧的那些侍卫你就别传了。”   徐弘一顿,随即也反应过来。他能想到的那些侍卫有问题,陈朝怎么会没想到。但他说别传?这不像他。   从金吾卫出来,陈朝去了宫中。明丰帝已经可以起身了,和太后坐在一处正作画。这几日太后日日在他身侧,悉心照料他,他也少了些稳重难得多了些孩子气。太后见到陈朝也很惊讶:   “不是去别宫陪兰嘉了吗?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朝:“昨夜接她回京了。”   太后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任兰嘉想回京了。   “兰嘉可还好,是不是吓坏了。”   太后是将门虎女,对这些一向无惧,但任兰嘉不是。   几日过去,她有没有被吓到,陈朝已经不得而知。但现在与他置气是事实。陈朝也不欲和太后说这些。   “阿姐,她回京了,府医也得回府伺候了。”   太后的执笔的手一顿,这几日,曾老的医术她也见识到了。加上太医令时不时进言,她   真不想放人。   太后一时没说话,陈朝也就默默站着静静看着她,眼眸幽深,对上他的眼,太后觉得他可以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但为了皇儿,她起了私心。   “这十日未到,针也未行完。再等几日吧。”   陈朝神色未变。   “我会让段安每日送府医进宫的,她身子也羸弱,身侧离不开府医。”   想到她又清减了的身型,陈朝没有退让。他也已经让人在外寻懂毒的医师了。太医院那些太医终究太过正统规矩,此次的事便是最好的警钟。   但陈朝也没有当即就把人带走,而是给了一日时间,让那些太医跟在府医身侧再学一日。学着怎么照料明丰帝。   回到府上时,正值午时,正好能陪她好好用个膳了。虽回了京,但说好的陪她几日,陈朝也不想再食言。   可刚踏进王府,青云就迎了上来,一脸难色。   “王爷……王妃她回长公主府了。”   陈朝昨日虽说把她带回了王府,但真没想到限制她的出入。听她回了长公主府也是顿了一瞬,随即转身出府。留下一众下人和侍卫面面相觑。   得,这王府又要成摆设了。   任兰嘉本以为得让观海拔剑才能出府,没想到一路畅行。只有青云皱着脸劝她。回到长公主府,任兰嘉本有些郁燥的心也静了几分。在听到陈朝也进府时她也只是略掀了掀眼帘。   “就说我睡下了。”   不让他进府,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任兰嘉无意当别人口中的谈资,可进了府,她的府邸,她的侍卫,她的下人。纵使他在朝堂呼风唤雨,但只要在长公主府,那就是她说了算。   陈朝也没想到,他居然连院门都进不去了。一向温和的人置起气来,居然如此坚决。   到了如今,陈朝还只是觉得她在使小性子。她虽遇刺,但并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宫中明丰帝却是生死难料,他不可能放下宫中之事出京只为了安抚她。   可不管如何,她眼下就是气着。哄也哄了,对她强硬怕她更气。病急乱投医,陈朝想起他的隔房连襟:魏棕。魏棕成婚多年,在哄夫人上总有些心得。虽然知道魏棕嘴上定然会占他的便宜,陈朝还是出府去了广阳侯府。   任兰宜即将临盆,魏棕除了上值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陈朝亲自登门,正坐在一处的夫妇两面露惊讶。魏棕顾不上许多,丢下任兰宜匆匆朝着外院走去。   刚到外院书房,魏棕就急忙朝陈朝走去。   “发生了何事?可是宫里出事了?”   背对着他的陈朝悠然转身:“没事,找你喝两杯。”   陈朝看着神色淡淡,但言语中透出了惆怅。魏棕心中的担忧放下,看着陈朝这模样,只觉得熟悉。像极了那几日任兰宜受委屈回娘家不见他时他的样子。魏棕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坏笑,随即搭上了陈朝的肩。   “二妹夫啊,和姐夫说道说道。这是怎么了。”   任兰嘉遇刺之事一点风声都未透,又发生了别宫庄子上,魏棕全然不知。所以在得知任兰嘉遇刺时,魏棕骤然站起:“二妹妹没事吧。”   因为自幼定亲的缘故,魏棕常常会去任府,任兰嘉也常替他和任兰宜打遮掩,魏棕自己没有妹妹,便一直把任兰嘉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眼下听到任兰嘉遇刺,也是极为惊诧。   “无事,有侍卫在。”   接二连三的刺杀,还有宫中明丰帝中毒一事。魏棕蹙眉:“自抓到赵泰佑后,京中就不得太平。”   与其说是不太平,更应该是一个赵泰佑把暗处的人都钓了出来。但陈朝此行不是为了朝事的。刚想张嘴,下人匆匆进来,身后跟着青云,青云一脸急色。   看到青云,陈朝眉头一拧:“不是让你在府里伺候吗?”   “王爷,王妃晕倒了。我已派人去宫里请太医了,但慧心说,得让曾老回府一趟。”   “怎么会晕倒了?”   魏棕还没从任兰嘉被刺杀的消息中缓过劲。陈朝也是陡然起身,面色阴沉。   “让段安去宫中把人带出来。回府。”   说罢,陈朝拔腿就走。走路速度极快,魏棕下意识想跟上,却想起他随时都可能临盆的夫人。   罢了,左右陈朝都回府了,他去也无用。还不如安心等着消息。 第44章   一路策马回到长公主府上时,太医已经到了,正坐在榻边诊脉。屋子里只有慧心和素念两个贴身侍女在,二人见到一脸冷峻的男主子刚想行礼,他已经抿着唇一言不发迈着大步朝床榻走去。   见床榻上的人眼眸紧闭着,双唇毫无血色,他眼神更是森然。   陈朝周身的气势太强,且宫中明丰帝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而对于太医院的处置却迟迟未下,太医院所有太医正悬着心,眼下要是摄政王妃再出个好歹,太医不免额冒冷汗,只怕自己今日出不去这长公主府。   可心中再惊慌,也得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许久,太医才大松一口气收回手。   “王爷,王妃这是受惊过度,寝食不定所致的体虚方才晕厥。王妃茹多年茹素,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些。微臣会开些安神缓养的药膳方子,但王妃的心绪还得王爷多加安定,不可再生忧思”   陈朝沉默听太医说完:“去拟方子吧。”   太医起身陈朝方才坐到了床沿。她的纤细手腕还露在锦被外,陈朝掀开锦被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又将锦被给她盖好。   大太监章丘揪出宫中那些安插的探子时,陈朝都面色淡淡,如今坐在床榻旁,陈朝整个人透着戾气。   太医拟了方子,还得配药煎药。药材长公主府就有许多,素念带太医去了药材库,只留下慧心一人随侍在屋内。   任兰嘉醒来时便看到一张不甚喜悦的老脸,本就皱纹横生如今还皱成一团,不是很赏眼。再往下瞧,才发觉他手里拿着针,而他的掌下,正是自己的手。手背到小臂处密密麻麻扎了不少针。她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昏厥过去了。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天已然黑了。屋子里除了面色难看的府医只有慧心在。   “谁惹你心绪不宁,折腾那人就行了。你当那安神丸是糖丸吗?不要命的吃。”   不知是施了针的缘故,还是她因为没陷入梦魇难得深睡了许久,眼下她神思清明了许多。府医的话也让她觉着好笑,他以为是陈朝让她如此吗?那还不至于。只是那日又久违见了许多血,又亲手取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让她脑中的那些记忆又开始翻腾。那些记忆一旦翻腾就会成梦魇折磨她。   “你怎不说是你安神丸无用。若管用,我何需用那么多。”   “你…………”   府医一时被噎住。   “安神丸的方子是根据你当年的身子配的,你这几年茹素,本是长身子的时候,膳食又跟不上自然不比当年康健。若是可以,慢慢开始用些素净的荤食。用些鱼虾也是好的。”   这话府医不止一次提过,但任兰嘉从不听。府医知道任兰嘉坚持茹素不是因为身在寺庙的缘故,而是因为心病。叛乱那夜,他不在京中,只听说那夜宫廷中血流成河。而任兰嘉那日后高烧惊厥了多日,太医束手无策,他这才被观海连夜带回京中。任兰嘉醒来后,就见不得荤食。   说话间,府医又往任兰嘉手背扎了两针。细细密密的疼意传来,任兰嘉蹙了蹙眉。此时,房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踏进屋子。任兰嘉侧目,正对上了一张凛然的脸庞。他的薄唇轻抿着,眉心也紧着,但见到她看来,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步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床榻旁。本舒展了一些的眉心见到她密密麻麻被扎满针的手背又皱起。   每一针都扎进了穴位里,任兰嘉从指尖到手臂都酥酥麻麻的,陈朝推门进来时,府医刚落完最后一针。他起身。   “一刻钟后我来取针。慧心,随我去配药。”   至于太医熬好的药在府医回府的那一刻便无用了。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   下了夫妇二人。她正在扎针,陈朝就立在床榻旁。   “这几日我不会出府,就宿在书房。你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他语气淡然,但任兰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还不等她细思,他就转身出了屋。府医回来给任兰嘉取针时,见屋内只有她一人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府医照着任兰嘉如今的身子调了安神方子,让任兰嘉得已安睡又不至于整日昏顿。任兰嘉安睡时整个上京城陷入了混乱。   除了镇守皇城的千牛卫,其余禁军都被整合在一处,在深夜拿着一份名录,踹开了一家家府邸大门。禁军所过府邸,家产皆数被查抄,官员及其家眷通通下狱。若有反抗不从的官员,当场斩杀。哀嚎声,泣涕声,哀求声还有马蹄声。上京城热闹了半夜。众人这才发觉查抄吏部官员之时那些禁军是多温和了。   因明丰帝养病,早朝也免了多日了。虽不要上朝,但官员还得上衙。听了一夜热闹,上京城中多数人不得安眠。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官员顶着青紫的眼圈进府衙后就发觉各自府衙里竟少了半数的官员。尤其是除吏部外的其余五部。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任大爷更是震惊,顾不得许多匆忙回府直奔任老太爷的书房。   “父亲……”   任老太爷看向匆忙之间官服都有些凌乱的长子蹙了蹙眉:“慌慌张张做什么。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才升迁尚书,正是众人紧盯的时候,怎还这般不稳重。”   若是平日被任老太爷训责,任大爷一定恭谦认错,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   “朝中半数官员在昨夜被禁军带走了。城外的城防营也动了。”   为官多年见识过不少场面的任老太爷也被这消息惊到。“王爷呢?何在?”   “前日出城了一趟,接了嘉儿回京。听闻昨日去了趟广阳侯府,后又匆匆出府。进了长公主府后再未出来。”   任老太爷思索了片刻:“去,把魏棕叫来。”   魏棕眼下也震惊着,昨夜禁军十六卫,唯有千牛左右二卫未动,其余禁军全动了。而能指挥动禁军的只有陈朝一人。近日,上京城中意外频发,魏棕也一时不知此番是陈朝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但徐弘的金吾卫在昨夜定然是领头的,魏棕正打算去金吾卫找徐弘问上一二,任府传来了消息,任老太爷要见他。   此时任老太爷寻他,所为何事,魏棕心里也清楚。他虽急着想去找徐弘,但还是先去了任府。   魏棕刚到任府,就发现门外已经有任老太爷昔日门生登门了。管家带着魏棕径直去了书房,刚进门,任老太爷就开门见山问陈朝昨日为何从广阳侯府匆匆离去,去广阳侯府是商议何事?   昨日陈朝匆匆来,又匆匆走,只说了任兰嘉遇刺一事。任老太爷年纪大了,又疼爱子孙,虽任兰嘉遇刺无事,但昨日又突然昏过去了。陈朝那头至今也并没有传回消息,魏棕本打算今日去瞧瞧的。没成想……   思及昨夜的混乱,魏棕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这突然的大动静,别是任兰嘉出了什么事。   还没亲眼见过任兰嘉,任兰宜那他也还瞒着,魏棕也怕贸然托出吓到任老太爷。   “王爷昨日什么都未说,孙婿也是方才得知昨夜之事,正打算去金吾卫探探情况。”   此时任管事进门,说门外来了许多他昔日门生。这几年,任老太爷有意隐居,那些门生大多只是送送节礼,许久未曾那么多人一同登门了。任老太爷拧眉,那日陈朝随任兰嘉归府,他与陈朝长谈一日,陈朝也是有意徐徐图之,通过吏部慢慢将六部中人更换成他的派系中人。这才几日,任大爷吏部尚书的椅子都未坐热,陈朝就突然有了这么一番大动作。   因吏部之变,那些上京考评的官员还滞留在京中。本以为是寻常考评,如今看来,许是赶上了好时候。   安睡了一夜醒来,任兰嘉身子轻快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昏沉。慧心察觉到榻上的动静,掀开幔帐,伺候任兰嘉更衣。   “王妃,昨夜京中出事了。”   任兰嘉对朝堂无甚兴趣,所以一般事慧心他们也从不到她面前提。   “何事?”   “王爷昨夜出动禁军,抓了大半的朝中官员。还抄了他们的府邸。如今京中都乱了。”   本还有些慵懒的任兰嘉眼神瞬变:   “让观海过来。”   观海来时,手中还拿着一纸名录。他似乎知道任兰嘉传他来所为何事。任兰嘉将那份名录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觉,破开的哪只是什么寻常官邸,这各世家的门都被他踹开了。其中居然还有公侯之家。   他这是要鱼死网破,彻底撕开和各世家维持的微妙平衡局面。看似动的是上京,但上京之下牵扯的可是整个朝堂。   “昨夜府外来了一队禁军,如今府里进出都被他们把守。府外从天明也一直来人。都是求见王爷的。”   那纸名录被任兰嘉紧紧攥在手中,她起身,向外走去。观海随行:“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书房!”   魏棕从任府出来,抛去了原本要去金吾卫的念头,直接上马朝长公主府去。还未到长公主府,骑在马上的魏棕远远就看到长公主府门外拥挤的人群。大多都是身着官服的官员。   长公主府门前的人群再拥挤,也没人敢冲过身着甲胄的禁军。   负责把守长公主府的是徐弘身侧的亲卫,他见过魏棕,见到挤过人群而来的魏棕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要见王爷。”   魏棕言简意赅,众人本以为这是又来了一个徒劳之人,没想到禁军居然让了让身,放行了。   人群乱了:   “我也要见王爷。”   “我也是……麻烦通传一声。”   在朝堂上一向注重仪态的官员此时挤作一团,可任凭他们怎么嚷叫,禁军表情冷漠,寸步未让。   魏棕本以为进府就能见到陈朝,没想到被青云拦下了。“魏将军稍等片刻,王妃正在里头和王爷叙话。”   书房里,软榻上堆着一床薄薄的锦被,榻沿上男人敞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还散乱着,可见他也是刚醒,而且昨夜就窝在这小小的软榻上睡的。   任兰嘉站在离他几步外,蹙眉问:“怎么回事?”   任兰嘉想问的是做什么让禁军围了长公主府,又惹了这么多人上门扰她的清净。陈朝却以为她问的是昨夜禁军出动抓捕官员之事。   见她脸色比昨日昏睡在榻上时好了不少,陈朝起身朝她走去,敞开的衣襟也不拢上。   因为匆忙走来,她的额头有缕发丝垂落,陈朝走到她面前抬手将那缕发丝抚开。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迹,他勾了勾唇角。   “身子可好些了?” 第45章   陈朝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又离的那么近,任兰嘉自然也看到他眼底的两抹青紫,平日她起身时他已经上朝了,回府时也衣冠齐整。任兰嘉也是头一回见到他满脸胡茬的模样。他的语调虽轻但却透着疲惫。   任兰嘉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的郁燥莫名散了些。   “外头怎么回事?”   “无事,我会解决的。既然有胆量动你,总得承受后果。”   任兰嘉一怔,这一夜的热闹都是这是为了她?随即她反应过来。   “刺客的事有眉目了?是谁?”   说话间,男人的大掌也搭到她的腰迹,带着她往软榻走去,这书房任兰嘉不常来,坐下后才发觉这软榻上的软垫甚薄,他昨夜睡在这软榻上和睡在木板上无甚区别。   “刺客一事牵扯甚广,我会处置好的。你安心养好身子。处置好了我再告诉你。”   她病着,陈朝觉着没必要让她徒增烦恼。   见她蹙着眉,似是不满,想起太医和府医说的话,陈朝叹口气伸手将人环入怀里。   “别再同我置气了,实在还生气,你就打我解解气。别把气闷在心里。太医和府医都说了你身子虚。”   怀里人还是闷声不响,门却被人叩响。   “王爷,徐将军和魏将军还有任二公子都来了。”   听到任和郎来了,任兰嘉推开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我先回去。”   说着任兰嘉就要起身,刚准备动,手腕被拉住。   “好好用膳。”   任兰嘉一顿,陈朝也适时松开她的手腕。任兰嘉走之前道:“把衣裳穿上吧。”   他这副模样,让任和郎他们   见了还以为他们在书房里做什么呢。   陈朝低头看了眼自己散开的衣襟,低笑了一声。   任兰嘉出门,青云就候在门外。书房的院子里站着三人。听到开门声,三人齐齐转头看来。   “王妃。”   “二妹妹。”   三人齐声道,其中魏棕的声音中带着喜悦,他的视线在任兰嘉身上扫视了一圈,发觉任兰嘉并无事,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任兰嘉向他们三人颔首:“大姐夫,二哥哥,徐将军。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用完了。”   “没有……”   说用过的是任和郎,而说没用过的是两个武夫,丝毫不客气。   “青云。”   “在。”   “嘱咐厨房送些早膳过来。”   这是多日来,青云头一回和女主子搭上话,忙不迭应下。“好的,小的这就去。”   叮嘱完青云,任兰嘉便带着侍女走出院子,任和郎和徐弘早早就把视线收回了,只有魏棕视线还一直追随着。   “怎么了?”   任和郎问,魏棕淡定将视线收回:“没什么。进去吧。”   三人迈进书房时,陈朝坐在茶案后,难得穿了一件白衫,长发简单用了一条素白的丝带一拢。乍一看,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气。而且瞧着和方才一袭白裙的任兰嘉还挺相配的。   徐弘见惯了陈朝穿玄衣,见到陈朝这样的穿着也是一愣。而魏棕进来先扫视了一眼书房,想起陈朝昨日那有些郁郁的模样,他看向了书房一侧的柜子。大概是匆忙间没关好,还透着一条小缝。再看陈朝发髻松垮的模样,他露出了然的笑。   外头人都说任家女郎性情温顺,是难得的良妻。就连那顺平郡主,出身高贵也那么温和。可估计只有他和陈朝知道,这关起府门来,一生气就不让夫君回房的脾性两姐妹是一样一样的。   陈朝抬眸就见魏棕脸上挂着莫名的笑。“都坐下吧。”   徐弘看了看魏棕和任和郎面露犹豫:“王爷,我有要事。”   魏棕未动,任和郎却极有眼色。   “那我先到外间候着。”   任和郎刚想转身,就听到:“无妨,留下吧。有些事,你们也该知道。”   四人围坐在茶案四周,面前是茶香袅袅的茶盏。茶案中是徐弘带来的册子。陈朝端着茶盏,垂着眼眸,让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都看看吧。”   魏棕和任和郎对视一眼,魏棕先拿起册子。屋子里一时除了杯盏相碰的声音外只有悉悉索索的翻书声。一页又一页,魏棕的脸色越发严肃。   在魏棕翻看册子时,陈朝在打量对侧的任和郎。任和郎几日前已经进了翰林,身上还穿着官服。已过及冠的他初进官场,就已见沉稳之色。任老太爷将任家的未来压在他身上是有些道理的。   魏棕翻看完册子后将册子递给了任和郎,随后顾不得茶还烫着,就闷了一口。   任和郎接过册子,才看第一页就心惊。这居然是这几年通过和吏部的走动,随意篡改考评,肆意调任买卖官职的名录。任和郎只翻看了几页,眉头就已紧锁,可他也发觉,这些名录和昨夜禁军所查抄的官员府邸并无什么牵扯。名录上的大多都是京外的官员。   一杯茶饮尽,陈朝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同时他淡淡道:“盛钧行与你关系如何?”   三人一愣,任和郎率先反应过来,陈朝问的是自己。任和郎虽不知道陈朝为何会在此时提到盛钧行,但他还是回道:   “他在为官及政事上许多理念与我相同,他视我为知己,我视他为好友。”   “嗯。那便好。”   陈朝点头。   “我有意调他入御史台,负责南下巡查一事。你觉着如何?”   任和郎一怔,入御史台?   盛钧行同他一样在殿试后入了翰林,他们现在虽初进翰林院,但翰林直达中枢,可以说前途一片明朗。但御史台不同,行的是监察百官的职责,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盛钧行祖上世代经商,他是头一个入仕的,因此在朝中没有任何倚靠,也没人能拉他一把。一旦进了御史台,得罪了人,可以说往后与中枢无望了。   但任和郎心思沉静,他没有否定,而是先问:“为何让他进御史台。”   徐弘和魏棕也侧目。   “盛钧行出生商贾大户,家产丰厚,家族产业遍布各地,各地管事与当地官员自然也打过交道。”   任和郎虽不清楚盛钧行家中有多少产业,但陈朝的意思他懂了。御史巡查,各地官员为保全自己自然会想法子贿赂,贿赂不成那难免会生其他心思。盛钧行家产丰厚不会为金银所动,又有家族产业中的管事相助,那行事必然也事半功倍。陈朝这么清楚盛钧行的底细,他早就决定好了,让盛钧行入翰林,不过是虚晃一招。   任和郎抿着嘴不再说话,陈朝继续道:   “除了盛钧行外,我要你进中书。任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如今明丰帝尚且年幼。虽说是中书舍人,但随侍左右还得担任教导明丰帝的职责。眼下虽然艰难点,但明丰帝再大些,他便可以扶摇直上。任和郎蹙眉:“此事不妥。”   他和陈朝的关系众臣皆知,且不提他资历尚浅,他父亲才升迁至吏部尚书,如今他又调任中书,朝中众臣怎不会背后议论他们。   陈朝翻阅过任和郎春闱和殿试的卷子,他对为官之道为民之政颇有自己的见解,他挺欣赏任和郎的,但他身上的刚直和迂腐和任老太爷有八成相似。有文人傲骨可以,但不可过于愚昧。   “昨日我从广阳侯府出来,回府之际,我安插在太尉府的人给我递了消息。吏部之乱后太尉第三子酒后关起门扬言要断了我和任府的姻亲关系。酒后第二日,太尉府名下的钱庄调动了一大笔黄金。几日前,我的王妃就在别宫庄子上遇了刺客。”   “什么?”   任和郎骤然起身,起的太急,椅子都被他踢倒。椅子正好摔在魏棕身侧,魏棕叹口气伸手将椅子扶正。   “莫惊慌,你方才不也见到嘉儿了吗?她无事!”   任和郎眼睛一瞪,怒视魏棕:“你知道。你为何不同我说。”   面对任和郎的怒意,魏棕也无奈:“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啊。本来想说,但嘉儿晕倒了。我想着等她无事后再一起同你说的。”   “嘉儿还晕倒了?”   任和郎的音量都拔高了,魏棕只能看向陈朝。   “无甚大问题,太医说她受了惊。需得好好养些时日。”   任和郎今日来,只是因为任老太爷让他走一遭,没想到得到了这许多的意外消息。同时他也反应过来,陈朝同他说了许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比如陈朝居然在太尉府放了探子。他这是对自己全盘托出,彻底将他划入自己的阵营。   在陈朝娶了任兰嘉时,任和郎就明白。只要没有大的变故,他们任府的未来几代都要和摄政王府绑在一条船上了。   魏棕也惊讶太尉府一事,三公中太尉身份最尊贵,毕竟曾是先帝亲舅,如今明丰帝的舅公。虽然如今只有一个虚职,但手中权势依旧很大,众世家都以他为首,也都看他的脸色。但以魏棕对他的了解,只是一个吏部,他还不至于乱了手脚失了分寸敢要一个皇家郡主的性命。   “此事是否有诈。许是有人想要挑拨。”   任和郎惊诧过后也逐渐冷静下   来。坐下看向对面的人。   陈朝勾唇,极为冷漠冷哼了一声。   “有诈又如何。终归是这些年对他们太客气了。”   自从成了摄政王,陈朝鲜少显露情绪,如今他盛怒之下,徐弘仿佛见到了当年同他一起策马奔袭在大漠的鲜衣少年。   魏棕咋舌,昨夜的混乱果然是一怒为红颜。魏棕问:“需要我做何事?”   陈朝未言,只是将视线放在任和郎身上。任和郎脸色也不佳,许久,他颔首:“我去中书。”   “甚好!” 第46章   午膳时,任兰嘉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任和郎淡淡一笑:“都进府了,自然得来看看你。”   任和郎面上淡然,但看着任兰嘉清减的样子心中不免酸涩。身为兄长,不管是同胞妹妹,还是隔房妹妹,他都未曾好好护着。读了那许多圣贤书,又有何用。   他祖父和父亲为了家族隐藏锋芒,而他,在方才答应调任中书时就知道,他将会走一条和他祖父所期翼的光明仕途截然不同的路。   任和郎看向她的眼神与往日不同,任兰嘉抿唇:“二哥哥都知道了?”   任和郎坦然笑笑:“嗯。知道了。所以想来亲眼看看你。看看你是否都安好。”   任兰嘉迎上他的视线:“那二哥哥可看清了?我无事。回去别同祖父祖母说,免得他们担忧。”   “嗯,不会同祖父祖母说的。”   “二哥哥用午膳了吗?要一起用点吗?”   “不了,还得回去,祖父还等着我。”   兄妹两一坐一立正说着话,侍女走了进来。   “王妃,二公子,广阳侯府来人了,说大姑娘发动了。大姑爷如今正往回赶呢。”   妇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任兰嘉看向素念。   “送曾老去广阳侯府。”   素念一愣:“曾老进宫施针了。”   任兰嘉蹙眉。   “那就派人去宫里接。”   听到任兰宜的发动的消息,任和郎也站不住了:“二妹妹,那我也先去侯府瞧瞧。”   “好。”   *   此时的太尉府中,一男子身着云锻锦衣,头戴玉冠,慵懒斜靠在软榻上,身侧侍女围绕,好不惬意。   一个侍女捏着果子递到他嘴边,他的视线自然也落到了侍女身上,侍女肌肤红润,眉眼带媚。离他不过几尺距离,他轻而易举搭上她的腰,轻轻一拉,侍女就被他拉到近前。   侍女面容娇羞:“三爷……”   正值妙龄的侍女,别说那身姿和面容。就是那声音都极为勾人。被叫做三爷的人蠢蠢欲动:“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低垂着头,对眼前场景司空见惯。刚想起身退下,砰一声,门被人猛地踹开。一道人影冲进屋里,直冲冲朝着软榻走去。   啪……   极为清脆的巴掌声。   侍女们抬头看清来人,面色顿时惊慌齐齐跪下。   脸被扇到一侧的男人本还愤怒,但转头看到面前那张怒意凛然的人也是顿时软了身子。   “爹。”   “蠢货,愚不可堪的蠢货。”   眼看着又一个巴掌要落下,有人迈进了房门。“父亲。”   来人正是太尉的长子,当朝兵部尚书孙承宗,而动手的打人的正是当朝太尉。   “你们都退下。”   孙承宗发话,侍女们纷纷退下。   孙承宗走到孙太尉身侧,安抚下他高高扬起的手。   “事已至此,您再动怒也无济于事。司徒,司空,两位老大人都到了,中书令沈大人也到了。都等着您呢。”   孙太尉怒视着软榻上的逆子,再看身侧一脸镇静的长子怒意稍减了些。   “把他关起来,谁敢让他踏出门半步,杖毙。”   说罢,孙太尉转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门,孙承宗跟着踏出房门,至于身后那声大哥,早已被他忽视。   去书房的路上,孙太尉的眉头还是紧锁着,身侧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父亲。”   “嗯?”   孙太尉也定住。   “微儿和那头的婚事我应下了,择吉日成婚。”   *   从天明到天黑,任兰嘉没等来喜讯,却等来任兰宜难产的消息。她再坐不住,刚想出屋,身型高大的男人先进了院子,他的脸上还带着倦色。   “我陪你去广阳侯府。”   在出大门时,任兰嘉掀开了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府外围满了禁军,两步一岗,守卫森严。此行他们出府,更是多了几重侍卫。任兰嘉放下车帘扭过头,她的手被人牵在手中。   “莫怕。你大姐姐会无事的。”   他的声音深沉,让人莫名心安。   任兰嘉的心也没有悬许久,知道她焦灼,出府时他就叮嘱马车快些。而马车快行,难免颠簸,他便将她环在怀里。任兰嘉此时记挂着任兰宜,也就随他去。马车刚进广阳侯府,就得知了任兰宜产下一子的消息。任兰嘉面上立马带了笑。   见她脸上又有了笑意,陈朝躬身先下了马车,随后伸出了手。娇嫩的手搭在他的手心,她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见见大姐姐。”   陈朝撇了眼带着剑一身煞气的一众侍卫:“你们在这候着吧。”   到了东院才知道,任大夫人任和郎都在。任和郎在院子里站着,任大夫人则还在产房里。   刚经历过女儿心惊动魄的生产,任大夫人正满脸疲惫见到任兰嘉也很意外:“嘉儿,你怎么来了?”   闷热的夏季,虽不见血腥但产房里的血腥味十分浓郁。任兰嘉看向床榻,床榻上并不见人。   “我听闻大姐姐生产不顺,来瞧瞧,大姐姐如何了?”   方才任大夫人一直都在强撑着,如今松懈下来才觉着后怕:“魏棕刚将她抱到正房去了。多亏有你派来的府医,否则今日真的是凶多吉少。”   任大夫人说完,才觉着在这产房里和任兰嘉说话不太合适。   “不说这些,我带去你见见你的外甥。魏棕第一眼就嫌弃,说生的太丑了。他哪里知道,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般。”   虽然任大夫人已经有了长孙,但毕竟不在身边也还没有见过。所以这外孙就成了她眼下最疼爱的,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好。   任兰宜被抱回了正房,孩子也被乳娘抱到侧房。任兰嘉见到孩子第一眼就觉着魏棕嫌弃也不是不无道理。浑身青紫皱皱巴巴的,确实说不出好看二字。   但任大夫人却如珍如宝,站在任兰嘉身侧看着襁褓中的小人满眼疼爱。   见任大夫人那副模样,任兰嘉也只是笑笑,随后从脖子下取下一物。是一方小小的金锁。任大夫人一看,一惊。   “嘉儿,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你母亲给你求来的平安锁。你自小戴在身上的。”   任大夫人亲眼见证了安宁长公主怀任兰嘉的全程,怀的极为艰辛,呕吐不止不提,胎相还不稳。为了保胎安宁长公主用了许多法子。甚至还长日卧床,任三爷见她怀的艰辛,他还曾说要不就不保胎的话。那是任大夫人头一回见安宁长公主发脾气。   后来安宁长公主去求了道平安符,说来也怪,平安符求来贴身放后胎相极稳,生产也顺。后来安宁长公主就让人把那平安符放进了金锁里,让任兰嘉贴身佩戴。而任兰嘉自小身子也康健。因此这平安锁意义重大,任大夫人哪能让任兰嘉就这么摘下来。   任兰嘉却只是笑笑:“大伯母,小外甥才出生就不顺,这平安锁与他更有用处。就当我做姨母的心意。”   “这……”   任大夫人还犹豫着,任兰嘉已经将平安锁放到了襁褓旁。   “迟些大伯母给他带上吧。”   任兰宜自小对她同亲姐姐一般,一个平安锁并不算什么。   “二哥哥见过小外甥了吗?”   说是任和郎,任大夫人面色奇怪了一瞬。   “知道生了个外甥,只见了一眼就撇开了。让他抱抱也不抱,说他只抱外甥女,不抱外甥,你说说这……。”   任兰嘉捂着嘴笑了:“那您可得快些替二哥哥寻摸寻摸了。自己家的女郎可不比旁人家的好。”   任大夫人也笑了,这些时日,求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有冲着任和郎   来的,也有冲着任兰昭来的。她和任三夫人已经从惊喜到忧愁了。   任兰宜昏睡过去了,任兰嘉也就不见她了。任大夫人想送任兰嘉出门,但孩子突然哭闹起来。   “大伯母,不用送了。”   任大夫人也没有坚持,孩子在乳娘怀里哭闹不止。她心疼,刚从乳娘怀里想接过外孙自己抱,突然听到一声惊慌的大喝:“嘉儿……”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任和郎的。任大夫人急忙转身,往房门跑去。待看清院子里的景象时,她双脚一软。   今夜的广阳侯府,充斥着血腥味。才清理完产房。如今侍卫们又脚步匆匆端水进房,出来时盆里的水血红一片。   任兰嘉的白衣如今也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沾染了一大片血迹。她站在屋檐下,双眼无神,垂落在一侧的手还颤抖着。任和郎站在她的身侧,见她这副失神模样,上前环住了她的肩头。   “二妹妹,放心。王爷定然会无事的。”   无事?怎会无事?他倒下时,她看的清清楚楚,那箭可是从背后扎进了他的心口位置。那箭本是冲着她额间来的,他一挡,恰好就是他的心口。   他是怎么从几步之遥这么快冲到她面前的,快到她都未曾反应过来。她只是听到了一声大喝,随后她被拥入了一个怀里,随即就听到他的闷哼声。还有他的那句:“别怕……”   方才一切都太突然,不管是那暗处来的箭,还是陈朝毫不犹豫冲上前护住任兰嘉的场景。任和郎想宽慰任兰嘉一二,但他也知道眼下的情景并不妙。   此时门打开,魏棕从里面踏出。任和郎迎上去。   “如何?”   魏棕面色极为难看,他下意识先看了看任兰嘉,任兰嘉也正抬眸看他。魏棕抿了抿嘴。   “箭上有倒刺,暂时还取不出来。”   取是能取的,但是得遭很多罪,魏棕不想吓到任兰嘉,就连医术高超的府医面对那刁钻的箭矢也露了难色。   见任兰嘉面无血色,魏棕笨拙安抚道:“二妹妹,有曾老在,王爷定然无恙。若王爷有什么事,我便去围了那太尉府。”   “太尉府?”   任兰嘉本焕散的眼神渐渐聚焦。   “这和太尉府有何干系?”   魏棕这才自觉失言,他看向任和郎,任和郎叹口气:“你进去吧。” 第47章   徐弘是在天明时才去了广阳侯府,手上还拎了一份贺礼,一路上他都笑意吟吟的。将贺礼递给侯府管家后有下人带着他往东院去,在院外恰好碰到了一脸喜色的广阳侯。   短短时间内连失幼子和妻子,广阳侯颓废了很长一段日子。眼下嫡长孙的出生让他振奋了不少。   徐弘拱了拱手:“恭喜侯爷,喜得长孙。”   广阳侯仰头笑了两声:“多谢徐将军,徐将军怎这么早就来了。”   徐弘:“公务繁忙,接下来几日只怕不得闲,所以早些来送份贺礼。一会就得去府衙了。”   广阳侯想起眼前这位身型壮硕的金吾卫大将军如今在京中的别称:煞神。   不管是查抄吏部官员府邸,还是前夜的大动荡,这位煞神麾下的金吾卫可是主力。查抄府邸时那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冷酷无情。如今谁不知道金吾卫是摄政王手中的一柄利剑。他说的公务繁忙,应该是审讯那些被抓的官员吧。想到此处,广阳侯脸上笑意淡了些。他也不知徐弘何时和魏棕关系这般好,这得子的消息都还没放出去他就一早来送礼了。   “魏棕如今正在正房,徐将军若得空,留下来用个午膳,我最近得了些好酒。”   徐弘婉拒:“今日不得闲,过些时日有空定来找侯爷讨酒喝。”   广阳侯带着笑意走了,在广阳侯走后,徐弘面色一沉,示意下人继续带路。才走几步就见到了迎出来的魏棕。徐弘脚步快了几分,见到魏棕带路的下人也识趣退下了。四下无人,徐弘急忙问道:   “王爷如何?”   徐弘昨夜就得到了消息,可他硬生生在府衙坐到天明。他想径直去广阳侯府,但如今上京城中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盯着金吾卫。他深夜出府必然会引起注意。一夜焦躁,徐弘没有再收到任何消息,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天刚亮,他就迫不及待出了府。   魏棕带着他往东院走去。   “箭偏离了心口两寸,箭虽取出来了,但眼下又发热了。如果今日退不下热,只怕不明朗。”   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刺客呢?”   提起刺客魏棕脸色也不好看。待徐弘见到刺客尸体时便知道魏棕脸色为何不佳了。行刺的人身上穿的是广阳侯的下人服饰。徐弘得知消息时便觉着不对劲,自两次刺杀后,京中金吾卫可谓是戒备森严,尤其是夜间。昨夜又是两位主子出行,两府的侍卫更不会少。刺客又是如何得手的。   “此人是年后进的府,在府里有半年,平日寡言少语,并无无异常之处。”   昨夜侍卫们确实守好了侯府外围,却忽视了府里的人。谁能猜到广阳侯内的一个寻常下人会是刺客。   徐弘昨夜的第一念头就是太尉府,如今一看是他想简单了。   “我不能久留。刺客尸体一会运出府,我会让人带走。王爷就托付给你,宫里消息送了吗?”   魏棕点头:“送了。”   徐弘:“好。务必把王爷昏迷的消息捂严实了。府里下人你敲打好。否则只怕得大乱。”   任兰宜此时也已经醒来了,经历了难产失血,她的脸色并不好,也没多少力气,只能躺着看任大夫人怀里的小人儿。见任大夫人面无血色,任兰宜扯出笑脸:“母亲吓坏了吧。”   任大夫人一怔,随即一笑,只是笑得非常勉强,眼神也不与任兰宜对视。任兰宜的注意力都在襁褓中,也未发觉她母亲的异常。   徐弘走之前想去看看陈朝,可只见到了守在屋外的任和郎。   “嘉儿在里头。”   徐弘脚步顿住:“既然王妃在,那我便不进去了。”   出府后徐弘径直去了金吾卫府衙,府衙外人声鼎沸。都是叫嚷着冤枉还有要见他的。被抓走的官员便罢了,他们的亲眷却牵扯了许多人家。如今都被关押在金吾卫,金吾卫门外就没断过人。在亲卫掩护下徐弘从侧门进了府衙。   接下来的两日,徐弘呆在金吾卫的府衙内寸步未出,长公主府更是大门紧闭,任府和广阳侯府也闭门谢客。众人求见无门,宫里便热闹了起来。众多大臣联名上书弹劾陈朝,更有威望甚高的老臣长跪在太极门外不起。众多文人学子聚集一处,声讨摄政王暴虐无道,无视法度,残害忠臣。短短两日,上京城内乱作一团。   可不管朝堂和民间是如何反应,金吾卫始终不动,但只要有人想趁着各府衙中人手不足而借机生事,金吾卫便拿出比以往更狠厉的手段,杀了几个人后蠢蠢欲动的人也被震慑住了。而长跪在太极门外的老臣则被魏棕一掌劈晕,径直送回了府。魏棕还放话:“各位大人在府中如何行事我不管,但如果想死在宫中,那我是不答应的。”   泼皮无赖的魏棕,狠辣的徐弘,一时间,谩骂摄政王的声音都少了许多,苗头齐齐指向了两人,还有儒生骂他们就是摄政王身旁的两条狗。   可不管别人如何说,魏棕依旧骑着高头大马仰着头每日从府中出门去宫中上值。而任和郎,也会每日借着探望妹妹的名义在下值后绕来广阳侯府一趟。   任和郎这几日在翰林中也不得清净。那些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同僚也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初入翰林还对他十分友善的同僚突然都冷了下来。唯有盛钧行,待他一如既往。   任和郎在   府外碰到了魏棕,魏棕瞧着有些狼狈,衣衫上还不知沾染了什么还泛着臭意。任和郎皱眉,魏棕却毫不在意:“无事,不过就是被扔了几个臭鸡蛋。”   两人一同进府,府里一如既往,下人们来来往往,下人见到魏棕的模样也是一脸惊诧。拐到东院,东院的戒备就森严了许多。魏棕以京中混乱的名义,调侍卫围了东院,除了特定的几人,其余人不得进出东院。因此广阳侯至今也只见了孙子一面。   “已经第五日了,高热也退了,王爷还未醒?”   魏棕也不知道:“曾老说了高热退了便无恙了,眼下还昏睡着,应当是自宫中出事后,他就未曾安眠过,多少伤了点底子,看似昏睡,其实也是在康复,”   二人朝着后厢房走去,刚拐到廊下,就发觉后厢房气氛与前几日不同,侍卫脸上都有了喜色,二人见到青云,心中的猜测被验证。   “魏将军,二公子,王爷醒了。”   魏棕喜上眉梢:“我去瞧瞧。”任和郎也露了笑意。但青云很快张手拦住了他们。   “王妃好不容易睡下了。王爷不让打扰。魏将军迟些再去吧。再说,魏将军你不去换件衣裳吗。”   魏棕欣喜之下一时忘了自己还臭着呢,任和郎则问:“二妹妹今日可用膳了?”   青云苦着脸摇摇头:“用了,但只用了一点。我劝了,但无用。如今王爷醒了,王妃应该能用下了。”   魏棕和任和郎对视一眼,齐齐长叹一口气。   青云进门时,陈朝已经醒了有一会了。房间不大,摆设陌生,但俯在榻边的纤细身影却是他熟悉的。   夏季,衣衫本就清薄,她俯在榻边,背脊上的骨骼分外明显。乌发散落着,遮挡住了她的脸庞,陈朝想抬手去抚开,却感受到背后到肩胛传来的痛意。而此时他也发觉,他的手心中正攥着一物。   忍着痛意,陈朝侧头去看,他的左手手心正攥着一枚金锁。样式陈旧,瞧着是老物件。   还未等他细看,门被推开。他扭头,就见到了青云站在门边,一脸惊诧看着他。眼看青云就要出声,陈朝凝眸摇了摇头。   青云心领神会,捂住了嘴,小心翼翼阖门退了出去。   依旧是那些血红的梦魇,可这回,任兰嘉怀里不再是她的母亲,而是一副高大的身躯。他的胸口被箭矢射穿,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浸透了她的衣裙。任兰嘉想哭,却发觉自己压根发不出声音。她想求助,四周却漆黑一片。   “夫人,夫人……”   任兰嘉是被摇晃醒的,睁开双眸就对上了熟悉的眉眼,她愣了一瞬,随即一把环住了眼前的人。   骤然的动作让男人的伤口牵扯了一下,但他忍住了痛意,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回抱住了她。   “可是做噩梦了?”   陈朝本不想唤醒她,可抚开她凌乱的发丝才发觉她面目痛楚,像陷入了梦魇。   低沉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任兰嘉慢慢有了实质感。她松开手,退出他的怀抱。   他醒了,任兰嘉露出笑意。   “我叫曾老来。”   沉寂了几日的屋子一下子挤进了许多人,府医,侍卫首领,魏棕,任和郎还有青云。而任兰嘉就站在床榻一侧。看着床榻上坐起身子的人,她的手微颤,还好有宽大的衣袖挡着。   府医解着陈朝胸口包裹着的白布,陈朝坐在榻上问:“我昏迷几日了?”   魏棕答:“第五日了。”   陈朝眼眸一沉。五日,那一切尚且可控。同时魏棕也给他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府医半跪在榻上,陈朝问了那一句后视线就一直放在隐在人群后的纤细身影上。她又瘦了许多,这几日,想必又受了不少惊吓。刚醒来,她便急着叫人,他连话都未曾和她说上一句。   白布被拆开,府医让他转过身去。伤口在背上,陈朝下意识不想让她见到伤口,府医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压低了音量。“这几日都是王妃衣不解带照看你,伤口她早就见过了。”   府医说什么众人未听到,只是见陈朝转过身子露出背后的伤口。被箭矢所伤,按理伤口很小。但陈朝背后的伤却是一整条。这是为了取带倒刺的箭矢,生生划开血肉而造成的伤口。   忆起那日取箭矢的场景,魏棕面露不忍。   伤口在背上,陈朝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冰凉的药膏涂在自己的背上。背对着人他的目光沉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砰……   突然一声响动,随后就是慌乱的声音。“嘉儿……王妃……”   陈朝骤然转身,这动作牵扯到伤口,但他顾不得许多,躺在地上的纤细身影映入他眼帘,捂着肩头他径直下榻。青云惊呼:“王爷。”   府医焦头烂额,这些时日他没有一刻是能透过气的。眼下本不能轻易动弹的陈朝连布都还未裹,赤着上身坐在圈椅上目光灼灼盯着他,他的身后是同样神色担忧的任和郎和魏棕,他们眼下的注意力都躺着榻上双眸紧闭的任兰嘉身上。 第48章   素色纱帐,紫檀龙凤呈祥雕花床柱,鼻间清雅的檀香,初醒的任兰嘉看着眼前熟悉的景一时还有些恍惚,她不应该是在广阳侯府吗?   “醒了?”   耳侧深沉的男声,任兰嘉偏头,最先瞧见的是包裹着白色锦布的赤裸胸膛,再往上,受了伤的人正半撑着身子看着她。任兰嘉忆起,她似乎是又昏过去了。   许是她这几日心绪绷的太紧了,他一醒来,她心绪一松,便没了力。见他撑着身子,而眼下确实是在长公主府的床榻上,任兰嘉皱了皱眉:“曾老说了你不能挪动,怎么回府了?”   任兰嘉虽蹙眉看着不悦,但话语中却是在担忧他的身子。她撑着身子也想起身,却被人摁住。   “好好躺着。”   随后男人掀开幔帐,慵懒叫了一声:“叫曾老来。”   “是。”   幔帐掀开,任兰嘉发觉此时外头天色已黑。   “可有哪不适?”   明明自己重伤初醒,却担忧她,任兰嘉抬眸去看他,还是那张脸,但苍白了许多。这几日他躺在床榻上生死未明,任兰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醒不来,那她便要让大半个朝堂给他陪葬。   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不再是那副同他置气的冰冷模样,陈朝知道,这一箭后她就算有再多的气也已消散。   府医很快就来了,他一直在偏房候着。踏进门后,见床榻上一躺一靠如今身体都不康健的夫妇两,府医暗自叹了一口气。   慧心搬来矮凳,府医坐到榻前,伸手把住了任兰嘉的手腕。任兰嘉只以为自己还是身子虚,也并不在意,吃几副药便好了。但寂静中,她身侧的男人还有站在床榻旁的慧心都目光灼灼看着府医。   府医紧着眉心探了许久的脉,在任兰嘉耐心快消散前,他收回了手。朝陈朝微微颔首。   任兰嘉还不知这颔首是何意,只见床榻旁的慧心面上露出喜色。她又偏头去看身侧的人,也勾起了唇角。   几人只笑但不语,任兰嘉不傻,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抚上小腹:“我有身孕了?”   几人也没想到她居然能猜出来,一向淡然的慧心咧着嘴:“恭喜王妃。”   任兰嘉懵了,陈朝已经坐直身子,大掌放在她的头顶抚了两下。   “你要当母亲了。”   母亲?任兰嘉的手掌下是扁平的小腹。   任兰嘉从未期翼过自己有一天会是一个母亲。   她的月事日子都还未到,她也未曾想过她居然有了身孕。任兰嘉想起了那几日她整日吞服安神丸,她心中一凛,看向府医。   府医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但在陈朝面前并未直言:“这日子尚短,脉象浅,上回也未把出来。但底子虚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接连受惊,又多日不曾休憩好,这胎相不是很稳。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好好卧床休养。还有,这膳食上不能再接着茹素了。让厨房想想法子,做些荤食,做的尽量素净些。不吃荤食,与你还有胎儿都不好。”   膳食这事早已经老生常谈,三人的目光都放在任兰嘉身上,这一次任兰嘉没有再拒绝,而是轻微点了点头:“嘱咐素念吧。”   慧心喜上眉梢:“曾老已经叮嘱过素念了,也给了药膳方子,奴婢这就去厨房和素念说。她正在给王妃煲药呢。”   慧心兴冲冲出门,府医也慢悠悠收拾药匣出了门。   任兰嘉还恍惚着,一只大掌盖在她放在小腹的手背上。   “莫怕,万事有我。”   陈朝想抱抱她,但他眼下有心无力。婚前他问过太医,她多年茹素身子只怕不似常人那般容易   受孕,太医只以为他在意这事,便提出可以给她先请请脉。但他对子嗣一事也并无什么期许,因此也不做他想。未曾想,才成婚不过三月,她就有了身子。   想到她怀着身子,还受了这多番惊吓,陈朝心生怜惜。他确实不是一个好夫君。   任兰嘉将放在小腹上的手翻过来,与他的大掌十指相扣,同时,她挪了挪了身子,贴近他身侧慢慢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什么都没说,但依赖的姿态表明了一切。   慧心端着药进来就见到榻上温情的两人,榻上的男人动作轻柔拍抚着身下人的背脊。   慧心慢慢走近。   “王爷,王妃,该喝药了。”   喝完药后,府医又进来给陈朝换了药。换完药,府医就走了。陈朝的伤口在背后,便只能半趴着,他趴下后,任兰嘉没忍住将手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   取箭矢的时候她不在,但之后的每一次上药换药都在她眼前。她见过伤口,每见一次,她心底都泛酸。他昏睡不醒,她贴身照顾的那几日,她便一直在想,他明明将朝事还有那小皇帝看的比她还重,她遇到刺杀他都不忙不慌迟迟未来看她,怎么遇到这种生死关头可以毫不犹豫以命相护。   任兰嘉本想等他醒来问问,是为何?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吗?   可等他真正醒来,任兰嘉又觉得不重要了。   他醒来就好。   府医叮嘱夫妇两需卧床静养,床榻很大,两人也并没分开。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一场被夫人单方面冷落的置气就这么平和过去了。陈朝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他的夫人看他的眼神更柔了。面对那双温柔似水的双眸,他什么做不了。他负伤,她养胎,二人整日面对的都是难以下咽的苦涩汤药还有素净的膳食。   任兰嘉多年未曾用过荤食,素念也不敢骤然给她加。费了不少心思,每一餐都只少量加。做出了既看出不来也闻不出荤腥,品不出肉味的膳食。每一餐,素念只觉着这可比做好素斋都难。在任兰嘉用膳时,素念都站在一侧紧张极了,生怕她主子吐出来。吐是小,伤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可不得了。   可吃了几餐,任兰嘉都没有什么反应,素念开心极了。陈朝也是赞赏看了她一眼。   “一会下去领赏。”   再多金银都抵不过她主子终于愿意用荤食了。素念出门时,就差蹦着走了。   任兰嘉靠在床柱上问道:   “那日的刺客可查出什么了?”   那一夜,观海带着侍卫值守在府外,刺客是被王府的侍卫拿下的。观海连尸身都未见到。而这两日,身侧的人看似是养伤,但信件一直未断。   “徐弘已经在查了。那刺客在广阳侯已经安插了半年有余。那夜刺客只有他一人,你我去的突然,只怕刺客也是临时起意。我已经让徐弘还有任和郎去清查两府的下人。王府下人都是从凉州带来的,知根知底。长公主府你可要查查?”   任兰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躺了不过两日,陈朝便下了榻。   “我就在偏房,有事便让侍女来寻我。”   他能在床上躺两日其实已超过任兰嘉的预期了。他消失多日不见人,只怕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况且,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在身侧,她也只能忍着不动。   偏房早就被青云带着人改成了可以会客的书房,天黑后,徐弘魏棕还有任和郎便登了门,任和郎还带了一人。   观海看着几人进了偏房才推开了主屋的大门。任兰嘉正靠在榻旁,手中端着一盏燕窝,素念站在一侧给她扇着扇子。   观海走上前:“郡主……”   任兰嘉身侧的侍女还有长公主府的下人都改了口,唯独只有观海和一众侍卫一如既往,他们此生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认郡主并非什么王妃。   任兰嘉将手中的碗放下:“你下去吧。”   素念自小跟在任兰嘉身侧,习惯了她和观海谈话时身侧不留人。她收起扇子,将空了的碗收起走出了门。   大门阖上,任兰嘉才开口:“太尉府查的如何?”   观海:“这几日太尉府人进人出,都是各部官员还有位高权重的老臣。照二公子所言,太尉府三房名下的一处钱庄前些时日确实出了一大笔黄金。去处不明。至于这三房三爷,已经多日未露面了,连府衙都未去,听闻是被太尉关在了院里不得外出。”   任兰嘉下意识想去摸腕间,却发现腕间空落落的。   “幽冥楼呢?如何了?”   观海:“已经发出了十余笔赏金了,想必很快就会来人了。”   任兰嘉掀起眼帘,言语淡漠:“问清楚后,尽数杀了吧。”   接下来的几日,陈朝依旧未露面,而众臣也见不到明丰帝,唯一能见到的便是太后。面对一众愤慨的老臣,太后始终笑意相对。不管是弹劾的折子还是那些不甚好听的言语,她通通应下。只是转头便没了下文。   又过了几日,距那夜混乱正好过了半月。金吾卫府衙大门敞开,大批金吾卫出府衙,在金吾卫门前张贴了密密麻麻的认罪书,同时一批面容憔悴的官员携着他们的家眷踏出了金吾卫的大门。   金吾卫府衙外一片混乱,同认罪书一同张贴的还有被抓所有官员的家产清单。   不过半日,上京城沸腾了。认罪书上清清楚楚写明了那夜混乱所抓的官员们所犯下的事和犯下的罪名,认罪书旁就是他们丰厚的家产清单,就连不曾登记在他们名下的产业都被金吾卫挖了出来。再看被释放的那些官员,家产清单寥寥几笔,一看皆是两袖清风,家宅穷苦之人。   站在金吾卫外叫嚷了了半月,口舌都干了的一众文人学子在看到这密密麻麻的认罪书后齐齐沉默了。这一日,多日未开的朝会也开了,众臣也终于见到了许久未露面的摄政王。   如果说众臣之前对陈朝只是迫于他的身份不得不俯小称低,那眼下再见他已是真正的畏惧。   立在龙椅下的高大男人身着蟒袍,面色镇静。他不动则已,一动便端了半个朝堂。   他执掌禁军,这半月也让所有官员见到了禁军的厉害。本以为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金吾卫外此时却张贴出了一张张的认罪书,便是最好的理。   一众世族公侯大臣,脸色都不佳。而那些才从金吾卫出来的官员,连府邸都未归,径直入了宫参加朝会。   这一场朝会,一直开到太阳西下。朝会散时,朝堂已然变了天。签了认罪书的官员尽数被夺了官职,至于要如何处置,还得由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复审。众多官职骤然空了出来。还不等众臣提议,正任吏部尚书的任大爷适时呈递上了还滞留京中的待考评官员的考评结果。不等众臣说话,站在龙椅下首的高大男人就态度强势,与任大爷一答一应,三言两语将空置的官位当进了人。而才从金吾卫出来的那些清白官员不出意外全部高升。   一众世族公侯大臣也回过劲来,这一切,只怕蓄谋已久。那些被释放的大臣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本本分分。但只怕私下早就是摄政王一脉的人,此次禁军声势浩大的抓捕,他们夹杂其中。如今放出来,又有那薄薄的家产清单,世人谁还能不知他们的的清正廉洁,如今上头的位置正好也空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升迁。而吏部提上来的名录中,也没有多少世家之人。   而在众多官职变动下,任和郎和盛钧行的变动也就显得不是那么突兀,或者说,这两个小小的官职,无人在意。   散朝时,众臣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   们看向最前列的三公,昔日国舅爷孙太尉和当今国舅爷摄政王遥遥相望。一人面无表情,一人却勾着唇角淡漠一笑。   众人皆知,从今日起,朝堂不再安定。 第49章   群臣散去,在朝会上站了几个时辰的男人出了殿便皱着眉捂住了肩头。身侧的明丰帝也卸下了伪装出的镇静,扶住了他。   “舅舅,可要传太医?”   “无妨,走吧。你母后还等着。”   本该静养的人又强撑着身子朝紫宸殿走去,行走间,乍看与平时无异。只有明丰帝时不时侧目看他。高大的男人拧了拧眉头:“我无事,看前路。”   太后就在紫宸殿,陈朝踏进殿中太后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几日不见,太后面容憔悴了许多。得到陈朝昏迷的消息之后心中忧虑就没放下过,但每日依旧得撑着笑脸与那些大臣周旋。   与此同时,任大爷正和任和郎一同朝宫外走去。路上,许多大臣都在打量着他们父子俩,时不时还和身旁的低语几句。细细碎碎的指点议论声,任大爷只当不知。只要和人对上眼神,任大爷就笑着和他们颔首示意。   到了宫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任大爷带着任和郎堂而皇之上了府里的马车。车帘放下,掩住众人视线,任大爷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不见。   苦心经营,多年中立。在今日,他算是彻底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有任府的态度。   父子俩沉默着,刚回府就去了书房。任老爷子正在给画作题字。   “父亲。”   “祖父。”   任老爷子抬眼,只见长子一脸肃穆,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长子入官场时,正值裴家被查抄,人心惶惶之际。他是老臣,在清流中又素有威望。他也怕任家步了裴家的后尘,便教导长子要庸碌些,切莫显露锋芒。长子本是心志远大之人,可还是听了他的。多年庸碌,却在如今又推他到这风口浪尖。他不解甚至气闷都是应该的。   任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笔:“你们可知,我为何明知嘉儿和摄政王成亲会将任府推到何种位置,我还是应下了他们的婚事。”   任大爷和任和郎对视一眼,任和郎摇头,任大爷开口:“这婚事不是三弟当初与太后娘娘定下的吗?”   任老爷子笑笑:“若当今圣上出了事,大臣会推举何人登位?”   任大爷瞪大眼,没想到任老太爷会说这话,这话可是大不敬啊。任大爷还在震惊中,他身旁的任和郎却已经脑转千回,他瞳孔一震,倏然抬头看向任老爷子。   对上孙子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任老爷子微笑不语。而此时任大爷也慢慢回过神来。   两府结亲,看似寻常,只是清流世家和新权贵的联姻罢了。可再看联姻之人,一个当朝摄政王和一个皇家郡主。   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安王一脉叛乱,皇室如今连位郡王都没有。除了明丰帝,那血脉最纯正的无非就是顺平郡主任兰嘉。   陈朝手握权柄,任兰嘉又身负皇室血脉,一旦当今圣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届时,陈朝靠着禁军和手中的兵权,还有朝堂半数官员的的支持。再和任兰嘉生下一子,不管是从名义上,还是武力压制下,他们儿子都可以顺利登上皇位。   当初任大爷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事,只是他不敢想,更觉着任老爷子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如今他转瞬即逝的猜测被验证。   “父亲……”   任大爷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他的心甚至开始猛烈跳动。   “太后娘娘那……”   任老爷子从书案后走出,站到长子面前。   “当初是太后娘娘找了我。皇位上,必须得是陈家的血脉。”   任大爷张了张嘴。他震惊,震惊与太后的胆大,更震惊与太后对陈朝的信任。她难道就不怕陈朝哪一日突然起了念头,杀了明丰帝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吗?   毕竟明丰帝只是外甥,这可是皇位。当年安王爷不是为了这皇位没有放过先帝这个侄子吗?   任兰嘉两番遇刺之事任和郎一直藏着没有告知任老爷子和任大爷,他原本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要对任兰嘉下手,如今一想,才觉后怕。他口干舌燥,抬眸。   “嘉儿已经有身孕了。”   在陈朝进宫后,躺了几日的任兰嘉也得了特赦,她终于能下榻了。   都说女子怀胎辛苦。但许是月子浅,除了那两次晕厥,她并无太多不适。只是侍女们皆是小心翼翼。   任兰嘉坐在梳妆台前,慧心带着侍女们给她梳头,拉开匣子时,任兰嘉看到了匣子里的金锁。那日醒来后,他手中拿着这金锁,递给了她。   “任大夫人和我说了这金锁的特别之处,此番我能醒来,想来这金锁也起了作用。如今你怀了身子,这金锁好好带在身侧,切莫再离身了。”   这金锁,是她找任大夫人要回来的。那时箭矢未拔出,他生死难料,她恍然若失。拿到金锁后,她便让侍卫拿进去挂在床榻旁。她没有进去,也不知是怕见血,还是见到他没有生机的模样。   慧心拿了簪子便将匣子阖上,任兰嘉收回眼神。梳完发后,观海来了,侍女们便都退下了。   “郡主,幽冥楼来人了,雇佣他们的正是太尉府的三爷。”   重金之下,何愁事情办不成。这些时日,本该隐藏在暗处的幽冥楼的被人四处追杀,眼看着楼中杀手要被屠杀殆尽,高层自然坐不住了。   “这些时日,太尉府三房的院门依旧紧闭。院外都是看守的侍卫。如果人要抓来,想必会闹出一些动静。且眼下动手的话,只怕太尉府会将苗头指向王爷。”   任兰嘉将佛珠又戴在了腕上,她摩挲着腕间的佛珠,眼帘都未抬。   “人不用抓来,烧了就行!”   观海躲在暗处听到幽冥楼的人托盘而出之时,就想去太尉府杀人。   虽然幽冥楼的人表示那夜广阳侯府的刺杀与他们无关,但能在广阳侯府安插探子,定然和太尉一派的人脱不了干系。观海把这一次也记在太尉府头上。   只是最终,他还是压下了冲动。杀了一时之快,但后续太麻烦。   观海表明了自己的顾虑,但任兰嘉想让人死,他求之不得。   三更天,众人沉睡之际,城南方向燃起熊熊烈火,巡防的金吾卫匆匆赶去,才发现着了火的地方是太尉府。   徐弘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这眼前事情好不容易有了着落,他回府连澡都未洗就上了塌。酣睡之际,又被人叫醒,他黑着脸,脸色极为难看。   “又怎么了?”   这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可真不好坐,比杀沙场杀敌难了万倍。   “太尉府着火了。”   长公主府的正房门也被敲开,炽热的夏季,正房门打开却透出凉意。   “王爷,太尉府失火了。失火的位置正是三房。”   “嗯,知道了。往后这种小事,不用来报了。”   青云愣住,以往只要有任何异动,都得第一时间上报。况且,这事不小啊。青云也回过味来,如今这府上唯一的大事便是那未出世的小主子。   阖上门,男人赤着上身迈着大步回榻,榻上的人正沉睡着,她这几日愈发怕热,除了冰盆,她身上的寝衣也换成了薄纱。薄纱若影若现下,是她雪白的身躯。   他刚上榻,她就缠了上来。白日里,她总顾忌着他的伤,但是睡着了,她旧习难改。   环住她的肩头,将那轻薄的锦被拉过,盖住她,陈朝拥着她继续睡了。   太尉府冲天的火光闹醒了周边的宅院。但正值宵禁,即便人醒了,也出不了府,只能听到隐约的嘈杂声。   天刚明,宵禁刚解,就有许多人凑到太尉府大门外。想弄清发生了何事。但太尉府大门紧闭,他们只能见到那依旧冲天的灰烟。   这是还在烧啊。   众人咋舌之时,陈朝正陪任兰嘉用早膳。   也不知道是因为开始恢复用荤食,还是她这几日心绪好了吃的多了。她消瘦的面颊渐渐丰盈,陈朝乐见其成,早膳时一直给她夹菜。   任兰嘉也发觉自己的胃口似乎比往日大了一些,本以为她用荤食会恶心,没成想并没有什么反应。   用完膳,任兰嘉还在漱口 ,便看到青云在门外的廊下来回踱步。任兰嘉看到了,陈朝自然也看到了。   “我先去书房。一会回来陪你。”   任兰嘉莞尔一笑:“好。夫君去吧。”   这几日,陈朝都在偏房改成的书房内处理公务,离正房不过几步距离。   陈朝迈着大腿往书房走去,书房门还未阖上。青云就递上了一纸。陈朝接过展开,淡淡扫了一眼。   “你下去吧。”   广阳侯府。魏棕难得沐休一日,想好好陪陪妻子哄哄儿子。几日未登门的小舅子却来了。他本以为小舅子是来看外甥的,没想到任和郎一脸严肃。   “太尉府失火,刚扑灭。孙三爷死了。”   魏棕惊起,嘴唇呶动了会,但最后也只是爆了一句粗话。都说一怒冲冠为红颜,陈朝他是真敢啊。那可是太尉的第三子啊,太尉府几房,太尉最疼爱的就是这三子,也把他惯的行事极为荒唐。   雇凶杀人,还明晃晃从自己名下产业动了那么一大笔黄金。便也能看出这孙三爷着实不算聪明。和上头两个心机阴沉的哥哥完全比不了。   魏棕也知道这孙三爷所做的事,但眼下动他并不是明智之举。陈朝才在朝堂上让众世家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如今还这么堂而皇之杀人。魏棕都能想到从今后这上京城的血雨腥风。   “盛钧行何时出京?”   “昨夜便走了。”   魏棕点点头,既然要乱,那就索性一起乱吧。 第50章   风吹轻纱,枝叶摇曳,池子里成群的锦鲤在游动。侍女们穿着精致的夏衫走过连桥,又绕过蜿蜒的连廊才到了水榭外。侍女门手中还端着冰盆腾不出手,候在水榭外的侍女替她们撩开轻纱。轻纱后的水榭中,放置了一张大软榻。榻上身型高大的的男人端坐着,一手拿着折子,另一手搭在俯在他腿上深睡着的人的背上。   侍女们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轻手轻脚将冰盆放在角落里,再将已经由冰化成水的盆撤走。   侍女刚退下,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吟。陈朝垂眸,侍女进来的动静已然很轻,但似乎还是吵到了沉睡着的人。她轻吟一声后用脸蹭了蹭枕着的大腿,手心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袍。炎热的午后,纵使有冰盆,她还是出了薄汗,薄汗将碎发打湿沾在额间。自她睡着,他就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过。她枕着的地方,早已经发烫泛酸。那热意和酸意也从大腿蔓延到他全身。   任兰嘉是被热醒的,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背后已被汗浸透。云留山上地势高,整日有山风吹拂,往年仲夏也没那么难熬。如今回了上京,也有可能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她觉得越发燥热。   她刚睁眼,男人就放下手中的折子。   “醒了?”   任兰嘉揉了揉眼,刚坐起,大掌就端着杯盏递到她眼前。她正口干呢,结果刚饮一口,她就皱了眉头。   “怎是热的。”   再看四周,只摆了三盆冰,而且都摆在离她甚远的角落里。府里不是供应不起冰,而是她胎相还不是十分的稳,所有人都不敢给她用冰。   “温热的水解暑。”   任兰嘉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她眼下实在口干,便也小口小口将那杯盏中的水饮尽。而身侧的人很自然接过她手中已经空了的杯盏放到一侧。此时任兰嘉也觉着热意好像散了一些。   再看软榻上,他身侧空出的位置已经摞了不少折子。而他自她醒后视线一直粘在她脸上,任兰嘉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又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并无察觉到什么异样。她偏头:“夫君这是看什么呢?”   回应她的是两声低沉的轻笑声。   任兰嘉虽疑惑,但她眼下更想去沐浴。到了净房,她照了镜子,才知道他为何一直盯着她看。她的侧脸颊上压出了好几道红印,瞧着极为滑稽。任兰嘉愠怒,本想沐浴后再回水榭陪他,也没再回。而是自顾自抄录佛经静心。   在水榭独自批了许久折子的男人久久等不到自己的夫人,便也回了房。回房就被他的夫人横了一眼,那眼神又怒又娇,他又没忍住笑了一声。   这不笑还不打紧,本静了心的人见他又笑气急,放下了手中的笔,瞪着圆目道:“你笑什么?”   怀了身子的人不能生气,任兰嘉被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结果男人越哄越不正经,任兰嘉被他惹到赤红了脸。   正值壮年的男人不过是过过嘴瘾。刚成婚不过几月,本就顾忌着她的身子一直克制着自己。如今却好,软香在怀,什么都做不了。看她那副娇中带羞的模样,男人就后悔了,招惹她做甚最后受折磨还是他。   夫妇俩,一人养伤,一人养胎。本该分寝而眠,可偏偏自广阳侯府回了长公主府后,两人夜夜同寝一榻,夫妇俩都没有人主动提起此事。   而眼见着养伤这几日,两位主子的感情愈发浓厚,身旁服侍的人更是不敢提。就连府医都睁只眼闭只眼。   一同用了晚膳,陈朝去净房沐浴,观海才寻到时机见了任兰嘉一面。   “郡主,昨夜我们到太尉府时,太尉府已经失火了。有人比我们早下了手。”   陈朝沐浴出来时,就对上了他夫人那光彩流离倒影着烛光的柔情双眸。   “夫君。”   惯听的两个字眼下却被她叫的婉转千回。   昏暗的灯,温柔的她,才刚洗漱过的人,又觉着身子开始发热,他的咽喉吞咽了下。   “我书房中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你先睡吧,我迟些便回。”   一向镇静的摄政王看都未看他夫人一眼,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就往屋子外走去。   自以为冷静的身影在任兰嘉眼里透着落荒而逃的意味。这回换成她轻笑了两声。她似乎找到了逗弄他的好法子。   陈朝想避开她是其一,其二是他本就打算去书房一趟。他去的是外院的书房。书房里早就立着一道青色背影,见他进门,挺直了腰背。   “主子。”   “太尉府是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正了正脸色:“王妃遇刺后,就有人发了悬杀令,重金悬杀幽冥楼的杀手。不过数日,幽冥楼死伤惨重。前两日,幽冥楼的楼主带人进了京,进过一趟太尉府。昨夜大火后,幽冥楼的人也不见了踪迹。属下猜测,应当是太尉府想杀人封口,幽冥楼被逼急了,索性反杀了。”   “知道了,继续盯着吧。”   在书房呆了一个时辰,陈朝才回房。见人已经睡下了,陈朝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脱衣脱靴上榻搂住了她。   在别人都软香在怀之际,徐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府。徐弘在凉州军营长大,不习惯被人伺候,因此。他的将军府虽大,但下人没几个,偌大的府邸也极为冷情。他深夜回府,除了门房,府里迎他一个的人都没有。推开门,屋子里也是漆黑一片。他连灯都不想点,只想倒头就睡。   刚上榻,他就摸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谁……”   他大喝一声,刚想暴起,一个温热的身躯贴了上来,同时还有传入他鼻尖的熟悉的药香。黑夜中,他眼眸一沉,大掌一下就探到细腰,直接一把扣住。   “你这几日去哪了?怎么不告而别。”   他的声音暗哑深沉,久久听不到回答,这才想起,她不会说   话。   他叹口气,想起身点灯。衣襟却被人拽住,随即一片柔软在漆黑中贴上了他的双唇。   徐弘本已疲惫不堪,但眼下却好似一下子被灌足了精神。   太尉府的惨事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大理寺,金吾卫都在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太尉府。而他们也从火场中侥幸逃出来下的侍女嘴中问出,这失火的因由是这孙三爷喝了酒与侍女们玩闹,不小心推倒了烛台。而这几日,孙三爷被关了禁闭,心中苦闷,屋子里堆了不少酒,天气又干燥,一下子便燃了起来。   侥幸逃出来的侍女也受了重伤,问话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大理寺和金吾卫都勘验了现场,和侍女所说无异。火是从屋子里烧起来的。听到勘验结果时太尉什么都未说,只是让管家把人送了出去。   金吾卫是摄政王的人,可大理寺却不是。对于双方一同给出的勘验结果,上京城的人半信半疑,不少人依旧疑心此事是那摄政王派人做的,本只是猜测,可传着传着,愈发有鼻有眼。风言风语一时也在上京城中兴起。前几日还堵在长公主府外的文人此时不少站来了出来,和那些传谣言的人开始唇枪舌战,摄政王为国为民,抓了那么多贪官污吏,才不会行放火杀人此等不坦荡的小人行径。他要杀人,派禁军上门抓人就行了。   众口铄金,说什么的都有。众人都想看看这太尉和摄政王在朝中相遇会是如何情景。但太尉在此时却病了,听说病的不清。   太尉不在朝,摄政王一党为大。朝堂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虽大多都是默默垂眸不语,但世家依然视他们为眼中钉。   而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广阳侯府在长孙出生一个半月的时候,办了一个满月宴。满月宴这日广阳侯府门庭若市,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送了贺礼。   如今摄政王一派势头正猛,而魏棕身为摄政王的连襟,他的地位自然不可无同日而语。多的是上门巴结攀关系的人。   任兰昭参加了小外甥的宴席后回府,同任老太太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宴席上的热闹,把任老太太逗的直笑。   “可见到你二姐姐了?”   任兰昭摇头:“只见着二姐夫了,听大姐姐说,二姐姐有些苦夏,食欲不佳。宴席上人又多,她便不来凑热闹。二姐姐人虽没来,但让二姐夫带了礼。那些夫人见了二姐姐的礼单,眼睛都红了呢。”   上京城的内宅夫人,寻常礼单哪能放入眼里。但这是任兰嘉送出的礼单,她金银多到根本花不完。又因为将送出去的金锁拿了回来,觉着对不住小外甥,这礼单自然不薄。   瞧她们姐妹同心,感情甚笃,任老太太也很欣慰。   “你二姐姐对你也不差,她身体不适,你明日去长公主替祖母瞧瞧她。”   不用任老太太说,任兰昭也正有这个打算。   广阳侯府,任兰宜也正拿着任兰嘉的那份礼单。   “二妹妹送了这么多的礼,今日我都被吓着了,险些在那些夫人面前失了态。”   一个月半月的休养,让任兰宜亏损的身子也养了回来。她如今面色红润,身姿丰盈。魏棕搂着她此时脑子里哪还能想其他的事,他也没仔细看那礼单。   “到时候等嘉儿生子满月,我们添一些再送回去便是了。”   任兰宜叹气:“也只能这般了,也不知……啊!”话还未说完,任兰宜手中的礼单就被人抽走,随即被人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夫人最近眼里只有源儿,今夜源儿跟着乳娘睡,夫人就多怜惜怜惜我。” 第51章   第二日任兰昭用过早膳就准备出发去了长公主府,任三夫人亲眼看着自己女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她叹口气。   “要是对自己的婚事也能这么上心便好了。”   任兰昭到了长公府外没有让马车进二门,而是在大门外下的马车。在下马车的时候她偷偷扫了一眼大门外的侍卫,却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来了几次,怎一次都没见着。任兰昭不由撅了嘴。   任兰昭进府后才知道她的二姐姐还睡着呢。她惊讶张了张嘴,心中默念:没有婆母管束就是好,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任兰昭心中羡慕。   任兰昭在正厅等了一会,侍女才来请她,说王妃醒了。任兰昭进正房时,正好见到任兰嘉在喝浓黑的药汁,她皱了皱眉。   “二姐姐,你病了?昨日大姐姐说你只是苦夏。”   任兰嘉喝的是安胎药,汤药苦涩,她刚放下碗,侍女就捧着蜜饯上前,任兰嘉稔了一颗,放进嘴里。   “嗯,苦夏呢。喝些开胃的汤药罢了。”   任兰昭听到这才松下心。任兰嘉用早膳,她便坐在一侧同任兰嘉说着这些时日的事,念叨她母亲又给她挑了多少户人家,她又是如何和她母亲斗智斗勇躲避相看的。又说了她身侧多了许多巴结她的女郎,但与太尉府交好的那些贵女一改友善态度如今对她颇为冷淡。她不傻,知道都是因为朝堂的事。任兰昭也不是很在意,对她冷淡,她就不一处玩了便是。任兰昭还说起了她的哥哥任和绍。   “祖父有意让哥哥去江南游学,呆个一年二载再回京。二姐姐,你说是不是祖父有意让二哥哥出去避一避啊。最近京中那么乱。”   任兰嘉侧头,任兰昭还是那一副天真模样。她本以为,任兰昭性情活泼爱玩,年纪又还小,只知道些首饰衣裳。没想到心中却也透亮。   此时让任和绍出京,确实是好主意。今年科举,不少江南学子上榜,江南有富庶,如今可谓是人杰地灵。阅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去看看长长见识,对任和绍并无坏处。且如今京中局势不定,任府又卷入其中,难免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任和绍身上。去江南也清净些,能静下心来进学。江南还有任和海也能照料一二。   不过,任兰嘉也是才知道此事。   “别多想,祖父应当只是想让三弟弟去见识下江南的书院。如今江南书院众多,文学氛围浓厚,去那呆个一年半载定能学到许多。”   亲兄妹,任兰昭哪能不注意到最近自己的哥哥愈发沉默了。那些闺阁贵女对她都冷淡了,更不要说那些权贵子弟在国子监会怎么对她哥哥。任兰昭瘪了瘪嘴:   “哥哥去江南也挺好的,听闻江南比上京城都繁华。若是可以。我也想去瞧瞧。”   以前被关在家中,天天就盼着参加外头的各式宴席,可如今去多了,觉着也就是那样,宴席上不少人都挺惹人烦的。若是可以,任兰昭也想当一个男子,这样她就可以四处走了,不用困在宅院里。   “往后等你成婚了,让你夫君带你去江南。”   任兰昭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二姐姐可别再提夫君了,这些日子我耳朵都快被母亲念叨出茧来了。”   任兰嘉笑笑不再提,问起了她昨日广阳侯府的满月宴办的如何,提到这任兰昭也来了精神。   “二姐姐,我同你说,昨日大姐夫继母那头的那些表妹也来参宴,我看她们的眼神都快黏大姐夫身上了,也真是脸皮厚,一点都不知羞。”   任兰昭绘声绘色讲着那些表妹是怎么给魏棕抛媚眼,她又是怎么让那些表妹吃了闷亏的。在她大姐姐的宴席上勾搭她大姐夫,任兰昭才不会忍这口气。她自然不会和任老太太说这些,所以这些话她一直憋住。如今倒豆一般都说与任兰嘉听,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把侍女们都逗乐了。   任兰昭带着礼来的,走的时候又装走了满满一车。她手上还有一个匣子,是任兰嘉让她转交给任和绍的,让他去江南时候用。   上了马车,任兰昭没忍住打开了匣子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瞪大双眼。匣子里好厚一叠银票,别说在江南花用了,这些银票都够在江南置办一座大宅了。   任兰昭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当什么都不知道,私下把匣子给任和绍。如果她祖父祖母知道,定然是不会让她哥哥收下这银票的。穷家富路,多些银两傍身总是好的。   陈朝下朝回府就见任兰嘉心情颇好的模样,一问才知,是任兰昭来过了。   “你一人在府里无趣,平日里我不在府上便让你三妹妹多来陪陪你。”   任兰嘉笑笑:“她如今正是议亲的关头,方才还同我抱怨,三叔母整日拘着她呢。让她来陪我,她自然愿意。但只怕母女两又得吵。”   陈朝哪在意旁人,只是想让自己的夫人开怀些。不过提到此事他想起刚收到的信。   “母亲给我来了信,说凉州姨母家的表妹与姨夫大闹了两场,一气之下要离家。母亲拦住了   她,但她怎么都不愿归家。母亲便派人把她送上了京。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表妹?   方才任兰昭还同任兰嘉好生描述了广阳侯府那些表妹的热闹,没想到转眼这王府的表妹也要来了。   陈朝正在更衣,也没看任兰嘉,自顾自继续道:“表妹进京后,我会送进宫给阿姐管教,无需你费心。我只是同你说一声。”   不用她费心?最好如此。任兰嘉可没什么耐心应付什么表妹。   陈朝下朝出宫才收到的信,第二日他上朝才进了一趟后宫和太后说了此事。结果太后一听就皱了眉头。陈朝甚少见到太后这副忧愁模样。   “怎么了阿姐?”   太后:“没什么。如今嘉儿有孕在身,切莫让她烦心。女子有孕,心思也敏感,你可得守住自己,别做什么收通房纳妾室的糊涂事。”   陈朝蹙眉:“此事阿姐尽可放宽心。”   凉州的信件是快马加鞭送进京的,陈朝和任兰嘉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宫中太后也只以为人还要过段日子才到,没成想才过了两日,慧心就匆匆到了任兰嘉面前道:   “王妃,观海来报,方才城门外有人挥鞭将靖安侯从马上抽了下来,靖安侯同那人打了起来。金吾卫来抓人时,那人叫嚷着要找王爷做主。下面人说,那人虽着男装,但瞧着是个女郎。”   凉州要来人的事,任兰嘉也未和身边的伺候的侍女提。所以慧心并不知道,如今听说有一个女郎叫嚷要找王爷做主,她难免多想。这男子在妻子有身孕时在外养外室纳小妾的事多着呢。   慧心说完,瞧着她的主子好似不在意的样子。不问那女郎,反问:   “我记着靖安侯年事已高,怎么还能骑马还与人打起来?”   见任兰嘉气定神闲,慧心也定了定心:   “老靖安侯两年前便去了,爵位传给了他的长孙。如今这靖安侯在京中名声不大好,是个混不吝的。惯爱流连烟花柳巷,今日也是他纵马在先,才被人从马上抽下来的。”   任兰嘉挑挑眉,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主子不在意,慧心也不好再多言,只是出了院子找到观海:“盯着金吾卫。看王爷会不会去金吾卫捞人。”   陈朝自然是去了,还带着宫中大太监章丘一起去的。   进金吾卫,徐弘的亲卫就引着他们往徐弘的衙房去,推开衙房大门就看到一张蓬头垢面灰扑扑的脸。唯有一双眼眸极为有神。   陈朝眯了眯眼眸,冷漠道:“章丘,把人带走。”   章丘身后走出两个内侍,看着面孔阴柔,但极有力,一人一边架住了那个灰扑扑看不清面孔的人让她动弹不得。   “你们是谁啊,松开我。徐弘,他们是谁,我要见表哥。”   徐弘站在一侧,手成拳抵着嘴轻咳了两声,眼看着章丘面无表情用布堵了叫嚷着的人的嘴。然后把人给架了出去。而陈朝全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章丘带人走了,陈朝却还没走。徐弘走到他身侧,难得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王爷,这混世魔王您日后只怕得受累了。”   陈朝的眉头紧蹙:“混世魔王?”   徐弘挑眉:“王爷您不知?这可是您表妹在凉州的别称。”   陈朝离开凉州多年了,这嫡亲表妹他不过在她牙牙学语时见过两回。陈国夫人也甚少同他说起这表妹的事,如今细思,他想起太后在听到表妹入京时那紧皱的眉头。   陈朝不用细问,能在人人会武的凉州得到了一个混世魔王的称谓,而且还是一个女郎,就能知道他这表妹行事有多离谱。   好在人送进宫了,关在后宫想来也闹不出什么乱子。陈朝正思索时,又一波叫嚷越来越近。他侧头,徐弘摊了摊手。   “靖安侯,方才就叫嚷着要我把你表妹下狱。”   徐弘眼见着陈朝面色一沉,转身出了门。徐弘跟上,就看到陈朝走到衣着精致的男人面前,一脚踢翻了他。徐弘远远站着,都能听到靖安侯哆哆嗦嗦的声音:“王爷,您这是为何?”   徐弘摇摇头,这混世魔王的嫡亲表哥当年在凉州的别称可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的活阎王。   惹谁不好,偏偏惹这阎王的表妹。   “啊!啊!”   又是两声惨叫。   徐弘啧了两声,不忍直视挪开了眼。 第52章   陈朝回府时,任兰嘉正在挑料子。底下的布庄和宫里都送了一些时兴的料子过来,任兰嘉正打算挑一些给广阳侯府和任府送去。见到陈朝进来,她展颜一笑。   “夫君回来了。用过午膳了吗?”   这些时日陈朝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坚持每日上朝。任兰嘉也没拦他,只是让他必须下朝后便回府养伤。任兰嘉如今胎相也不平稳,陈朝思索了下还是应下了。   平日下朝就回,今日这却已过了午时。   陈朝捏了捏眉心:“表妹到了。我送她进宫了。”   任兰嘉佯装惊讶:“母亲的信不是刚到吗?表妹怎这么快就到了?”   “车马快。”   “那怎么不让表妹来府里住上两日。”   “你如今身子浅,得静养。”   陈朝收到信后本就是打算把这多年不见的表妹送进宫,如今又知道表妹的真实性子,更不可能让她到自己的夫人面前惹眼。他的夫人喜静,而这表妹实在闹腾。   前两日还说让任兰昭来陪陪她,府里也多些热闹的人,面对自己的表妹却讳莫如深。任兰嘉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让侍女们把料子都收下去,备了午膳。   而城门外的这一场热闹,也没多惹人注意。众人也只是说这靖安侯污了他祖上的威名。他的祖辈父辈都曾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年纪轻轻混不吝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如今就连一个小毛贼都打不过。   至于摄政王和太后的嫡亲表妹从凉州进京一事,无人知晓,章丘带人进宫时极为隐秘。除了瞒不过负责值守宫城的魏棕。   魏棕下值回府,拥着夫人和儿子,说起了这事。任兰宜这几年看多了魏棕那些没有亲缘的所谓表妹的娇柔做作模样,对表妹这两字并无什么好感。   魏棕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在想着什么。   “放心吧,这位凉州表妹和我那些表妹可不一样。”   事关一个女郎的名声,魏棕也没有多言。但任兰宜却起了好奇之心。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太尉府大门紧闭,太尉告病在床,朝堂也陷入了短暂的平静。陈朝也不再每日上朝,大多时间都在府里陪夫人养胎。   陈朝的伤势在府医的治疗下,早就好全。再也不用喝那苦涩的汤药,但任兰嘉的安胎药却没断。见她每次都是不假思索就将一碗汤药喝下,陈朝都会蹙眉。   任兰嘉放下碗,就见到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蜜饯送到自己唇边。她含笑启唇,温热粉嫩的唇瓣张开,含入蜜饯的那一刻不经意间碰到了温凉的手指。与其同时,她眼波微转,看向身旁的人。   那修长的手也未收回去,而是在她脸颊摩挲。   “又作怪?嗯?”   陈朝的声音深沉又暗哑,眼中更是饱含无奈。这些时日天天在府里陪着任兰嘉,他也发觉了自己性情温顺的夫人的另一面。狡黠又顽皮的一面。知道他如今对她什么都做不了,就肆无忌惮勾他。   除了那眼神和小动作,唤他夫君时更是柔情蜜意。更别提夜间在榻上了。常常勾着他的腰在他怀里磨蹭,这炙热的时节,陈朝不知道冲了多少凉水。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过和他的夫人分榻。只是抵着她的鼻尖,百般   无奈让她安分些。   任兰嘉轻声一笑,眸中水光楚楚:“夫君说什么呢。”   见她还一副佯装无辜的模样,陈朝被气笑了。环着她的腰肢一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本放在她脸颊上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迫她仰起头。   他俯身,吻她,双唇相贴。他抵开她的牙关,她口中还含着那颗蜜饯,蜜饯在两人唇齿间相磨。甜腻的甜意中隐隐还那么一丝苦涩。   娇小的人窝在宽大的胸膛中,白皙的手搭在他的健壮的窄腰侧攥紧了他的衣衫。   良久,她才被人松开,本在她口中的蜜饯早就融在两人口中入了肚。她的心在猛烈跳动。唇瓣酥酥麻麻的。粗粝的手指抚过她的双唇,抹去了她唇瓣间的那抹水光。   “还作弄人吗?”   他的声音暗哑。任兰嘉有些恍惚,短时间的缺氧让她头脑有些发涨。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腰迹紧绷的肌肉。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她嗡声道:“我才没有作弄你。”   男人无奈轻笑一声,到底没再对她做什么。   任兰嘉怀胎三月的时候,府医来把了脉,说胎算是坐稳了。安胎药可以断了。听说不用喝安胎药,任兰嘉非但没高兴,反正苦了脸。   自从那一吻后,男人似乎找到新的喂她蜜饯的法子,常常抱着咬着蜜饯吻到她气喘吁吁。他明明自己也难受,但却热衷于此法。   陈朝下朝时,听说任兰嘉断安胎药了,也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任兰嘉本有些闷闷不乐,见他那样横了他一眼。   怀胎过了三月,任兰嘉也没再打算瞒着,给任府送了信。任和郎早早就知道了,也告诉了任老太爷,但其他人那都还瞒着呢。   任老太太知道后,又是喜又是愁。   喜的是自己的孙女怀了身子,愁的是这怀的太快了些。一是身量还未完全长开,二是这夫妻两还未好好相处,便要被隔开。但最终,还是喜更多些。   送了信,任府自然又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任大夫人带着任兰昭亲自来了一趟。虽然知道长公主府和王府自会照顾好任兰嘉,但还是耐心说了许多孕期该注意的事。   “嘉儿,宜儿如今也生了,之前你给她送的嬷嬷就让她回府吧。也好照料你。”   任兰嘉拒绝了:“大伯母不用与我客气,我府里也不只是一个嬷嬷。那嬷嬷的身契我早就一同送给大姐姐了。便让她在大姐姐府里呆着吧。说不准何时大姐姐又给我添一个外甥,外甥女呢。”   任兰嘉这么说,任大夫人也不好坚持:“你如今怀了身子。陈国夫人可要从凉州回来?”   任兰嘉摇摇头:“母亲才到凉州没多少时日,夫君的意思是让她在那多住些时日。待我生产时再说。”   不回来也好,婆母在身侧,难免有压力。即便这陈国夫人再好性,那也是婆母。任大夫人担忧的无非是他们两个身侧都无长辈在。   “昭儿,我方才好像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你去替大伯母拿来。”   任兰昭虽疑惑怎么不让下人拿,但还是乖乖出门了。任兰昭出门后,任大夫人才拉着任兰嘉的手。   “有些话,你祖母怕你身边那边嬷嬷不敢说,便交代我要同你说。我也就直言了。你们才刚成婚,正是新鲜浓情蜜意的时候。王爷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偏偏这时候你怀了身子。怀胎期间,这榻上的事,能免则免。万一不小心失了轻重,伤了你和腹中胎儿可不得了。这事马虎不得。”   明明是任兰嘉的房中事,任大夫人却赤红了脸。   任兰嘉垂眸,她如今腿间还酸胀着呢。昨夜,她不过就是在他腰间捏了两把,他就反客为主找到了新的法子作弄她。   原本,都是他避着她,如今反倒她得躲着他了。   面对任大夫人的好意提醒,任兰嘉笑笑:“大伯母放心吧,王爷他有分寸。府医交代过的。”   任大夫人松口气,毕竟不是自己女儿,说这些房中事她也为难。怕说多了,惹人烦心。   任兰昭被任大夫人支开,一时还回不来。任兰嘉就问起她的婚事。再过几日,就是任兰昭的十五生辰了,年岁确实不小了。这婚事看了许久,却一直未定。   任大夫人看了一眼外间,确定任兰昭还未回来。就轻声道:“差不多定了。人你也见过。就是原来借住在二郎院子里的盛钧行。”   在任老爷子寿辰那日,任三夫人有那么些意思。但一直没有下文,任兰嘉便以为不了了之了。   “你祖父的意思。这盛家虽不是什么权贵门阀,清流世家。但好在家产丰厚,这盛钧行饱读诗书,品行端正。与二郎又是好友。榜眼出身,论他这个人,比许多京中子弟都要好。这昭儿日后嫁过去,有娘家撑腰。公婆不说捧着她,最起码不敢给她立规矩。往后夫妻两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日常吃穿用度上也不委屈。你也知道昭儿的性子,这规矩多的人家不适合她。这盛家,正合适。”   来提亲的人多着,比盛钧行更好的也不是没有。只是谁知道那些人家是抱着什么心思。这拖了这么多时日,最后还是任老爷子拍板了。   “三妹妹知道吗?”   任大夫人摇摇头:“这盛钧行不是南下巡查了吗?你祖父的意思是,等他回京再定。眼下也就还瞒着昭儿。昭儿,心宽着呢,见你三叔母这些时日不再催她相看,吃好睡好人都圆润了。这几日,又想着怎么办自己的生辰宴呢。”   说完任兰昭,任大夫人说起了任和郎的婚事。   “二郎的婚事不急。你祖父的意思是眼下我们任家太惹眼了。二郎是儿郎,迟些成婚也没什么。”   已经有长孙了,对于次子的婚事,任大夫人倒也不急。   正说着话,任兰昭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匣子。任大夫人早就为了支开她做的准备,特地落在马车上的。接过匣子,任大夫人递给了任兰嘉。是任老夫人让她送来的。任兰嘉身侧的慧心上前接过。   任兰嘉如今有身孕在身,任大夫人也不久留。她起身告别,任兰昭却说自己还要留一会。任大夫人叮嘱她不能胡闹,便也就把她留下了。   看着任兰昭目送任大夫人远去,又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任兰嘉就知道她这三妹妹又在打她主意:   “说吧,又想求我什么?” 第53章   小心思被任兰嘉一言点破,任兰昭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嬉笑着凑到任兰嘉身侧。   “二姐姐,我本来还想着我生辰的时候你可以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呢。如今你怀了身子,也不好出府。没了你我的生辰宴就无趣了。”   小时候,安宁长公主还在时。任兰昭的母亲总同她说要她离身份尊贵的二伯母和二姐姐远些。所以每次任兰嘉回任府,任兰昭总是躲在她母亲身后,与任兰嘉也不是很亲近。   可自任兰嘉回京后,给她送了那许多的珠宝首饰漂亮衣裳,又会在她关禁闭时带她出门。如今在任兰昭心中,觉着二姐姐最好了。   任兰嘉的手臂被任兰昭环住,轻轻摇晃,又眨巴着眼看她,任兰嘉头一回有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说吧,怎样你的生辰宴才算热闹。”   身为家中最小的女郎,任兰昭自幼就懂得什么是顺杆爬。任兰嘉递了话头,她立马就接过。   “二姐姐,我生辰宴可以请琼楼的戏班来唱戏吗?”   任兰嘉有些意外挑了挑眉:“琼楼?祖父可不喜欢这些。”   任兰昭耷拉   着眉眼:“我知道祖父不喜欢,可我想看……”   对于这个相处不算多的妹妹,任兰嘉说不上全然了解,但也大致清楚。脾性虽直爽,但也乖顺。这些年,任府闭门,她就乖乖呆在府里,除了偶尔与闺中好友小聚也不会闹着嚷着要什么。喜好首饰衣裳也可以忍着不要也不戴。挺懂事的。   如今明知道任老爷子不喜戏班,还是想要,其中定然有什么。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谁欺负你了?”   任兰昭一顿,松开了环着任兰嘉的手。抬眸看任兰嘉的眼神定在她脸上,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的心底。也不知道她的二姐姐怎么就从她一句话中就觉着有人欺负她,任兰昭躲开了任兰嘉的视线。   “没人欺负我,祖父一直不让我们去琼楼。我便好奇。我那些闺中好友也没见过,便想着生辰宴能看一回。”   任兰昭不愿意说,任兰嘉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我同祖父说。除了琼楼的戏班,还想要什么?”   任兰昭本耷拉着眉眼瞬间上扬:“不要了。有戏班就够了。”   得知任大夫人和任兰昭要来,陈朝便去了前院书房处理公务。任大夫人和任兰昭都走了他才回房。昨晚久违的亲昵,让两人更亲近了些。   用过晚膳,陈朝牵着她的手在花园中散步。微风轻抚,任兰嘉问起了陈朝进了宫就一直没有消息的表妹。   “表妹进京也有些时日了,我还未见过她。过几日三妹妹生辰宴,要不也给她下个帖子?她和三妹妹年纪应当相仿,想来也能玩在一处。”   提起这位表妹,陈朝难得头疼。进宫不过几日,这教养嬷嬷已经换了好几茬。就连太后都难得抱怨。任府书香门第,陈朝无意让她去任府丢人。   “罢了,她尚在孝期。阿姐有意让她在宫中抄经为姨母祈福。”   凉州规矩不如上京,在凉州,子女为父母守孝规矩没那么严。   陈朝不说,任兰嘉也不知。她问这一句,只是不想让他觉着自己丝毫不在意他母族的亲眷罢了   回房后陈朝便去沐浴了,慧心给任兰嘉揉捏着腿。   “观海去查了查。三姑娘这些时日似乎与太尉府那一派的贵女闹得不是很愉快。前几日,三姑娘背着府里偷偷去琼楼定了雅间。但被人抢了。琼楼的人说,三姑娘走时,似乎哭了。”   果然是被人欺负了。   任兰嘉眯着眼,淡淡道:“知道了。”   第二日,有人去琼楼听戏,才发觉琼楼大门紧闭。敲开门,只有一个伙计探出头来。一问才知,琼楼接下来这几日都被人包了,要为一场宴席排戏。   琼楼日进斗金,特地为了一场宴席闭门排戏,这得给多少银子啊。可任凭如何问,都没问出是为谁府上的宴席排戏。   而任府,也在为任兰昭十五岁的生辰宴做准备。作为府里唯一一个还未出嫁的女郎,这次的生辰宴任老太太特地嘱咐要办的热闹些。   任兰昭也不知道她二姐姐怎么做到的,府里居然真搭建起了戏台。而任老爷子,什么也没说。任兰昭心底本忐忑,一直到戏台真的搭建好了,才露出了笑容。   而到了任兰昭生辰那一日,上京城的人终于知道,琼楼闭门排戏是为了谁的宴席。一个女郎的生辰宴,邀请的也都是同龄的女郎。整个上京,有头有脸人家的女郎几乎都被邀请了。除了几家。   后宅和朝堂不同,任凭男人们在朝堂怎么闹,后宅妇人们总是要保持一团和气的。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求到人。这也是上京城中人都有的默契。   而这任府三姑娘,父亲官位虽不高。但却有一个摄政王姐夫。   如今任府行事如此明显,谁都知道了这几家的女郎和任家这三姑娘不和。众人虽什么都没说,但如今正是各府适龄女郎议亲的时候,各府也都有了自己的考量。   任府热热闹闹时,任兰嘉正躺在夫君宽厚的怀抱里午睡。迷迷糊糊之际,修长的手摩挲着她的耳垂。   “过几日要不也让琼楼戏班进府一趟。府里冷冷清清的,你也无趣。”   陈朝还记着婚前在琼楼遇到过她,想来,她也是喜欢听戏的。   任兰嘉昏昏欲睡,也没细听,只是含糊着应他。   过了几日,青云来问她想在哪听戏时,任兰嘉还愣了一下。慧心贴在她耳侧提醒她,任兰嘉虽不记得,但对于他的贴心,还是应下了。长公主府本就有戏台,都不用搭了。   任兰嘉思索了下,觉着自己一人听戏实在没意思。   “给任府和广阳侯府都下帖子吧。对了,给中书令府也下一贴。”   多年不曾开门迎客的长公主府居然下了帖子。虽只邀了亲近的几家,但下给任府的帖子说了,任兰昭可以带她的闺中好友一同去。   那可是上京城最奢华的长公主府,宴客的是如今后宅中身份最尊贵的摄政王妃。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任兰昭收到帖子,比自己生辰宴都高兴。   任兰昭急忙给自己的闺中好友都发了帖子,长公主府要办戏宴的消息也就散了出去。   府里要办戏宴,下人们自然就开始忙碌,管事和慧心确认戏宴的相关事宜时,素念匆匆走了过来,脸色还有些难看。慧心将单子还给了管事。   “你先回前院吧。”   素念整个人显得有些焦躁。管事刚走,还没等慧心开口问,她就迫不及待开口。   “王爷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女郎。”   慧心一顿,皱了皱眉:“可知是何人?”   素念摇摇头:“不知。我问青云,青云也不知情。王爷进府便把人带进了前院书房了。还关了书房门,也不知在里头做些什么?要不要和王妃说啊。”   换成以往,素念哪会和慧心先说。直接就去自己主子面前说道了。可是如今,她主子有身孕,受不得刺激。   慧心的性子沉稳,比素念也想的多。这些时日,陈朝对任兰嘉的好她也看在眼中。   “王爷就算要收人,也不会在这时候收。再说了,也不会往府里带。”   这是长公主府,而不是王府。哪有明目张胆往夫人的陪嫁府邸带小妾的。   素念也回过劲来。   很快,素念和慧心弄清了男主子突然带回府的女郎的身份。   长相明艳少女跟在陈朝的身后进了正房。   慧心和素念正警惕着,任兰嘉也一脸莫名,少女咧了嘴冲任兰嘉灿烂一笑:“表嫂。”   任兰嘉的视线从少女身上挪到了自己夫君身上,陈朝沉着脸走到她身旁坐下。见少女站没站相,眼神还四处乱转,他拧了拧眉。   “叶芙蓉,站好了。”   陈朝一声冷喝,少女立马绷紧身子。陈朝侧头看向任兰嘉。   “阿姐这几日身体不佳,便让她出宫住几日。待阿姐身子好些,我便把她送回宫中。”   后宫那么大,不是无处住。而是没人能管教住太后的这位嫡亲表妹。   立在屋里中间的少女五官明艳,样貌张扬。瞧着和太后有几分相似。看来,陈朝母族这一脉样貌都不俗。   任兰嘉温和一笑:“表妹既然出宫了,就在这多住上几日。不急着回宫。”   叶芙蓉在宫里憋坏了,如今浑身发痒。早知道上京城这么憋屈,还不如在凉州。好不容易出宫了,哪里还想回去。当即接话。   “谢谢表嫂。表嫂我会乖的,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这话说的极为顺畅,可见以前说过多少次。   陈朝听到这话,脸色越发深沉,任兰嘉握住了他的手:“别吓着表妹。府里院落多着呢,表妹要不要去瞧瞧。想住哪便住哪。”   叶芙蓉忙不迭点头。   “素念,带表妹去看看院子。”   叶芙蓉走后,陈朝反握住了任兰嘉的手:“过几日,我就送她回宫。”   任兰嘉只笑笑:“无妨的。”   叶芙蓉在荒芜的凉州长大,只听说过上京城繁华。可初进京,还未见识过上京城的繁华。就在城门处被抓进了金吾卫。后又被扭送进了皇宫。皇宫虽大,但哪里比得上长公主府的精   致和奢华。素念带她看院子时,她眼睛险些都收不回来。   逛了一半,叶芙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表哥这是娶了个金饽饽啊。   最后,叶芙蓉也只选了一个僻静的院落。她想好了,她要离她那个凶神恶煞的表哥远些,少在他面上晃悠,他也就不会想起她,也就不会把她再送进宫了。   叶芙蓉在宫里憋屈了多日,也不知道她一出宫就赶上了长公主府难得的热闹。 第54章   有了身子后,任兰嘉有些贪觉,陈朝每日起身上朝时都会放缓动作,尽量不惊动她。所以任兰嘉在大多时候醒来时都已日上三竿。   叶芙蓉在宫里被教养嬷嬷教了几日,也懂得了些规矩。到长公主府上第二日就想着早些去给表嫂请安,想给她表嫂留个好印象。只是没成想遇到了她最怵怕的表哥。   “你来做什么?无事少来扰你表嫂。”   叶芙蓉只在她母亲嘴里听说过自己的表哥,母亲说表哥才貌双全,气宇轩昂。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姨母也说他是个好弟弟,肯定也会是个好哥哥。叶芙蓉没有兄弟姐妹,因此对这嫡亲的表哥一直也好奇。和父亲吵架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她要进京投奔表哥。可谁能知道这表哥长相确实不俗,但性格却全然不似母亲和姨母说的那样。对她一点也不好,不是冷脸就是黑脸。   陈朝训斥完她,就走了。叶芙蓉对着高大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本想愤然离开,却想起了她表嫂如今有孕在身。便蹑手蹑脚离开正院。   院门离正房还远着呢,即便她跑,都不会吵到屋子里的人。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侍女们都捂嘴笑了。   任兰嘉用早膳时,素念也将这事当玩笑话说给她听。   用过早膳,任兰嘉亲自去了叶芙蓉暂住的院子,叶芙蓉见到她也有些意外,还有些局促。   “表嫂……你怎么来了?”   任兰嘉环顾四周:“昨日太匆忙,也没能来看看。这院子,还住得惯吗?住不惯再换一处。”   叶芙蓉连连摆手:“表嫂,这挺好的。这院子比我们那的都督府的宅邸都要好。”   眼前的少女长相明艳,看着也是精明的长相,但一说话就破了功,有些憨傻。   任兰嘉笑了。叶芙蓉看呆了。   她们凉州的女郎都彪悍,像她表嫂这么温婉这么柔情的女子太少见了。   “听闻早间你来正院时遇到你表哥了?你表哥只是瞧着冷了些,其实挺好的。”   叶芙蓉瘪瘪嘴,才不是呢,比她爹都凶,上京城一点都不好玩,她都想回凉州了。   “过两日府里有戏班来。我娘家的三妹妹也会来看戏。她和你年纪相仿。你与她相熟相熟,到时候让她带你在上京城四处逛逛。”   叶芙蓉眼睛一亮:“真的吗?”   任兰嘉点头:“嗯。”   陈朝训斥完表妹便进了宫,太后身子不适,他在宫里便留到了深夜才回府。回府时任兰嘉还没睡,屋子里更是堆了不少匣子。陈朝走到她身侧,搂住她。   “这是在做什么?”   “给表妹挑首饰呢。我今日去表妹院子里看了看,表妹似乎没带什么行装出宫。她如今虽然还带孝,但也太素净了些。”   陈朝一个男人,哪会在意这些细节。眼下看任兰嘉对叶芙蓉这么上心,心底也柔了些。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不过是些首饰,明日我让青云去外头给她买。你的留着自己戴。不用给她。”   任兰嘉转身,刚好转进了他的怀里。她仰着头看他:“夫君的表妹不就是我的表妹吗?我当表嫂的给表妹几件首饰而已。是我该做的。夫君也是,对表妹别那么凶。都吓到她了。”   陈朝挑眉,本想说叶芙蓉哪是他能吓到的。但面对任兰嘉那柔情似水的双眸还是微微颔首。   到戏宴这一日,任大夫人,任三夫人还有任兰昭早早便到了。因为任兰昭请了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她得早些来迎她们。   来得早,侍女们便带她们先去了正房。   进去后见到任兰嘉身侧站着一个陌生少女,几人还有些奇怪。任兰嘉主动道:   “大伯母,三叔母。这是芙蓉,夫君的表妹。刚从凉州进京,要在上京呆一些时日。芙蓉,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三妹妹。兰昭。”   叶芙蓉僵着身子,走到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面前行了个礼,那礼行的别扭,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一笑。   “表姑娘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   叶芙蓉行完礼后视线落在了任三夫人身后的任兰昭身上。   对于突然出现的叶芙蓉,任兰昭心底有些怪异。她三姐姐本来只有她一个妹妹的。如今又多了个表妹。任兰昭有种三姐姐被人分走的感觉。   “听表嫂说,我比你大些,我叫你兰昭妹妹可好?”   任兰昭顿了下,见上头任兰嘉正看着她呢。她也笑笑,只不过笑意浮于表面:“好。”   “时辰不早了,只怕你的那些小姐妹也快到了。让慧心陪你去前头候着,把芙蓉也带上。今日你也算是半个东道主,你得照顾好你芙蓉姐姐。”   任兰嘉这一番话,远近亲疏立马就展现出来,任兰昭咧嘴一笑,心中也有了使命感:“二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芙蓉姐姐。芙蓉姐姐,你随我来,我一会介绍我的闺中好友与你认识。”   两个年轻女郎牵着手一道出门了,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也坐下了。如今任兰嘉有孕在身,她们坐下后自然第一时间先关心任兰嘉的身子。   正闲谈着,侍女引着任兰宜和温闻烟一同进了门,温闻烟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   见到女儿,任大夫人笑了:“你们怎么一同到的?”   任兰宜回道:“正巧在大门处遇到了。”   几人的视线又落到了随温闻烟一起来的少女身上,少女瞧着和任兰昭差不多的年纪,她盈盈而立站在下首给几人行了个标准的半礼:“莫如见过王妃,见过任大夫人,任三夫人。”   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也参加过他府的宴席,见过温闻烟身侧的少女。这是中书令府的女郎,温闻烟的小姑子,沈莫如。   任大夫人和善一笑:“昭儿就在外头呢,你们没遇上吗?”   温闻烟看了眼小姑子,笑道:“嗯,遇见了,如儿想着先来给长辈请个安。一会再寻去她们。”   温闻烟说话的时候,任兰嘉打量着她身侧少女,装扮精致,身段玲珑,面容沉静,气质温雅。典型的京中贵女模样。   随意打量了两眼,任兰嘉收回视线:“今日就只是听听戏,不讲究那些规矩,别拘着。”   时辰也差不多了,众人便一同往戏台去。任兰嘉走在最前头,身侧侍女环绕,慧心更是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她有孕的消息只有少数人知晓。眼下这般做派,只让人觉着她排场极大。   走在最后的沈莫如看着前头那道纤细的背影。眸中精光微闪。   任兰昭的闺中好友都已经到了,见到任兰嘉纷纷行礼。任兰昭的闺中好友大多也都是清流门第的,都是长相清婉,行事落落大方的女郎。任兰嘉笑笑,让她们今日都不必拘束,就是普通的戏宴,尽管顽便是。   众女郎面面相觑,得知今日来长公主府做客,家中都是百般叮嘱,没想到摄政王妃居然这么和善。任兰昭仰着头,露出傲娇的小模样。任兰嘉说完话,她便拉着自己的小姐妹到一旁坐下。   这些女郎年纪相仿,马上都要成婚了。肆意的日子也不多了,女郎们聚在一处嬉笑着。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看着她们感叹:还是年轻时好。   人到了,戏班还在准备。见叶芙蓉和任兰昭她们玩在了一处,任兰嘉也就松了身子慵懒靠在圈椅上。她偏过头同任兰宜和   温闻烟说着话。说着说着,聊到了已经出京的姜澄。   “前几日来信了,生了个女郎。如今在外的日子虽然不比上京,但也有盼头。他们夫妻二人,只要相护扶持着不比往日差。”   姜澄的公爹虽入狱,婆家家产也被查抄了。但她夫君争气,虽没上一甲但也考中了进士。殿试后被外放了。姜澄拖着身子也跟着一同去了。姜澄有嫁妆傍身,夫君又勤勉,往后倚仗着娘家的人脉,过的也不会差。   不管如何说,总归是遭了难,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听了也有些唏嘘。任三夫人看向在女郎堆里巧笑嫣然,无忧忧虑的女儿。她所求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想女儿能一世平安。   正说着话,侍女递来了戏折。任兰嘉无所谓看什么,便让将戏折给了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几日前,琼楼的戏班在任府刚热闹过,任兰嘉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合计了下,点了出没见过的戏。   戏开演,众人的视线也就放在了戏台上。原本还嬉闹的一群女郎也都噤了声,目光专注看着台上的戏。   都说是戏宴,除了戏自然还有宴。   一出戏罢了,也到了午膳时间。任兰嘉如今还是见不得大的荤腥,也不想拘着任兰昭她们,侍女们便在戏台旁的水榭中给一众女郎单独摆了宴席。任兰嘉和任大夫人几人一处。   温闻烟不是头一回来这长公主府了,今日侍女们对任兰嘉过于小心翼翼了,温闻烟也大致瞧出了一些端倪,她坐在任兰嘉身侧轻声问道:“你可是有了?”   任兰嘉只笑不语,温闻烟了然。没想到比她成婚迟的人却先有了身子。但这可是喜事,温闻烟也替她觉得高兴。   “那我又要当姨母了。”   几个坐在一处,都是熟悉的人,不需要交际,可以安静说着话,吹着微风,也颇为惬意。   “砰!”   “啊!”   “快快快,救人救人。”   突然的一声巨物入水的声音还有女郎们惊慌失措的惊呼声打破了几人的宁静,顺着嘈杂声看去,女郎们所在的水榭已然乱套了,一众女郎趴在栏杆处都探头往水榭旁的湖里瞧。更有侍女纵身跳下了湖。   任三夫人面色一白,骤然起身,叫了一声昭儿随后不管不顾就往水榭那边跑去。任大夫人也起了身,面色惊慌:“这是发生什么了。”   任兰嘉也沉了眉眼,慧心急道:“奴婢这就去看看。”   任三夫人跑到水榭时,见到人群中一脸茫然的任兰昭后,心头先是一松,后是一紧。   落水的不是自己女儿,那是谁。要知道今日宴请的女郎都是自己女儿邀来的,这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随后她扫视了一圈,心里盘算了下任兰昭请来的女郎,可看了一圈,发觉她女儿请来的女郎都在啊。   这王府的表姑娘也在。   任三夫人脑中灵光一闪,这中书令府的女郎不在啊,她扭头看向湖中,两个侍女拖着一个女郎游到了岸边。 第55章   初秋时节,秋风起,拂来幽幽的桂花香,入眼的满院的如火枫叶还有庭院中悄然绽放的各色菊花。   不冷不热,正适合办宴的时节,长公主府闭府多年后第一回办的戏宴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戛然而止。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安抚着受了惊吓的女郎,把她们一一送上了归府的马车。后宅客院的屋檐下,两个身型纤细的女郎板着身子并肩而立。   一人茫然,一人抿着嘴一脸倔强。   任兰昭看着紧闭的屋门,茫然又无措,心中暗念:这下完了,惹大祸了。她偷偷瞥向身侧的人,扯了扯她的袖子:“芙蓉姐姐,她不会有事吧。”   叶芙蓉冷哼一声:“死不了。”   死自然是死不了的,但有人吓坏了。   屋子里,温闻烟脸色都白了,看着府医给榻上的人把脉,焦灼到都快将手中的帕子绞烂了。   榻上的人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脸色虽不大好看,但还算镇静。还笑着安抚温闻烟:“嫂子,我无事,不用担忧。”   温闻烟怎么能不担忧。这可是她小姑子,婆家千娇万宠的女郎。这与她出来一次,就跌进了湖里。还好今日都是女郎在,伺候的也都是侍女。救她上来的也是侍女。如果有郎君在,这名节可就毁了。   府医收回手:“这位女郎无事。呛了几口水,我配个清肺的方子,服几贴便可。”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温闻烟大松一口气。一直坐在软榻上未说话的任兰嘉看向慧心,慧心心领神会带着府医去配药了。   温闻烟坐到榻上,牵住了沈莫如的手:“怎么会跌进湖里呢?”   沈莫如一只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轻轻咬着下唇,眼里透出一丝纠结,偷偷瞥向了任兰嘉。一副欲言又止又不敢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她这是受了委屈。温闻烟见到小姑子这副模样,也是心中一紧。   任兰嘉温和一笑:“沈姑娘,别怕。同我说说。”   沈莫如抿了抿嘴,低声道:“王妃莫怪罪三姑娘,水榭中人多,三姑娘身型不稳,才不小心撞到了我的。”   温闻烟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任兰嘉,任兰嘉脸上的笑意更柔了。   “今日设宴,是下人思虑不周。这水榭的栏杆终归太矮了些。这兰昭自小又毛毛躁躁的,让你受惊了。兰昭那我自会让她母亲罚她,让她好长长记性。前些时日,宫里刚送了整副波斯进贡的红宝石头面。我喜素净也戴不上,一会沈姑娘回府的时候带上。就当压惊了。”   任兰嘉语气淡淡的,言语中也有息事宁人的意味。温闻烟心中有些复杂,一边是好友的妹妹,一边是自己的小姑子。   温闻烟左右为难之际,沈莫如笑笑:“王妃您太客气了,我怎么好收您的头面,三姑娘也不是有意的。无妨的。”   沈莫如虽这么说,但任兰嘉还是道:“收下吧。你衣裳也毁了。前几日江南的庄子还送了不少时兴的料子过来。素念,嘱咐人都装上,一会一起送到中书令府去。再装些雪燕,让沈姑娘润润肺。”   波斯进贡的珠宝,本就珍稀。更别说整副的红宝石头面了,这可是买都买不到的。   温闻烟真以为小姑子是不小心被任兰昭撞到的。面对任兰嘉诚意满满的赔礼,她捏了捏小姑子的手。沈莫如垂下眼眸,掩盖住了眼眸中的情绪。   “既如此,那莫如就收下了。王妃也莫责罚三姑娘了。她不是有意的。”   解释一回,可能是真心替人遮掩,解释两回,那就是有意提醒。任兰嘉的笑意不达眼底。   “沈姑娘好生歇一会,喝了药再回去。”   任兰嘉出门时,两对遥遥落在门上的眼神立马收了回去。有些松懈的身躯绷紧。素念搀扶着任兰嘉,任兰嘉面无表情从两人面前路过。   “都跟我来。”   正房内,死一般的沉寂。侍女们都退下了,软榻上任兰嘉闭着眼揉着眉心,屋子中间两个女郎垂着头不自觉吞咽了一口口水。   一个侍女悄然推开房门,走到任兰嘉身侧,低语道:“王妃,三夫人在外呢。她和大夫人将各府女郎都送走了。问三姑娘呢,还问沈姑娘如何了。”   任兰嘉掀开眼帘:“与三叔母说,沈姑娘无事,一会就回府了。让她们也先回去吧,就说我想留三妹妹住几日,过几日再让人送她回府。”   “是。”   侍女走了,屋子里又陷入沉寂,任兰昭闭了闭眼,似乎鼓足了勇气,迈了一步。可她刚迈上前 ,她的手腕就被人拽住。叶芙蓉踏步上前,面容坚定。   “表嫂,都怪我。是我把那个沈莫如踹下去的。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实在不行就把我送回凉州吧。”   叶芙蓉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和无惧。任兰嘉挑起眉眼看向她,任兰昭也咬了咬下唇走上前:   “二姐姐,我也有错。是我伸脚绊她了。你别罚芙蓉姐姐,罚我吧。”   明明是领罚,两人却争先恐后。任兰嘉看着堂下两人,笑了。笑得很开心。   叶芙蓉和任兰昭愣住了,任兰昭心中更恐慌了,完了,二姐姐被气坏了,都笑了。   “谁说我要罚你们了。”   “啊……”   叶芙蓉和任兰昭都懵了。   “不过是个中书令府的女郎,推便推了,踹便踹了。想来是她惹你们不快,不然你们也不会如此。”   任兰昭看着软榻的人,头一回觉着陌生。都是任府的女郎,自幼接受的就是要与人为善,克已反身的教导。如今,任兰嘉居然说,别人让她不快了那踹了打了也无妨。任兰昭方才站在屋檐下,内心忐忑了许久,生怕二姐姐从此就厌恶她了。如今听任兰嘉这么说,眼眶开始泛红。   叶芙蓉则眼睛发亮,她才到这长公主府住了两日,与这表嫂接触不多,只是觉得她说话温声细语瞧着脾气极好。如今看来,居然也有她们边关女子的豁达。叶芙蓉咧嘴一笑,凑到任兰嘉身侧:   “表嫂,我同你说,真不是我们有意的。我们是在替你出气呢,那个沈莫如觊觎表哥,就是个狐狸精。”   任兰嘉挑眉:“哦?”   叶芙蓉见任兰嘉起了兴趣,更是侃侃而谈:“表嫂,那个沈莫如真是个狐狸精。看着正儿八经的,其实内里坏着呢。刚来就凑到我身边,话里话外和我套近乎,同我打听表哥的事,还怂恿兰昭妹妹带我们去逛园子。这看似逛园子,可表哥就在前院呢,谁知道她是想逛园子还是想见人呢。”   任兰嘉听了叶芙蓉的一番话都有些意外,不是意外沈莫如的做派,而是意外叶芙蓉能看出这么多来。任兰嘉觉着自己可能看走眼了。   叶芙蓉仰头表情骄傲:“这种人,我在凉州就见过了。以前在凉州,就有女郎同我套近乎,都是想打听表哥的事。我母亲说了,我这德行,那些文官家的女郎才看不上我呢。定然是另有所图。”   有些话,放在心底便好,尤其是贬低自己的话,没人会这么刺啦啦说出来。见叶芙蓉毫不忌讳贬低自己。任兰嘉轻咳了两声,任兰昭也怯生生看向她,努了努嘴。   “二姐姐,沈莫如看你的眼神我瞧了觉着不舒服。芙蓉姐姐同我说,要小心些她。她又怂恿我去逛园子。我心里一时生气,便起了歪心思。主意是我出的,你别怪芙蓉姐姐。”   一个率真,一个憨傻,本以为都没什么心眼的两个人凑在一处这结果也让任兰嘉意外。   见任兰昭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任兰嘉朝她招了招手。任兰昭走到任兰嘉面前。   “我真的不气,我们昭儿这是护着我呢,我怎么会气呢。”   在琼楼被抢了包房,因为不想和人起冲突,只能自己默默忍了哭着回府。如今为了她,都敢把人踹进湖了,任兰嘉摸了摸任兰昭的头。   “留你下来可不是为了罚你。你芙蓉姐姐初到上京城,都还没见识过上京城的热闹。明日起,你带你芙蓉姐姐四处逛逛,我出银子,看中什么,想要什么,随意买。”   叶芙蓉和任兰昭眼睛双双一亮,本以为要被罚,没想到却是这种好事。两人一人一侧,挽住了任兰嘉的手。好嫂嫂,好姐姐一口一声叫着。   不仅能出去玩,任兰嘉还开了库房让她们随意挑首饰。叶芙蓉眼下还不能戴,以后能戴啊。   得了好看的首饰,还得了一个好友还能出去玩。叶芙蓉很是高兴,出正院时,就差蹦哒着走了。结果刚出正院,就见到游廊下,高大的男人面色阴沉来势汹汹。叶芙蓉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那日她在金吾卫初见到她表哥时,他也是这副神情。   叶芙蓉下意识想转身逃,却发觉转身也是正院,她无处可去。   任兰昭不知叶芙蓉怎么突然就紧张起来,随后听到一声低沉声:“叶芙蓉。你给我站那。”   叶芙蓉跳脚,撒腿就往正房里跑,边跑还边叫:“嫂嫂,救我。”   叶芙蓉脚步极快,转头就不见了人影。任兰昭愣住原地,那声二姐夫还未叫出口,陈朝也迈着大步从她眼前走过。   陈朝进正房时,就见到叶芙蓉缩在任兰嘉身后,小心翼翼探着头。陈朝沉着脸:“叶芙蓉,过来!”   叶芙蓉又不傻:“嫂嫂,救我。”   任兰嘉甚少见到陈朝那么怒气外露的样子,只以为他知道水榭发生的事:“夫君莫气,沈姑娘那我已经安抚好了。。”   陈朝眉头一皱,下颚紧绷,扫向叶芙蓉的眼神如刀般锋利。“叶芙蓉,你又做什么了?”   那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   任兰嘉一顿,不是为了沈莫如落水的事?   抓着她衣角的手越来越紧,任兰嘉拍了拍叶芙蓉的手:“莫怕,先松开我。”   叶芙蓉虽怕,但还是乖乖松开了。   任兰嘉走到陈朝身前,牵住了陈朝的手,随后转头:“芙蓉,你先回院吧。兰昭等着你呢。”   陈朝本有些紧绷的身躯,因为任兰嘉的靠近松弛了下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叶芙蓉从他眼前落荒而逃。陈朝颇为无奈:“你还护着她。你知道她做什么了吗?”   任兰嘉仰头看他:“做什么了?”   “她上京前,偷了姨母还有她祖父的牌位。还有族谱。留信给她父亲,说她父亲要是敢娶继室,就要当着她祖父的牌位把族谱烧了。”   任兰嘉:“………………” 第56章   叶芙蓉的父亲乃一军主将,因为争吵不过自己的女儿被气到去军营宿了几夜,从军营回府才发现自己女儿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大事。   凉州距离上京城上千里,若不是主将无诏不得入京,此时到上京的就不是一封信那么简单了。   常人听了,都会觉得荒唐,而任兰嘉此时只觉得有些好笑,这突然出现的表妹行事确实异于常人。但身旁的人显然怒气上头中,任兰嘉压住唇角那一抹笑意。   “夫君莫气了。芙蓉年纪还小,又才失了母亲。一时悲切,行事难免欠了妥当。”   陈朝沉眸:“她已经十五了。”   但任兰嘉的话,让他想到了他久未相见,如今天人永隔的姨母,而在他和太后都在上京时,是叶芙蓉陪在陈国夫人身侧,承欢膝下。陈朝的怒气终究消减了些,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方才你说沈姑娘,她又做什么了?在戏宴上给你惹祸了?”   任兰嘉倚在他身边,他坚实的身躯给着她倚靠。抬眸,她只看到他锋利的下颌,殷红的薄唇还有高挺的鼻梁。   都说上京城女郎听到摄政王三字就闻风丧胆,对其避之不及。但那是他久在前朝,从不进后宅,没有几个女郎见过他的容貌。任老太太寿宴时,他陪陈国夫人贺寿,不过片刻停留,不知有多少女郎红了脸。年纪轻轻,权势滔天,如今他在朝堂上更是占尽上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家和女郎都动了心,只不过苦于没有接触到他的机会罢了。   不过一场小小的戏宴,才来这么几人,就让任兰嘉看了一场好戏。她有孕的消息还没散出去,一但散出去了不知又得有多少人前仆后继。一个魏棕,妾室的位置就有那么多人盯着,更何况是当朝摄政王。   任兰嘉淡漠一笑:“没什么,女郎间的小争执罢了。我有些累了,所以也就早早散了戏宴。”   听闻她累了,陈朝环住她的腰肢带她往软榻走,同时蹙眉道:“我明日就送她进宫。”   把任兰嘉安置在软榻上,陈朝也坐到了她身侧。   “有表妹在,府里都热闹多了。就让她在府里多住些时日吧。皇嫂也可以安心养病。她与昭儿也处得来。我便想着让昭儿也在府里住几日,她们俩可以做个伴。表妹刚失了母亲,宫中又无同龄人,万一憋出什么来,你也不好同母亲交代。”   任兰嘉面上带笑,看着确实挺喜欢叶芙蓉的模样。陈朝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   “她若不老实,你同我说 。宫里也不送了,索性送她回凉州。姨夫自会收拾她,”   任兰嘉垂眸,真舍得收拾,还能把叶芙蓉养成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叶芙蓉回到院子还是忐忑不安,以至于晚膳都没用几口。夜深,没等来表哥,等来了面无表情的黑衣侍卫。   “表姑娘,王爷让我来取您从凉州偷运来的物件。王爷说了,表姑娘若交出来,王爷饶您这一回。表姑娘若不交,便让我敲晕您送回凉州。”   这眼看着好日子就在眼前,叶芙蓉还不想回凉州。她果断选择坦白。   “我放在城外了。”   侍卫:“劳烦表姑娘指个明路,属下自会去取。”   侍卫深夜出府时,任兰嘉正被人环在怀里。明明肚子还未显怀,但他的手却一直在她小腹流连。任兰嘉的手搭在他结实的小臂上,摩挲着他小臂上微凸的青色筋络。   “夫君想要小女郎还是小郎君。”   温热的身躯在怀,鼻尖是淡雅的檀香,陈朝抚着她的青丝:“都好。”   话落片刻,陈朝又补了一句:“只要不像芙蓉那般怎么都好。”   言语中既幽怨又无奈,堂堂摄政王偏偏拿自己的表妹没法子。打不得,想骂还有夫人拦着。   任兰嘉轻笑一声,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在戏宴上发生的意外,因为事关一个女郎的声誉,所以参宴回府的女郎都三缄其口。沈莫如的事没传出去,但摄政王的嫡亲表妹进了京的消息却散了出去。众人都不免好奇这摄政王的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惹众人好奇的人正老老实实呆在长公主府内。刚惹了表哥不快,叶芙蓉还是觉得安分些为好。可在府里呆了两日,和任兰昭只能在园子里玩。她憋不住了。找了任兰嘉提了想出去逛逛。   任兰嘉应下,传来了观海:“她们出府多派些人跟着。”   观海:“郡主放心,都安排好了。”   任兰嘉点头,随即想起什么,问道:“江南的那如何,找到人了吗?”   吴悠和观南在漳州消失,观海在漳州还有附近城镇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多日来依旧找不到任何踪迹。   “还没有消息。我想亲自下江南一趟。”   观南原本就是侍卫首领,吴悠又掌管长公主府这么多年。长公主府侍卫的能耐和路数,二人一清二楚。   任兰嘉沉吟片刻:“罢了,如今朝堂混乱。府里离不开你。他们真是隐居过小日子就也罢了,若不是,又生了其他念头,自然会再出现。”   观海垂着头,所以任兰嘉没有见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之色。不知是多年情感,还是因为如今她怀了身孕,对于吴悠和观南她终归是心软了。   观海沉默着退下了。   宫中的太后和陈朝对于叶芙蓉留住在长公主府的事本还有疑虑,但陈朝眼见着自己夫人脸上的笑意日渐增多,而府里也确实热闹了不少。便终于放下疑虑,对叶芙蓉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而就在叶芙蓉感受上京繁华之际,久病在床的太尉终于病愈了。上了朝,众人原以为的针锋相对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朝堂上孙太尉颇为沉默。而摄政王一党也颇为低调,在明面上朝堂迎来了短暂的平静。至于暗地里……   “金银、权势、美人、暗杀,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魏棕的手上捏着一纸信,那是盛钧行写来的信。信纸薄薄一页,却将他南下巡查不过月余就遇到的境况写的一清二楚。   魏棕的对面坐着陈朝,身侧坐着任和郎,魏棕把信递给任和郎后,凑到了陈朝面前。   “前两日你和中书令在上书房闭门聊了一刻,聊什么?难不成他想弃暗投明?”   魏棕带领着千牛卫,宫城中的事都躲不过他的眼。当日他就知道了陈朝和中书令闭门密谈的事。   陈朝眯了眯眼眸。朝堂中,哪有什么明暗之说。不过一方是暮气沉沉的老臣,而另一方是势头正盛的新贵罢了。   而中书令找他,提出了一个可笑至极的想法,说他的孙女有意与他,他若娶他孙女为侧妃,他必然如虎添翼,从此朝堂中,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话无人敢驳。   陈朝只觉着可笑,当他是什么,青楼小倌吗?当皇帝,要平衡前朝才娶了那么多后妃,但他不用。他陈朝,便代表前朝。这群老不死的,他让他们三分,他们便有了他们还能把控朝政的错觉,真是愚昧。   “让盛钧行不要拖,遇到阻拦,杀了便是。”   任和郎放下信纸。   如今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牢都被金吾卫转交的官员塞满了。那些官员在金吾卫时还好好的,到了刑部大牢却莫名死了几人。   其中的蹊跷,不必言说。   而这样的杀戮,才刚开始罢了。   朝堂的沉疴积弊,已有多年。先祖在重病时匆忙托付了朝政,先帝生性又温和,世家伺机把持了朝政。如果不是陈朝,那如今的明丰帝必然又是世家手中的一个傀儡。   当年先祖深知自己儿子的性情,放着满上京城的贵女不要,选了偏远凉州的武将之女做太子妃,只怕那时就有了自己的考量。只是奈何还未好好筹划,就撒手人寰。   但最早的一步棋走对了。那个从偏远凉州来的太子妃的弟弟,如今成了众世家的梦魇。   几人在书房中一坐便是两个时辰,任和郎出书房后,跟在陈朝身后往后院走。   任兰嘉早就知道任和郎进府了,她弯了弯眉眼:“二哥。你今日怎么来了?”   任和郎:“来看看你,顺道把昭儿接回去。她在你这都呆了快一月了,三叔母天天在家里念叨,说她恐怕都不记得她还有家了。”   任兰嘉不拘着任兰昭,长公主府内景致好,又有好吃好喝的,任兰嘉又给了她许多银子派了侍卫随意她出府闲逛,叶芙蓉还会教她习武还和她说了许多边关的趣事,不过几日,任兰昭就乐不思蜀了。   只是,长公主府毕竟不是自己家,终究有回去的一日。任兰昭得知了二哥哥来接她,就耷拉了脸,叶芙蓉也不舍。   “无事,我去任府寻你玩便是了。”   只能如此了,任兰昭来时,只是一个人。回任府时,又装了满满一车。   没有任兰昭在,叶芙蓉也有些提不起劲,她只能每日去寻自己的嫂嫂,这才发觉,她嫂嫂真厉害,坐那抄佛经,一抄便是一下午。   叶芙蓉也跟着抄了一回,但她那狗爬般的字迹,她自己见了都觉得会玷污佛祖。索性放弃了。   任兰嘉也不是每日都抄录佛经,身子过了三月后,她没那么嗜睡了,想找些事做做。只是,不管做什么,多了许多空闲时间呆在府里的男人都会制止她。想看书,他怕伤眼睛,会念与她听。想抄佛经,他怕累着她,会替她抄。   他忙于朝政不在府里时,任兰嘉不觉着,他闲下来,任兰嘉才发觉他非但不是什么冷情之人,反而还爱管教人。而任兰嘉只是笑笑而过,毕竟已经许久没人因为担忧她而管着她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月,任兰嘉的怀胎也有六月了,身子已经显怀。府里的侍女开始缝制小主子的衣裳还有小布偶,任兰嘉也得了新的乐趣。   而这平静祥和的日子在旧年之终,新年之始被打乱了。   南下巡查的盛钧行回京了。 第57章   寒风呼啸,风雪漫卷,廊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摆动着,有些的灯烛早已被吹灭,整个长公主府中忽暗忽明。   而正房内,炭盆中炭火红暗相交,烘热了整个屋子。摇曳的烛光映射下,两具身躯交织在一处。   任兰嘉仰着头,双腿交叠,因为一个个如同星火燎原般的轻吻,她逐渐变得炙热。   喘息声,摩擦声……   掌中是与他十指相扣的小手,眼里是细嫩又嫣红的肌肤,鼻息间是熟悉的沁香,男人挺弄着腰腹,花蕊无需绽放,在这寒冬腊月他亦能带她见到春光。   灯烛虚晃了下,床榻上终于歇了动静。在这寒冷天,床榻上的两人额间都冒了薄汗,任兰嘉神色还有些恍惚,眼神虚空时,修长的手指攥着一方巾帕贴上了她的额迹。   有力的手,在给她擦拭薄汗时却动作轻柔。眼神也格外专注。任兰嘉渐渐回神,因为方才那番胡闹,渐渐赤红了脸。   任兰嘉身子四个月时,府医就说,可以行房的,小心些便是。可即便府医这么说了,在同寝一榻时,他也甚少起念头,只在她粘他   粘得发紧或者她偶尔又起坏心思作弄他时才会赤着眼借用她的手或者双腿。   如今天冷了,他也甚少让侍女再进房带她沐浴了。都是自己给她清理,有时她累极了,在他给她擦拭时,就会陷入沉睡。   今日午后他揽着她睡过一觉了,所以眼下任兰嘉精神甚好。在简单清理后,任兰嘉揽着他的窄腰,把头窝在他的肩胛处,他一手搭在她的背脊上,另一只手轻缓抚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雪这么大,也不知道给母亲送的年货到凉州没有。母亲年后等雪小一些会便回吗?”   “嗯,你生产时,母亲总要在的。母亲也总记挂着。本想着年前就回,只是姨母逝世头年,有许多讲究,姨夫一个粗人不懂那些规矩。”   任兰嘉其实并不在意陈国夫人回不回京,她身侧有他在便可。但他却会解释许多,生怕她觉着陈国夫人对她这个儿媳不上心。   夫妻两说着小话,门被人叩响。不是熟悉的侍女,而是一道低沉的男声:“王爷。”   来人只叫了一句王爷,什么也没说。但这说明了一切,没有急事,陈朝手下的人是不会进内院,更不会深夜叩响正房门。   陈朝垂眸看,任兰嘉已经松开他的腰,眉眼柔和。   “去吧,定然有急事寻你。”   衣裳方才褪下就堆在榻尾,伸手可得。陈朝套上中衣,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你先睡。我一会便回。”   “嗯。好。”   撩开幔帐,套上靴子,从屏风架上拿下外袍,边套边往外走。任兰嘉目送着他,看着他拉开房门。   “何事?”   凛冽的风还来不及钻进房,房门就被人阖上。   忽暗忽明的连廊下,黑衣侍卫拎着灯笼走在前方,照耀着前头的路。   一路向前院书房走去,本该寂静的院落此时灯火通明。青云打开偏房的门,就看到自己的主子在风雪中走来。   没有撑伞,雪白的雪飘落在黑色大氅上,格外醒目。   “人呢?”   青云让了让身子:“回主子,在里头呢。”   陈朝迈进偏房,本只有一张软榻的偏房如今放置了一张紫檀雕花大榻。是任兰嘉嘱咐人放的,上回小小的冷落,他在书房软榻睡了一夜。第二日她寻他时才感受到了那张软榻的单薄。他替她挡箭,从广阳侯府回府后,任兰嘉便让人在书房偏房放了一张榻。方便他在处理政事乏了的时候也有地可以小憩下。   如今这张特地为他准备的榻上躺着一人。凌乱的头发,赤红的双颊,微红的脸庞。还有一双肿胀发紫甚至有些溃烂的双手。所有的一切,都能看出,这人被冻坏了。   府医从睡梦中被人匆匆唤醒,见到榻上的情形也不由蹙了蹙眉。   把脉,开方,施针,府医行云流水。   针施到一半,榻上昏迷的人幽幽转醒。他的眼神初始有些迷离,在视线落到陈朝身上时又重新聚焦。   “王爷……”   一张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但他顾不得许多。撑着身子就要起身,但被人一把按住。   府医不满:“施针呢,动什么动。本来就只有半条命了,剩下半条也不要了是吗?”   深夜被吵醒,年纪颇大的府医脾气也不好。   榻上的人一怔愣,陈朝走到榻前。   “不着急,躺着。慢慢说。”   胀痛的头,发酸的身躯,已经无感的双手。榻上的人努力保持清明。   “臣幸不辱命,保下了册子,进京前我将册子藏在了…………”   任兰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身侧有了动静,她睁开眼,灯烛被灭了,她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发生何事?”   “无事,睡吧。”   次日任兰嘉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身侧了,若不是有恍惚的记忆,她还以为他昨夜没回房。   过两日便是除夕夜了,府里的侍女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裳,窗柩上贴着剪纸,廊下挂着红灯笼,一派喜色洋洋之色。只有一众侍卫,依然是一身黑衣。即便是新的侍卫服,但因为颜色的缘故也看不太出来。   观海一身黑衣走在庭院中,时不时就有侍女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任兰嘉已经成婚,这些自小伺候她的侍女也都到了成婚年纪。她们比其他府里的侍女幸运,好吃好喝供养着不说,到了年纪除了赎了身契出府或嫁管事外,府上还有一众身姿挺拔的俊俏侍卫可以选。   观海年纪是大了些,但胜在是主子的心腹,而且长相也不差。再说了,年纪大的懂得疼人。可任凭那些侍女怎么送秋波,观海都如同看不见一般。   踏进正院,慧心开的房门。她抬着厚重的门帘瞥了他一眼又很快就收回视线。   屋子里只有慧心伺候着,任兰嘉也没让她退下。   “盛钧行回京路上被追杀,王爷派去护卫他的侍卫也死了大半,在快到上京时,他突然失了踪迹,不知何时混进了城,昨夜倒在了府门前。府医去看过了,无大碍,但估计得缓上一阵。”   任兰嘉不太关心朝事,只是因为盛钧行昨夜倒在了长公主府前,所以观海才来一报。   “他做了什么?”   盛钧行人言微轻,初入官场,又没有靠山。便是他领了南下巡查的令,也没有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   观海摇头:“府医施针时,只听到他和王爷说了什么册子,只怕是得了什么要紧的证据,会牵连到上京城中的人。”   朝堂之争,任兰嘉也不在意。   “知道了,警戒些,别让人进府杀了人。便是他出府,也派人跟着。”   观海不知道任府有意将任兰昭许给盛钧行,只以为任兰嘉是想替陈朝护着人。垂着头,默默应下了。   在上京城的人都沉寂在过年的喜庆气氛中时,无人知晓,一场风波正在酝酿。   任和郎借着送年礼的名义在除夕夜前一日登了长公主府的门,见到盛钧行的样子也是一愣,生在富庶人家,盛钧行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外貌只是其次,最主要的是眼神,短短几月,盛钧行的眼神就变了,不再洒脱,已然变得锋利。   任和郎在前院书房呆了很久,才去了后院见任兰嘉。他来,只是为了和任兰嘉商议一事。   “后日初一,我带昭儿来,让她与钧行相看。”   任兰嘉眉眼一挑:“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盛钧行如今卧在榻上,着实不是什么相看的好时机。   任和郎皱着眉头:“昭儿前些日子去赴宴,被定国公府的世子缠上了。来府上提了两回亲了,三叔父在府衙也被定国公堵了一回。祖父有意让昭儿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定国公府,开国公府,袭爵数代都未曾被降爵,都是因为他们手握十万大军的兵权。虽以武起家,但如今也是权贵门阀,与太尉一派一向交好。   一般权贵家的郎君,总要脸面和矜持,但以武承家的勋贵门阀,行事鲁莽些,也没人说什么。这定国公府的世子,前不久才换防回京,刚回京这么多女郎不选偏偏就缠上了任兰昭,背后无人指点,谁能信。   任兰嘉沉了沉眼眸:“知道了。你带昭儿来吧。”   任和郎来还有事要说:“你到时劝一劝昭儿,三叔母怕她一时犯轴。死活不应。”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任   兰昭应不应的事了,任府的长辈本可直接就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兰昭没什么好不愿意的。但他们总想着得任兰昭自己点头。   任兰嘉和陈朝说这事的时候,他似乎也不意外。   “你动用盛钧行进御史台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祖父看上他了?”   陈朝:“不是你祖父看上他了,是我和你祖父提了他。”   陈朝用人,从来不看什么忠心。只有利益和前程才能绑住人。但盛钧行身家雄厚,性情又洒脱。他能利用的除了盛钧行心里的那正义和抱负外,还得用人才能绑住他。倒不是他想利用任兰昭,对于任兰昭而言,盛钧行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他提议,真正应下的还是任老爷子。   任兰嘉认真打量着身边的人,他看似漫不经心在下棋,但每一步棋子和棋路都在心中谋划好,甚至早早开始布局。   “定北公世子,也是你的人?”   陈朝抬眸,头一回用探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夫人。   她是如何得知的? 第58章   任和郎走后,任兰嘉静思了片刻,她如今怀着身子,下头人甚少拿琐事烦她。因此任兰昭被人定国公世子缠上的事也无人来报她。   而方才他又说盛钧行是他推给祖父的,他既然能把任兰昭的婚事也算计进去,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任兰昭被太尉一派的人痴缠,尤其是盛钧行被追杀生死难料之下。他真不怕任兰昭被定国公世子纠缠上?   算算时间,定国公世子缠上任兰昭的时机,正是盛钧行被追杀不知踪迹的时候。   任兰昭即将及笄,婚事迫在眉睫,而盛钧行此时又生死难料。他的未来连襟,他怎么可能马虎,这时候定国公世子出现了,定国公世子只怕是他为任兰昭选下的备选夫婿,是他推出来挡路的,也是选好的后路。   对上那双探究的双眸,任兰嘉勾唇一笑:   “我不过胡猜的,那不成真是?”   任兰嘉眉眼柔和,带着一丝疑惑。仿佛方才她问那句话时的正经神色是他的错觉。陈朝收回眼神,也未正面回应她,只是道:“你眼下安心养胎便好,其余事你无需忧心。”   成婚后,他似乎只把她看成了一个只会诵经祈福,不理世事,娇养在后宅便可的夫人。他无需她打理内宅,也无需她与外头的后宅妇人结交,更从不主动向她提及朝事。任兰嘉垂下眼帘。   她虽无心朝事,但他身在其中,如今被驾到这个位置更是没有丝毫退路。她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   她无心什么心计谋算,唯有杀而已。   眼下他游刃有余,占尽上风,她才事事不理。若哪日失了成全,她不介意杀些人。即便未来某一天想动他的是龙椅上的那个好侄儿,她也照杀不误。   鸟尽弓藏,说不准就有那一日,而从母亲抛下她,选择救那好侄儿时,她就想杀了他。   陈朝不知身侧人心中所想,只见她垂下眼眸,心绪不高的样子。他微叹一口气,将她揽在怀里。   “朝堂之事繁杂,人心叵测。但不管如何,我都会护你,护任府周全。”   怀里的人因为隆起的小腹,如今不能圈住他的腰,只是靠在他怀里点点头。   “我相信夫君。”   次日,正是除夕大年夜,一贯早起的男人也难得陪着自己的夫人在榻上赖了一回床。幔帐被掀起挂在床柱上,侧着身子趴在男人胸膛上的任兰嘉眨着眼睛看着从窗柩外透进的金黄阳光。   下了几日的雪,今日居然出了阳光。   因为怕出门会滑倒,任兰嘉已经被拘在屋里好几日了。虽说她习惯了呆在房里,但在这寒冷冬日见到阳光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夫君,我想出去走走。”   男人闭着眼眸。   “好,一会用完午膳我陪你去花园走走。”   任兰嘉的指尖在他的胸膛划了几下:“我想出府逛逛。”   眼眸睁开,陈朝整个人还泛着慵懒。他垂眸,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前几日和魏棕聊完朝事,魏棕闲来无事和他聊起了家常。魏棕说他夫人怀孕时,以往脾气甚好的人,像变了个人,心思多变又敏感。时不时就哭,还会发脾气,折磨得他够呛。说完,魏棕还幸灾乐祸问他,任兰嘉是不是也如此。   他的夫人,除了那次遇刺后,和他闹了一番脾气,此后都是安安静静的,而他们的孩儿也甚懂事,在腹中没有折腾母亲。因此魏棕体会的那些,他从未体会过。   一向温婉无欲无求的人,难得提了个要求,自觉陪她甚少的陈朝心生怜惜,揉了揉她的头顶。   “好,今日除夕,街上热闹。我带你出去走走。”   府里就如今他们两个主子,又无长辈在堂,叶芙蓉也在几日前被太后接进了宫了,他们想做什么自是无人拘束。   起身后,任兰嘉就笑意盈盈心情甚好的模样,陈朝见她如此也带着笑意。素念初还疑惑,得知男主子要带主子出去逛时,素念也咧嘴一笑,掏出了早就备好的胭红色锦缎为底赤金丝绣制的瑞兽锦裙。   衣裙不管是颜色还是绣样都是喜色满满的,衬了这年关的景也是对于未出世小主子的祝福。任兰嘉眉眼微转,素念已经捧着衣裙到她眼前了。   素念眼巴巴看着她,慧心也适时开口。   “今日除夕,难得热闹。王妃要不试试,素念她们花费了不少心思。”   任兰嘉从屏风后换好衣裙出来时,侍女们都眼睛一亮,而坐在榻上的男人也抬了眼眸。   她肌肤白皙,平日惯穿白衣,如今难得穿一回红衣,清眸流盼之下艳丽惊人。陈朝仿佛回到了那夜新婚夜,她也是这般,精巧的面庞,却有着一双纯净的双眸。   稍显厚重的衣裙,遮住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发髻还未梳起,乌发披散着,偏着头看他,露出修长的脖颈。陈朝心一动,过去揽住了她的腰。   侍女们只见到男主子走到主子身侧,揽住她,不知道低语了什么,只见她们主子瞬间红了脸庞,眸含秋水,瞪了她们男主子一眼。   男主子不怒,反而朗声笑了两声。   男主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甚少这么笑过。侍女们虽不知为何,但见到主子们恩爱,也都抿嘴笑了。   用了午膳,侍女给任兰嘉披上了雪白的绒毛斗篷,身穿黑色大氅的陈朝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院外走去。   马车早就备在了二门上,马车里青云还特地铺上了厚厚的软垫。   午后,阳光正好,暖阳融化了些许积雪,雪化成水,水积成潭。马车滚过,水花四溅,泛起涟漪。   今日是除夕,本就热闹的各街市更是热闹。   东市和西市摆起了市集,多了许多平日里上京城见不到的新鲜玩意,   马车到了东市两条街外,就寸步难行了。任兰嘉掀开车帘看了外头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热闹景象。   “夫君,要不我们就这下吧。”   陈朝点头,率先下了马车,转身再牵住任兰嘉的手,待她缓步踩着马凳下车后,扣住了她的腰肢。   “人多,莫离开我身侧。”   在他们二人下马车的瞬间,侍卫们就隔开了四周的人群,将他们二人包围在其中。远处,高处,更是有多双眼睛默默警惕着。   市集上异常热闹,各式各样的摊位,吆喝声,讨价声交织在一处。还有不少卖艺人穿插其中,引得好奇的人群围成一个个小圈。   任兰嘉不管是上山前,还是下山后,都未曾亲自到市集逛过。更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陈朝在凉州长大,凉州街铺不多,市集却多。他司空见惯,身侧的人却兴致勃勃。陈朝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人,拥着她穿过人群。当怀中人好奇看向什么的时候,他就会沉声为她解惑。   她只要对什么物件多留意几分,他就会让青云去买下。如果她说自己只是看看罢了,他就会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回去摆着,万一哪日想起也能看看。”   而那些大声吆喝的小摊摊主,在见到被黑衣侍卫簇拥的二人时,也都看出他们身份尊贵,即刻就消了声,别说大声吆喝了,话都不敢说了。可再惶恐,耐不住他们给的银两多啊。今日是除夕,给出去的银两青云都不要找银,摊主收了银子立马露出了笑意,对着二人说了许多吉祥话。   一路逛下来,任兰嘉心情颇好,而身侧的人却怕她累着。“前面有家茶楼,要不要去坐坐。”   任兰嘉兴致正高呢,像丝毫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家卖布偶的摊位,她眼眸一亮,扯了扯他的衣角:“夫君,我想去那看看。”   她难得露出这么一副娇憨姿态,陈朝无奈,只能   遂了她的意。“好。”   这些时日,侍女缝制了不少布偶。他们的孩儿出生还有些时日,能玩上布偶更不知何时,但任兰宜家的源哥儿,正是能玩的时候。任兰嘉派人送了不少去广阳侯府。   府里侍女做的布偶虽多,用料精细,绣工也精巧,但样式单一,让任兰嘉起了兴致的摊位上,布偶样式繁多。摊主是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见到他们二人也不似那些摊主一般唯唯诺诺,而是大方让二人看看。   任兰嘉拿起两个布偶,询问身侧的人,哪个更好看些。陈朝看去,一个是憨态可掬的狮头,一个是惟妙惟肖的雪白兔偶。这两个,一个适合小郎君,一个适合小女郎。摊位上还有些滚灯,拨浪鼓一类的适合孩童玩耍的玩具。再看她举着两个玩偶,期翼着他回答,陈朝眉眼变柔。   “都好,都买回去。”   摊主看着眼前一对夫妇,男子身型高大,紧紧护着身侧的夫人,明明有侍卫围着,还生怕她被撞到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女子虽梳了妇人发髻,但面容青稚娇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被夫君捧在手心呵护着的新妇。摊主笑呵呵道:   “夫人若喜欢,都买回去。您二位一看就是恩爱夫妻,往后定然儿女双全。这布偶买回去,定然都能用上。”   儿女双全!   别说儿女双全,如今这一胎都不在他的预料中,陈朝未动,身侧的人倒是微微一笑:“那便都买回去吧。”   不仅是那两布偶,摊位上的物件任兰嘉都买了。青云掏银子,摊主包东西,侍卫们接过。   待青云和两个侍卫都手上挂满时,任兰嘉才心满意足,终于愿意去歇歇脚了。   歇脚后,眼看着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多,陈朝不同意她再去。本想带着她往街铺走去。街铺里的物件虽精巧,但引不起任兰嘉的兴致。眼看着出来也有好些时辰了,陈朝揽着她登上了回府了的马车。   上了马车,见她嘴角一直扬着笑,陈朝牵着她手:“过几日再陪……唔……”   陈朝的嘴被细嫩的手捂住,他疑惑不解,任兰嘉娇嗔道:“夫君可别瞎许诺了,我都怕了。”   陈朝这才想起,他之前也对她许过两回类似的诺,可最终都出了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他觉着不过是巧合,但思及她诵经祈福多年,多少信奉些迷信,他最终还是没有将未完的话说出口。   话虽未说尽,但任兰嘉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回到府里,宴席也都备好了。   前两年陈朝都是在宫里陪着太后和明丰帝一起过的,而任兰嘉是在山上过的,今年是他们以夫妇身份过的头一年,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儿。明年,便是一家三口了。   侍女们都退下了,桌前只剩他们二人,   身侧虽然只有他一人,但任兰嘉冷了多年的心,终于泛起了暖意。   当年射杀了叛军,义无反顾走向她,对她说别怕的男子,如今是她的夫君,他们马上就要迎来他们的孩儿。今年是他们成婚第一年,虽然他还不爱她,但是他已经离不开她了,而他们还有许多年。   除夕宴后,皇宫的方向燃放起了烟花,侍女们凑在院中看烟花,屋子里任兰嘉衣裙都未脱,都还未曾沐浴,就被男人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任兰嘉赤红了脸,他见到她穿这身衣裙时,就起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才对她说出那般不知羞的话。   他说:   “夫人穿这身衣裙,甚美。就像新婚夜一般,只可惜,时辰尚早,不能与夫人点烛共度良宵。” 第59章   烟花盛放,如昙花一现,须臾绚烂便消散。侍女们仰头,看着黝黑的天空,意犹未尽之时,雪白的雪花飘落。这才停了一个白日的雪又下了起来。   侍女们站了一会,这会才觉着双腿都有些僵了,跺了跺脚转回廊下,刚走到正房外,就听到里头令人脸红的音调。侍女们面面相觑,露出了然的笑。只留下了守夜的侍女,其余蜂拥而散。   次日,任和郎带着任兰昭偷偷上门时,任兰嘉还窝在温暖的怀里沉睡着,侍女蹑手蹑脚想来报时,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双眸,侍女心中一凛识趣闭上了嘴又退了出去。   而一早就被拉出门的任兰昭眼下心情遭透了。新年第一日就要出门相看,相看的还是她见过两面的盛钧行。每一回见他他都衣着质朴,如果不是二哥哥说他出生富户,她都要以为他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了。也不是任兰昭嫌贫爱富,她只是觉着一个长相不差的怎么这么不注重外在。   只那两回,盛钧行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就定了型。她本不想应,但这回是她祖父发的话,祖父发话,那这婚事十成有八成已经定了。她如果不应后头还有个定国公世子虎视眈眈。比起不拘泥外在的盛钧行,定国公世子才是真不合她的意。   任兰昭也知道此时不是她任性妄为的时候,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跟着任和郎出了门。   任和郎从三叔母嘴里也知道自己这个三妹妹喜欢长的好看的。身为男子,他自觉盛钧行长相不差,但他不懂女郎的喜好,而且眼下盛钧行刚遭了一番罪,外貌说不上好看。   “三妹妹,钧行南下巡查,历经磨难才回到京。眼下还受着伤,你切莫心直口快,说些伤人的话。”   任兰昭撇撇嘴,她虽然在家中说话直爽些,但在外头,她还是注重规矩的。   任和郎本意是想先见见任兰嘉,让她也劝任兰昭两句,但青云说王妃还睡着,王爷也陪着。   算算时辰,着实不早了。   但大年初一上门本就失礼,而且睡着的是他的妹妹,如今还怀着身子,有人愿意宠着惯着,任和郎高兴都来不及。   “那直接去前院吧。”   寒冷刺骨的风雪天,又正值这年关,路上出门的行人都少了,就连长公主府的下人都因为主子的特赦,大多窝在房中不出门。   而任兰昭跟着自己二哥哥到院落中时,看到了院子里,一片空旷洁白的雪地中屹立着一道孤傲身影。风雪中,他身型不动,身影欣长,背脊挺直,肩头的雪堆积,乌发更是夹杂着不少雪白。一看便在风雪中矗立已久。   “钧行……”   任和郎开口,那道身影缓缓转身。   原本俊俏的脸庞,如今面色苍白如雪,双颊薄红,额前几道碎发垂落,正在垂在眉尾的那一道血红伤痕上。他的眼眸沉寂,掀起眼帘淡淡看来,整个人显得孤寂又落寞。   人还是那个人,但一改之前见时的漫不经心模样。任兰昭心底咯噔一下。   快到午时,任兰嘉才幽幽醒来,身侧他还在,手上拿着公文靠在床榻上垂眸看她。   昨夜他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一身红裙刺激,难得动了真格,不知是怕伤着她,还是伤着腹中胎儿,昨夜他极尽温柔,偏偏就是那温柔,才最磨人,最后是她婉转着音调,求他,他才快上几分。   久违的欢爱,让两人一时都忘了时辰,任兰嘉都忘了自己是何时睡下的。眼下对上那一双专注的眼眸,昨夜的某些场景又浮现在任兰嘉脑中。   移开眼,避开那双眼眸。任兰嘉清了清嗓子。   “什么时辰了?”   任兰嘉还记着今日任兰昭要来。   “午时了,你二哥哥带着你二妹妹来过了。眼下已经回任府了。”   “来过了?怎没人通传一声?相看的如何了?”   “你睡着,就不让人吵你。相看的如何,后日你回任府问问便知了 。”   后日大年初三,是出嫁女郎回娘家的日子。往年任三夫人都会带任兰昭回娘家,今年应该不回了。   大年初三转眼便到,这一日,任兰嘉被人从被褥中捞出时,还昏昏欲睡。见她皱着眉,有些不情愿的模样,男人温声哄着她:“若还困着,再睡会,午后再去任府也是可以的。”   女郎都是早上回娘家的,哪有午后回的。任兰嘉强撑着睁开双眸。   “不用了。”   说着不用,但上了马车,还是困顿到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任兰嘉下马车时,是被人抱着下马车的,任管家看着二姑爷怀里用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的人时,也是一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二房的郡主,怀着身子,如今可是两府的珍宝。   任管家压着音调:“王爷,王妃的院子一直有人打扫着,要不要送王妃去院子里小憩片刻?”   任兰宜在魏棕的陪同下,早早就到了任府,正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和任大夫人,任三夫人说着话。听闻下人来报,说王妃来了,但被王爷抱去了院子里小憩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一笑:   “二妹妹六个月了吧,正是嗜睡的时候。”   屋子里几人都生产过,知道怀胎的不易,任老太太也面露心疼:“传了话的,今日不来不要紧的,到底是身子重要。”   任大夫人道:“嘉儿一向重规矩,也孝顺。如今还能走动,自然想来看看您。身侧有王爷护着,也无妨的。”   任大夫人是亲眼见过那面冷又话少的二姑爷为他们府的二女郎挡箭倒地的一幕的,那时,他们成婚才几月,二姑爷就愿意舍命相护自己的夫人。每每想起那一幕,任大夫人就觉得动容。   只不过,此事鲜有人知,任大夫人也一直藏在心底,别说任老太太,便是自己的女儿都未说过。   任兰嘉醒来时,盯着青色的幔帐缓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她眼下是在任府未出嫁之前的闺阁中。大年初一,她睡到午时才醒,本以为是前一夜累着了。但昨日,还有今日都这般,而且她反应好像也迟缓了些,身子也乏力了许多。   任兰嘉怔愣着盯着幔帐看了许久,慧心进门才发觉她醒了。   “什么时辰了。”   任兰嘉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的外袍都被脱下了,她非但下了马车没知觉,连被人褪去衣袍安置在床榻上都没察觉。   “刚到午时呢,前头刚摆了宴。”   任兰嘉坐直身子,慧心去扶她,顺便拿着她的衣袍伺候她更衣。   院子离正厅有些距离,慧心给任兰嘉包裹上了厚厚的披风,院子里软轿一直候着。任兰嘉弯腰上了软轿后,轿夫小心翼翼一步步结结实实踩着往正厅去。   任兰嘉到正厅时,所有人都在,齐齐转头看她。高大的男人从宴席中起身,朝她走来,牵住她的手感知下了温度:“怎么不传话来,我去接你。”   任兰嘉笑笑:“有轿子呢。”   看着他们二人恩爱,席上的人也都露出笑意。   陈朝牵着她到席上坐下。他的座位旁一直空着一位,就是留给任兰嘉的,任兰嘉扫视一圈依次叫了一遍,今年宴席上除了大房的任和海外,三房的任和绍也不在。他下江南了,眼下应该和任和海在一处过年。   宴席上和气融融,众人交谈着,说着话,期间,任兰嘉发现她的大伯任大爷一直偷偷撇向她的小腹,自她怀了身子,这种关注的眼神不是头一回了。任兰嘉只当不知。   任大爷此时却心思复杂,如果这一胎是个男胎,而明丰帝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这未来帝位上的人可留着他们任家的血脉。   任大爷原来不懂那些后妃母家的野心,可自从他得知宫中太后和任老太爷真存了那胆大包天的心思,而任兰嘉又确实怀胎时,他不免就想多。他感叹,果然,至上皇权会迷了人心智。   宴席后,男子们去了前院书房,为了让任兰嘉少走动,女眷就留在了正厅里。而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还有任三夫人特地坐的离三位女郎远了些,给足了她们空间叙话。   任兰嘉喝着热甜汤,也看出了任老太太她们的意思,她没有转弯抹角,直接问任兰昭。   “相看的如何?”   任兰昭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二姐姐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但她早就做好了今天会被盘问的准备。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任兰嘉和任兰宜对视一眼,这点头代表了一切。   任兰宜得了母亲的嘱咐,本还打算劝说一番的,眼下这话也卡在肚子里了。   此事虽有陈朝的手笔,也有任老太爷的嘱意,但任兰嘉还是不期望任兰昭糊里糊涂嫁了。   “你看上他了?”   任兰嘉问的可谓是非常直接,任兰昭抬头,也有些讶然。任兰昭不知道什么叫看上,若说像她当初对二姐姐身侧的那个侍卫首领观南那般心痒是没有的。   对于观南,她是一见倾心,再见无缘。   但面对盛钧行,大年初一本该团圆的日子他孤身一人带着伤在风雪中转身那一刻,任兰昭心中泛起一抹酸意。涩涩的,有些麻,有些疼。   风雪中,他明明那么狼狈,但却依然自若。   任兰昭娇中含羞,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是她年纪尚小,又一向率真,也不知何为动情。   没两日,任家三房嫡女和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背景的监察御史定亲的消息就传了出去,在京中掀起了不少波澜。而等到年关结束,开朝时,这名不见经传的监察御史带着伤呈上的册子更让朝堂震动。 第60章   当朝律法记:凡五品以上官员,含公侯郡王之家,皆可免除税赋。且此政荫及同居一宅,共登一户之亲眷。   *   几月前,吏部之乱,被抓的吏部官员至今还关在牢中未曾定罪。而在狱中苦熬着日子的吏部官员想过,他们的罪名最多就是买卖官职,篡改考评,渎职。这些罪名还不至于要了他们命,最糟糕的不过就是流放而已。   不过他们未曾想到,一直悬而未定的罪名如果是助人逃避税赋的话,那就全然不同了。   税赋,那可是国之根本。和税赋挂上钩,那可是要人命的。   而在开年头一日的朝会上,头一回登殿的监察御史盛钧行,奏的正是隐藏在这买卖官职的表相之下,真正能伤及国之根本的逃税现状。   富户通过层层关系,肆意买卖官职,担任虚职;而各地官员通过收受贿赂,虚设亲眷户籍,替他人隐瞒丁产,伪冒贫户等各种手段助人逃避税赋。   盛钧行所奏罪名甚多,而他倚仗的正是他手里那一本厚重的账册。账册中记录的账目甚是惊人。而此时身着七品官服,身型挺拔的人还振声道,这不过还只是几个州府的账册罢了。   不过几个州府,就能理出这么一本厚厚的账册。   朝堂一时沉寂无声,众官员面面相觑,呼吸声都弱了几分。   国有律法不假。但上政下行,律法之下多的是钻空子的法子。这许多年,世家以及官员之间利用特权包庇他人避税已成惯象。私下也都有了默契,从未有人挑开。即便是那有着监察百官之责的御史台,还有负责税收的户部都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却有一个愣头青站出来。   他这是不要命了吗?   正当许多官员这么认为时,站在龙椅之下摄政王出声了,他态度强势当场颁了一道令。   原御史台的察院剥离出来,设立稽查司。这新立的稽查司独立于三书六部之外,不归属大理寺也不属于御史台,御史台原纠察百官,弹劾不法之责不变。但监察,稽查一责归属稽查司。稽查司下设三千禁军,有稽查巡捕,审问之权。   而稽查司设少卿一职,负责统管稽查司。少卿一职由原监察御史盛钧行暂代,稽查司一切事宜都报由圣上决断。   此令一下,众多官员都变了脸色。什么由圣上决断,还不是他摄政王说了算。原本御史   台虽有监察百官的权利,但不过就是耍耍嘴皮子,最多上书弹劾一二,实际并无什么实权。因此许多官员并不把御史台放在眼中。   可这新设的稽查司不同,有了三千训练有素的禁军。形同金吾卫,但是管辖权不仅限于上京,而是覆盖全国。   本以为这稽查司就是最大的动静了。上面那双的锐利的眼眸又扫向了一众户部官员。户部的官员此时正两股战战,不管是税赋还是户籍,都在他们职责之中,眼下出了这些事,他们难脱其责。   谁又能想到本烧向吏部的那团火会在几月后会连带着燃到户部。   户部官员面如枯槁之际,摄政王淡漠地又下了一道令。户部官员需在一月内复查上京城所有的户籍名录,查清上京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名下户籍及免税之策荫及亲眷的情况。上京城的所有官员也有一个月的时日,若有弄虚作假包庇他人逃避税赋的,只要在一月内将所避的税赋足额补缴,便不予追究。反之,一月后,只要稽查司查出,那就重罪论处。   这免税之策,得了最大好处的便是众世家。他们的户籍繁杂,名下的产业更是繁多。所避的税赋数额更是庞大。   前有千丝万缕人员繁杂众多的世家。后有刚设立的有摄政王撑腰的稽查司。这局面甚是两难。   但户部官员清楚,如果他们不照着摄政王所说的做,那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吏部官员好到哪里去。毕竟这可是关乎国之根本的税赋。   户部尚书把视线投向了曾经的户部侍郎,如今吏部尚书任大爷。任大爷曾经也是户部中人,这若真是翻起旧帐来,他也逃不了。户部尚书偷偷和前头的兵部尚书孙承宗交换了一个神色,然后垂头应下了。   而在这一月里,新设立的稽查司也不能空闲。原监察御史各带一队禁军到各州府查明各地买卖官职,包庇避税,虚登户籍的实况。   连颁数道令,摄政王的雷霆手段也镇住了殿中一众官员,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最后他才看向队列的最前方,扯了扯嘴角十分客气邀请了三公及各重臣朝会后上书房一聚,共商新政来解决这逃税盛行的问题。   上朝时还有说有笑的一众官员,下朝时面色各异。有泰然自若的,也有急色匆匆准备回府的,更有面色阴沉一看就心绪不宁的,   几月前亲自提议将孙女许给陈朝做侧妃的中书令沈大人,在去上书房的路上缓步走在陈朝身侧。   “听闻那盛钧行与任府的女郎刚定亲。想来往后和王爷也是姻亲了,王爷如今将他推上这新设的稽查司的少卿一职,不怕众臣议论您任人唯亲吗?”   “任人唯亲?他不过是暂代,还是七品官,穿七品官服,拿七品官员的俸禄。沈大人多虑了。”   陈朝漫不经心回道,中书令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在先帝先祖时,在朝堂与太尉一派人针锋相对的是他,如今有陈朝在前,他与太尉一派人也就维持了表面的和平,既然结亲不成,那他也乐于中立静看他们两派相斗。   接下来一月,上京城中陷入无声的混乱。田产交易突然变多,当铺的生意也热闹了不少。   而新设立的稽查司中多了不少精通心算和算术的人。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原本只是一个账房先生,突然被接进了京,进了稽查司,有了官职还吃上了公粮。只是还来不及高兴,就先见到了成堆的账册。而他们衣食住行都被圈在临时设立的府衙中,而府衙外有禁军值守他们不得外出半步。   而原归属御史台,如今归到稽查司的监察御史们也在准备南下。他们原在御史台,百官都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空有监察的名头,却没什么实权。如今有摄政王做后盾,麾下还有了禁军,他们的腰杆终于硬了,也打算好好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恶气。   *   不管外面风声如何鹤唳,长公主府中始终一片静好。任兰嘉身子越来越重,手脚也开始浮肿。从嗜睡到夜间辗转难眠,她身侧也越来越离不开人。陈朝白日忙于朝政顾不上她,只能把叶芙蓉又从宫中接出来陪她。   叶芙蓉出宫时,就得了太后的叮嘱,知道眼下不是胡闹的时候,而上京城她早就转遍了,也没有了刚进京时的好奇,便也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呆在府里陪任兰嘉。   叶芙蓉在宫中听那些嬷嬷说,怀胎六七月可以开始胎教了,这时候腹中胎儿已经能感知到外头的动静了。叶芙蓉便带了鞭子和长剑说要舞给任兰嘉看,这样言传身教,往后任兰嘉腹中的孩子出生必然武艺高强。   叶芙蓉那煞有其事的样子,逗乐了任兰嘉也逗乐她身旁的一众侍女。   而当陈朝回府,见任兰嘉甚是开怀的模样,难得夸赞了叶芙蓉几句。叶芙蓉得了夸赞甚是骄傲。   夜间,任兰嘉将腿搭在男人大腿上,看着他垂着眼眸给她揉捏着抽筋的腿。   在外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回到府邸,关起门来,也有柔情的时候。   “母亲来信了,她已经从凉州启程,过段时日便可回京了。”   “嗯,好。我让人将王府好好收拾下。”   捏着她腿的手未停。   “母亲信中说,回京后她住在王府。你如今身子重了,也在长公主府住惯了,就别挪动了。安心在长公主府住着。”   任兰嘉面露犹豫:“可母亲都回京了,怎好让她独住?”   “无妨,到时候让芙蓉去陪母亲住便是。”   任兰嘉唇角勾起笑意:“好,那便听夫君的。”   次日,陈朝上朝,任兰嘉也跟着醒了,她如今觉浅,躺着也觉着难受便起了身。   外头的天色还未大亮,门房就来报,任兰昭到了。   任兰昭一早登门,不是为了看望任兰嘉,而是带了行装要在长公主府短住一些时日的。   任兰昭见到任兰嘉时,一改往日笑颜,脸上多了丝忧愁之色:“二姐姐,京中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啊。”   任兰昭自定亲后,就被拘在了家中。虽没出门不知外头情形,但她也察觉到了府内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父亲母亲也常背着她偷偷低声说话。她问起,父亲母亲总说没什么。   如今任和绍去了江南,任和郎又整日不见人影,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昨日,母亲又突然让她收拾行装去长公主府短住,她就察觉不对。   任兰嘉此时还未梳妆,长发散着,挺着隆起的小腹,整个人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柔意。她把任兰昭招到自己身侧坐下。   “瞎想什么,不过是芙蓉出宫了,想你了,所以我才传话给三叔母让你来短住一些时日。”   任兰昭将信将疑抬头:“真的吗?”   任兰嘉颔首:“自然是真的。”   任兰昭一向相信任兰嘉,任兰嘉那么说,她也就信了:“那我能和芙蓉住一个院子吗?”   任兰嘉笑笑:“自然可以。芙蓉昨夜院子里可热闹了,你正好随素念一起去瞧瞧,瞧她又折腾什么了?”   目送着任兰昭跟着素念出了门,任兰嘉敛起唇角的笑意。昨夜,任和郎突然让人传了信,说让任兰昭来长公主府住些时日。她问身侧的男人,他也只避重就轻,让她无需担忧。   担忧是不担忧的,她只是好奇他们又要闹出什么大动静。   任兰昭住进长公主府后几日,一月之期也到了。当时在朝会上虽定下了一月之期,但还是有少许官员觉得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就凭一个刚设立的稽查司想查清这上上下下的繁杂税赋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一月之期到的当夜,身穿七品官服的挺拔身影带着一众禁军气势汹汹破开了许多大门。   而所有原在户部任职过的官员,包含如今任职吏部尚书的任大爷,都被一队禁军客客气气请到了户部衙门。   原本井然有序的户部衙门中,如今堆积了成堆的账册和文书,而在所有官员进入户部府衙后,府衙大门从外被人上了锁,禁军随之围了整个府衙。   带头锁了户部府衙大门的禁军说了,摄政王有令,税赋一日不清,所有户部官员一日不得出府衙。而至于外头的   事,稽查司会带着禁军替他们做。   在知道任大爷都被关进了户部府衙后,众官员终于醒悟。这一回只怕是动真格的了。 第61章   原有金吾卫,现有稽查司。金吾卫将军徐弘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如今这稽查司少卿盛钧行官位也不高,看似漫不经心但做事却和徐弘一样不留情面。   活脱脱一个煞神,一个笑面虎。   将军府中,做了许久恶人的徐弘终于缓了一口气,虽然稽查司抓来的官员还是得关在金吾卫大牢,但他终归是不用出面做这个恶人了。   徐弘摩挲着倚靠在他怀里的光嫩肩头,一脸餍足。   “我去长公主府和王妃说一句,把你的身契要过来如何?”   说着话,徐弘垂眸去看怀里的人的反应。本以为她会高兴,却只看到她那一双冷静毫无波澜的双眸。   她推开他,从他怀里起身,伸手去探榻尾的衣裳。那满是伤疤的背脊也露在徐弘眼前。上场杀敌,查抄官员府邸都始终冷酷无情的人看到那背眼中露出心疼之色。   她默默穿衣,无声的姿态表明了一切。   她不愿意。   女人沉寂着套上衣裳,迈过他准备下榻,徐弘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我知道王妃与你有恩,我日后会想办法替你报答她的。赎了身契,有个自由身不好吗?我再想法子给你换个身份,我纳你进府。”   不论是眼前人曾经为奴的身份,亦或是她哑女身份。徐弘再心疼她,也始终冷静。他不可能娶她为妻。他还得想法子给她换个清白身份,才能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被徐弘攥住的手腕冷静挣开,她头都未回,只是无声扣前襟的扣子。扣完,她就往房门走去。在她手搭在房门的一刻,徐弘沉了沉眼眸。   “你何时再来?”   她依旧没有回头,打开门,融进了黑夜中。   看着敞开的大门,徐弘冷笑了一声。他一个金吾卫大将军,却被一个哑女当成了一个青楼小倌,行踪不定,他找不到她只能等着她登门。登门后睡完他后甚至说走就走。   好啊,她既然这么想当一个奴才,那就当着吧。   他再提替她要身契,他就是狗。   黑夜中,纤细的身影从将军府侧门所出,拐了两个弯确定无人看见后,轻轻一跃跳上了屋檐,再踏两步上了屋脊。夜色中,她准确躲过所有金吾卫的岗哨落入一座民宅院子中。   她落地的刹那,一道黑影摸到了她身后。   “是我。”   沙哑暗沉的音调。黑暗中,数道眼神收了回去。隐在她身后的那道黑影将剑推回了剑鞘中。   “老大找你,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了。速去长公主府吧。”   才站稳脚跟的人,毫不犹豫又跃上了屋檐。   原本可以来去自如的长公主府,如今因为多了许多的王府侍卫而变得守备森严。好在,有几处位置,长公主府的侍卫寸步不让,坚持除了他们,王府侍卫不能踏足。   陈朝也知道,但他只以为那几处地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毕竟是她的府邸,陈朝也没说什么,也未曾想到,她那是给自己人留的方便出入的位置。   绕过前门,到侧墙,贴在墙根,隐在暗处先是有规律敲击几下后她才跃上高墙。落地后,见到的便是观海面无神情的冷脸。   “观心,我说过什么?”   刚落地的人心中一凛,垂下眼帘。   “不会再有下回了。”   观海扫了眼前人两眼,来的匆忙,她衣裳都没换。衣着虽朴素,但难得不是那一身黑衣。她双唇紧抿着,腰板笔直。   相仿的年纪,有人在夫君怀里安寝,有人与同龄人嬉笑玩闹,而有人却不能轻易示于人前。观海收回冷漠的眼神。   “走吧,出城。”   冷风呼啸,几人摸黑出了城。一路疾行,在黑夜中叩开了一座寺庙的大门。寺庙不大,隐与山间。一个小僧开的门。   几人入了寺,小僧警惕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才阖上大门。   寺庙后院灯火通明,几人刚踏进去,就有身着黑衣的人迎上来。   “人呢?”   “在西厢房!”   观海大步流星朝西厢房走去,观心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   推开西厢房大门,扑鼻而来是一股熟悉的安神香气息。屋子里灯烛明亮,观海可以清楚看到榻上躺着的人。身型修长,闭着眼眸面容平静。如果忽略他身上捆绑着的绳索,倒像是睡熟了。   观海走到榻旁,居高临下打量着沉睡着的人的脸庞。他身后的观心也看清了床榻上的人,面容有些熟悉却又陌生,和那安王次子赵泰佑有七分相似。   观心瞳孔一颤。   “这是赵泰德?”   观海沉着脸,伸出手。   “信给我。”   一封信放到了观海手中。   展开信,一目三行。观海脸色越来越沉。   “观心,你留下。把人看好。我回城。”   *   天际初现微光时,长公主府正房中侍女点亮了灯烛,高大的身影从屏风架上拿下熨烫齐整的蟒袍套上,而床榻上的人神色困顿拢着锦被坐在榻上看着他穿衣。   “时辰还早,再睡会。”   榻上的人摇了摇头。   “睡不着。”   不仅她睡不着,躺在她身侧的人也因为她一夜的翻来覆去和毫无征兆的抽筋被闹得无法安眠。   他找过府医,也找了太医,但他们也给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说怀胎就是如此。   “我今日得迟些回府,午膳和晚膳让芙蓉和你三妹妹陪你用。”   税赋一事,触及的利益太深,不仅仅只是世家,上上下下牵扯甚广。许多原本不是太尉一派的官员也与他们拧成了一股绳同出一气。陈朝要面对的局面也比之前难许多。若是以往,他可能就宿在宫中了,但如今他哪怕再忙也每日回府,她如今夜里实在离不开人。   “好。夫君快去吧,别耽误了上朝的时辰。”   早膳时间过后,任兰昭和叶芙蓉一同往正院去。叶芙蓉在府里有些闷了,想出府走走。而任兰昭是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她也想出去探探外头的风声。两人一合计,就打算来正院找任兰嘉撒撒娇,让她放她们出府一日。   刚到正院,就看到慧心如门神一般站在正房门口,而慧心也看到了看到她们二人,主动迎上前。   “三姑娘,表姑娘。”   任兰昭:“慧心,我找二姐姐,二姐姐醒了吗?”   慧心恭敬答:“醒了,不过王妃这会有点事。二位姑娘要不迟些再来?”   任兰昭疑惑:“有事?什么事啊?”   正房里,任兰嘉手中捏着一纸信,面色阴沉。观海立在她眼前,敛眉道:   “信和人都是昨夜突然出现在城外寺庙门口的。前哨没有丝毫察觉。能知道寺庙位置,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丢到门口的。只有观南,他回京了。”   薄薄一页纸,上面写的内容却让人心惊。   是安王如今的藏匿地。   任兰嘉派人寻觅多年,不得其踪。如今却被人这么轻而易举送到了她的眼前。她本该高兴的,但她心中却只有冷意。   当初伤他,放他,甚至把他的消息放出去,她都只为钓出暗中的人。她想看看那隐在暗中的龙卫,是不是真与裴家有旧。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他就被人接走了。还在观海布置的天罗地网中失了踪迹。她本觉着,他跟着龙卫走后可以随吴悠的心意换了身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那她也就随他和吴悠去了。可偏偏,他又出现了,还带着她花了许多人力物力都得不到的结果。   就凭他和吴悠二人,就能查出安王所在,简直痴人说梦。所以,他能得到安王隐匿地的消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对龙卫首领十分重要,重要到他可以从龙卫首领嘴里得知可以安王的藏匿地,甚至那赵泰德应该都是龙卫还助他抓的。   他太清楚她多疑的性子,只是一封信,她不会信。所以索性送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明,那就是活生生的安王世   子,赵泰德。   只是,安王算什么?他的长子算什么?   在不知道这些龙卫存在之前,她可能只想要安王。但是现在,那些龙卫,她也想要。只要是参与了当年叛乱的人,她都要他们死。   而他,明知这些,怎么还能这么坦然。   难不成,他以为,一个安王的消息,一个赵泰德就能让她放下,甚至放过那些龙卫吗?   痴心妄想。   眼看着那页纸被任兰嘉揉成一团,观海迈前一步,从她手心中抢下那团纸。他早已经将信中内容熟记于心,他不担忧信件被毁,他担忧的是她的身子,她不能生气。   “我亲自下江南一趟。追捕安王。”   任兰嘉这才抬眸看他,眸中寒光闪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观海垂眸,他等这一日,也等了多年了。   他本是一个将死之人,是安宁长公主救了他,给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而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人,死的却那么惨,那么早。   “赵泰德那有观心看着。先把他关押着吧,等我从江南抓了安王回来再一同处置。如今你身子也重,等小主子出世时,我定然可以归京。届时,一切都会有定局的。”   任兰嘉抚着腕间的佛珠,沉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也没有答应他。只是道:“去吧。”   观海踏出房门,守在门外的慧心转眸看向他。观海定住脚步,从腰间取下一物,递给她。   慧心垂眸看去,是侍卫首领令牌。   “我要下江南,京中就交给你了。观南应该回京了,他……总之你看着郡主,切莫让她出府。”   令牌不大,但分量颇重。慧心接过令牌,看着眼前一脸肃然的人。她腹中有许多想说的话,但最后出口只有四字:“万事小心。”   上京城此时还在春寒中,几千里外的江南却已春光大好。绿叶茂密,鲜花盛开。正是踏春的好时节,但有人却选择在这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即使谋反失败,远遁江南,安王都未曾显露颓败之色。可是如今,他双鬓发白,看着正房中挂在悬梁中飘荡的尸体双眼猩红。   少年夫妻,浮浮沉沉一路陪安王到今日的安王妃,选择用一尺白绫断了自己的生机。   满门抄斩的娘家,惨死的次子,这一切都让这个柔弱的女人陡然失了生机。如今,长子失踪,更是夺走了她最后的精神寄托。   她恨,恨自己,也恨那个相伴几十年的男人。   恨到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毅然决然走向了亡途。   “啊…………”   男人悲痛欲绝的喊声中带着一丝悔意。 第62章   任兰昭和叶芙蓉被慧心拦在正房后,只能先折回自己的院子。回去的路上,叶芙蓉见任兰昭心绪不高的模样转了转眼眸,让侍女们留在原地,然后将任兰昭拉到了角落里。   “兰昭,要不我带你溜出去吧。”   任兰昭一愣:“不行,侍卫守的严。出不去的。”   叶芙蓉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们的视线都没落在她们身上。她轻咳了一声捂着嘴凑到了任兰昭耳畔。   正房内,自观海走后,任兰嘉就坐着未动,怔怔看着远处不知想什么。素念不知内情,见主子一直呆坐着,担忧她久坐不适便想去扶她起来走走,可还未上前就被慧心拦下了。   任兰嘉一直坐到小腹发涨,感受到了些许的不适后才收回了思绪。   “慧心。”   一直候在门外的慧心应声出现。   “扶我起来走走。”   慧心小心翼翼将任兰嘉扶起。   “王妃,外头阳光正好呢,要不奴婢扶您去花园走走?”   任兰嘉颔首:“嗯。那便去花园转转吧。”   初春时节,上京城虽还未迎来暖流,但桃花已然盛开。花光柳影,鸟语水声。漫步在花园中,任兰嘉心中的燥意稍稍褪去。   “迟些让观心来见我。”   慧心应下:“是!”   从花园转一圈再转回主院,慧心想起早间的事。   “早些时候两位姑娘来过。似乎是有事寻您。不过那时恰好观海在,奴婢就让两位姑娘先回去了。”   任兰嘉也能猜出她们找她为何事。任兰昭还好,但叶芙蓉年前被太后接进了宫,出宫后又在府里老老实实呆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早就耐不住了。   “去琼楼定个戏班来吧。让她们在府里热闹热闹。”   任兰嘉也不想拘着她们,但其中一个未婚夫婿刚捅破了这朝堂的天,威胁了众多人的利益。另一个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怎么瞧,都还是先呆在府里为好。   回到院子慧心扶着任兰嘉坐下,然后给她揉捏着后腰。   “把昭儿和芙蓉叫来吧。也差不多到午膳的时辰了。”   素念端着燕窝恰好走进来:“王妃,方才表姑娘院里的侍女来过了。说早间两位姑娘从正院回去就进了屋子里把门阖上了。只要了些点心,说午膳就不用了。”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侧头。她虽未言语但慧心心领神会。   “奴婢这就带人去瞧瞧。”   素念茫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慧心很快就回来了,进来时步履都快了几分。   “王妃,两位姑娘不见了。院子里侍女都在,她们说早上两位姑娘进了屋就未曾出来过。屋子里是空的。府里也找遍了,没看到二位姑娘的身影。侍卫也未见到她们出府。”   任兰嘉瞬间沉了脸,素念则是惊讶捂住了嘴。   “派人去找。出去找。”   慧心应下:“王妃,要不要给宫里送个信。让金吾卫帮着一块找?”   任兰嘉面上镇定。   “先让侍卫找。一个时辰后,还找不到,拿着府里令牌径直去找徐弘。”   慧心刚退下去,侍女们就端着午膳进了门。素念站着任兰嘉身后试探道:“王妃,要不先用膳吧。身子要紧,两位姑娘定然无事的。许只是贪玩溜出去了。”   任兰嘉自然知道她们是溜出去了。按照如今长公主府的守卫,不可能有人潜进府然后把她们消无声息带走。只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溜出府的,还没带侍女。   没侍女,没侍卫,两个尚未出阁的女郎,若有人起了歹心……   任兰嘉越想面色越阴沉。   素念许久没见到自己主子脸色那么难看了,想劝她用膳的话堵在咽喉也不敢说了。她抬头看向门外,只期盼慧心能早些带回好消息,侍卫也能早些把两位姑娘找回来。   侍女端上来的午膳,一口未动又原样撤了下去,屋子里气压甚低,侍女们撤膳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素念坐在脚踏旁,给自己主子揉捏着腿。揉腿的同时还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屋外的动静,就在素念数不清抬了多少次头时,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人不少。素念都顾不得手上的动作,伸着脖子看向门外。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随后出现在门外的人的模样也让素念一直悬着的心沉到谷底。   两位姑娘回来了,但是衣衫一个比一个凌乱,平日里装扮齐整精致的发髻早就散乱。表姑娘还算好,可这三姑娘怎么哭了,脸颊上还有红痕呢。   好好的女郎,成了这副模样,任谁都会往坏处想。   素念僵着脖子转头去看自己的主子,抿紧的嘴唇,攥紧佛珠的手,发白的指尖,还有那浑身呼之欲出的怒气。   侍卫们留在了院子里,慧心带着两个女郎进了门。   “二姐姐……”   本就流着泪的任兰昭在看到任兰嘉的一瞬直接哭嚎出声。凌乱不堪的衣衫,走近后脸上的巴掌印更是清晰。任兰嘉盯着任兰昭的脸怒气翻腾。   “怎么回事?”   慧心刚想上前,叶芙蓉急急开口。   “嫂嫂,都是我,是我怂恿兰昭出府的。出府后,我们遇到了几个女郎。她们对兰昭口出恶言,还动了手打了兰昭。我一时气愤就与她们打起来了。兰昭护着我,才成了这模样。”   叶芙   蓉的一番话,让素念原本沉到谷底的心瞬间卸下。还好,还好,只是与女郎打起来了。   叶芙蓉在凉州闯了不少祸,认错道歉也驾轻就熟。她知道自己的嫂嫂脾性好,所以也没多惧怕。   “嫂嫂,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   叶芙蓉想凑到嫂嫂身边撒个娇,可刚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温度,甚至冰冷的眼神。   任兰嘉的小腹抽了一下,微微的刺痛让她皱了眉。   “昭儿,过来。”   眼神冰冷的人,对着任兰昭的语气却温和。   任兰昭抽泣着,两颊横泪走到任兰嘉面前。   “二姐姐,她们说大伯父被二姐夫关起来了,她们还说,大伯父被关都是盛钧行害的。这都是真的吗?大伯父会有事吗?”   一向明朗的女郎哭到泣不成声。   任兰嘉撩开她凌乱的头发,发丝下印着红痕的脸颊已经发肿。任兰嘉挤出笑意。   “这事,我知道。你二姐夫和我说过,就是做做戏。过几日大伯父就出来了。”   任兰昭半信半疑:“真的吗?”   任兰嘉点点头:“我骗你做什么?真的。你和二姐姐说,是谁和你说这些的。又是谁对你动的手?”   任兰昭抹了抹眼泪,转头去看叶芙蓉,叶芙蓉因为任兰嘉冰冷的眼神已经定在原地不敢动了。   “二姐姐,是我先与那些女郎争吵的。她们吵不过我才动手的,我当即就打回去了。芙蓉又狠狠收拾了她们一顿。我和芙蓉只是看着狼狈,但也没受伤。芙蓉都护着我呢。她们被芙蓉打得有些严重。二姐姐,我给你惹事了。对不起。”   任兰昭虽急躁,但自小就被任府的家风禁锢,这次她若不是真急了眼,对方又先动了手,她才不会动手呢。如今那些人家说不准还得上门来讨说法,她二姐姐还怀着身子,她却这么不懂事给她惹事。   狼狈的女郎绞着手。又是委屈又是内疚,双重情绪下,刚停下的泪水又不争气落了下来,她抬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   “二姐姐,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对不起。”   颤抖的肩膀,哽咽的哭泣声,让屋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揪在一块。任兰嘉拧着眉头抚了抚任兰昭的头。   “和我说什么对不起。瞧你这样子,哪里还像任府的三姑娘。素念,带三姑娘和表姑娘去梳洗,再让府医过来。”   素念应下,走到任兰昭身侧。   “三姑娘,奴婢带您先去梳洗下吧。午膳是不是还没用呢,今日厨房弄了新鲜的笋。梳洗后,奴婢去厨房给您做傍林鲜还有笋鲊如何?”   素念的话转移了任兰昭的注意,她看向任兰嘉,任兰嘉对她点点头:“去吧。”   素念搀扶着任兰昭往外走,至于叶芙蓉,见嫂嫂始终未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她掩下眼中失落,跟在任兰昭身后出了门。   几人出门,任兰嘉看着她们身影走远,余光中还能看见院中立着的一众黑衣侍卫。任兰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都有谁?”   慧心早就猜到自己主子会有这么一问,她迈步向前。   “太尉府长房的二姑娘,文国公府的三姑娘,定远侯的大姑娘还有几个与她们平日玩的好的一派的女郎。其中中书令府的沈姑娘也在。至于是何人对三姑娘动的手,奴婢暂时不知,三姑娘和表姑娘都不愿说。奴婢到时,她们已经打作一团了。表姑娘身手好,只是对面人多,又还带着侍女,表姑娘只一人还得分神护着三姑娘,才弄成这副模样的。”   方才的一切慧心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对表姑娘有了不满,也不是她想替表姑娘说好话,只是终究是王爷的表妹。   任兰嘉闭了闭眼,早前压下去的燥意夹杂着怒气一起涌上心头。   “让武公公带着侍卫,把这几家的大门和牌匾都给我砸了。问问他们怎么教导的女郎,再让他们带着人上门来给昭儿赔礼道歉,若是不来,继续砸,即便是砸进他们府里的祠堂也无妨。既然不会教女郎,那我来替他们教。”   要砸的可是上京城如今最具权势的几家门阀的大门,任兰嘉说的冷漠,慧心也应的波澜不惊,她见到两位姑娘的时候,就知道今日这事恐不能善了。   院中站着的那些侍卫,就是她已经提前点好的人。   “奴婢这就去找武公公。”   吴悠离开长公主府才重新被接进府的武公公,是曾在先太祖面前伺候过的内侍,看着先祖还有安宁长公主长大的宫中老人。他带着侍卫上门,代表的可不是王府,而是代表是有着皇家尊严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沉寂太多年了,也是时候让上京城中的人看看,长公主府威势犹在。即便她不是摄政王妃,她也是皇家郡主,她要护着的人,无人能欺。   长公主府的侍卫浩浩荡荡集结,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王府的侍卫首领,他冷着脸对一侧的人道:   “快,去宫中报信。”   长公主府的侍卫从府里出动的时候,自然也瞒不过值守上京城的金吾卫。   “将军,将军。长公主府出动了上百侍卫,正往宣阳坊去,瞧着气势汹汹,只怕不妙。”   几个女郎关起门来的撕打,金吾卫自然不知,徐弘也不知。听到亲卫来报,他坐直身子。   “点人,随我去瞧瞧。” 第63章   皇宫中的上书房内,这几日气氛正紧张。   南下的监察御史都未曾回京,户部那面对繁多的文书账册也还未有结果。但稽查司带着人在一月内查阅了上京城所有的户籍,找出来了许多虚登在五品以上官员名下的户籍,又整理了去年一年的账目,仅仅一年上京城中通过各种法子未曾缴纳的税赋数额就极其庞大。账册就摆在眼前,事关自身利益,多数老臣都咬死不肯修改关于税赋的律法。   陈朝周旋多日,头一回有了大不了把这些老不休都拉出去砍了得个清净的暴戾念头。   上书房内争执声不断,来报信的内侍也都拦在门外。直到天黑,上书房大门才被打开,走出来几个怒气冲冲的老臣。   值守在上书房外的禁军早已见怪不怪,看着模样,今日又是摄政王一派吵赢了。   看似位高权重的一众大臣,在争论朝事时没比那民间骂街的泼妇好到哪里去。有时候,急了眼,问候对方祖宗也是有的。只是没人敢对摄政王如此而已。   禁军板着身子,看似看着前方,实则在用余光扫着上书房内的动静。一众老臣怒气冲冲出门后许久,摄政王才闲庭信步带着几个官员出来。   摄政王刚迈出门,才怒气冲冲离去的孙太尉居然折返了回来,他看着头发花白,但步履极其稳健。冲到摄政王面前站立,抬起手就指着他。   “好。真好。摄政王可真是娶了个好王妃。”   孙太尉气到手都颤抖了。   这倒是新鲜事,几个禁军偷偷交换了下眼神。   在上书房内一直淡然的人听到孙太尉提及自己的夫人,再看着那只指着自己的手他眼眸瞬间变得森然。   “孙太尉,想说什么想清楚再说。”   年过六十的孙太尉面对和自己长孙年纪相仿的陈朝时,一时间居然也被他身上那凛然的气势摄住了。孙太尉抬起的手又颤了两下,随即冷笑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径直拂袖而去。   看着那背影,陈朝冷嗤一声,袖摆下已然成拳的手松开。   老不休的,只要他敢开口,他不介意替他折了那只老手。   “王爷,王爷……”   一个内侍从远处急匆匆跑来,因为跑的太急,不小心自己绊了自己一脚,好在身型灵活及时稳住了。可头上的冠还是歪了,但内侍也顾不得扶正。他已经在上书房外等了半日了,方才实在憋不住了才走开一会。还好回来及时,险些错过了王爷。   眼看着内侍急匆匆跑来,陈朝身后的官员朝他拱了拱手:“王爷,那我们就先走了。”   陈朝颔首,官员们都走后,内侍正好跑到陈朝面前,气都未喘匀就道:“王爷,府里来人传了话……”   陈朝出宫的时候,青云亲自来接的。青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一是震惊只听说过府里的表姑娘身手不错,但没想到真下起手来这么狠,那些个原本如花似玉的贵女被她打鼻青   脸肿的。二是震惊一向菩萨心肠的王妃动了怒居然如此可怕,那些贵女被打成了那样哭的梨花带雨还得上门来给三姑娘赔礼道歉。而王妃,全程面都未露,直接就出动了上百个黑衣侍卫。   青云还在回味那些夫人带着自家的女郎上门道歉时的黑脸。回味到一半就看到自己的主子从宫门内走出,瞧着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青云来这上京城也有十多年了,从未见过今日这样的热闹,这砸了第一家的大门时还好,随后那几家可都是在得了消息特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的围观下砸开的。这顶级门阀世家的脸这回算是被他们王妃彻底踩在了地上。青云一时也捏不准自己主子是何感想,从马车上跳下只叫了一声:“主子。”就再不敢多说什么。   而陈朝一言不发就上了马车。在这还有些寒冷的春夜里,青云不敢进车厢,选择和马夫挤在车架上。   在回府的路上,恰好经过了文国公府,青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偏头去看车厢侧边,恰好看到了修长的手指撩开了车窗帘。   文国公府屹立了数十年的大门还有经历了无数风霜的牌匾如今都已荡然无存,细看,没了大门的空荡门柱上除了刀痕外还有火燎的痕迹。   这文国公府是第二家,青云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正巧碰到了火烧牌匾的一幕。金吾卫大将军徐弘非但不阻止还带着一队金吾卫叉着手看好戏,看到他来还对他招了招手。   “我以前还觉着你们王妃柔弱,如今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从文国公府的门前驶过。回到长公主府门前朝时,一切如往常一般。两府的侍卫一同值守着大门。   陈朝下马车的时候,王府的侍卫首领带着一众侍卫笔直跪下:“请王爷责罚,是属下们值守不力。”   两个活生生的人能无声无息溜出府,自然是他们值守不力。陈朝冰冷的眼神在一众侍卫身上扫过。   “杖二十。”   这刑罚不轻不重,一众侍卫齐齐松了一口气。   青云也叹口气,还好两位姑娘没事。否则就不是杖二十那么简单了。这表姑娘也是,怎么想着混进采买车出去的。采买车进府时会严查,出府时却是不查的。这府是出了,如果没被发现,无人去寻她们,她们想过怎么回府吗?   “青云。”   冷冷的声调让青云回了神。   “让叶芙蓉去佛堂跪着。”   夜风吹过,青云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是,主子。不过,跪到何时?”   回应青云的是一个极冷的眼神,青云缩了缩脖子,他懂了。主子不消气,这表姑娘是出不了这佛堂了。   青云领了令转向去了后院,陈朝迈着大步往正院走去。初进院子,就见到侍女端着托盘从正房走出,侍女见到他,行了个礼。那托盘上的空碗也映入陈朝的眼底,碗底还剩了些褐色汁水,一旁还放了一碟蜜饯。陈朝蹙眉。   “怎么回事?”   侍女垂着头都能感受到男主子身上的冷意,不敢起身,半曲着腿垂着头恭敬答道:“回王爷,王妃今日动了胎气,府医来瞧了,无大碍,但给王妃开了安胎药。王妃刚喝下歇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陈朝挥退侍女。迈进正房,屋里烛光昏暗,只有素念伺候着,见到陈朝刚想行礼却被他止住。   素念看了眼床榻,又看了眼男主子,随后极有眼色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门被阖上,微弱的烛光下,床榻上微微隆起。   搭上衣襟扣,陈朝慢条斯理褪去外袍,随后将外袍随手挂在屏风架上。   待他坐到床沿,搭上了那纤薄的肩头时。床榻上的人似乎是被他吓到了,轻轻颤了一下,等人转过身,陈朝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困顿的神情,迷茫的眼神。大概才入睡,被他惊醒了。   陈朝俯腰,将人连着锦被一同抱起,安置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被他抱着的人仰着头看他唤了一声:“夫君。”   陈朝一手环着怀里人的腰,确保她不会掉下去。另一个手则抚上了她的脸颊。   “今日是不是吓到了?”   怀里的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后一只细嫩的手从锦被中伸出,攥住了他腰迹的衣衫。   “夫君,她们欺负昭儿。”   脾气再好的人也有逆鳞。陈朝从内侍嘴里听闻今日的事,心里并无什么波动。不过几家大门,砸便砸了。   陈朝拢手捏了捏那细嫩的脸颊。   “这种事,让人报我或者等我回来让我来处置便可。怎么还惹自己动了气。府医怎么说?”   任兰嘉敛眉:“府医说无大碍,喝几日安胎药静养两日便好。”   正说话呢,任兰嘉突然惊呼一声,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紧张。“怎么了?”   任兰嘉柔着眉眼:“夫君,他动了。”   陈朝放下那只本放在她脸颊的手,探进了锦被里,被子下,他轻而易举就摸到了隆起的小腹。   他将手贴了上去,不知腹中胎儿是不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手掌,很是热烈给了两下反应。   这些时日,胎动常有,但每次任兰嘉叫他看时,肚子又变得十分平静。任兰嘉还打趣他,他不得孩子喜欢。这是陈朝第一回感受到胎动,一向面冷的人,嘴角上扬。   他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掌下是清晰可感受到的游离的胎动。   “芙蓉不懂事,我已经罚她去跪了佛堂。过几日,我就送她回凉州。”   每次叶芙蓉惹了祸,陈朝说要罚她时,都是任兰嘉说好话护着她,这一回任兰嘉没什么反应,只是把头埋进了健壮的胸膛里。   “我觉得还是别生女郎了,免得整日都得吊着心。”   陈朝手掌下的肚子突然剧烈动了一下,陈朝低笑出声:“瞧瞧,他都不愿意了。你说这话,他可听得懂。万一真是个女郎,估计这会都得在心里记你这娘亲一笔。况且,夫人难得发了这么大的威,比我都威风,往后还有谁敢惹我们的小女郎,只怕都无人敢娶了。怕她遗传了母亲的凶悍。”   那语气带着揶揄,惹得任兰嘉掐了他腰间一把。   “你打趣我。”   陈朝亲了亲她的发顶:“夸夫人厉害呢。往后也要像今日这般。万事有我在。无需顾虑。”   任兰嘉点点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只觉着心安。   正押着表姑娘去跪佛堂的青云死也想不到自己的主子会是这反应,他这会还在担忧呢。主子该不会训斥王妃吧。   夫妻两抱在一处亲昵说着小话,一道人影从院外冲了进来,速度太快,侍女们都拦不住。   “三姑娘,三姑娘。”   “二姐夫,我要见二姐夫。”   那叫嚷声,屋子里都听到了。守在门外的侍女挡住了来人,随后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在屋外还叫嚷声不断的任兰昭,进了屋子见到那个大刀阔斧坐在床沿上的人时顿时消了声。   任兰嘉半撑着身子看着任兰昭。   “昭儿,你太没规矩了。”   动手打了一架都没被训斥的任兰昭却因为闯了院子被自己的二姐姐训斥。任兰昭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了。膝盖磕地砰一声,上首的两人不约而同都挑了挑眉。   “二姐夫,今日的事不是芙蓉一人的错。我也有错。我愿意和芙蓉一起领罚。你不要送芙蓉回凉州。”   任兰嘉不再言语,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垂眸看向跪着的人:“谁给你说我要送芙蓉回凉州的?”   刚刚还振振有声的人缩了缩脑袋,低了两个音调:“芙蓉,芙蓉说的。她说你肯定要送她回凉州的。二姐夫,芙蓉很可怜的。母亲没了,父亲日日在军营里,府里的下人还很凶狠,不能送   她回去的。”   下人凶狠?陈朝扯了扯嘴角。那是因为不凶狠的下人压根看不住她。   陈朝没说话,任兰嘉也不搭腔。   任兰昭抬起头,可怜巴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人。   陈朝不为所动,一直没替叶芙蓉说好话的任兰嘉先软了心。   “去吧,和芙蓉一起跪着。好好跪上两日,然后都回院子禁足三月,正好一起在院子里反思反思。”   关三个月不能出门,对任兰昭不算什么,但对叶芙蓉而言就是天大的折磨。但不管怎么说都比回凉州好。任兰昭欢天喜地起身。   “谢谢二姐姐,谢谢二姐夫。我这就去跪着。”   任兰昭作势就要出门,刚到门口被人叫住。   “等等。”   任兰昭僵住身子,转过头。   “二姐夫,怎么了?”   别是要后悔吧。   “谁动手打的你。”   夫妇俩问的话一模一样。   任兰昭先是一顿,随即咧嘴一笑。   “二姐夫,二姐姐给我出过气了。她们也来赔礼道歉了。况且,她们可比我惨呢。被芙蓉打了一顿不说,眼下在家只怕还得受罚呢。”   嘻嘻笑笑,倒是一点都不记仇。陈朝挥了挥手。   “去吧。”   *   “兰昭。嫂嫂对你真好。”   昏黄的佛堂中,两人并肩而跪。任兰昭冷不丁听到身侧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任兰昭一顿,心中暖流涌动,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向温和的二姐姐为了她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虽感动,但还是惹二姐姐动了胎气,任兰昭很是内疚,偏头再看,叶芙蓉正一脸落寞。   “二姐姐这是给我们两个人出气呢。她对你也好的。况且二姐夫要送你出京,还是二姐姐说了好话。二姐姐说了禁足,二姐夫就什么都没说了。”   叶芙蓉瘪瘪嘴,她那表哥啊,平日里凶得要死,但偏偏就被温柔的嫂嫂制住了。叶芙蓉仰起头,长叹一声。   禁足三个月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很快,叶芙蓉就先回过劲来。禁足还是后头的事,先熬过这两日跪吧。   不出一个时辰,本还跪的笔直的两人就相互撑着,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第64章   天未亮,侍女们按照往常的时辰打扮齐整,备了热水备了早膳准备伺候男主子起身用膳。可今日,平日男主子起身的时辰都过了,侍女们在屋外站了许久都没听到屋里头的动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叫醒男主子时就见到慧心走来。慧心神色还是一贯的镇静,她走到门边,侧头听了一耳屋里的动静。过了一会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   任兰嘉睁眼时,外头天光已经微亮,光线透过幔帐的缝隙照进床榻。微弱的光亮足够让她看清身侧的人。   昨夜她腿又抽筋了,吵醒了他。等她迷迷糊糊再睡着时,他还在给她揉捏着腿,也不知他几时才睡的,这会睡得格外沉。   看着那张锋利的脸,任兰嘉的指尖搭上了他的眉间,指尖从他眉眼转了一圈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鼻梁向下,是人中,再是温润的嘴唇。任兰嘉顺着他的唇峰感受着他的唇线,那本闭着的双唇突然张开,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他没用力,说是咬,更像是含,抵进他牙关的指尖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舌尖还有口腔中的湿润。   随之,他的双眸也睁开,眸光清明,想来醒来有一会了。   对上他的双眸,任兰嘉缩瑟了一下。想抽回手指,他却用舌尖轻轻挑了一下她的指尖,一股酥麻的痒意从她的后腰蔓延到全身。   在这时,男人的手从锦被中伸出,包裹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指从他唇间抽出的同时粗粝的拇指抚上了她的指尖替她擦去了指尖上的湿漉。   “让我再睡会,嗯?”   那一声嗯,尾调轻轻上扬,语气中有无奈也有纵容。   任兰嘉蜷缩了下手掌,在蜷缩的时候,指尖刚好刮过他的掌心。   她不想做什么,只是看着那张脸,情难自禁罢了。   “嗯,夫君睡吧。我陪你。”   说是陪他睡,但任兰嘉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靠在他怀里睁着眼盯着床顶帐发呆。身侧的男人也没有睡多久,到了她往常该用早膳的时辰也睁开了眼。   双眼对视,任兰嘉看着他。   “夫君今日不上朝吗?”   “嗯。今日得闲,在家陪你。”   昨日他的夫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今日朝堂中必定会有官员上书弹劾,他不上朝,与其说是懒得听那些官员说屁话,更应该是好心放那些官员一条生路。这些时日,他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今日再听那些屁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让人斩了他们。   用早膳的时候,侍女来报:   “王爷,王妃,魏少夫人来了。”   昨日之事,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来人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任兰宜。陈朝擦拭了下嘴。   “我去前院书房。”   陈朝大步流星出门,没一会侍女就引着任兰宜进了屋。她见到任兰嘉还在用膳也是一愣。   “大姐姐,可用过早膳了?”   任兰宜点头:“用过了。”   任兰嘉也擦拭了下嘴,随后慧心扶着任兰嘉去软榻上坐下,同时侍女们动作麻利将桌上的碗碟都撤了下去。   刚坐下,素念就端着一碗药味浓郁的药汁到任兰嘉面前,任兰宜看着那碗药汁皱了皱眉。   “怎么喝药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任兰嘉:“安胎药。”随后她端起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放下药碗。看着任兰嘉将蜜饯放入嘴中任兰宜才开口。   “昨日怎么回事?昭儿可是被欺负了?昭儿也是,太胡闹了,怎么能偷溜出府呢?”   任兰昭被打的事没有宣扬。但昨日那些贵女是堂而皇之顶着一张满是伤的脸登了长公主府的门被不少人看到了。外界都传,是摄政王的表妹和摄政王妃的堂妹仗势欺人,打了那些贵女不说,摄政王妃还给她们撑腰,派出侍卫砸了别府府门逼迫被打的人反而要登门道歉。   这行事简直霸道。   但这话也就是高门大户后宅这么传,民间百姓可不信,之前洪灾时摄政王妃的那些善意之举他们可还记得,这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被逼急了,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任兰宜也是这么想的,她二妹妹一向与人和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只为她三妹妹出气,那她三妹妹得受了多大委屈。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从魏棕嘴里听说的,两个女郎偷溜出府了,具体发生什么魏棕也不清楚。昨日她就想来的,只是太迟了不方便登门。   “昭儿被扇了一巴掌。”   任兰嘉淡淡答道。   任兰宜听到这答案顿时哽住,内心也从焦急变成五味杂陈。   先是生气,气自己的三妹妹居然真被人打了,后是纠结,这一巴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太过了着。   怀了身孕的人脾性会变是常有的事,但她二妹妹这变化是不是着实大了些。   “昭儿呢?如今你怀了身子,她在你这惹你操心也不是事。要不还是让她去我那吧。”   任兰宜昨夜也和魏棕商量过了,今日才登的门。   她作为大姐姐,在三妹妹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威严,二妹妹太惯着三妹妹了,三妹妹才这么无所顾忌。况且这长公主府还有个无法无天的表姑娘,任兰宜知道自己的三妹妹做不出偷溜出府的事,昨日多半是被怂恿的,她也有意把三妹妹带走离那表姑娘远些。   任兰嘉:“在佛堂跪着呢,已经罚她禁足三月了。大姐姐也不必忧心。接下来三月侍卫会把她的院落把守住的。”   任兰宜不知道这罚跪和禁足是任兰昭自己求来的,只以为任兰嘉这是狠了心想给任兰昭一个教训。   三个月,足够外头的一切风波平息了。任大爷被关,任府眼下也正处在风口浪尖,送任兰昭出府本就是无奈之举。禁足在长公主府里   也好。   “王爷呢?可有说什么?”   任兰宜也怕这事影响了二妹妹夫妇两的感情,但魏棕笑她,说她杞人忧天。   任兰嘉没有细说陈朝的反应,只是让任兰宜不必担忧。任兰宜本以为任府也会来人的,但坐了一会也不见人影。任兰嘉告诉她,昨夜就派人去任府传过信了。任三夫人得了信,还在府里骂骂咧咧了半天,说要找打她女儿的人算账。任三爷好说歹说才劝下来。   任兰宜虽只是听说,但也能想象出自己三叔母跳脚的模样。为母则刚,任三夫人是个好母亲,任兰嘉也是个好姐姐,换成她,只怕没有这样找人算账的魄力。   任兰嘉有孕在身,任兰宜没有久坐,她也想去看看任兰昭,顺便再叮嘱她几句。   素念带着任兰宜去了佛堂,任兰宜见到了任兰昭,看着她笔挺挺跪着,还用那一双真挚的眼眸看她时,本准备出口的念叨也成了关心之语。任兰宜再从佛堂出来准备出府时,碰到了自己的夫君魏棕。魏棕上门,一是来接夫人的,二是来给他的二妹夫转述今日朝堂上的热闹的。   昨日被砸了门的那些勋贵大臣进了殿就黑了一张脸,发觉陈朝没上朝后脸色更黑了。原本打了一腹的草稿如今没了用武之地。面对一个才稚龄的明丰帝又无法发火。况且,真论起来,自己府上的女郎动手在先。   哑火无处发泄,下了朝又听说自己的夫人被太后请进了宫。   堵心,太堵心了。   魏棕出宫的时候,还遇到了荣国公府的人,细细一问才知,荣国公府这是去文国公府退亲的。   文国公府待嫁的也只有一位女郎了,正是昨日闹剧中的其中一位,眼看就要及笄准备待嫁了,这时候却被退亲,虽然再找也容易,但找个像荣国公府这样门当户对的人家可难了。   这上京城中,有和摄政王府针锋相对的,自然也有审时度势的。   而当魏棕和陈朝说时,他很淡定,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让魏棕不得不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他的手笔。   任兰宜夫妇两走后,陈朝才回房。任兰嘉正在捏着一沓身契翻看,陈朝坐到她身侧的。   “这是什么?”   任兰嘉垂着头:“皇嫂送来的乳母的身契。”   后宫空置,宫里已经许久不备乳母了。但在任兰嘉和陈朝成婚时,太后就派人开始备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宫中择选乳母本就有一套流程,选的都是身家清白,性情温顺能读书习字的妇人。   这事虽归属内宅,但乳母还会承担一部分教养新生儿的职责,陈朝也上了一份心。   “多挑几个备着。不合适就换。”   说起乳母,陈朝想起了那夜广阳侯府的难产之事。若不是任兰宜难产,他们也不会去广阳侯府。妇人生产,危险重重,虽然府里有一个擅长医术的曾老,但到底不是专攻妇科的稳婆。府里没长辈在,他最近又忙,忽略了这些事。想来还得让太后再找些医女和稳婆来。   不知身侧的人心中所想,任兰嘉将那叠身契递给了他。   “夫君派人去查查这些乳母吧。不查查,我总归不放心。”   任兰嘉话语中带着依赖。陈朝也没觉着任兰嘉是在质疑太后的能力,反而觉着任兰嘉的谨慎也不无道理。不管是明丰帝中毒还是那潜伏在广阳侯府的刺客,都说明了有心之人的无孔不入。宫中挑选乳母虽然严苛,但还是再确认下比较好。   “我会让人去查的。”   陈朝在府里陪任兰嘉陪了两日,期间任和郎也登了门,没有来见任兰嘉而是先去见了任兰昭。任和郎最像任老太爷,不似任兰宜温和细雨的叮嘱,而是实实在在好好训斥了任兰昭一番。听得一侧的叶芙蓉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任兰昭被训斥到双眼含泪,任和郎最终软了心,问她:“疼吗?”   任兰昭哇一声哭了出来。   脸是不疼了,但膝盖疼。   最后任兰昭哭哭唧唧问任大爷怎么样了,如果任大爷真是因为盛钧行才遭了这一劫,那她就要和盛钧行取消婚约,她本就没有多喜欢他。   才软了心的任和郎又板起了脸,斥责她胡闹。   训斥完任兰昭,任和郎才去见了任兰嘉,既然任兰昭已经知道了任大爷的事,那还是接回任府吧,任三夫人也一直挂心。   任兰嘉思索了下,应下了。   本以为禁足最起码有人陪,听到任兰昭要回府,叶芙蓉丧了气。但转头她也被陈朝送进了宫里。宫中对她一向和气的太后也板了一张脸。这下好了,禁足三月就算了,还是和教养嬷嬷一起禁足。 第65章   春夏交替之际,去巡查的监察御史回来了大半,刚归京家都未回就径直去了稽查司新设立的府衙。他们不是空手而归的,带回了许多账册。比起盛钧行的艰难回京之路,这些监察御史身侧有禁军相护,回京之路也顺利不少。   与此同时,陈国夫人也终于从凉州回京了,陈朝派青云去城外接的她,进城后青云本想送陈国夫人先去王府,陈国夫人却坚持先去了长公主府。   陈朝也大概猜到了他母亲所想,已经在长公主府候着了。快小一年未见,陈朝却遭到了自己母亲的冷遇,明明两人站在一处,但他母亲眼里只有隆着肚子的儿媳妇。   “怎么出来了?这外头的风大,你也是,怎么能让嘉儿站在这等我。”   陈国夫人非但无视了儿子,还责怪了他。   陈朝挑了挑眉,但也不意外。   儿子哪有孙辈亲,如果不是他夫人怀孕,只怕他母亲还呆在凉州不愿归京。   任兰嘉则是笑笑:“母亲莫怪夫君,我如今月份大了,府医也让我多走动走动。也到了我该散步的时间了,夫君就陪我走到这来了。”   陈国夫人看着任兰嘉,笑容可掬。   “散步好,这天气好,是该出来散散步。”   那笑容满面的样子,与刚刚说风大的时候判若两人。   婆媳两亲亲热热往里走去,陈朝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路上,陈国夫人拉着任兰嘉的手,问她怀胎辛不辛苦,孩子有没有闹她。   月份大了,是有些难受了,除了抽筋,她起夜也频繁了。但好在他都耐心陪在她身侧。   任兰嘉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高大的身影。   那眉眼含情的模样,陈国夫人一看就知。她出京前还担心自己儿子这冰冷性子照顾不好自己的媳妇,如今看来,面容虽冷,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像他父亲。   知道疼媳妇。   一行人进了正院,陈国夫人也是头一回来长公主府,只觉得哪哪都比摄政王府奢华。   换成她,有这奢华的陪嫁府邸,也不愿意去住冷冷清清的摄政王府。   坐下后,陈国夫人就拉着任兰嘉的手道:   “在路上我也听说了芙蓉闹出的事,这丫头,自小就皮,定不住性,本以为她进京后会乖顺些,没想着还是这么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任兰嘉也不可能真顺着陈国夫人的话说叶芙蓉的不好:“芙蓉性情率真,也是极难得的。”   陈国夫人还欲说什么,陈朝开口了。   “母亲,您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要不去歇息会。院子嘉儿早早派人给您收拾好了,还给您备了接风宴。”   低沉的男声,任兰嘉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嘉儿二字。   她掀起眼帘看着他,但他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眼神都放在陈国夫人身上。   “不了,我先回府,还有许多行装需要收拾。还给你们带了些凉州的特产,一会我回府收拾出来让人送来。”   陈国夫人很清明,儿子随儿媳妇住在长公主府可以,她一个婆母也住在儿媳妇陪嫁的府邸算怎么回事。   任   兰嘉面露犹豫:“母亲,你真不住这吗?”   陈国夫人点头:“嗯,宫里也传话了,让我进宫住几日。我过几日就进宫了。顺便也说说芙蓉这丫头。”   陈国夫人离开凉州也有几年了,初回到凉州时,叶芙蓉整日陪在她母亲的病榻前,瞧着懂事了不少。所以陈国夫人也没想那么多,看到自小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因为失了母亲伤神,这才提出送她上京的。   任兰嘉没搭腔,陈朝却道:“嗯,但说说可不够,母亲得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陈国夫人瞪自己儿子一眼,哪有这么做表哥的。   陈国夫人连在长公主府住一夜都不愿意,但这接风宴总要用的。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后陈朝亲自送她回了摄政王府。   陈朝这一去,去了许久,回来时带了好几个箱笼,有一箱是陈国夫人为未出世的孙辈准备的衣裳,都是手工缝制的,陈朝一看就看出来了是陈国夫人的手艺。   还有一箱里的物件看着有些年头了,都是些木马和木剑一类的玩具。陈朝从箱中拿出一把木剑,放在手中把玩,整个人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夫君。”   任兰嘉轻轻唤他。陈朝这才回过神,对她笑笑。   “这是父亲以前给我做的,没想到母亲还留着。”   任兰嘉走过去倚靠在他身边,木剑虽然看着有年份了,但栩栩如生,雕工极好。   “以后留给我们孩儿,就和他说这是祖父做的。”   陈朝的父亲多年征战,一身病痛身体早已亏空,这才早早离去。但在世时,宠爱妻子,疼爱子女。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摸着木剑,陈朝也目露怀念。   “好。留给我们的孩儿。”   这也是陈国夫人不远千里将这些物件带进京的本意。   陈国夫人回京后,上京城也迎来了雨季,雨势虽然不似去年那般磅礴,那也下个不停让人难以出门。   大雨中,剩下的监察御史也都回来了。监察御史带回的不只是账册,还有数个人头。都是在查赋税时,遇到了反抗不配合甚至意图谋杀他们的官员富商人头。陈朝给了稽查司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利,他们这次也用上了。靠武力和兵刃震慑了下面的官员。   监察御史带来的账册不仅是赋税,还牵扯到了上京城不少的勋贵世家,隐藏田产,为了侵占他人田产谋财害命之事,罪名颇多。   有了证据,接下来就是清算,追查,审问,抄家。西市的法场又染了新血,流放之路上又多了不少身影。而一直争执不下的赋税新策也被暂时搁下了。   户部大门也被重新打开了,关了快三月的户部官员都被放了出来,虽然这抄家砍头的事没落到他们头上,但他们也得了新令,要重查各地户籍和重新丈量各地土地。同时稽查司也会派人入驻户部,全程监督他们。   户籍不对,土地不对,那一切赋税新策都只是玩笑。户部重查,稽查司复查,若查出不对,那从源头到户部负责审查的官员全斩。   众人此时也回过劲来了,摄政王要的哪里是什么户部,他也不是想借吏部官员买卖官职影响赋税之事问责户部,他要的是可以光明正大设立有生杀大权的稽查司。   有了稽查司,还什么六部。不管何处稽查司凭着监察的由头都可以插手。而且,除了摄政王,无人无部门可以制衡稽查司。稽查司从此会成为摄政王手里的一把利刃。   而上京城中的煞神也从摄政王变成了那个才七品的稽查司代理少卿盛钧行。脸上常带着笑看着很和善也很佛系,但手段颇多。大概是出身商贾的原因,头脑还很清晰,什么账册暗账都躲不过他的眼。他在户部走一圈,户部官员都发颤。同时户部官员也深知这重查户籍和丈量各地土地的事得上心了,否则有个错处,就是从上至下人头落地。   而此时,任和郎也接过了教导明丰帝的职责,明丰帝的课业本来每日都是陈朝亲自查阅,如今有任和郎在御前,他也省了心。   官员们慢慢回过味来,原本事事亲为的摄政王清闲了许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党羽渐丰,替他做事的人越来越多了。   摄政王麾下有多数武将,京城十六卫禁军,稽查司,还有把握官员升迁调动的吏部。其余几部,他根本不屑,有了这些,他足够了。有武力,有把柄,还有人才库,他若想动随时可以动。   原本世家可能还稍占上风,但眼下,摄政王要做的就是扼住世家之人升迁的路,等那些年事已高的老臣一个个死去就行了。也无需背负骂名,只需时间到了,他就能肃清朝堂。   名声,权利,朝堂,他都有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了子嗣,可以延绵不息沿袭摄政王府滔天权势的子嗣。   摄政王成婚后,摄政王妃除了在新婚时在广阳侯府夫人的葬礼上露过面,就没再出现在人前过,就连之前那些贵女被逼着上门道歉也没见到她本人。不少后宅妇人议论这摄政王妃要嘛是礼佛太过痴迷了,要嘛就是拿着架子看不上她们这些后宅妇人,不屑和他们来往。   因为一直未露面,所以摄政王妃怀了身孕之事更是无人知晓,以至于官员们眼看着摄政王难得神色紧绷,脚步匆匆出宫时也没察觉到什么。   后宫中,陈国夫人也得了消息,脸色大变。   “这才九个月,怎么就发动了。我也要出宫,快准备轿子和马车。”   陈朝形色匆匆回府,刚迈进正院,就听到了隐忍不住的压抑痛吟声。侍女们更是脚步匆忙,端着热水手帕从产房内进进出出。   青云一直候在院中,看到自己主子急忙迎了上去。   陈朝面色阴沉:“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府医日日把脉,都说胎儿康健,怀相很好,顺利生产问题不大。可这还不到足月,怎么就提前生产了。   青云也不知道啊,他不在主院伺候,   “奴才也不知道。若真说异常,就是今日王妃身旁的侍卫好像呈了一封信进主院。没一会,就传来了王妃发动的消息。”   陈朝双唇紧抿。   府里府医,医女,太医,稳婆都一直备着,就是防止意外。虽然知道此时里面她身边定然有许多人,但陈朝的心还是高高悬起。   陈朝走到产房门外被一个嬷嬷拦住。   “王爷,产房您不能进。”   此时一个侍女端着参茶正准备进门,门半开着,陈朝高大,朝里看却也只能看到重重人影。她的闷哼声,还有稳婆的安抚声,格外清楚。陈朝把住了房门,朝里说了一句:“嘉儿,别怕。”   熟悉的男声让任兰嘉暂时忽略了小腹的坠痛,她转头,却看不到他的人。   陈国夫人很快就赶到了,就连寻常不出门的任老太太也在任大夫人的陪同下进了府。   任老太太很是担忧,但她除了来回踱步什么也做不了。陈国夫人也担忧的,但面对年事已高的任老太太陈国夫人还得撑着去宽慰她。   但几人不管怎么担忧,都不曾去打扰那个闷声不吭守在产房外的高大身影。   陈朝站的太近了,以至于可以清晰听到她的痛吟声从试图压抑再到完全压抑不住。那一声声痛吟仿佛敲在他心头,直到他双脚立到麻木,他陡然想起一事,折返回正房中。   正房中一改往日整洁,有些凌乱,可见刚刚她的发动有多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陈朝大步一迈,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上式样不多,都是任兰嘉惯戴的几样。陈朝拉开一旁的抽屉,果然看到了他想找的物件。那个长生锁,他昏迷时她塞在他手中的长生锁。   陈朝不信神佛,但在这时,他愿意信一回。   捏着长生锁,陈朝打算离去,但在路过软榻时顿住了脚步。软榻下的缝隙里露出了纸张一角,陈朝想到了青云说的侍卫送的信。   脚尖一转,陈朝朝软榻走去。   俯身,那张匆忙被人忽略的纸张到了他手中。   信上寥寥几字,但陈朝看的一清二楚。   【安王已遁逃,观海为追捕落崖,生死未明。】 第66章   守在产房外的几人眼看着陈朝匆匆离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命锁。任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眼神   不好,但在陈朝把长命锁递给侍女时还是认了出来。   任老太太捏着任兰嘉下山时送她的那串佛珠,仰头祈祷佛祖菩萨保佑。   过了两个时辰,产房里没了动静,没有任兰嘉的痛吟声,更没有孩子的哭声。   太安静了,安静到陈朝直接沉了脸色想冲进产房。就在他走到房门之际,头发花白的府医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人瞬间把他围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啊,嘉儿怎么没动静了。”   任老太太问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人更是得撑着任大夫人才能站稳。   府医环视了围着他的几人,叹口气。   虽然没了父母,但那个独自成长的少女身边还是有关切她的家人。   “王妃第一次生产,难免慢些。我给她用了些止疼药,让她歇会。保存些体力到真正生产时。几位也不用担忧,虽然是早产,但稳婆看了胎位是正的。”   除了陈朝,都是生产过的妇人,听到胎位正都松了一口气。   “我能不能进去陪着嘉儿。”   说话的是任大夫人,女子生产一般都是母亲陪着,任兰嘉没了母亲,陈朝又不能进产房,总不能让她独自生产。   府医看了看她,点了点头。   “要净手,更衣。”   能让她进去,净手更衣算什么。任大夫人看向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也摆摆手。   “快进去吧,别管我了。”   陈国夫人也道:“老夫人有我照料着,放心。”   短暂的安静后,才是真正的痛楚,任兰嘉的高高低低的痛吟声让所有人都揪了心。   从晨初到黑夜,任老太太和陈国夫人早就站不住搬了椅子坐下了,可陈朝全程身影笔直站在产房外甚少动,沉着眼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灯火明亮,夜深人静之际,期待已久的那一声嘹亮的啼哭终于从产房内传出。屋外的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咿呀一声,房门打开。出来的是眉开眼笑的稳婆。   “恭喜王爷,王妃给您生了个小世子。母子平安。小世子也很康健。”   早产一月,除了担忧任兰嘉,众人也担心腹中胎儿。眼下听到母子平安,欣喜不已。   任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孙女了,陈国夫人搀扶着她。陈朝跟在她们身后想进去,陈国夫人却拦住了他。   “迟些再进来,里头也先收拾收拾。”   除了收拾产房,产妇也是需要收拾的。陈国夫人扶着任老太太进门,没看到门外自己儿子的身型晃了一下。   任老太太进门,眼里只有自己的孙女。看着自己的孙女白着脸一副虚脱之像心底心疼不已。但产子是大喜事,陈国夫人又在身侧,任老太太还是扯出笑意,走到榻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抚摸自己孙女的手。   任兰嘉扯了扯嘴角:“祖母,你怎么来了?”   忍了许久的泪从任老太太眼角滑落,但很快她就用满是褶皱的手拭去。   “祖母来看看你。”   任大夫人一直没告诉任兰嘉任老太太就在产房外,就怕她分心。任老太太在府里一听到自己孙女早产就急坏了,上次任兰宜难产的事瞒着她,后面任老太太就发了大火。这次,任兰嘉不是她女儿,任大夫人更是不敢再瞒了。   任兰嘉笑笑,但眼神一直在往任老太太身后瞟。任老太太哪能不知道自己孙女这是在等谁。   “放心吧,王爷就在门外呢。他一直守着,寸步未离。”   侍女们伺候任兰嘉换了干净的寝衣。给她擦拭了额间的湿汗,又给她戴了抹额。做完这一切,她盼了许久的人才踏进产房。连孩子都未看,就迈到床榻旁用锦被将她浑身包裹着,又披上了斗篷,确保她吹不到一点风后,将她拦腰抱起。   产房离正房不过几步之遥,但他走的极快。生怕她吹到一点风。将轻轻她放在正房的床榻上后,还没把她送锦被中松出来,男人先俯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夫君。”   任兰嘉被锦被包裹着动弹不得,只能出声叫他。   “嗯?”   男人没有起身,抵着她的鼻尖轻声回她。   “我们的孩儿长的太丑了。”   语气中还带着嫌弃。   一直沉着脸的男人被她逗笑了,蹭了蹭她的鼻尖。   “我还未见到,一会我见见有到底多丑,让他娘亲这么嫌弃他。”   刚出生的小世子被祖母和曾外祖母好好抱着亲热了一番才被乳母抱下去喂奶,本想问他父亲要不要看看的,谁知道这父亲只挂念着他母亲。   夜都深了,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也得回府了,陈国夫人倒是留了下来。住在了任兰嘉早就命人给她收拾好的院子里。   正房里,喂饱了的小世子终于到了母亲的怀里,也终于让他父亲看到了他的真容。正如他母亲所言,不甚好看。   任兰嘉想起任兰宜家的源哥儿出生时也是这样的,那时她还心大,到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身上时,就没那么心宽了。   小世子大概也察觉到了父母的嫌弃,两只小拳头摆弄了下,皱了皱眉头摆出了要嚎哭的架势。   一对新生夫妇没有经验,但是立在一侧的乳母一直观察着。眼看着小主子要哭,就上前一步。   “王爷,王妃,小世子要哭了。要不让奴婢抱着哄哄。”   任兰嘉和陈朝面面相觑,乳母也成功抱起了小主子。   看着乳母抱着孩子在屋子里转着圈轻声哄着,任兰嘉握住了坐在床沿的男人的手。   感受到手背的温热,陈朝转过头来。对上了那双盈盈秋水的双眸。   “夫君,要不给他取个名吧。先取个字也行。”   “取让吧。”   陈朝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仿佛这字在他心中早就想好了。   “让?让哥儿?”   任兰嘉反复琢磨着这个字。   “为何取这个字。”   “让他往后懂得谦让,事事都要让着他母亲。不能惹母亲生气,也不能惹母亲着急。”   男人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任兰嘉笑意盈盈乐道:   “哪有让孩子让着母亲的。”   陈朝没有回答,他家就是如此的。这个让字,本是他父亲想给他取的,但他母亲坚持要取朝,象征朝朝日上。   他也确实如初升的旭日,节节攀升,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他的儿子,没有再进的位置,日后能护住他母亲,让着他母亲就行。   这个字,同时也代表他的态度,给宫中太后和明丰帝的态度。   宫中的太后听到自己的阿弟得了儿子,先是欣喜,后是复杂。   明丰帝不懂其中之事,还沉浸在他有了表弟的喜悦中。他孤独太久了,终于有了兄弟姐妹。母后是不可能再生了,他只期盼着舅舅能给他多添几个表弟表妹。   长公主府里,刚出世的让哥儿最终还是没被乳母哄好,嚎哭出声。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任兰嘉生了母性,柔了心。   “给我吧,我抱抱。”   早产,任兰嘉身子还虚,眼看着她要撑着身子坐起。高大的男人走到乳母身侧,张开了手。   “给我吧。”   能执笔能耍剑的男人在抱自己的儿子时,整个人都僵硬住了。那么小那么软,出乎他的预料。陈朝不会哄孩子,只能一直低声说:“别哭了。”   一直哭闹的让哥儿到了陈朝怀里,不知是感知到了父亲的气息,还是因为陈朝低沉的男声,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高大的男人抱着刚出世的孩子,眉眼也渐渐柔和。侍女们端着膳食进屋准备   伺候任兰嘉用膳,见到男主子抱着小主子时也有些诧异。   任兰嘉用膳时,让哥儿已经在他父亲怀里睡熟了。   “夫君,要不把让哥儿给乳母吧。你也用些膳。”   一日守在产房外水米未进的人摇了摇头。待任兰嘉用完膳后,他挥退了侍女和乳母,抱着小小的让哥儿走到床榻旁,轻手轻脚把让哥儿放到任兰嘉身侧。然后自己也坐到了床沿边,半环住妻儿。   “看久了,他也没那么丑。瞧着有点像你。”   听到这话,任兰嘉不愿意了。   “夫君的意思是说我丑吗?”   陈朝闷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睡吧。”   任兰嘉确实累了,不过她心中还记挂着事。   “夫君也去用些膳吧,让哥儿睡熟了。一会再让乳母抱回去。”   任兰嘉躺着,没发觉坐着的男人眼神慢慢变了。   “无妨,我陪你们。睡吧。”   陈朝眼神变了,但音调未变,任兰嘉也没有察觉。陈朝又给她理了理被角,然后去灭了两盏灯。   昏暗的灯光下,彻底透支了体力的任兰嘉也撑不住了,沉沉睡去。坐在床沿的陈朝抚摸着她的头,看着她柔和温婉的面庞,出了神。   眼前这个温柔女子,是他的妻子。刚拼着命给他产下一子。在得知她早产时,他慌乱极了。这慌乱只在当年他得知安王叛乱,他阿姐被围困在宫城中才有过。   回府的一路,他内心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是他不能失去她,这一年温情,到底还是让他对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情愫。   可还没等他理清那情愫是何时,他发现了那张信纸。他早就发觉她贴身的侍卫首领不见了,她说,是替她巡查产业去了。   她说的自然,他也信了。   可如果这是谎言,她还说的那么自然,那她还骗了他什么?又还瞒了她什么?   也许什么安王,什么坠崖都只是巡查产业路上的意外或偶然。   他在心中给她找了许多理由,可自她出产房后,只字未提。甚至那张被他放回软榻下的信纸也没了踪迹。   “我该拿你怎么办?”   寂静深夜,男人守着妻儿喃喃自语道。 第67章   任兰嘉睡熟后,乳母轻手轻脚进门抱走了让哥儿,陈国夫人也亲自来了一趟,提醒陈朝坐月子期间他不能和任兰嘉同寝,得让她好好休养。   休养自然需要好睡眠,可成婚这一年来,任兰嘉习惯了他,没有他在身侧即便在深睡中她也睡不安稳。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让她眉头紧锁。   她梦到了观海,一身血站在前方静静看着她。她试着走近,可不管走多少步,观海和她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   他说在她生产前会回来的,他食言了。   观海比任兰嘉大了十岁,安宁长公主将他带回府,任二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虽没血缘但如同半子。任兰嘉出生后,他更是陪伴她左右,护着她长大。比起偶尔见几面的任府几个郎君,日日陪在她身侧的观海更像她的兄长。安宁长公主和任二爷双双去后,是观海支撑着任兰嘉熬过来的。他放弃了安宁长公主给他安排好的军职,没有丝毫犹豫回到了长公主府。   这些年,他一心追捕安王。为任兰嘉,也为自己。   可是,为了一个早晚会死的安王,搭上自己,不值当的。   任兰嘉蹙着眉,在天明时分陡然睁开了双眼。她的双眼空洞,有些茫然。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摸上了自己的小腹,小腹平了不少。   她有了让哥儿,却丢了观海。   陈朝进门时,看到的就是任兰嘉盯着床帐双眼怔然的模样。等他到床沿边坐下,任兰嘉才幡然回神。   “夫君。”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有哪不适?”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将头枕到了他的大腿上。   “没有夫君,睡得不安稳。”   她的脖颈修长,脊背轻薄。靠在他的大腿上一副依赖模样。陈朝摸了摸她的头。   “那今夜起,我回房陪你。”   任兰嘉抬头:“真的吗?”   一早来把脉的府医听到高大的男人一本正经发问,也觉着有些无语。这才分开一夜,至于如此难舍难分吗?   府医侧头去看床榻上的人,她也目光灼灼。府医叹口气:“同屋可以,但最好是分榻。”   产妇产后会产恶露,不能净身不能洁发,身上的味道不会很好,所以妇人一向也都不喜月子期间自己的夫君离得太近,男子也知趣甚少凑到夫人面前。偏生这夫妇两与他人不同。   府医把脉,陈朝就在一侧坐着。虽然是早产,但好在孕期胎养的好,任兰嘉身子也未受损。   把完脉后确认任兰嘉无事,接下来就是擅长妇科的医女的事了,昨日任兰嘉就喝了回奶药,医女得检查确认,还得给她做些康复按摩,医女进门,府医和陈朝都得回避。   陈朝出门时,瞥了围在任兰嘉床榻前的几位医女一眼。那个当初送去照顾徐弘的哑巴医女也在。扫了一眼后,陈朝就出了门。   府医开的回奶药效果极好,任兰嘉并无什么不适。她不亲自哺乳,是生产前就定下的。有几个乳母在,她也不想遭那份罪。   只是康复按摩就不是那么轻松的,宫里派出的医女按摩她小腹时,任兰嘉紧紧皱起了眉头,咬着后槽牙忍着那份痛意。   但医女按摩后,任兰嘉能清楚感受到恶露排出,小腹更是平了不少。医女按摩的时候,净房里已经燃了炭,熏了药包,用许多药材特制成了药汤方便任兰嘉简单净身。   任兰嘉进净房时,慧心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医女扶着她进去的。剩下的医女侍女都被关在了门外。   进了净房,任兰嘉就觉得热,这初入夏的天,净房密不透风不说还燃了炭。但她不急着脱衣,而是先坐下了。   “有观海的消息了吗?”   不只是任兰嘉,任兰嘉身后的慧心也看向站在面前的观心。   观心表情本就不多,如今更是严肃。她摇了摇头。   “他坠崖的位置下是大江,下面的人已经沿江在搜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任兰嘉没什么反应,慧心却是一愣。   任兰嘉:“加派人手,把益州的人也都调出来,全部都去找。”   观心和慧心都猛然看向任兰嘉。慧心努了努嘴,观心却垂头。   “郡主,益州的人都出来,动静太大了。”   益州是任兰嘉出生后受封郡主时封的封地,虽然她甚少踏足,但益州在她出生后,安宁长公主就派了最稳当的人过去。益州这么年,一直牢牢掌握在她手中,只是她太过低调,如今上京城中许多人都忘了这事。益州富庶,不仅仅是她的封地,还有当年先祖特批给她封地的三千私兵。数量看似不多,但不受军队管辖,只听命与她。可这三千私兵,无故不能出益州,所以这么多年,任兰嘉也一直没有动过。   如果这次,任兰嘉调动了益州的私兵,惹了朝臣都知道会弹劾不说,观海的事也瞒不过陈朝了,   “王妃,观心说的有理。益州的人动不得。”   任兰嘉拧眉:“调五百出来,地上找不到,就去江里捞。我要见到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观心应下:“是。”   进来也有一会了,慧心伺候着任兰嘉脱衣净身。观心站在一侧汇报其余任兰嘉交代给她的事。   “赵泰德那一直用着药,一直昏迷着。要不要停药,审讯他是否知道安王的逃匿路线。”   任兰嘉眯着眼,淡淡点头。   “审吧。观南呢?找到了吗?”   说起观南,观心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并未找到。近些时日金吾卫戒严,如今上京城还多了稽查司,不好大肆搜捕。龙卫也没有踪迹。”   任兰嘉:“知道了。观海的事每日进府报我。”   观心:“是。”   简单擦拭了下,换了舒适贴身的寝衣,慧心扶着任兰嘉出了净房。屋子里,乳母抱着让哥儿来了,自让哥儿出生都还未曾好好抱过他的任兰嘉坐回了床榻上,让乳母将让哥儿抱给了她。   在乳母怀里还咿咿呀呀的让哥儿到了自己母亲怀里格外安静,眨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红紫的皮肤,皱巴巴的模样,任兰嘉怎么看都还是觉着自己的儿子丑。   任兰嘉身侧伺候的侍女们不知道主子心中所想,进进出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任兰嘉抱了一会,该用早膳了,正准备让乳母将让哥儿抱回去的时候陈国夫人进来了,陈朝跟在她身侧。   陈国夫人进来见任兰嘉打算将让哥儿给乳母,就上前自己把让哥儿抱在了怀里。   隔辈亲,陈国夫人看着孙子觉着哪哪都好。明丰帝出生时她不在身侧,明丰帝是皇家子孙,她就是当时在上京也不能过分亲近。因此这满腔的爱都给了新出世的孙子。   当然,陈国夫人也不是只顾着孙子,抱着孙子的时候也一直在关心任兰嘉。昨日可真是把她吓坏了,好在母子平安。   关心完儿媳妇,陈国夫人抱着孙子看向儿子。   “让哥儿的洗三礼的请帖是不是得发了。任大夫人昨日走前也说了,今日会来,帮着一起准备洗三礼。”   陈朝颔首:“单子拟好了,一会让青云送过来给您。这事,就辛苦母亲了。”   陈国夫人:“这有什么辛苦的。”   单子送给陈国夫人前,陈朝先让任兰嘉看了一眼。任兰嘉粗略过了一下,这满上京城的勋贵几乎都请了,什么三公一派的世家之人都在名单上。任兰嘉放下礼单,看了他一眼。陈朝漫不经心。   “他们会送礼的,大礼。都留着给让哥儿。”   各府收到请帖,很是惊讶。   这摄政王妃平日里从不露面,也不参加别府宴席,上次出现在人前还是广阳侯府夫人的葬礼,居然不声不响就给摄政王产下了世子,这瞒得也太严实了。   后宅夫人惊叹这摄政王妃的运气真好,摄政王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才新婚不久就产下了世子,这下摄政王妃的位置真是坐稳了。而前头的男子就心思各异,站在摄政王这派的替他高兴,而对立一派的就心情复杂。这摄政王真是心宽之人,朝堂上闹成那样,在这种喜事上还能给他们下帖子。   既然摄政王大大方方给他们下了帖子,那他们自然要去,也大大方方去不说,还得备上厚礼。   但到了洗三礼这日,众人早早登门才发现。摄政王也不是那么大气,当初被摄政王妃派人砸了府门的其中几家就没有下帖子,除了中书令府和太尉府。   这中书令府的长房二夫人和摄政王妃是闺中好友,这太尉府自是不用说。太尉府不请,只怕许多人不敢来。这两家帖子是不得不下,不然只怕也得不到帖子。   众人一时也琢磨不清,这是摄政王妃还是摄政王的意思。不管是谁,但都代表着摄政王府的意思,这几家,不受摄政王府待见。   因为住在长公主府,生产也在长公主府,这洗三礼自然也办在长公主府。安宁长公主在时,这长公主府宴席不断,勋贵家的夫人们常来,一别多年,再进长公主府也诸多感慨。   前头热闹,正房里却是安安静静。任兰嘉身侧只有任兰宜陪着,任大夫人,任三夫人还有任老太太都在前头帮着待客,任兰昭协助招待女郎。男客那头,任老太爷也来了,任大爷和任三爷帮衬着。   任府全府出动,任兰宜就负责陪着任兰嘉。   “大姐姐今日怎么没把源哥儿带来,让他也见见让哥儿。”   任兰宜露出愁容:“正是闹腾的时候,呆不住也不爱让人抱。就喜欢在地上爬。这精力也是随你大姐夫,一群乳母侍女都制不住他。你坐月子呢,让哥儿也还小。等你出月子吧,让哥儿满月礼的时候,我带他来。让他们表兄弟认认脸。”   任兰嘉笑笑:“也好。等我出月子,源哥儿应该正好要抓周了吧。”   任兰宜点点头:“这回你可别再送什么贵重物件了。上回收到你的礼单我都心惊。”   任兰嘉不以为意:“我也花不了什么银子,大姐姐就当我财大气粗吧。”   任兰宜被逗笑了,转头说起了任兰昭:“昭儿从你这回府后,稳重了许多。不知道是被我父亲的事吓到了,还是因为那件事。三叔母以前天天说想昭儿稳重些,如今昭儿真稳重了,她反而心疼了。”   人教总是不如事教。   “可能就是吓到了,过些时日就好了。”   任兰昭虽然接回了任府,但还是依照任兰嘉当初说的,被禁足在府里三月。   一是任老太爷想让她长长记性,二是叶芙蓉被送进宫后,也被禁了足。就算任府不想禁足任兰昭,也得做出样子让宫中的太后看到。   任兰嘉此次早产,离她们两人的三月禁足都还有些日子,任兰昭今日特例被放了出来。宫里的叶芙蓉却没有动静,只怕还关着,   两人说着话,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侍女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妃,太后娘娘的凤驾到了。” 第68章   太后居然亲临,前头的女眷都惊讶,但细想,也觉着正常。毕竟新出生的世子是太后的外甥,更是她母家的嫡长子。   正房里任兰宜也有些惊讶,但任兰嘉却很淡定,似乎在意料之中。   女眷们整理仪容,正襟危坐等着太后,有些妇人此时不由后悔没将自己家的女郎带上,明丰帝已经十一了,没过几年就要开始择选后妃了。让自己家女郎在太后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可女眷们左等右等,没等来太后却等来了太后去看摄政王妃的消息。   太后今日衣着简单精致,不似那日大婚时穿的隆重,笑意盈盈而来,没有丝毫太后的架子,就像寻常人家来看外甥的姑姑一般。   她刚进门,任兰宜就给她行礼,但行到一半就被她止住了。   “今日不讲这些虚礼。”   榻上的任兰嘉见到太后叫了声:“皇嫂。”   太后款款而来,任兰宜把自己原来坐着的位置让了出去,太后坐下细细打量了任兰嘉一眼。面色红润,看着状态很好。随后她扫了一圈屋子。   “让哥呢?”   任兰嘉:“夫君抱前头去了。”   太后讶然:“他亲自抱的?”   任兰嘉点点头:“嗯。”   太后啧啧称奇:“没想到,还真有做父亲的模样了。”   自任兰嘉怀孕后,宫里就一直不断送东西出来。乳母,擅长妇科的医女都是太后派人送来的,比起陈朝这个父亲,太后这个姑姑更称职。   太后在屋子里坐着,和任兰嘉说着话,没一会女官过来敲了门,提醒太后时辰快到了,前头洗三礼要开始了。太后这才起身,任兰嘉示意任兰宜也跟着去吧。   这洗三礼看似邀请的人家颇多,但能真正观礼的也就是两家亲近之人,因此多数人连这摄政王府新出世的小世子的真容都未曾见着。   洗三礼后,陈国夫人亲自抱着孙子转回了后院,任老太太一道跟着去的。她年龄大了,比起热闹的宴席,更愿意和自己的孙女呆一会。   陈国夫人也只是送自己的孙子回后院,她还是得去前头待客的。正房里也就留下了任老太太陪着孙女还有曾孙。   原本不过还是稚龄的孙女都   有了孩子,任老太太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次子。若是他还在,多好啊。   陈国夫人走后不久,任三夫人也来了,任兰昭跟在她母亲身后。看到任兰嘉就眼眸一亮,笑容满面叫了一声二姐姐。   任兰宜才说过三妹妹稳重了不少,结果任兰昭刚来就露了真容,这稳重没见着,开心倒是真的。   方才在前头,任兰昭只能安安静静站在角落,连自己外甥的样子都没瞧见。如今到了正房里,那可不得好好瞧瞧。   任兰昭做着鬼脸逗弄让哥儿的样子让房里的几人都乐了。任三夫人笑骂道:   “眼看及笄了,还这么孩子气。”   才十五,有祖辈宠爱,父母疼爱,兄姐护着,可不正是孩子气的时候。任兰嘉笑道:   “三妹妹这样挺好的。”   任兰嘉如今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这早产也确实耗了她不少精力,陪着任老太太几人说了一会话就觉着困顿了。任老太太也看了出来,就带着任三夫人和任兰昭去了前头宴客厅,让任兰嘉好好睡着。   任兰嘉再醒来时,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桌前不知在翻阅些什么。   “夫君。”   男人侧目,原本冰冷的神色再看向她时变得温和。   “醒了?”   任兰嘉:“嗯,前头宴席散了吗?”   陈朝:“散了。”   任兰嘉:“皇嫂她们呢?都回去了吗?”   陈朝起身,走到床榻旁坐下。   “回去了。”   任兰嘉坐起身:“让哥儿呢?”   陈朝:“睡着呢。一会醒了让乳母抱过来。”   虽然任兰嘉心底有些嫌弃儿子长的丑,但只要她不睡着,让哥儿几乎都是呆在她身侧。乳母和侍女们都夸赞小主子懂事,孕期里不怎么折腾母亲,出生后也好带的很。   “阿姐方才问,要不要挑一些小内侍备着,等让哥儿大些也有人能陪他玩耍。”   让哥儿是小郎君,自然不能一直长与乳母和嬷嬷还有侍女的照料下。一般人家都是从家生子中选,但让哥儿身份尊贵,虽然不是皇子,但用内侍也是使得的。   任兰嘉垂眸,掩住眼神。   “我不想用内侍,让哥还小,我再想想。夫君也看看身侧亲信之人家中有没有适龄的。”   任兰嘉自然有合适的人,但事关让哥儿,陈朝不可能不管。什么来历家世定然是要查的清清楚楚的,所以她不好用。   任兰嘉垂眸思考,陈朝也沉默着。他一直在看着她,这新生儿的喜悦过去,洗三礼的热闹也过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和寻常。   这几日,长公主府中看似如寻常无异,但进进出出都被人暗中紧紧盯着。   陈朝状似无意问了一句:“你身侧的侍卫首领观海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家中有没有小郎君。”   任兰嘉露出笑意:“观海还未成婚呢。家中哪有什么小郎君。”   “那便罢了吧。”   陈朝揭开这话题不再谈,让人拿来了今日的礼单。正如陈朝所言,那些勋贵世家送的都是大礼。即便是个小金锁都送出了花样。金的玉的镶宝石的,花样繁多。   夫妇两看了一会礼单,慧心就带着医女来了。陈朝照常避了出去,坐在一处的还一脸温馨的夫妇二人在门阖上后双双都沉了脸色。   青云候在门外,内心忐忑不已。这府里有了小主子,明明是大喜事,他主子这几日却阴晴不定。只要不是在正房里,周身气压就低的可怕。   正房里,任兰嘉也沉着脸,侧头去看慧心。   “那日我生产时,那信你可有销毁了?”   慧心脸色一变,径直跪下。   “那日混乱,奴婢着急请曾老去了。信纸是后头才毁的。”   任兰嘉:“那信呢?一直在你身侧吗?”   慧心白了一张脸,摇了摇头。   “那信掉进了软榻下方,奴婢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观心一直站在一侧默默听着,也听明白了。   “郡主是觉着有人看了那封信?是侍女吗?需不需要封口?”   任兰嘉摇摇头,就怕不是侍女。   能进出正房的侍女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虽然不知那外头那些事,但也都忠心耿耿。而他,从来不关心她身侧之人,今日居然问起了观海,虽然是以给让哥儿找陪玩的名头提的。但她就是觉着不对劲。   任兰嘉面色坠坠,慧心和观心对视一眼。慧心心如心灰,口中发苦。如果那信真是被王爷看见了……   慧心不敢想后果,她深知自己主子对于男主子的执念。如今小主子也有了,眼看着夫妇两感情一日比一日浓厚,这看似美好的一切如果因为她一时疏忽被毁了,那她真是罪人。   慧心笔挺挺跪着,不再言语。观心也沉默着。   主仆三人都没说话,许久,任兰嘉揉了揉眉心。   “起来吧。”   慧心想长跪谢罪,但也知道这非但无济于事,还会让自己主子更恼。撑着腿她站起身来,恭顺站到一侧。任兰嘉看向了观心。   “人呢?找到了吗?”   观心上前一步:“在一个小村庄里发现了观海留下的印记。下头人正顺着印记查找。”   任兰嘉抬起眼眸,慧心面露欣喜:   “那就是还活着了?”   观心点点头:“应当是的。但小村庄的人说,他的伤很重。”   活着就好,任兰嘉缓了缓脸色。   观心进来也有一会了,她得走了。这几日,她都是借着给任兰嘉做康复的名义进进出出的。观心拎起药匣,慧心送她出去。任兰嘉靠在床榻上闭眸思索。   她回想了下那信纸上的内容,并无什么要紧的。   安王虽是她舅舅,但有血海深仇。她寻捕安王,这事并无什么不妥。他知道也没什么。   让哥睡醒后,乳母给他喂了奶,然后抱着他去了正房。到了正房,乳母把让哥儿放到了任兰嘉怀里,让哥儿五官虽未长开,但一双眼睛极为有神,盯着他母亲看得专注。   乳母也在一侧夸,说小世子今日镇静的很,洗三礼那么多陌生人,但也不惧,安安静静受了礼。这心性可见不一般。   乳母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任兰嘉还是听得露出了笑意。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孩子被夸赞的。   陈朝迈进门的时候,看到就是任兰嘉抱着孩子,笑得温柔的温馨场景。任兰嘉听到动静,转头看来,对他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陈朝心底复杂情绪交织。   陈朝进来后,侍女们也端着膳食进来。   膳食有两份,一份是陈朝的,一份是任兰嘉的。侍女端着任兰嘉的那份往床榻走去,任兰嘉却道:   “放桌上吧。”   这是要在桌前用膳的意思,侍女们还不敢确认自己的主子能否下榻用膳时,任兰嘉却已经起了身。将怀里的让哥递给了乳母。   “摆膳吧。”   侍女们无法,只能将膳食摆在了桌上。两份不同的膳食摆在桌子两边,泾渭分明。   任兰嘉坐下后,挥退了侍女。   “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瞧出了,王妃这是想和王爷一起用膳。而王爷,这几日为了王妃能安眠,也都宿在屋子里软榻上。   夫妇两感情甚笃,让刚到府上伺候的乳母也私下感叹,这上京城中地位最尊贵的夫妇俩,关起门来居然是这样的。   王妃温婉,王爷也是个疼爱妻子的。   侍女和乳母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了夫妇俩坐在桌前。   两人安静用膳,任兰嘉在用的药膳的药味时常会飘到陈朝鼻尖。   府医说她因为在长身体的时候常年茹素,底子不如寻常女子康健。这次趁着坐月子的时机正好可以好好补补,多少能补些回来。而这坐月子最忌讳多思多忧,月子没做好,别说补身子了,只怕还得亏空。   陈朝一直记着府医说的这番话,因此他内心有再多疑思,也只能压在心底。   陈朝是男人,用膳用的也快。很快他就放下玉箸看着身侧的人用膳。   她胃口一向不大,但有陈朝在侧她总是能多用几口,但这回,陈朝放下玉箸后,她也停住了。   陈朝蹙着眉:“怎么就用这些?不合胃口?”   任兰嘉摇头,侧头。双眸直勾勾盯着陈朝,面容也十分严肃。   陈朝极少见到她这模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夫君,对不起,我骗了你。”   陈朝心中一沉,面色未变,但心头不由酸涩了下。   “夫人骗我什么了?”   “观海不是替我巡查产业去的。他去搜捕安王了。”   第   69章 第69章   “安王?”   陈朝开口的声音都有些暗哑。   她真的向他坦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本还直视他的双眸收了回去。她垂下了头,只留了侧颜给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找他。他害死了母亲,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直没有付出代价。我不甘心。”   不甘心陈朝未听出来,他只听到了她的哭腔。   陈朝身型一顿,掰过她的身子。她不抬头,他便捏上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仰起头,果然,双眸通红。   什么期瞒,什么安王,陈朝全部抛之脑后。他抱起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府医说过什么,都忘了吗?坐月子不能哭。”   任兰嘉倒也没哭,只是红了眼眶。但男人已经紧张到绷紧了身躯。   任兰嘉靠在他的胸膛里,环住他的窄腰,陈朝只能看到头顶,自然也看不到她唇角露出的那抹笑,他听到了她忐忑不安的声音。   “夫君,我瞒你,你会怪我吗?”   怪?怎么怪?   杀母之仇,她难以放下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她不说,总归是他做的不够好。不足以让她觉得他可以倚靠。这些年,他布下天罗地网,也没有找到安王。如果他找到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抱着这不甘心再让人背着他偷偷找了。   陈朝藏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他甚至反思起了自己。   陈朝环着她,说话间胸腔震动,   “不怪你。怎么会怪你。这安王我也一直在派人找,只是他藏匿太深,并不好找。”   陈朝在此刻还在佯装自己未曾看到那封信,既然她都坦白了,又何必让她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任兰嘉仰头:“其实,我也已经放弃许久了,只是几月前,观海收到了一份匿名信。信上写了安王的藏匿地,观海是母亲收养的,父亲带在身边长大的。他对父亲母亲感情很深,收到那封信就说要带人亲自去查一查。我并未把那信当真,但观海坚持,我就随他去了。就在几日前,下面人来了信,说观海找到了安王,但是被他逃了,观海为了追捕他落崖了,至今生死不明。”   任兰嘉说的动情,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夫君,你能不能派人帮我一起找找观海。”   任兰嘉话中信息太多。陈朝绷着身子。   “送来的那封信呢?还在吗?信上写的什么?”   任兰嘉摇了摇头:“不知道,观海没有和我说太多,我总觉着是假的,也没有太在意。”   任兰嘉一问三不知,陈朝拧着眉。   去年死在上京城外的上百安王死士,还有被断了手脚割了舌头丢在祭坛的赵泰佑,这一切的背后之人至今都未查清。如今这无形的手居然伸到了他的夫人身边。   他的夫人久居内宅。这进进出出都有人把守,那背后之人应该是接触不到她才把念头打到了观海头上。如果要想知道更多,还是得把观海找回来。   “放心,我让人去找。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男人堵了几日的心也在夫人的坦然相告之下豁然开朗,他抱着她,轻声哄她。向她保证会把观海安然带回来,安王之事,也交给他。杀母之仇,他定然会给她报的。   没一会,眼眶微红的人就在他眼前展露了笑颜。   哄好了夫人,把夫人安置在床榻上后陈朝出了正房。   与前几日的低气压相比,如今身上多了几分凛然。   书房里,青衫男子正候着,见到他恭敬喊了声:“主子。”   陈朝微微颔首,走到桌案前,低头写了几字。然后递给了青衫男子。   “按着这处找,务必把人安全带回来。顺便沿着这处分散搜查,看有没有安王的下落。”   青衫男子接过纸,退下了。   书房里独留陈朝一人,他坐在圈椅中,撑着头出神。   他活到如今,甚少失算,独独对她。   原想着成婚后相敬如宾即可,甚至觉着可以放她独住或随她上山礼佛也可。结果,随她住到长公主府不说,当初她在庄子上对他说要回山上时,他更是失了理智,直接抱她上了马车回了京。   那夜看到那射向她的箭,他更是脑袋空白了一瞬,脑子还未曾反应,人却已经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寻常日子中的点滴,她的温情,她偶尔露出的娇态,就如细雨绵绵,一点点渗透了他的心。   陈朝不懂什么情爱,但他离不开她了却是真。   陈朝在书房独坐了许久,夜深才回房。她已经睡下了,陈朝也没有再顾忌府医说的什么分榻,径直脱衣上了榻环住了她。   她常抱着让哥儿,身上也沾染了让哥儿身上的奶香气,陈朝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深深睡去。   次日天未亮,陈朝就睁开了双眸,他要去上朝了,而她还埋在他胸膛里酣睡着。   任兰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任兰嘉不知道他昨夜上了榻,只是觉着昨夜睡得极好。   除了观海的下落一直悬着,整个月子期间,任兰嘉倒也顺心。乳母照料着让哥儿,陈国夫人也住在了长公主府帮衬着,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还时不时上门。府医又配了不少滋补的药膳。   出月子时,除了小腹外,任兰嘉总觉着自己怎么比怀着身子时还丰盈了。   任兰嘉有些不解,陈朝却喜欢。那一夜悄悄上榻后,他也没了顾忌。每日都上了榻。任兰嘉总觉着自己脏,想离他远些,他却姿态强势不容她拒绝。常常环着她,说她现在这般就挺好的,之前太过清减。   出月子的当日,任兰嘉在净房里呆了许久,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洗的时候,素念伺候的,只说这时节正好,不冷不热。不然只怕这月子更难熬。   任兰嘉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寝衣披散着长发出来时听到一声咯咯笑,烛光下,高大的男人抱着让哥儿正逗弄他。这一个多月,让哥儿也长开了,皮肤白皙了不再是之前被父亲母亲嫌弃的模样了。   陈国夫人和任大夫人看了都说像任兰嘉,只有任三夫人觉着,其实更像那早逝的任二爷才对。但这话任三夫人放在心底没说出来。   陈朝此时也注意到了任兰嘉,他一改逗弄让哥儿时的惬意,看向她的眼神极为炙热。   出月子,也代表他们可以行房事了。因为早产,任兰嘉坐的月子比旁人长了许多,男人也隐忍地比旁人更长时间。他不仅仅是月子中隐忍,在她怀孕时,也一直克制着自己。   才新婚,就断了房事,面对他的灼人视线,任兰嘉一时居然有些缩瑟。不敢上前。   乳母和侍女极有眼力见,乳母从陈朝手中抱走了让哥,侍女们也跟着乳母一道退下了。   本就有些炎热的天,屋子角落里放上了冰盆,但这冰盆却消融不了这蔓延在屋子里的燥热。   陈朝扯了扯衣襟,任兰嘉朝他走了几步。   “夫君。”   任兰嘉刚开口,男人就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将她拦腰抱起。   这天气,久未亲热的两人在床榻上交织在一处,床榻很快就湿了,分不清是汗还是其他。   任兰嘉的鬓发也湿透了,她攀着他健硕的臂膀,指尖控制不住掐入了他坚实的肌肉里。   久旷的情事,更加丰盈的她,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男人更加痴狂。   他整个人是带有侵略性的,但动作却是温柔的。   他始终记着她刚出月子,她受不住他的全力以赴。   起起伏伏,任兰嘉昏昏沉沉中又回到了她才呆了许久的净房。   男人不假他人之手,亲手给她净身,用另一种方式。任兰嘉被抵在了浴池边,浴池边是冰冷的,但身后的胸膛是炙热的。   任兰嘉被清清爽爽安置在床榻上时,话都不   想说了。男人端来茶,她也不想起来喝了。还是男人将她抱在怀里,端着茶盏喂她,她才小口小口喝下的。   第二日,任兰嘉是被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小小的脸蛋,还有他四处挥弄的小手。   “你怎么在这啊?”   任兰嘉点了点让哥儿的鼻尖。小家伙听不懂,但还是咧嘴对母亲笑了笑。   素念一直立在床榻旁看着,闻言笑着回道:“小世子一醒来就闹着找您呢。本还哭闹着,乳母抱着他往正房走来就不哭了。”   大概是母子之间的连接,让哥儿虽然是乳母喂养,陈国夫人也时常抱着哄着,但让哥儿还是最粘自己的母亲。   素念伺候任兰嘉起身,自然也看到她身上的痕迹。昨夜房里的动静让值夜的侍女久违红了脸。   早膳后,陈国夫人照着往常的时辰来看孙子,她今日来,也不只是为了看孙子,还为了满月礼一事。   “母亲,让哥儿的洗三礼已经大办过了。这满月礼就别兴师动众了。自家人小办下吧。”   “这……”   陈国夫人面露犹豫,此时下朝回府的陈朝刚好走了进来。   “母亲。”   房里二人齐齐转头。   “夫君。”   陈朝进门先净了手,然后走到任兰嘉身侧坐下。逗弄下了任兰嘉怀里的让哥儿。   让哥儿咯咯一笑,陈朝唇角也带了笑。   “聊什么呢?”   任兰嘉笑笑:“和母亲聊让哥儿的满月礼呢。我刚与母亲说,让哥儿的满月礼就别大办了。”   陈国夫人也把视线放在陈朝身上。   陈朝:“嗯,这也是我的意思。去岁洪灾死了不少人,许多孩子失了双亲无家可归。如今都分散在各处善堂里。花钱办宴,还不如将这些钱捐给善堂,就当做善事了。”   这话虽然是从自己儿子口中说出的,但陈国夫人知道这大概是儿媳妇的意思。   她儿子可没有这么良善。   “也行,这也是给我们让哥儿积德攒福气了,到时候我再让给寺庙里送些香火。”   这事任兰嘉早有打算,但陈朝不信奉神佛,才没说这事。   陈国夫人走的时候,陈朝去送的。陈国夫人面对儿子欲言又止。   陈朝:“母亲有话就说吧,没必要吞吞吐吐。”   “这都出月子了,往后你还和嘉儿住在长公主府吗?”   没有孙子前,陈国夫人不在乎儿子随着儿媳妇住在长公主府。她对儿子没什么不舍,但她舍不得孙子啊。   陈朝面色淡淡:“院子也有,母亲若真舍不得让哥儿,就住下来。”   冷冷冰冰的,陈国夫人瞪了儿子一眼。   正房里,慧心也进了门,这些日子她有些消沉,今日却难得精神。   “王妃,观海找到了。” 第70章   慧心进门时,掩住心中激动挥退了侍女才和任兰嘉禀报。任兰嘉捏着茶盏的手也是一紧。。   “人如何了?”   说到人慧心的激动又褪去:“下头人说不是很好,断了一只腿和几根肋骨。找到他时,他在一家农户家中养伤,伤势颇重,眼下还不好动。”   任兰嘉蹙眉,捏着茶盏的指尖都已微微泛白。   “让曾老过去。”   慧心抬头:“曾老出府,王爷必然会察觉的。”   府医不仅要照料任兰嘉和新出世小主子的身体,他的医术在陈朝那也是挂了号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宫里就得用到他,所以他的院子守卫也很森严。   任兰嘉:“此事我有数。观海那有什么信传来吗?”   慧心摇头:“下头人未曾递信。”   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事也没那么重要了。任兰嘉悬了月余的心终于松下。   陈朝送走陈国夫人转回屋子时,就看到自己的夫人正在垂头抄佛经。她抄的专注,他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才出月子,怎么又抄上佛经了?”   任兰嘉捏着笔,蘸了墨,眼神专注将余下的那一段抄录好才放下手中的笔。   “给寺里送香火自是不够的,还得抄些佛经送去。”   陈朝不理解这些神佛之事,他只信事在人为。但他知道,这祈佛之事对眼前人很重要。   “既然是给让哥儿祈福的,那我也该尽一份心意。”   陈朝走到书案前,又铺了一张纸,取过镇纸将纸压平。   “我来抄,夫人替我研磨吧。”   哪是什么尽心意,不过是觉着她刚出月子不想她劳累罢了。任兰嘉嘴角噙笑,让开了位置,一手捋着袖摆一手拿着墨条细细研磨。   在孕期的时候,他替她抄过几卷,眼下也是得心应手。任兰嘉虽然在磨墨,但又哪有那么多墨需要磨,大多时候她都站在一侧盯着他的侧颜和锋利的眉眼。越看她嘴角笑意越盛。   用午膳的时候,任兰嘉看着眼前一直不曾断过菜的碗无奈笑出了声。   “夫君莫夹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被她这么一说,男人夹菜的手一顿,侧头去看。她碗里的菜好像确实有些多了。他本意是让她多吃些,但一时好像没控制住。   “府医说你得多吃些。”   话虽如此,但胃口就那么大。碗里的菜,任兰嘉吃到一半也就吃不下去了。她偏头去看早已用完膳的陈朝,陈朝对上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神,叹口气。   “吃不下就不吃了吧。”   用完膳,陈朝照例要去前院书房处理公务。任兰嘉叫住了他。   “夫君,我有事与你说。”   陈朝顿住脚步:“何事?”   任兰嘉:“我要派曾老下江南,观海虽未找到,但他坠崖伤势必然不轻。我想下头人找到他时,身侧有曾老在,我能放心些。”   陈朝:“好。”   陈朝知道她为何要与他说,自明丰帝中毒后,他遍寻天下的民间神医,但甚少能有与她身侧的曾老所比拟的。曾老再无可替代,那也是她的人,她要用那是理所应当。   陈朝:“我派侍卫送他去江南。”   在任兰嘉和陈朝所谓坦诚后,任兰嘉明面上放在江南的人已经和王府的侍卫汇合了。两队人马合力在搜索观海的下落。   任兰嘉笑笑:“好啊。”   任兰嘉说完事,陈朝本想走,但他也想起一事。   “阿姐派了内侍来了信,说让哥儿满月礼那日她就不来了。但子山想出宫看看让哥儿。”   明丰帝?   任兰嘉一愣。   陈朝说完也在注意自己夫人的情绪变化,他知道她不是那么喜欢明丰帝,他本可以直言拒绝。但明丰帝已经十一了,在他和三公世家一派争权时,明丰帝也在默默成长,明丰帝也已经不是那个幼时哭着闹着喊着要舅舅的稚童了。   “子山没有兄弟姐妹,多年独自一人,如今多了弟弟,很是高兴。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能多亲热些也好。你我身份,让哥儿往后尊贵已是必然,但子山是天子,让哥儿往后终归要他照拂。”   陈朝难得严肃,他也是头一回和任兰嘉摊开聊这个话题。   任兰嘉却灿然一笑:“夫君想什么呢?子山能来,我自是高兴。只是你说的突然,我有些吃惊。”   陈朝仔细端详,发现她确实没有不悦也松了一口气。宫里消息来的突然,他收到消息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上次她见明丰帝时突然煞白的脸色。   虽然她无不悦,但他也打定主意尽量不让明丰帝到她眼前。   两人都说完了各自要说的事,陈朝这才迈步走出房门。他转身的一刹那,任兰嘉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要明丰帝照拂?   可笑,她的儿子何需明丰帝照拂。   即便他给儿子取了让字,但她的儿子无需忍让任何人。   *   虽说是满月礼,但真正办的这日,让哥儿都快两月了。任兰嘉和陈朝都不是圆润之人,但让哥儿经过两月喂养却长的圆乎乎的,手臂上腿上的肉堆成一节一节,白嫩嫩和藕一般,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伸手戳他。   任兰嘉逗弄着让哥儿的时候,侍女来报,说任府和广阳侯府的人都到了。   慧心早早就等在了大门上,任府一行人进来她就引着他们去往花园水榭。只除了魏棕和任和郎外,他们要去前院找陈朝。   今日的主角是让哥儿,所有人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看让哥儿。众人坐在水榭中,让哥儿被一群陌生长辈在手里轮番抱过,也不哭也不闹,仰头看着他们偶尔还会咯咯笑两声。   那讨喜又圆润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软了心。   最后让哥儿被任老太爷抱在怀里,任老太爷一贯严肃的脸在面对让哥儿时也柔了眉眼,一脸慈祥之色。都说隔代亲,在任老太爷这是隔隔代亲。任兰宜看了也不经感叹,没想到自己祖父还有这样一面。   儿子被抱走,任兰嘉的注意力就放在了任兰宜怀里的源哥儿身上。源哥十一月了,下个月就周岁了,长得很像他父亲,虎头虎脑的精力十足。才这一会功夫,就在任兰宜怀里换了不知多少姿势,闹着要下去。   正是学步的时候,源哥儿一点都坐不住。任兰宜被闹得没法,还是把源哥儿交给了乳母。   乳母扶着源哥儿在地上走,那么小的人,目标却很准确,迈着跌跌撞撞的小步伐就往自己的曾外祖父那走。任老太爷在逗让哥儿,没注意下方,直到他的衣摆被人拉住,传来了啊啊啊啊声。   都是曾孙,任老太爷不好厚此薄彼,便把让哥儿递给了任老太太,自己弯腰抱起了源哥儿,但源哥儿哪里是要曾外祖父,被任老太爷抱在怀里就往任老太太怀里的让哥儿扑去。   陡然的动作,让任老太爷猝不及防,险些没抱住他,惊出任老太爷一身冷汗。源哥儿不知,还笑,一个劲往让哥儿那凑,让哥儿也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哥哥。   “哟,源哥儿这是要和让哥儿顽呢。”   众人都笑了。   任兰嘉:“那就把他们放在软榻上,让他们顽吧。”   让哥儿还小躺在榻上只能挥弄着手,好动的源哥儿被放在榻上后,先是坐着看了让哥儿一会,然后就贴着让哥儿躺到了他身旁。一大一小就这么躺在一处,一起仰头看顶。   见此场景,任三夫人捂嘴一笑:“这真是亲表兄弟,这才头一回见,就这么亲热。”   让哥儿和源哥儿虽是表兄弟但也隔了房的,论血脉亲缘,和让哥儿更亲的是龙椅上的明丰帝。   任府的人坐在一处其乐融融之际,下人来报说明丰帝来了时,众人一惊。没想到明丰帝居然亲自出宫了。   除了能日日上朝的任大爷和日日伴随圣驾左右的任和郎,任府其余人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明丰帝了。   一高一矮面庞相似的两人一同走来时,任府众人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都纷纷跪下。   都说外甥像舅,这才十一岁的明丰帝不管是气势和面容都和陈朝极为相似。   “参见圣上。”   一众人跪着,独坐在榻上没有行礼的任兰嘉异常惹眼。明丰帝也不在意。   “今日是让哥儿的满月礼,是家宴。今日不讲究那些。都起来吧。”   任府众人面面相觑,明丰帝已经走到任老太爷面前扶起来他。众人这才跟着起了身。   “老太爷身子可都好?”   任老太爷垂眸:“多谢圣上关心,老臣一切都好。”   明丰帝这才看向软榻方向,走了两步,朝任兰嘉拱了拱手。   “姑姑。”   甚少见到明丰帝的任三爷和任三夫人对视一眼,夫妇两都没想到明丰帝对任兰嘉这么客气。   “子山来啦。”   任兰嘉微微一笑,那态度与上回见明丰帝时截然不同。   “嗯,今日让哥儿满月礼,母后让我来一起热闹热闹。”   明丰帝虽然看着任兰嘉,但眼神一直往软榻上瞄。与方才的冷静不同,眼神中多了丝急切。   任兰嘉垂眸,没看明丰帝。陈朝大步流星走到软榻边,一手一个,抱起了源哥儿和让哥儿。   “我抱他们带去前院,这水榭就留给你们。”   随即陈朝转身:“老太爷,我们一同去前院吧。”   任老太爷他们在,陈国夫人都得避开。   明丰帝的眼神粘在陈朝怀里,陈朝要走,他自然跟着。但走的时候还是不忘和任兰嘉说一声:“那姑姑,我随舅舅去前院了。”   一行男人抱着两个小郎君走了,任三夫人憋了许久,趁着陈国夫人还未来之前还是没忍住开口。   “这圣上,与我想的真不一样。”   平和有礼,没有一点架子。   任老太太瞪了一眼任三太太,若是在任府,她早就让任三夫人闭嘴了。这圣上也是她能议论的。   任兰嘉却笑笑,什么都未说。   没一会,陈国夫人也来了,不是独自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方才有任老太爷在,一直安静装乖的任兰昭看到陈国夫人身后的人眼睛一亮。   “芙蓉。”   “兰昭。”   久未见面的两个女郎抱作一团。 第71章   看着相拥在一处的两个女郎,大多数人是笑着的,唯独任三夫人皮笑肉不笑。   她对这个从凉州来的表姑娘着实无甚好感。那日若不是她撺掇自己的女儿溜出去,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与人打架的女郎,这名声传出去,若不是她女儿已经将婚事定下了,眼下能不能找到夫家都是问题。   先是齐国公府的女郎,后是另一家女郎,都因为那日的事被退了亲。她听闻后,也是担忧不已,生怕盛钧行也上门退婚。盛钧行后来是上门了一趟,不过不是退婚的,而是来送从江南送来的礼的。任三夫人的心这才安定。   叶芙蓉给在座的女眷还有任兰嘉都请过安后,就和任兰昭寻了一处角落说话。任三夫人看着女儿没心没肺的模样扯了扯嘴角,然后闲聊一般问道:   “这表姑娘似乎比昭儿大些,是不是快及笄了。”   陈国夫人:“是啊,下月就及笄了。”   任三夫人:“表姑娘可许人家了?”   陈国夫人点点头:“在凉州许人家了。”   随后陈国夫人看向嬉笑着的叶芙蓉面露忧愁。   许是许了,但未婚夫却被她打到不敢娶她。知道叶芙蓉要守孝,婚事最起码要等三年后,叶芙蓉的未婚夫开心到当天就与友人去喝了好多酒庆祝。结果被叶芙蓉知道后又被暴揍一顿。   本以为送进京被管教管教能好些。可看看,这才禁足三月,日日和教养嬷嬷呆一处,这一放出宫,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丝毫未改。   大女儿年纪轻轻守寡,外甥女未婚夫不敢娶。如今看来,原本最忧愁的儿子的婚事最后让她最省心。   陈国夫人心中的忧愁无人知,得知叶芙蓉在凉州许了夫家,任三夫人也松口气。那大概率还是要回凉州的。   任兰宜看着自己的三妹妹也和任兰嘉感叹道:“那日说她变稳重真是我说错了。”   一众女眷坐了一会,也到了时辰,让哥儿做满月礼的地点放在正厅,一众人闲聊着散步过去。   到正厅时,男子们都到了。让哥儿被陈朝抱在怀里,叶芙蓉还没见过新出世的外甥,便踮着脚想看,可是刚踮脚就对上自己表哥犀利的眼神,她瞬间就退缩了。   满月礼需要净身,换新衣,剃胎发,其中外祖还需要给新出世的婴儿备一份礼,其中就有一对手镯。有钱人家备金的,普通人家备银的。   任兰嘉没有了双亲,让哥儿自然也就没有了外祖,因此任老太太特地准备了一份,其中就有一对金手镯。可等她想拿出来时,任兰嘉已经拿出了一个匣子走到任老太太面前,随后将匣子递给了任老太太。   “祖母,这是父亲留下的。您给让哥儿戴上吧。”   任老太太打开,里头是一对金手镯。任老太太看着里头的金手镯,险些落泪。她儿子如果能活着看着今日这幕多好。   任兰嘉就站在任老太太面前,看着面上带笑,心中却满是嘲讽。   她父亲死后,吴悠她带到了一座小库房面前,里头有许多物件,都是他在病重之际给她备下的,其中甚至连外孙从满月周岁的礼都考虑到了。   如此心思缜密,看似爱女的人,实则可笑的很。既然都已经一心寻死,决心抛下女儿,做这些又给谁看呢。   任兰嘉本不想拿出来,但转念一想,别人有的,让哥儿也要有。   在场的人似乎也没想到早逝的任二爷居然还提早给自己的外孙备了礼,那金镯的样式虽然有些过时了,但意义不同。众人唏嘘之时陈朝却关注着她。   她大概又要伤心了。   所有礼结束,一直安静的让哥儿瘪了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也到了他该喝奶睡觉的时辰了,任兰嘉让乳母抱走了让哥儿,广阳侯府的乳母也把源哥儿也一起抱了下去。   剩下的众人入席,在无人关注之际,陈朝弯腰吻了吻她的发顶,又揉了揉她的肩头,安抚意味满满。任兰嘉返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陈朝以为无人关注,但明丰帝一直留意着他们。明丰帝还不记事时就坐上了那至尊之位,从此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谨慎被束缚着。今日出宫,他见到了另一种生活,寻常人家的生活。他喜欢任家人之间的氛围,也难得见到他舅舅和他姑姑相处的样子。原来夫妻间恩爱是这样的。   明丰帝年纪虽小,但他已经知道,往后他的婚事并不能随他心意。可他舅舅与姑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也很恩爱。所以,他往后或许也能像他们一般。   明丰帝在长公主府渡过了轻松自在的一天,回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同样感受的还有叶芙蓉。才得一日自由又得回那牢笼一般的宫中,好在姨母答应过几日就接她出宫去王府住。   长公主府里,陈国夫人也和陈朝还有任兰嘉说了自己要搬回王府一事。任兰嘉极力挽留她,她也拒绝了。   她是为了照顾儿媳妇坐月子才住在长公主府,如今孙子满月都办了,她怎么还能住着。至于儿子不带儿媳妇搬回王府一事,陈国夫人也看淡了。只要他们夫妇俩感情好,孙子好就行了。她反正还有芙蓉陪。   陈国夫人走后,任兰嘉和陈朝说了过几日打算出城祈福一事。陈朝听到她要出城祈福就蹙了眉。   “你要去云留山?”   大概是之前任兰嘉一怒之下说过要回山上的话。陈朝如今对于她出门祈福的事很是敏感。   任兰嘉:“云留山一去来回少说也得三日,我舍不得让哥儿。城外几十里处,有座小寺庙,是母亲建的,我就去那就行。一日就能来回。”   陈朝搂着她:“就不舍得让哥儿吗?嗯?”   男人的眼神赤裸裸,任兰嘉别过头,轻声嗯了一声。随即她的下巴被人擒住,一只大掌扣上了她的腰肢。大掌轻轻一带,她一个旋身坐到了坚实的怀里。随后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期间他还暗哑着音调,在亲吻她的同时含糊着问她。   “舍不得谁?”   强势又恶劣,这才是真正的他。这几日在榻上,任兰嘉已经充分感受过了,没想到这青天白日他也这么不顾及。   最后任兰嘉软了身子,双眸含光软弱无力道:“舍不得你,这行了吧。快些将我松开,一会侍女们看到了。”   男人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但他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道:“这话是让你去祈福的,至于放开夫人,那是另外的价码了,夫人想知道吗?”   男人的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腰肢,带来丝丝战栗。   前几日夜晚的疯狂记忆瞬间涌回脑海,任兰嘉摇头:“不想知道。”   任兰嘉严词拒绝了,但男人还是越靠越近,任兰嘉不自觉闭起了双眸,他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那气息喷在了她的脖颈处,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埋在她的脖颈处闷笑了一声:   “是谁孕期的时候作弄我的?现在知道怕了。”   他似乎真是假意吓唬她的,闷笑过后也就松开了她。任兰嘉双脚落地的瞬间,就离他远远的。直到晚上上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都记着呢,不过白日有所顾忌罢了。   第二日,慧心知道了自己主子要出门祈福的事。祈福是真,选了那家寺庙想去见一见赵泰德也是真。   之前孕晚期,任兰嘉若为了见赵泰德坚持出门,对自己和胎儿不好不提,还会惹得陈朝疑心,这才一直忍着。而且,那时的她一心等着观海抓到安王回来,有安王,赵泰德显得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如今,安王没抓到,观海重伤,任兰嘉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会一会自己的大表哥了。   用了早膳,慧心让侍女们都退下了,随后笔直跪在了任兰嘉面前,任兰嘉看着慧心突然的动作眯了眯眼。   “这是做什么?”   慧心:“王妃,我瞒了您。观海那送了信来。只不过他交代奴婢。若在他回来之前,您呆在长公主府,信便收着,他亲自回来与您说。若您要去见赵泰德,便把信交给您。”   慧心垂着头,任兰嘉面色已经不善。   “信呢?”   慧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上次的疏忽慧心一直谨记在心,这信她不敢乱放日日贴身带着。   信封完好,慧心一直没有拆过。任兰嘉接过信,信封还有些温热。   信到手,任兰嘉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睨眼扫向跪着的慧心。   “你年岁也到了,到了成婚的年纪。你也留心留心,若没有合适的,我替你指个人。”   芳心暗许没关系,但这怦然乱动的心如果让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她主子,那这心还是早点安分的好。   慧心脸色瞬间一白,嘴紧紧抿着。   任兰嘉这才慢条斯理拆开信,信中言语简洁。   【安王身侧有一女子,已有身孕,神似太尉府长房嫡次女。若见赵泰德,可套话。】   寥寥几字,任兰嘉瞳孔一缩。   太尉府,安王?   虽然还没见赵泰德,但是任兰嘉心中已定了五分。观海严谨,他说神似,那必然已经有九分确定。   堂堂一个太尉府长房嫡女,居然出现在了一个藏匿了五年的叛王身边。朝堂和她的人马如此苦寻都寻不到的人,太尉府却可以把嫡女送到他身侧。   任兰嘉突然笑出声,那笑声中讽刺意味满满,甚至有些瘆人。跪在地上的慧心没忍住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主子。   一个是先帝亲叔叔,一个是先帝亲舅舅,谁能想到最亲的两个亲人居然联合起来谋夺自己的位置呢。   任兰嘉捏着那纸信放在灯烛上,烛火瞬间吞没了信纸。   “让观心来见我。” 第72章   荷花绽放,蝉鸣不断的盛夏时节。城门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流不断。出城的车中许多都是出城避暑的勋贵后宅女眷。上京城越发闷热,她们也呆不住了。   自明丰帝登基后,因着他年幼,这从先太祖时期开始维持了多年的别宫避暑之行也就断了。去年好不容易起了个头,眼看都准备出行了,却又无疾而终了。今年宫里更是没有任何消息。各官员也就认了命。   官员们无法只能呆在上京城,但他们后宅女眷却不愿意,大多都抛下他们拖家带口出了京。至于她们夫君,就要被公务困在这闷热的上京城中了。   “算算时间,我都有三年未出过这上京城的城门了。”   一队扎眼的车队自城门而出,一只藕白的手掀开了车窗帘。可车窗外风景没见到多少,却见到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侍卫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魏棕。女人的好兴致瞬间淡了一些,放下车帘看向身侧的人。   “你未成婚前,我还担心王爷太冷情。如今看来,真是我看错了。你瞧瞧,你不过出来上个香祈个福,恨不得派支军队护着你。”   说话的是任兰宜,而坐在她身侧的正是任兰嘉。任兰宜至今不知自己的三妹妹被刺杀过,更不知外头的侍卫那可比军队可怖。   衣着素净的任兰嘉听到任兰宜的话只是笑笑:   “小心些总是好的。”   原定她一人的出城之行,意外加入了任兰宜和魏棕。魏棕从陈朝嘴里听说她要出城上   香,自觉对夫人亏欠甚多的魏棕突发奇想,要带着自己的夫人同行。   但这只是陈朝的说辞,他不是个会与人闲话家常的人,魏棕能知道此事,定然是他有意让魏棕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人出城。不是不信任,只是单纯不放心罢了。   多两个人对她此行没什么影响,反而也多层掩盖,任兰嘉没拒绝同意了。   任兰宜:“王爷既然如此担心,怎么没有陪你一同来。”   任兰嘉:“让哥儿还小,总要有人在府里看顾他。”   谁能想到,位高权重的摄政王被自己的王妃安排留在府里带孩子。这在外头再强势的男人,也抵不住温情女子的柔情。陈朝是,魏棕也是。任兰宜在心中默默感慨。   任兰宜:“若不是今日之行,我都不知二婶母还出银钱盖了一间寺庙。”   自当朝建朝以来,佛学盛行,上京城中权贵大多也都有供养寺庙或者建庙的习惯,以此来求得功德。安宁长公主信佛,但不是那么虔诚,直到她怀了身子。而那一张平安符又让她顺顺利利诞下了女儿,她开始信奉佛学的同时,出了许多银两供养寺庙,除外还建了一座寺庙。   不过任兰宜不知道也正常,安宁长公主虽开始信佛,但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着皇家公主的霸道。寺庙对她而言,很私密,她不喜外人踏入。因此,寺庙虽建了多年,但鲜有人知也从不接待外来香客。   寺庙建在距离上京城几十里地外,中途要驶离官道。离了官道,路就没那么好走了。路途颠簸,不过一会就把甚少出城的任兰宜颠得犯起了恶心。   魏棕控马走到马车边本只想和自己的夫人说句话,却看到了她没有了血色的脸。   “出来透透气吧。”   任兰宜以为魏棕所说的出去透透气,是让车队停下,好让她出去走走。但说好了今日就要回城的,不能因为她耽误了。任兰宜摇摇头:“别耽误了时辰。”   “停下。”   魏棕一声令下,整个车队停住。随即他从车窗旁消失,很快出现在了车门前,他掀开车帘,对着任兰宜招了招手。   “下来。”   任兰宜皱眉:“我无事,一会就到了。”   魏棕:“下来陪我骑马,坐在马上能透气,也不耽误行程。”   同骑一骑吗?这多不雅观?   任兰宜摇头,但魏棕颇有她不动,他也不走的架势。   男人对着自己的夫人偶尔无赖些也没什么不好,任兰嘉也帮衬了魏棕一把。   “大姐姐就去吧,此间偏僻,再往前走走便到了我的私地,不会有外人看到的。”   任兰宜讲究规矩,就算没有外人,可还有那么多侍卫呢。任兰宜正纠结,魏棕就先和任兰嘉道了歉:   “对不住了二妹妹。我上来一趟。”   高大的魏棕长腿一迈径直上了马车,他上来后车厢顿时变得拥趸。魏棕一把擒住了任兰宜的手腕将她带下了马车。随即就是任兰宜的两声惊呼还有魏棕下令车队继续前行的命令。   任兰嘉挑开车帘,只见到了魏棕的背影,魏棕人高马大,背脊宽厚,将坐在他前方的任兰宜挡得结结实实。任兰嘉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   “观心那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寺庙建在山脚,前有密林,后有大山,葱葱郁郁的大树挡住了炽热的烈日,山间微风轻抚,甚是凉爽。   任兰嘉下马车时,魏棕正站在马下抱着任兰宜下马。任兰宜下马刚落地就举起拳头锤了魏棕一下,然后皱着眉不知道说了什么。但看魏棕那满脸带笑的模样,颇为享受。   带来的黑衣侍卫有大半很快就围了寺庙,剩下的都围在任兰嘉四周神色警惕。魏棕也带了不少亲兵,看到黑衣侍卫一言不发只凭几个手势就井然有序的动作也愣了一下。   任兰宜被魏棕牵着走到了任兰嘉身侧,寺庙里的僧侣也早早就候在了寺门边。   寺庙看着不大,但寺庙该有的规制都有。   魏棕不信奉神佛,任兰宜跟着任兰嘉在主持的陪同下上了香,拜了佛,他就在外头守着。   “二姐姐,我想去诵会经。这寺庙附近山景不错,你让二姐夫陪你走走吧。”   出了大雄宝殿,任兰嘉就打算和任兰宜分开。   任兰宜:“二妹妹,我陪你吧。”   任兰嘉:“你难得出城一趟,与我呆在佛堂岂不是太无趣了。我有慧心陪着呢,你就同二姐夫去吧。”   任兰宜看向候在不远处身型挺拔的夫君,她思索了半晌,点头应了。   “那迟些我来寻你。”   魏棕看到自己的夫人独自走来,而任兰嘉掉头去了另一个方向,面露疑惑。   “二妹妹这是去哪?”   任兰宜:“二妹妹想去诵经。让我们随意走走。”   魏棕咧嘴一笑:“那正好,我还愁着怎么寻机会与你独处呢。”   任兰宜嗔了他一眼:“惯没个正形。”   魏棕嘿嘿一笑,若不是想陪着自己的夫人出城散散心,谁愿意在这难得沐休日中做一个免费的苦力护送随行。   魏棕只是一个额外保障,任兰嘉的安危陈朝还是系在自己的侍卫身上。任兰嘉自进寺庙后身后就有一队侍卫随行,她想进哪,都有侍卫先行将整个空间搜索一番。她想去佛堂诵经,也是如此。   任兰嘉站在佛堂外,面色淡淡看着一众侍卫在里面确认屋内无人。不一会,侍卫就出来了。   “王妃,可以进了。”   任兰嘉在慧心的陪同下进了佛堂。   “你们就在外候着吧。我诵经期间,不要放人进来。”   侍卫中,有王府的,也有长公主府的。慧心在进门的瞬间给长公主府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在阖上门后,长公府的侍卫负责把守住了大门,把王府的侍卫支去了巡查。   佛堂内陈设陈旧,一看就有了年头。窗柩下的小几上檀香袅袅,慧心走到房内供人休憩用砖堆砌成的榻前,挪开了榻上的被褥软垫。榻上铺设了平整的木板,慧心抬手两长一短叩了三声。咔一声,木板被人从下推开,露出一个人来。   “主子。”   甬长的甬道,火把照亮了前路,甬道的尽头是偌大一个天然的地下洞穴。洞穴中间居然建了一座宅院。若不是有大量火把照亮,这宅院在此地置与黑暗中,那也是极为阴森可怖的。   宅院外把守了众多黑衣人,比起常跟随在任兰嘉身侧的那些黑衣侍卫,这些黑衣人周身的气势更加瘆人。   任兰嘉迈进宅院,观心已经候在了院中。   “郡主。”   任兰嘉:“带我去见他吧。”   宅院不大,观心很快就将任兰嘉带到了一间房门前,刚推开房门就有一阵檀香飘来。   踏进房门后,屋子里床榻,茶案,桌子,柜子应有尽有,而且用料都极好。而此时茶案前坐了一人,身着白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白绸带系着,他抬眸看来时,露出来真容。只见他面容和煦眉眼温和。   “兰嘉,你来啦?”   言语亲昵,看向任兰嘉的眼神更是温柔。   任兰嘉低笑一声,她这大表哥,一如既往,心思深沉。   比起未曾见过几面的赵泰佑,对这个大表哥赵泰德任兰嘉还算是相熟的。   为了牵制安王,赵泰德被留在京中长大没有随安王去封地,先帝身在宫中又难得出宫,去长公主府最多的反而是赵泰德。   他大了任兰嘉十多岁,幼时也是常常抱着她的。只是在任兰嘉八岁后,安宁长公主就不怎么让任兰嘉见他了。赵泰德迟迟未婚,安宁长公主担忧安王算计上她女儿的婚事。   算算时间,也是一别多年了。   观海坠崖后,任兰嘉就让观心去审赵泰德,而眼下赵泰德能安然坐在此间,是因为他从昏睡中醒来后拿到了观心给他的汤药后,只闻了闻就笑道:   “幻心散?这位姑娘,麻烦你给兰嘉妹妹传个话,不用对我用幻心散。她想知道什么,只要她来,我都会如实相告。”   观心把这话传回去时,任兰嘉玩味一笑。   他居然知道是她。还只是一闻,就闻出了幻心散。   她这大表哥,果真不简单。 第73章   茶案上茶香袅袅,赵泰德云淡风轻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自己对面的位置。   “一路来,也渴了吧。坐下喝杯茶。”   那副泰然自得的模样,仿佛这真是他的宅邸,任兰嘉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任兰嘉也带着笑,就这么从善如流坐到了赵泰德的对面。   屋子里除了他们二人外,只有一个一脸严肃的观心,她站在任兰嘉身后目光紧盯着赵泰德,以防他有什么异动。   任兰嘉端起那杯茶,品了一口,茶香浓郁,是顾渚紫笋。她交代过观心赵泰德想要什么便给什么,他倒是真的很自得。   对立而坐的两人都不骄不躁,任兰嘉更是自进门后未曾说过一句话。赵泰德坐在对面打量多年未见的表妹,笑容和煦。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   一杯茶饮尽,任兰嘉放下杯盏。与赵泰德双目相对。赵泰德淡淡一笑。   “你幼时长的像姑姑些,没想到了大了居然像姑父。不过像姑父也好,姑父脾性一向好。”   开口便是任兰嘉已逝的双亲,而且她双亲的死还有他的参与,他却如此坦然。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只怕得将那滚烫的茶水泼他脸上,然后再掀了这茶案。可任兰嘉,经过多年梦魇,抄录过许多佛经,还沾过许多人血,如今的她,心硬如磐石。   任兰嘉:“是啊,父亲脾性是好。可怎么都比不过舅母。多年未见,舅母一切安好?”   赵泰德:“一切都好,母妃要是知道你挂念她,定然高兴。”   任兰嘉了然点点头:“那便好。那看来从江南传回来的消息是假的,他们说舅母自缢了。让我还挂心了许久。”   任兰嘉嘴角含笑,闲聊般说道。坐在她对面的赵泰德瞳孔轻轻一震,随即笑道。   “多年未见,表妹居然变得爱说笑了。”   任兰嘉只笑不语,未回应他,而是拿起茶具慢条斯理给自己泡茶。   赵泰德看着任兰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目光渐渐沉寂。   茶泡好了,任兰嘉取下新杯盏先给赵泰德倒了一杯,随后推了过去。   “这荒诞的消息也不止一个,听闻我还得了一个小嫂子。好似还怀了身孕。表哥,你说荒诞不荒诞。更可笑的是下头人居然说这小嫂子还是太尉府家的女郎。表哥,你当初在上京时,不是最厌恶太尉府的吗?。”   赵泰德刚拿到杯盏的手轻轻一颤,刚端起的杯盏被放回了茶案上,滚烫的茶水从杯沿溅出,溅到了那只修长的手背上,滚烫茶水之下手瞬间泛红。而手的主人似乎察觉不到痛,一动未动,只是双眼瞬间扫向了任兰嘉。眼神锋利,与方才截然不同。   任兰嘉垂眸用杯盖拨弄着茶水,她身后的观心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任兰嘉再抬眸时,眼神也变了。冷酷淡漠又带了点嘲弄。   赵泰德对让上她的眼神一顿,随后朗声大笑两声。   “好,极好。我原以为你是一心向夫,把龙卫出身的侍卫都借给了你那好夫君。没成想,这一切还真是你所为。真不愧是姑姑的女儿,像姑姑。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所以,他以为这一切背后都是陈朝在操控吗?任兰嘉讥讽一笑,这些男人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要小瞧女人呢。   而且他放心?他放什么心?   还是用这种欣慰的语气。   任兰嘉看似什么都没问,但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消息。安王身侧的女郎真是太尉府的那个去年就以探望外祖名义出了京的长房嫡女。   算算年纪,都还未到及笄之年。   任兰嘉突然升起一股厌恶之情,这么小的女郎就这么被家族推了出去。而都已而立之年的赵泰德对于这么小的女郎也能下得去手。   任兰嘉想当然了,这太尉府愿意推出一个嫡女,自然不是给已然年老的安王,肯定是许给正值壮年的赵泰德的。   而赵泰德心中也涌起一阵悲凉,所以母妃真去了?   赵泰德仰了仰头,再低头时又恢复了镇静。他看向观心。   “姑娘,有酒吗?能给我来几壶吗?”   *   山景本就宜人,有佳人在侧,风景更是秀丽。魏棕陪着任兰宜好好逛了逛这寺庙后头的山。发觉这山极大,山间溪水横流,远间更有一处瀑布垂流直下。   任兰宜:“此处风景甚好,只是这林子密了些。二妹妹怎么没让人砍去一些,空旷些,风景也更好。”   魏棕满不在乎回道:“安宁长公主名下私产不计其数,都留给了你二妹妹。你二妹妹先是云留山,后是长公主府,甚少出过门。那么多处私产,只怕上京城边的她都未全去过。又哪顾得上这一处。”   任兰宜觉着自己夫君说的也有道理,估了估时辰,觉着他们出来也有一会了。   “快到午膳时辰了,要不我们回去吧。总不好真抛下二妹妹一人。”   魏棕点了点头,夫妇俩转回了寺庙,想去佛堂找任兰嘉,却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王妃有令,她诵经期间不可打扰。”   魏总没说什么,倒是任兰宜拧了拧眉:“这诵经也不能不吃饭啊。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任兰宜正说话呢,大门咿呀一声打开。慧心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二姑娘,我家王妃让您不必忧心。寺庙中会准备素斋,我一会也会让人去取的。王妃眼下只想静心诵经,结束后她会去找您的。”   慧心都这么说,任兰宜不好再说什么。魏棕也搭住了任兰宜的肩头:“走吧,让二妹妹安心诵经吧,”   直到太阳都开始西下,魏棕也拧了拧眉:“差不多该回京了。不然天就黑了。”   还没等他们去找任兰嘉,任兰嘉就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款款而来。   “二姐姐,二姐夫,等久了吧。”   任兰宜摇头:“时辰正好呢。刚说差不多该回京了。”   任兰嘉莞尔一笑:“那我们就启程回去吧,二姐姐今日逛的如何。”   此时任兰嘉也走到了任兰宜面前,任兰宜顺势挽上了她的手:“甚好,山间很美。”   任兰嘉:“我庄子上的景色更美,等让哥儿再大些,我们可以一同去住上几日。”   任兰宜:“好啊。”   两女聊的热络,魏棕亦步亦趋跟在二人身后。只想着,下次还是得把陈朝叫上,才不至于只有他一人被冷落。   上马车时,任兰宜拒绝自己夫君再次提出的同骑一骑的邀约,被自己夫人瞪了一眼的魏棕满不在乎嬉笑两声然后翻身上马,开始整队。   任兰宜陪着任兰嘉在马车内坐定,她随意一瞥,一惊。   “二妹妹,你哪里伤着了?这裙摆上怎么有血迹?”   任兰嘉顺着任兰宜的视线看去,裙摆上确实有一处红色印记晕开,不大,但在素净的衣裙上格外显眼。裙摆堆叠在一处,行走间可能瞧不出   来,如今坐下摊开就露了出来。   任兰嘉淡然道:“不是血迹,方才在佛堂慧心不小心打翻了一方红印,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慧心,弄点清水洗一洗吧。”   任兰宜没细看,任兰嘉这么说她也没多想:“不是你受伤便好。不过一点红印也不急于这时,回府洗也来得及。”   任兰嘉:“二姐姐都不小心看成了血迹,回府夫君看了如果也误会了那不又得担忧,我又得解释了。索性这会洗了,也省的麻烦。”   任兰宜捂嘴一笑:“知道你与王爷感情好,这恩爱都秀到我跟前来了。”   任兰嘉不甘示弱:“从前你与二姐夫未成婚前偷偷相见,都是我打的掩护,那时候你们可没少在我跟前秀恩爱。二姐姐怎还说我了。”   这么年过去,任兰宜险些忘了自己的少女柔情时期自己这三妹妹那可是见证者。任兰宜嗔了自己的三妹妹一眼。   “瞧瞧,嫁了人,嘴皮子都厉害了。一点便宜都不让人占。王爷都把你带坏了。”   任兰嘉笑笑,两姐妹说着笑,慧心坐在一侧专注给任兰嘉清洁着裙摆。   聊了一会,任兰宜也有些乏了。她身上带孝,许久未出府,这突然在山间逛了一日也耗了不少精力。不一会就倚在车壁上眯起了眼睡着了,而任兰嘉也收起了笑容。她闭着眼眸,脑海中都是赵泰德喝了酒后说的的那几句话。   “兰嘉,你信我吗?我从不曾图谋那至尊之位,也无意杀灵均,更不曾想过那日之事会殃及姑姑。我被留在京中,皇伯伯提防我,灵均与我不远不近,只有姑姑疼我护我。我从未想过伤害她。那一日,我明明派了内侍去请你和姑姑出殿看烟花的,也安排了人待你们出了殿就敲晕你们,然后将你们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可为什么姑姑没去呢?”   “父王母妃还有泰佑,他们虽不常在我身侧,但他们终究是我的血脉至亲,他们要反,我怎能不反。如果可以,我也想当个闲散亲王,或者当个纯臣扶持灵均。可身在皇族中,谁又能依自己心意所活。”   “当年太尉府和父王密谋大计,不就是因为灵均拒绝纳孙家女郎入主后宫,孙太尉怕孙家繁荣难以延续吗?而且他也恼怒灵均居然敢驳他这个亲舅舅的颜面。兰嘉,这听着熟悉吗?舅舅为臣,外甥为君。眼下朝堂看似在陈朝掌控之中,可一旦皇位上的那个小皇帝长大了,保不准有朝一日像他父皇那般,和自己的亲舅舅也就是你的夫君反目成仇。届时,你又会怎么做呢?”   喝了酒的人,有些癫狂。说出的话让任兰嘉颠翻了对眼前人的印象。最后他说。   “其实,我早就觉着这日子过得无趣了。母妃已去,我去陪陪她也好。兰嘉,给我一杯毒酒吧。让我能好好见到母妃,还有玉儿。玉儿……我的玉儿……”   任兰嘉沉思之际,她的裙摆被放下。睁开双眸,只见裙摆在慧心的巧手下整洁如新。   污了的裙摆能洗净,但脏了的人心不能。   安王逃遁,但太尉府却近在眼前。甚至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这么多年,买凶刺杀一事,看似死了一个太尉府的三爷,但她可从没觉得这事就这么了了。只不过彼时她安于养胎,懒得去深究罢了。   任兰嘉又闭上了双眸,眼帘垂下时,眼中寒光一闪。 第74章   夏季,白日甚长。回到上京城时,天还亮着。长公主府和广阳侯府在两个方向,出城时就是任兰嘉去广阳侯府接的任兰宜,任兰宜不想再麻烦任兰嘉再送她回去。所以早间出府的时候就叮嘱广阳侯府的下人要早早套了马车等在城门处。   任兰嘉目送任兰宜下马车:“大姐姐,有空带源哥儿来找让哥儿。”   任兰宜笑笑:“好。快些回去吧。出来了一日,让哥儿估计也想你了。”   府里有乳母,有陈朝在,任兰嘉倒不曾担心过儿子。可等她进了府,刚到正院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她皱了眉头,脚步快了几分。   哭声是从正房里传出来的,任兰嘉脚步匆匆踏进正房后,就看到高大的男人抱着让哥儿眉头紧锁,几个乳母站在一侧一脸无措惊慌。   “怎么回事?”   屋里的侍女和乳母见到任兰嘉进来纷纷行礼:“王妃。”   让哥儿自出生后,就未曾这么撕心裂肺哭过,哭到任兰嘉的心都紧了。   任兰嘉快步走到陈朝身侧,陈朝怀里的让哥儿已经哭到满脸涨红。任兰嘉顾不得净手,伸出手。   “夫君把让哥儿给我抱吧。”   陈朝怀里的让哥儿听到了任兰嘉的声音,本哭到闭着的双眸睁开,顺着声音看向任兰嘉,眼眶泪汪汪的。   任兰嘉从陈朝手中接过让哥儿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后,啼哭不止的让哥儿居然真止住了哭声。窝在任兰嘉怀里瘪着嘴小声抽噎着,瞧着极为委屈。   让哥儿不再哭,屋子里的乳母和侍女都大松了一口气,可陈朝眉头却未展开。   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回到陈朝身侧,他居高临下看着方才还啼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儿子。   “给他取让字,是想着能让着你,没想到结果是只让着你,其他人是一点都不让。”   略带幽怨的语气让任兰嘉方才有些焦躁的心情散去,她轻轻摇晃着让哥儿。   “怎么了,今日怎哭的这么厉害?太医来瞧过吗?”   自让哥儿出生,太医院擅长儿科的太医每日都会来点个卯。任兰嘉问话,几个专门伺候乳母和侍女面面相觑,随后乳母走了出来答话。   “回王妃,今日太医来过了,说小世子一切都好。只是今早小世子醒来没见着您就哭过一回了,那时奴婢们哄哄小世子也就没再哭了。可午后睡醒后小世子再没见着您,就又哭闹着。这一回奴婢们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任兰嘉低头去看怀里的让哥儿,他正睁着黝黑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得专注。让哥儿出生后,任兰嘉虽没亲身喂养,但白日里大多时辰都是在她身侧的。但就是这么每日放在身侧,任兰嘉也没有感受到所谓的亲子链接,舐犊情深。   看着怀里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小人儿,任兰嘉心渐渐柔化。   母子俩彼此对视,一侧的陈朝倒是被忽略了个彻底。他抬手挥退了侍女和乳母,带着任兰嘉到软榻上坐下。   让哥儿这会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   回到正房就一心放在让哥儿身上的任兰嘉这才分出心神来关心身侧的人。   “夫君累坏了吧。”   累,自然是累的。那一声声哭嚎,陈朝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儿哪来的力气。他甚至都会怕他会哭到撅过去。不管怎么哄,用什么招数,都不曾停歇。到后来陈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儿子若再这么哭下去,刚建立起来的父子情只怕剩不了多少。   当然,这话陈朝是不会同她说的。   “不累,有乳母在。今日祈福一切可都顺利?”   陈朝展开臂膀揽住了她,把她连同她怀里的让哥儿一同拥住。   任兰嘉:“嗯。夫君亲手给让哥儿抄录的那些佛经,我也都已供到佛前了。相信让哥儿往后定然能平平安安的。”   陈朝抄佛经哪是为了儿子,只是纯粹看不得她在月子中还得劳心费神。   许是今日一日见不到母亲,让哥儿格外粘任兰嘉,晚间乳母本想抱让哥儿回去,但只要任兰嘉离开他的视线,他就哭。最后无法,只能让让哥儿留了下来。   床榻上,夫妇俩中间多了一个让哥儿。让哥儿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咿咿呀呀挥着手不知道说些什么。任兰嘉撑着身子逗弄他,不经意间转眸,看到了陈朝那张脸色不算好看的脸。   “夫君?”   陈朝沉了沉眼眸:“时辰也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睡吧。”   男人起身去熄灯,任兰嘉看着他宽厚的背影低笑一声。不高兴的模样那么明显,谁都能瞧的出来。   自成婚后,两人都是相拥而眠。今日却被自己的儿子挡在了中间。陈朝不高兴,任兰嘉也有些不习惯。   男人熄灯回来,发觉她把让哥儿放到了内侧。   “夫君抱着我睡吧,我抱着让哥儿睡。”   夏衫轻薄,两人相贴男人抱着她很快就心猿意马。   “让哥儿还在呢。”   再如何意动,陈朝也无法在自己儿子面前与自己夫人做亲热的事,他绷紧下颚忍了又忍,好在让哥   儿第二日晚上就没有那么粘母亲了。任兰嘉又有意补偿他,正房里的灯烛就这么亮了半夜。   次日任兰嘉疲乏极了,陈朝下朝回来时她还赖在榻上。陈朝换下了朝服,也上了榻拥住了她。   “观海找到了。”   任兰嘉倏然抬头,装作惊喜模样。   “真的吗?他怎么样了?”   陈朝:“伤势虽重,但好在你未雨绸缪提前让曾老下了江南。有他在,定然无事的。”   任兰嘉长出一口气:“这便好。”   同消息一起传回上京的,还有任兰嘉所说的透露了安王行踪的那封信。陈朝让人查过,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隐在背后的人,也困惑了他许久。   安王危险,这暗处之人更为奸诈。   但不管如何,他不会让她再遇险。这安王,他迟早会替她找到。   *   整个夏季,上京城内都很平静。夏衫褪去,秋装上身,让哥儿转眼就六个月了。虽是早产儿,但有太医乳母尽心照料着,身子比一般婴儿都健壮圆润,又正是对什么好奇的时候,常常闹着要出门。   任兰嘉的体格抱不动他也折腾不过他,久而久之,让哥儿反倒更粘陈朝。因为陈朝高大,抱着他在府里随他心意到处走,怎么也不会累。   父子俩感情极速升温,任兰嘉甚至瞧出了一丝慈父多败儿的苗头。直到让哥儿不小心抓了她的发。   婴儿哪里懂得轻重,坐在任兰嘉怀里小手随意挥动着,看着任兰嘉垂落下的头发,觉着好玩便抓了一缕。小手一挥一扯,险些把任兰嘉眼泪都扯出来。   陈朝坐在一侧,径直黑了脸。掰开让哥儿的手把任兰嘉的头发解救出来后就直接训斥了他,阴沉的脸和严肃的语气直接吓到了让哥儿。让哥儿哇一声嚎啕大哭。张开双手就要陈朝抱,试图和他撒娇。   但陈朝有意让让哥儿长教训,非但不抱他还继续训斥他。父子俩一个哭,一个黑脸,弄的夹在中间的任兰嘉十分无奈。   观海踏进正房时,看到的就是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场景。他顿住脚步。   昔日那个冷清古佛青灯的少女如今有了夫君,有了孩子,重新有了一个小家。   观海高大,很快任兰嘉就注意到了他。她眼眸一亮,再也顾不得怀里的让哥儿,也顾不得他们父子俩未完的小矛盾。把让哥儿径直塞到陈朝怀里就起了身。   “观海,你回来了。”   任兰嘉此时的惊喜不做任何伪装,因为她真不知道观海要回来。   观海眼看着她疾步走来,走到他面前时,双手微微张开。但很快,她似乎想到什么,顿住了。   观海微微一笑,他知道。她想抱他,但是现在不合适。   “郡主,我回来了。”   观海不是不想早日回京,只是他的伤太重。几度濒临死亡,一只腿险些也保不住,还好曾老及时赶到。   任兰嘉站在离观海几步距离外。   “回来就好。”   短短四字,蕴含了许多。   陈朝此时也抱着哭哭啼啼的让哥儿走来,陌生的面庞很快吸引了让哥儿的注意。   陈朝走到任兰嘉身侧站定,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对立而站,观海对着陈朝微微颔首。   “王爷。”   陈朝点点头:“我带他出去走走。”   陈朝把空间留给了任兰嘉和观海,这半年,他也从她知道了一些她和观海的过往,他也知道。观海对她而言,不只是一个侍卫,更不是一个下人。   陈朝抱着让哥儿走了,观海的视线一直落在让哥儿身上,直到陈朝抱着让哥儿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才收回眼神。   “小世子长的更像郡主。”   任兰嘉淡淡一笑,这半年的担忧在见到他安然无恙站在她眼前时终于放下了。   “你食言了,你说过在我生产前你会回来的。”   观海垂下眼眸,应道:“对不起。是我心切了。”   明知道前路可能有安王设下的陷阱,但眼看着安王就要逃脱他的追捕,他顾不得许多,还是毅然而然追了上去。   任兰嘉眼眶微微泛红:“回来就好。”   陈朝抱着让哥儿回来的时候,任兰嘉和观海对立而坐在说着话,让哥儿此时已经不哭了,咿咿呀呀又开始挥弄他的小手。   看到陈朝进来,观海就起身立在一侧。   陈朝把让哥儿递给了任兰嘉。   “我有些公务要处理,午膳就不回来用了。”   随后他淡淡扫了一眼观海:“你也随我去前院吧。”   观海垂头:“是,王爷。”   陈朝要带观海走,而让哥儿眼看着父亲要走,变得急躁。哼哼唧唧在任兰嘉怀里挣扎着要父亲。   看着小小的人儿,但在人身上使劲蹬时,极疼。陈朝听到任兰嘉一声痛呼,倏然转身,盯着让哥儿。   让哥儿看不懂眼色,他只知道本转身要走的父亲又转头了,所以他蹬得更起劲了。   陈朝沉了眉眼,愠声道:“我带他去书房。”   这些时日,陈朝去书房处理公务时偶尔会带让哥儿去书房,但都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景。哪似眼下这般,方才父子俩才闹过一场,这会让哥儿闹腾开,陈朝又明显存了气,让哥儿交给陈朝只怕讨不到好。   任兰嘉侧目看向观海:“夫君,要不让观海抱吧。你抱了这么久,也累了。”   这明显护犊子的样子,陈朝哪能看不出来。但他到底没再说什么,点了头。   任兰嘉松了一口气,观海大步走到任兰嘉面前,朝让哥儿张开了手。让哥儿在书房时,也时常会见到徐弘任和郎几人,所以对陌生男人也没什么抵触心理,而且像这般年纪的,最能感知到人的善恶。他能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温和气息。   让哥儿乖乖张开了手,观海眉眼一动小心翼翼把他抱在了怀里。   让哥儿窝在观海怀里,眼看着离父亲越来越近,就扑腾着想往父亲怀里扑。但陈朝只是横了他一眼,率先转了身。   被父亲无视的让哥儿委屈极了,瘪了嘴就想哭。观海拍着他的背脊,低声哄他,然后跟在陈朝身后也出了门。   任兰嘉看着他们的背影,淡淡笑了。 第75章   陈朝和观海去书房一呆便是一日,回房后屋子里虽还点着烛,但床榻上的人已然睡着了。陈朝褪去外衫,去净房内沐浴过后再出来,发现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眸。   陈朝:“吵醒了你?”   床榻上的人摇了摇头。   陈朝赤着健壮的上身朝床榻走去,他刚上榻,床榻上的人就依偎到他怀里。刚沐浴后还有些冰凉的身躯让她蹙了眉。   “夫君又洗凉水了?”   虽为摄政王,但陈朝的衣食住行大多都还保持着在凉州时的习惯,自小在军营长大的他在这些方面并不是那么讲究。这衣食如今都有任兰嘉身侧的侍女给他打理,但其余许多方面他还是旧习难改。就比如这凉水冲澡,任兰嘉说过他许多次,但他依旧不改。   陈朝扯过锦被将她和自己都盖住。   “我打算过几日下江南一趟。”   陈朝没有回答任兰嘉的话,反而冷不丁丢了这么一个消息。   任兰嘉讶异,仰头看他:“江南?夫君为何突然要下江南。”   陈朝:“安王之事,拖延多年。下面人在寻找在观海时,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如今观海那边也有一些消息。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安王谋反,朝堂动荡。陈朝前几年虽派人在寻找安王的踪迹,但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朝堂中。如今朝堂大稳,他也可以抽出精力专心于安王一事了。安王,不仅是她的心结,也是宫中太后的心结。   环住他腰侧的手渐渐收紧,陈朝低头去看她。她皱了眉,一脸担忧。   “观海带了许多人,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夫君再去,我不放心。”   陈朝抚了抚她的背脊:“安王一事,早该有决断了。我会带上侍卫的,你放心。”   任兰嘉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夫君要不带上我一起去吧。”   陈朝沉笑一声:“我们都走了,让哥儿怎么办?你若   真舍得让哥儿,我将让哥儿送到王府让母亲带着。我带你下江南。”   陈朝只是随口道,他从未想过带着她去冒险。但眼看她在选择自己还是儿子之间犹豫纠结,然后小声说了句:“让哥儿还小呢。”,他就知道她这是选择了儿子。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不免吃味。   可再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此行危险,能否不去的话,陈朝知道她还是担忧自己。   也不知是因为吃味,还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陈朝低头吻住了怀里的人。她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咽喉,只能发出呜呜的咽呜声。   很快,她就柔了身躯,而方才她还觉着冰冷的健壮胸膛很快就发热发烫,灼得她想躲却躲不开。   “夫君。”   不过两个字,在她嘴中却能唤出百般意味。先是无奈,再是缠绵,最后变成了祈求。   最后她累极了,迷迷糊糊之际,手搭在他的锁骨处,食指抚摸着他的下颌。   “答应我,定然要平安归来。”   南下一行,已成定局,陈朝做的决定甚少会更改。朝堂中事都能叮嘱下去,他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而已。她往日并不怎么出府,府中有侍卫把守安全并无问题。他只是担忧她没了他在身侧无法安眠罢了。   看着在自己怀里沉睡的人,陈朝突然有了冲动。有自己在,带她下江南其实也没什么。但这冲动念头一闪即逝,他想到了广阳侯府的那次刺杀。   暗中之事防不胜防,还是留她在上京城吧。   次日,陈朝照例早早去上朝,任兰嘉在他离开后也睁开了眼,她眸光变化了几瞬,很快重新聚焦,伸手拉了拉床头的铃。   侍女们蜂蛹而入,有条不紊伺候她起身。   用过早膳后,让哥儿也醒了,乳母把让哥儿抱来了主屋。任兰嘉逗弄着让哥儿的时候,青云来了。   “王妃,王爷让小的来传话。他今日要在前院与盛大人和徐将军议事,就不回内院用午膳了。”   任兰嘉:“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弘常来,但这盛钧行这半年可不常来。稽查司从御史台分立出来后,靠着三千禁军和稽查百官的执法权那简直是前路无阻。不知道抓了多少官员,又杀了多少官员。这半年,盛钧行也从代理少卿成了正职少卿,时不时就会出京。而只要他出京,就意味着有州府的大官要倒霉了。这半年稽查司和盛钧行也成功取代了陈朝成了官员新的梦魇。   就连任兰昭就来找任兰嘉抱怨过两回,说她那些闺中好友都委婉劝她,盛钧行可能不是什么良人。   至于一直屹立于清流中的任府,也因为魏棕,陈朝还有盛钧行这三个各有恶名的连襟女婿开始被人指点。   可不管外人再指点,任府中人日子照过,任兰昭和盛钧行的婚约依然不变。   任兰嘉看向一侧已经学会坐的让哥儿,揉了揉他圆乎乎的脸颊:“你父亲今日可不要你咯。”   让哥儿如今属于见不到陈朝就不会想着缠他,但见不到任兰嘉就要哭闹的时候。任兰嘉的话他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歪着脑袋朝任兰嘉灿烂一笑。   让哥儿那讨喜的模样,让屋子里的侍女都柔了心。只有慧心垂着眼眸恭顺立在一侧。   自从她藏了观海的信件后,她就察觉到自己的主子对她冷了许多。还有当初任兰嘉那句说要给她寻个人嫁了的话更让她忐忑。   “素念。”   任兰嘉慵懒唤道。素念很快就走到任兰嘉面前。   “给王爷收拾些衣物吧。”   素念:“王爷是要出去吗?去多久?”   素念并不是想打探男主子的去向,而是想知道大概要收拾多少衣物罢了。   任兰嘉:“去问问青云吧。让他和你一起收拾。”随即任兰嘉把视线落在慧心身上:“观海也要走,你去帮他收拾吧。顺道帮我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慧心惊喜抬眸,紧忙应道:“是。”   素念和慧心一前一后出了门,任兰嘉专心致志陪让哥儿。   陈朝晚间回房的时候,看到已经收拾好的包裹,也有些惊讶。昨夜还舍不得他出京,今日却将包裹都收拾好了。而且她还问:   “夫君何时出京。”   陈朝挑眉:“夫人这是迫不及待想让我出京了?”   任兰嘉闻言冷哼一声:“昨日说了那么多话,夫君不是也不听吗?怎么如今成了我想让你出京了。”   说罢任兰嘉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一副嗔怒模样,让陈朝扶额无奈低笑了两声。   话是自己说的,人是自己惹的。那哄自然也是要自己哄了。   陈朝走上前,搭上她的肩头。   “是我说错话了。我后日就走了。夫人就莫与我置气了。”   任兰嘉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猜的没错。她确实迫不及待想要他出京。   不管是他下头人查到的消息还是观海给他的消息,都是假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让他离开上京城罢了。   任兰嘉转过身子:“后日?怎这么急?”   陈朝:“宜早不宜迟,早些去也能早些回。”   任兰嘉抱住他:“那夫君要万事小心。”   *   陈朝带人出京,甚为低调。留守长公主府的侍卫他非但没带走,还多加了几重。除此之外还让陈国夫人住到了长公主府,陈国夫人也不是独自来的,还带了叶芙蓉一起。这也是陈朝的意思,叶芙蓉虽不着调,但胜在性子活跃,能偶尔逗任兰嘉一乐。   陈朝是在天未亮的时候走的,走的时候任兰嘉都还沉睡着。只迷迷糊糊感觉他在自己额头落下一吻,等她睁开眼时,只听到门阖上的声音还有一室昏暗寂静无声。   任兰嘉掩住眼中不舍,她虽舍不得他,但他必须离京。   陈国夫人这几个月虽然住回了王府,但隔几日就会来看看自己的孙子,所以让哥儿对她算熟悉亲昵。至于叶芙蓉,往常随着陈国夫人来时,总有陈朝的眼神压制着,她不敢对让哥儿动手动脚,如今没有陈朝威慑,她终于放开了。   叶芙蓉看似性子活跃,但好歹有一身武艺在。抱着让哥儿的时候,是稳扎稳打。而且她的好精力,正适合让哥儿,本没了陈朝,任兰嘉正愁没有那个精力抱着让哥儿到处逛。如今叶芙蓉一来,正好补了这个缺。   看着叶芙蓉抱着让哥儿四处走的身影,陈国夫人是又欣慰又无奈:“若不是守孝,她也该嫁人了。说不准这会都怀上了。”   事关叶芙蓉的婚事,任兰嘉也不想多言。只是笑笑。   几日后,让哥儿就和这个每日陪着自己疯玩的姑姑建立了感情,到了晚间,叶芙蓉要走时让哥儿都有些依依不舍。任兰嘉这会也看明白了,之前的那些所谓的父子情深,只怕都是假的。自己这儿子,只要有人陪他玩,他就愿意同别人好。   陈国夫人也瞧出了些苗头,捏了捏让哥儿的小手:“你个小没良心的,只怕你爹爹回来,你都要不认他了。”   任兰嘉:“既然让哥儿不舍得芙蓉,那就让他去母亲院子住一夜吧。正巧今日我想抄会经。”   陈国夫人估算下了日子,今日似乎就是十五。   初一十五诵经祈福是礼佛人的惯例。陈国夫人也没有多想,孙子随她去院子里住一夜她自然乐意。   自让哥儿出生,任兰嘉就没给他养成与自己同住一屋的习惯,所以乳母抱着他与陈国夫人走时,让哥儿也没什么不舍。   陈国夫人走后,任兰嘉就披上了披风,带着慧心往佛堂方向走去。佛   堂紧挨着祠堂,这一处院落向来都是长公主府的侍卫负责值守。   夜深时刻,佛堂灯火明亮,窗户旁映着一道垂头伏案的人影,长公主府内外侍卫重重把守。把守住了长公主府一半府邸的王府侍卫没有发现有两道人影从长公主府侍卫负责把守的那一侧悄然出了府。   漆黑静谧的深夜,城西突然传来嘈杂打闹声,引走了大半金吾卫。   都说登高望远天地阔,任兰嘉披着斗篷站在高楼上时,只看到了一片沉寂。与灯火通明日夜笙歌的城西相比,她脚下所在的这片高门大户所居坊市实在安静。   任兰嘉专注看着占据了她最多视野的偌大府宅,平日里不觉着,今日登了高处才发觉。这太尉府的占地也不比长公主府小。一个外戚,规制都快比得上一个皇家公主的宅邸了,他们怎么还那么贪心呢。   “观心。”   任兰嘉淡漠叫了一声。观心从任兰嘉身后走上前,与平日里那副冷漠模样不同,观心此时眼中燃着兴奋,手中还拿着一把弓箭。   “郡主。”   任兰嘉没有看她,而是直视前方,淡淡道:   “今日这箭你射出去了,你的情郎轻则官位不保,重则要下狱。你可想好了。”   观心身型一顿,面容一僵。但她没有思索任兰嘉是怎么知道她自以为很隐蔽的事的,而是从身后取出一把箭,朝着她身后的人无情道:“点火。”   一撮火苗在幽暗中燃起,很快就点燃了观心手中的箭头。观心冷着眉眼,将那燃着火光的箭矢搭在弓箭上,然后站在任兰嘉身侧眯着一只眼毫不犹豫就朝远处的府邸射去。   第一支燃着火的箭矢破空而出,很快,四面八方都出了箭,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带着火的。   秋季天燥,那一支支箭矢如密雨一般射向那偌大的府邸。很快就有屋子燃起了火,而且从一处失火几息间就成了成片失火。   火光冲天,点亮了任兰嘉的眸底。她眼底的淡漠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她耐着性子等了三月,就为了这一场景。   审讯审判,那是官府做的事。而她,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第76章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也惊醒了大半上京城中的人。   金吾卫,京兆衙门,各卫禁军都出动了。   魏棕带着千牛卫赶到的时候,整个太尉府已被人重重围住,场面极度混乱。魏棕在人群中找到了徐弘时他的脸已经被浓烟熏黑,脸色更是阴沉。徐弘周围来来往往都是拎着水桶试图救火的金吾卫。   “徐弘,这到底怎么回事?”   今夜正好轮到魏棕在宫中值夜,冲天的大火和浓烟宫中人都看到了,而且也惊醒了宫中的太后和明丰帝。   徐弘阴着脸:“迟些再说,先让你的人救火。”   负责值守安仁坊的金吾卫在塔楼上发现火苗时就带人赶来了,可不到一刻钟,大火就吞噬了整个太尉府。等徐弘赶到时火势已经彻底不可控了。这不是简单失火,只有加了助燃物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魏棕脸色也不好看。陈朝出京前把上京城的安危交代给了他们,可这才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太尉还有孙尚书呢?出来了吗?”   徐弘摇摇头:“只逃出了一些下人……”   魏棕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大火,若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来,那多半悬了。   这是出大事了。   “先赶紧救火吧。”   魏棕带着千牛卫加入了救火行列,徐弘也拎起了水桶。就在徐弘打算迈步时,他身型一顿,猛然转头。但视线中只有嘈杂混乱的人群。   几条街外,一队禁军身着甲胄敲开长公主府的大门。青云脚步匆匆就进了正院。   正院里灯火通明,青云一路无阻就进了正房。正房里不仅任兰嘉在,陈国夫人和叶芙蓉都在。她们都披散着头发,显然都是已经入睡却又被吵醒了。   青云进门匆匆行了一个礼,径直说明来意。   “老夫人,王妃。太尉府失火了,大部分金吾卫和禁军都去救火了。太后娘娘担忧京中不安全,派了禁军接您们进宫。”   陈国夫人捂嘴:“怎么会是太尉府呢?”   陈国夫人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醒来就见到守夜的侍女一脸惊恐,侍女告诉她几条街外燃起了大火。侍女也只是见到了火光,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处府邸失火。陈国夫人急忙唤醒了叶芙蓉,又赶到了正院。正和任兰嘉说着要不要派人出去探探情况,青云就来了。   失火只是其一,若真是有人借机作乱可如何是好。陈朝出京,府里如今只有她们几个女眷,连个镇宅的男人都没有。   陈国夫人把视线落在任兰嘉身上,任兰嘉看着似乎有些疲惫,她揉了揉眉心。   “听母亲的。”   陈国夫人看向青云:“收拾收拾,进宫。”   行装可以慢慢收拾,但人得先护送进宫。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和陈国夫人还有叶芙蓉挤在了一辆马车里。禁军,两府侍卫以层层包围之势护送着马车一路往皇宫去。   路上,叶芙蓉偷偷掀开过车帘。她没见到火但却见到了浓浓的黑烟。一向爽朗的她难得沉默了。这浓烟让她想起了凉州,凉州城曾经也失过这样的大火,是蛮人派人偷偷烧的。   凉州城的大火是因为两族和两国之间的战争,上京城中这又是因为什么?   叶芙蓉曾经觉着上京城比凉州好,繁华有许多新奇玩意,可呆了近一年,她开始想念凉州了。上京城中的人心太复杂了,规矩太多了。她想念凉州了,想念凉州的纯粹。她也想她阿爹了。   马车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就连让哥儿也窝在任兰嘉怀里安静睡着,颠簸的马车和外头的动静都没有吵醒他。   进了宫,太后身边的女官就候在宫门旁。   “老夫人,王妃,表姑娘,太后娘娘叮嘱奴婢带您们先去歇息。太后娘娘知道王妃喜静,命奴婢们将紫云阁收拾出来了。老夫人可与王妃一同住在紫云阁内。”   往日陈国夫人进宫都是住在太后的宫殿中,如今安排陈国夫人与任兰嘉同住,也是知道陈国夫人放心不下孙子。   陈国夫人:“好,太后娘娘呢,睡下了吗?”   女宫抬头看了眼高耸的宫墙,摇了摇头。   太后不在寝殿,反而在这深夜时分登了宫墙。   任兰嘉仰头看了眼宫墙,站在宫门处看宫墙,除了那一盏盏高挂的灯笼还有火把,什么也看不清。任兰嘉把让哥儿交给了陈国夫人。   “母亲,您先带让哥去歇息吧,我上去看看皇嫂。”   任兰嘉谁都没带,拖着裙摆独自一步步踏上阶梯。   宫墙很高,阶梯很多。可等一步步往上走终于站在宫墙上时,一切豁然开朗。整个上京城尽收眼底。   宽阔,整齐但也拥挤。   一场火,惊动了大半个上京城的人。可站在宫墙上俯瞰才发觉,失火的府邸只占据了上京城中小小一偶。能引起这么大动静,无非就是因为这府邸中的人身份有所不同罢了。   秋风瑟瑟,动吹动了任兰嘉的裙摆,任兰嘉走到太后身侧。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着。   太后的视线没有落在失火的太尉府方向,她看的方向更远。   太后:“我第一次登宫墙还是你母亲带我来的。那时候你皇兄刚登基,我刚接掌了凤印。你母亲带我登了宫墙,俯瞰了整个上京城。她说:世人总觉着女子进了宫,从此就要被束缚在这宫墙之中。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这宫墙之上是何风景。   宫墙之内,为的是争宠,为的是子嗣。宫墙之上,为的是天下,更是为万民。她问我,是想做宫墙之内的皇后,还是做宫墙之上的国母。”   太后顿了一瞬继续道:   “兰嘉,你知道我选择了什么吗?”   任兰嘉目视前方,一脸平静:“皇嫂选择了什么?”   太后:“我选择当一个母亲。”   太后收回落在远方的视线,侧头看向兰嘉。   “为了权势,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今日之后,朝堂还不知会是何情形。我为了子山,不会退。至于阿朝,我知道他为了我和子山也不会退。兰嘉,让哥儿还小,若你想,我可以送你和让哥儿出京呆一些时日,等京中一切安定了再回来。”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   “这是皇嫂的意思还是夫君的意思?”   太后:“为了你和让哥儿的安危,阿朝会同意的。”   任兰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太后口中一口一个阿朝,真刺耳。他们姐弟情深,倒做起了她的主。   一切安定?什么算安定?何时算安定?   任兰嘉淡然回道:“那等夫君回来再议吧。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皇嫂也早些回吧,风大,小心着凉了。”   任兰嘉转身,只留给太后一个腰身笔直的背影。宫墙上火把明亮,太后眸中反射着光,她静静看着任兰嘉走远。   她因为选择做一个好母亲,好母后,变得不像自   己。   而她印象中的任兰嘉,似乎也变了。   任兰嘉回到太后特地命人收拾出来的紫云阁时,远远就听到让哥儿的啼哭声。在长公主府在马车上都一直安安静静的让哥儿,如今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国夫人带着乳母正在哄着让哥儿,她年纪大了,今夜在睡梦中被惊醒,至今未睡。如今让哥儿在她耳边啼哭,那声音让她的额侧阵阵抽痛。   任兰嘉踏进房门,从乳母手上接过让哥儿,同时也发现陈国夫人脸色并不好看。   “母亲今夜也累坏了,先去歇着吧。让哥儿这有我有乳母呢。”   陈国夫人不放心:“我还是留在这吧!”   任兰嘉摇摇头:“母亲去睡吧,都已经进宫了,不会有事的。让哥儿许是陡然换了个环境,有些不适,一会便好了。”   陈国夫人也瞧出了任兰嘉的坚持,她也没有再勉强。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出门。   素念带着侍女在给任兰嘉收拾床榻,而慧心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让哥儿。   “王妃,要不要传太医来?小世子哭的怎这么厉害。”   任兰嘉竖抱着让哥儿,摸着他的脑袋,神色淡淡。   “不用了,大概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慧心脸色一正,眼神扫向几个乳母。乳母们低垂着头,一脸恭顺,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紫云阁中啼哭声闹了半宿,天亮时陈国夫人起身想去看孙子时被侍女们挡在了门外。   “老夫人,王妃和小世子刚睡下没多久。”   侍女压着音量,陈国夫人也轻声道。   “那就让他们好好睡吧。”   陈国夫人没有回屋,而是出了紫云阁往太后宫殿去。一路上,陈国夫人也发现,宫中比往常更静谧了。那些内侍和宫女都低垂着头,小心翼翼,整个宫城显得十分压抑。   进了太后寝殿,太后披散着头发手撑着头坐在软榻上,眉头紧锁。一副不齐整的样子不知道是一夜未睡还是刚醒。   陈国夫人放轻脚步,走到太后身旁坐下。太后掀开眼帘,看到是她,柔了柔眼色。   “母亲。”   陈国夫人目露心疼:“是不是一夜未睡啊?”   太后轻轻颔首:“母亲怎一个人来了?让哥儿和兰嘉呢?”   陈国夫人:“昨夜让哥儿不知怎么一直在哭闹,嘉儿刚把他哄睡下呢。”   陈国夫人来除了想看看太后,最主要是想问问情况:“火扑灭了吗?孙太尉他们怎么样了?可都安好?”   太后拧着眉:“孙太尉死了,孙府人都死了。”   陈国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此时太后的贴身女官走了进来,托着太后的朝服还有凤冠进来的。太后起身褪去身上的常服。   “母亲先回去吧。在阿朝回来前,母亲就在宫里住着吧。”   而她,也要去安抚那一群陡然失了主心骨的世家臣子了。能安抚好,也许能借机为她所用,若安抚不好,那自有他们的去处。 第77章   天空蔚蓝,暖阳当空,微风轻抚,本该是天气极好极舒适的日子。上京城中的空气却格外沉闷,风带着黑灰色的粉尘扬在空气中,街边小摊上摆的桌子刚擦干净,很快就又脏了。   城东那座偌大的府邸,烧了一夜,站在城西都还能远远见到那浓浓黑烟。这么大的火,只怕是至今都还未完全扑灭。   火烧了多久,众多大臣就跟着睁眼了多久。以至于还未到上朝时辰就换上了朝服匆匆进宫。一进宫,惊天噩耗就传来。众臣们挤在殿上,分派而立。摄政王一派的官员沉默着,而世家大臣都难掩悲愤之情。   那可是当朝太尉,三公之一,多朝元老,曾经的国舅爷啊。一同丧生火海的还有他的长子,当朝兵部尚书。立在朝堂权势巅峰的二人就这么没了,谁敢相信这是意外。   等到明丰帝到时,世家大臣情绪已然激昂。而少了陈朝坐阵,明丰帝坐在那龙椅之上就显得威势不足。   “圣上,这金吾卫负责值守上京城,在金吾卫值守之下发生这样的事。金吾卫实在失职,臣恳求圣上下旨,撤下金吾卫大将军徐弘,彻查金吾卫上下,抓出纵火真凶。”   “臣附议!”   “臣附议!”   一众世家大臣都站了出来。在没弄清事情真相前,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而此时,负责守卫上京城安危的金吾卫就成了他们的目标。但他们也不全是为太尉府,太尉已死,兵部尚书之位也已空缺出来。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但结果已定,他们已有颓败之势,必须借此也咬下摄政王一派一块肉。   明丰帝坐在上首,抿着嘴,紧绷着脸。扫视了殿中的大臣后,他将视线落在了人群最后面的任和郎身上。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情况下,任和郎微不可见的朝明丰帝点了点头。   明丰帝收回视线。   “拟旨吧。”   区区金吾卫,还有徐弘,不过就是个开始。眼下还得找出这纵火真凶,就在众臣各抒已见,各执一词时,内侍朗声喝道:   “太后娘娘到……”   *   “你怎么想着要回凉州?”   在太后出了寝殿后,陈国夫人就打算回紫云阁。没想着被叶芙蓉拦在了路上。叶芙蓉话里话外,都表明了自己想回凉州的决心。陈国夫人看着面前的外甥女皱着眉头。若换成往日,陈国夫人定会好好问问她为何。但今日陈国夫人没有这个心情,她还沉浸在震惊中没缓过劲来。   “回凉州一事等你表哥回京再说,眼下京中混乱。你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陈国夫人的拒绝在叶芙蓉的预料内,她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回凉州了。不就是等表哥回来吗?她等就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表哥定然很快就会回京的。   在叶芙蓉打算掰着手指等待陈朝回来的时候,魏棕带着圣旨还有禁军亲自封了金吾卫的府衙。   他到的时候徐弘正一身狼藉,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褪去了甲胄还有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救了一夜的火,他全身上下都会汗湿了。他袒着胸膛,大刀阔斧坐在衙房的台阶上,见到魏棕走来,并没有起身,而是从身旁拎出了一壶酒。   “陪我喝点?”   魏棕摇摇头:“不了。我是来传旨的。”   魏棕不喝,徐弘就拎着酒壶自己灌了一大口。一壶酒,不过几口就入了肚,还有不少从他嘴角滑落,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徐弘满不在乎抹了抹嘴,挑眉看向魏棕。   “需要我跟你走吗?”   魏棕摇摇头,本该来传旨的不是他。但他不想看别人借机折辱徐弘。   “你在府衙住上几日吧。等王爷回来,一切他自会解决的。”   徐弘轻笑了一声,又拎了一壶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昨夜他就知道,他这金吾卫大将军的位置只怕不保。其实不解决也挺好的,比起这上京城中弯弯绕绕,还   是在战场上杀敌畅快。   只不过,就算他要回战场杀敌,他也要把那个女人一起带走。   徐弘眼眸中闪过一道异光。魏棕并没有让他跪下接旨,而是把圣旨递给他,随后便带人离开了金吾卫府衙。   金吾卫上上下下被停职,魏棕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从金吾卫府衙出来,魏棕带人去了太尉府。百年大宅,传承了数代的世家,被一场大火毁了个干净。   一片狼藉中,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摆放了数具焦黑的尸身。尸身旁是一众哭的撕心裂肺的人。有逝去的女眷的娘家人,也有太尉府早已分立出去的旁支。有真伤心的,也有抱着其他心思的。   太尉府嫡系一派,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在外为官的二房一脉。   现场,除了正在扑灭残火的禁军,大理寺、京兆衙门、刑部的人都来了。如今负责主查太尉府失火一事的官员未定,魏棕一来,官位最高的他就成了中心。   各处官员小吏都拿着自己发现的证据而来,其中最多的就是一枚枚箭矢头。至于箭身,早就与火一起化成了灰烬。只有这箭矢头留下了。   “魏将军。这箭矢头上有火油留下的痕迹。”   魏棕摩挲着手中箭矢头,仰头环顾四周。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魏棕木着脸:“你们继续勘验吧。”   说罢,魏棕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呈上箭矢头的小吏看向魏棕最后看的方向。   那是登月楼。   *   登月楼上,魏棕站在栏杆前背手而立。这文人雅客最爱的登月楼他甚少来,他嫌弃太过文气。如今站在这高楼之上才发觉,这登月楼景致真不错。能俯瞰大半个上京城不说,还正对着太尉府,太尉府的大宅和布局尽收眼底。   “给我箭。”   魏棕一句话,他身后的副将便递上了大弓还有箭。魏棕接过动作麻利把箭搭在了弓上。他拉开弓弦,眯着眼猛然将箭对准了近前的一个白衫男子。   弓箭在前,白衫男子却面色淡然,丝毫不见惊慌之色。反而笑道:“魏将军这是何意。”   白衫男子淡定的反应惹得魏棕挑了挑眉,下一息,魏棕松开了手,破空声后,那一支箭矢带着白衫男子的一缕发丝钉入了白衫男子身后的墙中。   魏棕的视线一直落在白衫男子脸上,从出箭到箭擦过他的脸,全程白衫男子连眼睛都未眨半分。   魏棕冷笑一声,有意思。   魏棕伸手,又一支箭到了他手上。这一次,他不急着搭箭拉弓,而是垂着头漫不经心道。   “昨夜,都有什么人上了你这登月楼。”   白衫男子淡淡一笑回:“昨夜无人登楼。”   魏棕眉头一拧,冷声道:“上京城中谁人不知登月楼风雅,文人学子在此彻夜阔谈,举杯推盏也是常有的事。你和我说昨夜无人登楼。”   白衫男子脸上的笑意未变,从容不迫淡然回:“魏将军只知登月楼风雅,可知我登月楼初一十五不开门迎客。而昨夜,正是十五。”   魏棕拧眉,看向身旁的副将。副将摇摇头,他也是武将,不知道这些。   “将军,昨夜确实是十五。”   魏棕冷眼扫向白衫男子:“你们为何初一十五不开门。”   白衫男子回:“因为我的主子信佛,初一十五我们都得闭门诵经祈福。”   魏棕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你们的主子是?”   白衫男子:“如今摄政王妃,顺平郡主。”   魏棕:“…………”   查案查到自家人头上了。   *   皇宫中紫云阁内,侍女们有序不乱布置着亭榭。亭榭正对着湖,湖边的枫叶正红,湖景正好。   侍女们搬了书案,在书案上铺开了纸张,研好了墨,摆好了笔。一切就绪后任兰嘉带着慧心款款而来。   宫女们都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多看这身份尊贵的摄政王妃一眼。只听到清冷的音调。   “都下去吧。”   魏棕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任兰嘉清清冷冷坐在亭榭中垂着头不知在干什么。身侧也只有两个侍女,再没有他人。   “大姑爷。”   任兰嘉身侧的侍女对魏棕的称呼一直保留着在任府时的习惯,任兰嘉听到声音也抬起头,转眸看来对他微微一笑。   “大姐夫,你怎么来了。”   魏棕进到亭榭中,走到书案旁用余光瞄了一眼,他这二姨子又在抄佛经了。   魏棕清了清嗓子:“听闻你进宫了,便来看看你。宫中一切可都习惯?”   任兰嘉放下笔,身侧的侍女递上了帕子。任兰嘉接过,专心擦着手的同时淡然道:   “大姐夫来有其他事吧。”   魏棕没想到话都没说两句,就被任兰嘉戳破来意。他尴尬笑笑。   “我来确实有一事要同你说。登月楼可是你的产业?”   任兰嘉擦手的动作一顿,眼眸一凛。但等她抬眸时,眼眸中的凛然之色已消失不见了。   “是我的产业。大姐夫怎么突然问起登月楼了?”   魏棕:“没什么,我查太尉府失火一事时,正好注意到这登月楼离太尉府不远,这地势又高。便想着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没想到问出了这登月楼竟然是你的产业。这后续只怕我还得找他们问话,所以便想着与你先通个气。”   任兰嘉笑笑:“事关重大,公务要紧。我会给他们传话的,大姐夫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若是旁人家的,魏棕早就封了楼把人都押走了,只是没想到登月楼居然是任兰嘉的。楼是封不成了,还得通个气,免得后续尴尬。这后宫之地,魏棕也不好久留。说完正事他也要走了,只是在走时,他又道:   “我已经派人给王爷传信了。王爷刚出京不过才几日,想必很快就能折返回来。听闻昨夜让哥儿哭闹不止,待王爷回来,你便可回府了。他未回来前,你就安心在宫里呆着,宫中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任兰嘉点点头:“有大姐夫在,我自然安心。”   魏棕走后,任兰嘉又拿起了笔,慧心支走了侍女,走到任兰嘉身侧。   “王妃,可要给登月楼传信。”   任兰嘉淡然道:“不必了,他们问不出什么的。” 第78章   寂静深夜中,徐弘衣襟大敞着,姿态放荡不羁,随意坐在院子中,身边摆满了酒壶。长在军中,他自小就与那些武将坐在一处喝酒。可自从到了上京城,公务缠身,他已经许久没碰过酒了。如今,倒是喝了个畅快。   只是喝了那么多酒,他的眼神却始终清明。   “蹬——”   极其细微的一声脆响,徐弘仰头喝酒的姿势一顿,他放下酒壶,并未转身。只是道:   “我知道你来了。下来吧,陪我喝点。”   一道轻盈的落地声后,一身黑衣和黑靴慢慢走入徐弘眼中。徐弘缓缓抬头,看着那张已有些时日不见的脸,嘴角扯出讥讽的笑意。   “那一夜,我没看错。果真是你。”   *   陈朝回京了。日夜兼程,得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后只用了两日就折返回了上京城。深夜,早已紧闭的城门为他打开。   回到上京城,陈朝骑在马上先去了金吾卫府衙。虽说金吾卫上下被撤职,府衙被封,但魏棕也给徐弘留了颜面,金吾卫外只留守了一队禁军,并没有重重把守。魏棕知道,徐弘不会踏出金吾卫府衙的。   看到疾驰而来的快马,值守的禁军本做出了防御姿态,但见到马上的人后,立马将出鞘的剑收回。毕恭毕敬道:“王爷。”   陈朝翻身下马:“徐弘呢。”   禁军:“徐将军在自己的衙房。”   金吾卫大门上封了封条,值守的禁军眼疾手快取下封条,为陈朝开了大门。   陈朝脚步未停,进了金吾卫后见到了一身酒气的徐弘,他眉头紧蹙。徐弘却是不慌不忙直起身子。甚至连身上的尘土都未拍打,就拎着酒壶到了陈朝面前。   “对不住,这次给你捅娄子了。”   徐弘不尽职吗?   并没有,这一年上京城中百姓安定,欺行霸市的恶霸都少了不少。都是金吾卫的功劳。   可这一回,不得不说徐弘倒霉。   陈朝拍了拍徐弘的肩头。   “你先去幽州。幽州来信最近边境有异动,你去帮我守着幽州吧。”   不是凉州啊……   徐弘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当初给他老子放了大话进的京,这灰头土脸回去他也觉得丢脸。   “好,不过我和你求个人……”   陈朝:“何人?”   徐弘幽幽道:“那个哑巴医女。”   陈朝一顿,细细打量徐弘,徐弘眼神也不躲闪,就这么看着他。都是男人,陈朝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拧了拧眉,思索片刻回:“好!”   徐弘拱手:“那就多谢王爷了。”   这两日,魏棕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太尉府失火一事,所有已查出的细节都陈朝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徐弘他并没有想问的。   徐弘,是他弄进京的。但眼下保不住他也是事实。   陈朝对于徐弘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愧意,徐弘头一回和他要点什么。况且只是一个医女。   陈朝想得简单,可进宫后他的夫人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迎他,下一刻就冷了脸拒绝他。   “我不会放人的,她不只是一个普通医女。她是曾老的义女,更是曾老的徒弟。夫君顾忌徐将军,我也要顾忌曾老。”   陈朝本欲再说些什么,可看了眼床榻上开有苏醒之像的让哥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日夜兼程进京,先去了金吾卫又进了宫中。青云本以为自己的主子会在宫中歇会,可没一会就见到他迈着大步又从后宫出来了。看着神色不太好。   青云小心翼翼凑上前:“主子,可是要回府?”   陈朝:“去太尉府。”   虽然已是深夜,但太尉府中依然有许多人在忙碌。各处府衙的人都在忙着清理宅院,收集线索。   这两日,都是魏棕亲自坐阵。陈朝到的时候,他正靠在圈椅上休憩。直到副将推了推他,说王爷到了。   魏棕陡然清醒,睁开眼就看到陈朝大步流星走来。   陈朝走到魏棕面前站定:“有进展吗?”   魏棕从一旁的几案上拿起一枚箭矢头:“这箭矢头,京兆衙门的一个衙役说他见过。和两年前,怀县外的一股山匪所用的箭矢头一样。当初剿匪时,怀县是向京兆衙门借了人的。但山匪狡猾,钻进了山里没有了踪迹。”   陈朝:“先搜城!”   魏棕点头:“这两日,上京城中只进不出,下头人已经在搜了。”   陈朝在魏棕的陪同下,查看了一圈。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尉府已然成了废墟。   大火,掩盖了许多踪迹,而民间也有传言,这太尉府的火有可能是摄政王派人放的。这传言虽然离谱,但也有不少人信。   这传言,就连魏棕都有所耳闻,但他也不敢告诉陈朝。他只能寻些轻松的话题。   “你回来了,二妹妹也可以回府了。这两日,让哥儿在宫里哭闹不止,听闻二妹妹都没休息好。”   陈朝的身型一顿。难怪方才进宫就见她一脸疲惫。   他进宫,其实不是为了徐弘一事,他只是想看看她,看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只是没想到她还未曾睡下,鬼使神差,他就和她说了徐弘还有那医女的事。想到他离宫时她的冷脸,陈朝揉了揉眉心。   在太尉府走了一圈,天色有些微亮。没一会,就是上朝的时辰了。陈朝迈着步向外走,走到二门影壁时,他顿住脚步。   影壁上的楹联处,一枚箭矢头斜插在上头。影壁是用巨石凿成的,箭矢头可以插进其中可见射箭的人拥有多大的力量。陈朝在影壁旁盯着那枚箭矢头看了许久,随后侧头,目光精准对向了远处的一座高楼。   魏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讪笑一声。   “那是登月楼,我去查过了。他们那夜并没有人登楼。”   听到魏棕的话,陈朝冷声道:“再审审。”   魏棕一顿:“审?”   陈朝侧目:“你没有审?”   魏棕挠了挠脑袋:“你不知道吗?登月楼是二妹妹的产业。他们初一十五不开门,说是二妹妹的规矩。要诵经祈福。我也问过登月楼附近的商户了。失火那日正值十五,他们确实闭着门。”   陈朝的视线落在那登月楼上,许久他才道。   “知道了。我先进宫。尽快搜城。”   *   天明,陈国夫人一醒来就得知了陈朝昨夜已经回京的消息。恍然若失了两日的她似乎找到主心骨,穿上衣裳就往任兰嘉那去。   到的时候却看到屋子里侍女们正在收拾行装,而任兰嘉正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让哥儿。看到陈国夫人进来,任兰嘉并未起身,而是抱着让哥儿对她笑笑。   “母亲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国夫人坐到任兰嘉身侧:“怎么在收拾行装了。”   任兰嘉:“夫君回京了。自然不好在宫中继续住下去了。”   陈国夫人:“怎么不好继续住。如今放火烧了太尉府的真凶还未找到。万一藏在暗中,也想着对长公主府下手呢。外头太危险了,还是等抓到人你再出宫也不急。”   大概是因为担忧,陈国夫人话语中也难得带了些强硬。任兰嘉却不放在心上。   “宫中是好,可这两日让哥儿夜夜哭闹,再这么哭闹下去,对他身子也不好。”   陈国夫人就住在不远处,当然也听到了孙子的啼哭声。说来也奇怪,白日都好好的,偏偏夜里哭闹。陈国夫人也曾想过,让哥儿年纪还小,是不是见着什么不干净的。   任兰嘉搬出了让哥儿,陈国夫人也有些犹豫,但任兰嘉并不管陈国夫人怎么想,也未让侍女停下收拾行装的动作。   才住了两日,大多行装都未开过,所以收拾的也极快。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去了一趟太后的寝殿,女官说太后在上书房中。   任兰嘉只是依礼道个别,人不在她也很从容就这么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任兰嘉上马车的前一刻,陈国夫人还在劝她。任兰嘉却只起笑着道:“这几日,皇嫂忙着和大臣们转圜,想来都未曾好好休息。母亲还是先留在宫中,好好照料皇嫂。夫君回来了,府里又有那么多侍卫。母亲不必担忧。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看好让哥儿的。”   陈国夫人只以为任兰嘉是为了让哥儿所以铁了心要出宫。最后,她也没再劝了。也依照任兰嘉所言,留在了宫中。太后这几日的忙碌和茶饭不思她也看在眼里。   回到长公主府,回到熟悉的地方,蔫了两日的让哥儿突然就有了精神,又闹着要出去逛园子。恰好观海和观心一同进来,任兰嘉把让哥儿交给了观海。   观海抱着让哥儿出去了,任兰嘉挥退了所有侍女,只剩下观心立在她面前。   任兰嘉斜靠在软榻上,从手腕上摘下佛珠,在手心中摩挲着。随后漫不经心道。   “昨夜,王爷与我说,他要派徐弘去幽州领兵。但他走前只有一个请求。你可知道是什么?”   观心低垂着头:“知道!”   任兰嘉轻笑一声:“所以呢……你想跟他走吗?”   观心单膝跪地,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只是想报复他那一剑之仇,与他并无半分情愫。在郡主从我将教坊司救出来那一日,我就立誓。此生只为郡主而活。”   观心话语坚定,任兰嘉这才抬眸看她。   “观心,我让你来并不是让你表忠心。而是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想,我放你和徐弘离开。我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徐弘想要你,那也只能正大光明,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做正妻。想让我的人做妾室,那是决计不能的。”   正妻?   观心眉眼一动,这两个字她从未想过。在教坊司中长大,她天生厌恶男人。何况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她能脱离那个恶心的地方,站在光下就已是万幸。   观心低垂着头。   “属下只愿跟随郡主,并无他想。”   任兰嘉看着跪在地上的观心。   “你既然不想走,那也把话与他说明白吧。”   观心:“是。”   任兰嘉摆摆手:“去吧。”   观心起身,身型一如既往笔直。她转身开门,背影坚定。观心出去后许久,观海走了进来。他两手空空,不见让哥儿的身影。   观海:“小世子饿了,让乳母抱下去了。”   任兰嘉坐直身子看着观海怅然道:“我是真想放她和徐弘走的。”   观海嗯了一声:“我知道,郡主心软了。”   任兰嘉叹了一口气:“是啊,我心软了。” 第79章   观心去和徐弘谈了,但不是照着任兰嘉的嘱咐和徐弘好好谈。而是直接拿剑对着他。   “别逼我杀你。”   锋利的剑尖就抵在自己眼前,徐弘的注意力却只在持剑的人身上。   她果然不是哑巴,而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杀了他。徐弘心中只觉着可笑,以至于他真的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多少有些苦涩。   徐弘往前迈了一步,   眼看着那剑就要插进他的眉心。持剑的人先退后了两步。这一退,她退到阴影处,烛光透过两柱之间,只照亮了她的眼眸。   盯着那双眼眸,徐弘瞳孔一颤,朝她逼去的步伐一顿。随即他突然就动手扯下了挂在柱子上的纱幔,在观心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就将纱幔绕上了那柄指着他的冷剑,而一个闪身后,他抬手就朝着观心的脖子去。   眼看着就要掐上那白皙的脖子。徐弘的手腕却被人顺势拽住,下一息,观心就借着他手腕的劲滑到他面前。而此时,她已经抛弃了长剑,手上多了一把短刃,正朝着他腹部刺去。   在短刃就要刺到他时,徐弘借助自己身为男人的优势,用蛮力直接将她甩开。   可还未等徐弘踹口气,她又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交手了数招。而且彼此都下了杀招,丝毫未留情面。   “嗯……”   “砰……”   一声闷哼声后还有一声撞击声后,交缠的两人终于分开。屋子里,一片凌乱。徐弘捂住手臂,指缝间渗着血,而观心正捂着肩头试图从墙根处爬起来。   “居然是你。那一夜刺杀我给我下毒的是你。”   徐弘放下手,任由手臂上鲜血横流。他迈着大步朝墙角走去。   愤怒,恨,可笑。   徐弘的内心从未这么复杂过。   徐弘走到被他一脚踢到墙上,又砸到地上露出痛楚之色的人面前。俯下腰,用沾满鲜血的大掌扼住了纤细的脖颈,逼迫她不得不仰头看他。他的双眸都已经赤红,神色更是阴森。   “为什么?”   这几个字,徐弘都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他用尽所有理智,才控制住自己不立马掐死她。   这一双清冷眼眸,在遮住下半张脸后居然和那夜刺杀他的那双冷眸重合。   短暂的痛楚神情后,徐弘手掌下的人又恢复了那冷漠无情的模样。她丢开了手上沾了血的短刃,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敞开的衣襟下,她甚至没有穿肚兜,大片的莹白就这么坦然露在徐弘面前。   她的身子,徐弘很熟悉。在榻上,他们是一拍即合的疯狂。徐弘最喜欢看她在自己身下咬着唇压抑情绪的模样。而她身上的每一寸,徐弘都了如指掌。   那只曾经抚摸过他脸,方才更是毫不留情伤了他的手,在扯开衣襟后,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她的心口上,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痕。而这样的伤痕,她身上有越多,最多的就是在背上。从这些伤痕就知道,她过过怎样非人的生活。   而正是这些伤痕,让徐弘对她多了些怜惜。这怜惜慢慢积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   看着那道伤痕,徐弘扼着脖颈的大掌也松了一些。而观心的话,更是让他松开了手。   她说:“这一剑,你给我的。”   徐弘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他问过她,她的伤都是谁弄的,她未答。没想到,其中居然也有他的杰作。而且还是在最致命的位置。   而徐弘,也印证了自那夜在太尉府外看到她一闪而过后就腾起的荒唐念头。   她今夜要杀他,也是因为那夜她一身黑衣夜入金吾卫时他的那句试探吧。   他浑身酒气,只问了一句:   “太尉府的火是你放的吗?”   徐弘冷笑一声。   “果然。我猜测的没错。太尉府的火,真是你放的。准确而言,是你那位好主子让你放的吧。而你想杀我,就是想护着你那位看似良善,佛心,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好主子。真不愧是主仆,都这么会哄骗人心。你说,王爷如果知道她做的事,会怎么对她?”   对于那位隐居不出,民间名声却极好的摄政王妃,徐弘一向有疑虑。   果真,他的怀疑是对的。   她身侧的那些侍卫果然是沾了人命的,他一直未曾查明跟随着龙卫的另一伙人身份。如今也明了了,居然是长公主府的人。   想到此,徐弘的心情竟然怪异地好了许多。   原来被蒙骗的也不只是他而已。   可他还未曾升起那一抹同病相怜的情绪时,地上的人已经捡起了短刃抵住了自己的心口。甚至,她已经毫不犹豫将短刃抵进了那道伤痕里。鲜血顺着短刃流出,刺红了徐弘的眼。   “我欠你的,我还你。但是,郡主,你不能动。她从未伤你还有王爷。”   说完,她便抬起手。朝着徐弘当初给她留下的那道伤痕就要狠狠刺下。而短刃在离皮肤不过一寸距离,眼看着就要刺进心口时,被人一脚踢开,连带着她也被踢倒在地。   地上很冰,观心趴在地上,并未起身。而是用手去够那短刃。   眼看着就要够到短刃,徐弘走到她面前,轻轻一踢。短刃被他踢进了床榻下。   下一刻,观心被人拎起,随后整个人被甩到了床榻上。她才转个身,男人宽厚的身躯就压在了她身上。   他的脸上是滔天的怒意,怒意比之前更甚。他下颚紧绷,寒着脸。   “反正你都要死,那不如再陪我一次。”   本就敞开的衣襟在大掌之下彻底破碎,   摇曳的烛光,熟悉的床榻,男人捏着那张冷漠的脸。   “不是哑巴,就给我叫出来。叫的我满意,说不定我就放过你和你主子。”   本垂在两侧的手,闻言攀上了他的脖颈。她的薄唇凑近他的耳侧,发出了一声难耐的轻吟。   徐弘彻底疯狂,而搂着他脖颈的女人眼中满是杀意。   这杀意,是他,也是对她自己。   那夜不该心软,留守在太尉府外只为看他是否安好。不过一眼,就让他猜到了这许多事。   他比她想象的,聪明许多。   她也不想杀他的,毕竟他对她真的挺不错的。   瞧瞧,她刚不过吓吓他,他就完全失了理智。   男人一个顶身,撞碎了观心眼中的杀机。   *   徐弘要出京了,曾经风头无两的金吾卫大将军在一夜之间被撤了职,转眼就要被流放到了偏远的幽州带兵。虽然还是将军一职,但这分量可完全不一样。   有人说,徐弘是倒霉。也有人说,徐弘是命好。   毕竟,这么大的事,治他一个失察或者失职,别说官职了,说不定还要定罪。如今外派带兵已是极好的结果了。这摄政王一回京就把他派出去,也是摆明了要袒护他。   徐弘出京的那日,空中飘着细雨。魏棕和陈朝一起送的。徐弘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青茬,魏棕骑在马上靠近他身边时,隐约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看到徐弘这般模样,魏棕心里也不好受。陈朝也蹙着眉。   陈朝:“等事了了,我再调你进京。”   在陈朝没看到的角度,徐弘抓着缰绳的手都已经发白。他控着马,遥遥与隐在人群中的那双眼眸对视。她的话犹在耳边。   “徐弘,你走吧。别再进京了。郡主和王爷的事,别试图插手。我的命,留给你。我帮郡主找到安王杀了他之后,就把这条命给你。你不应,那我只有杀了你。我不会再手软了,除非你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粗粝,话语也扎进了徐弘的心。   徐弘收回视线,抹了一把脸,嬉笑了一声。   “我不想再进京了。我啊,还是适合在军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多畅快。你们有空就来边关找我。这上京城啊,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似洒脱的话语,魏棕和陈朝却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味。   徐弘没有让陈朝和魏棕送他出城,   到城门时,徐弘伸手拍了拍陈朝的肩,对他说了一句:“对不住了。别怪我。”   说罢,徐弘便踢了踢马肚,带着亲卫头都不回就策马出了城。   陈朝肩头的触感尤在,魏棕皱着眉。   “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住。太尉府出事,本也不是他错啊。”   徐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城门处,陈朝收回眼神。   “走,去刑部。”   自太尉府出事后,上京城城门紧闭。这几日上京城中上下也被禁军还有刑部的人翻了个底朝天。而京兆衙门衙役所说的那群山匪还真被禁军搜出来了。   刑部尚书是太尉一手提拔上来的门生,而太尉府失火一案在陈朝的嘱意下也由刑部正式全面接管。   而自那群山匪被抓住送进了刑部大牢后,大牢里的惨叫声就没停过。   魏棕进了一趟刑部大牢再出来时,脸色颇为难看。   “这丘林,下手太狠了吧。这哪是审问,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魏棕的话,陈朝并没有回应。自徐弘走后,他就很沉默。出了刑部府衙,青云已经在等着了。见到青云,陈朝蹙着眉。   “你怎么在这。”   青云从车架上跳了下来,汕笑着脸就凑到陈朝面前。他先是和魏棕问了安,然后才回答。   “王妃让小的来接您。这几日,您早出晚归的,小世子未见到您,都想您了。”   一旁的魏棕露出艳羡的表情,同时调侃道。   “什么小世子,只怕是二妹妹想你了吧。这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刑部这,我会盯着的。”   让哥儿才不过几个月,压根不记事。从陈朝出京那日算起,父子俩也有十余日未曾见到面了。如今陈朝迈进正房,让哥儿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这人是谁。   往日陈朝下朝回府,让哥儿都会蹬着小脚闹腾着要他抱,如今安安静静盯着他看,陈朝怎能不知道,自己儿子这是不认他了。   想起魏棕所言,陈朝把视线落在了笑意盈盈朝他走来的人身上。   “夫君回来了?饿了吧。素念,摆膳吧。”   有些生分了的父子俩,用一顿晚膳的时间就又亲热了起来。这一亲热,该到了就寝的时候,让哥儿还窝在陈朝怀里不肯撒手。最后是乳母费了许多功夫才把开始揉眼睛的让哥儿哄走的。   儿子走了,陈朝准备去沐浴,刚脱下外袍,他的腰就被从人从背后环住。抱着他的人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香气,随着那双细嫩的手臂一起,绕住了陈朝。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脊,陈朝见不到人。只听到她略显委屈的音调。   “夫君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不肯把医女给徐将军。”   陈朝叹口气,转过身子。   “你怎会这么想。”   任兰嘉垂着头。   “你这几日,都深夜才回府。今日,若不是我让青云去接你。你只怕又要深夜才归。不是在恼我是什么?”   什么他恼她,只怕是她恼他这几夜晚归吧。   陈朝露出无奈的神情,把她拥进怀里。   “那不过小事,我怎会因为那种事恼你。”   顺势靠在他胸膛上的任兰嘉嗡声道:“我问过的,她不想跟徐将军走。若不然,我会给她身契让她随徐将军走的。”   见她还在纠结这事,陈朝就知道,她这是较真了。这几日,他被朝事缠绕,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我真的未把这事放心上。你的人,自然是由你处置。我只是顺嘴替徐弘一问罢了。”   “可是,夫君那夜是冷着脸走的。”   陈朝一顿,原来矛头出在这。他轻笑一声。   “我并未冷脸,只是心中在想着朝事显得严肃了一些。”   陈朝头一回在这种事上为自己辩解。也头一回觉得怎么都辩解不清。于是,他干脆用行动证明。   将人拦腰抱起,怀里的人惊呼一声:“夫君,你还未曾沐浴呢。”   陈朝轻笑一声:“嫌弃我了?”   他自是沐浴过的,方才在刑部沾染了不少血。进府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在前院沐浴,换了衣裳,这才进的正院。   任兰嘉把头埋进他怀里。   “我怎会嫌弃夫君。”   陈朝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那便好。” 第80章   翌日,陈朝也自觉这些时日疏忽了自己的夫人,便推了朝事,难得陪夫人赖了个床。   刚用过早膳,青云就来报,魏棕来了。   任兰嘉正在净手,闻言看向陈朝:“夫君快去吧,大姐夫这么早来定然有要事。”   陈朝嗯了一声,倾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迟些回来陪你。”   陈朝甚少在侍女们面前对任兰嘉做亲昵之举,如今这突然的举动让一旁伺候的侍女纷纷垂下头,偷偷笑了。任兰嘉也是怔愣了下。   陈朝推开书房的门就看到魏棕撑着头靠在圈椅上假寐。魏棕听到开门声睁开眼,眼底都是血丝,看着甚是疲惫。   “来啦?”   魏棕捏了捏眉心,坐直身子。   陈朝走到魏棕对面掀袍坐下,小厮端着茶进来,把茶递给了魏棕。   “魏将军,您要的浓茶。”   魏棕从小厮手中接过茶,随意将茶盖放到一旁,然后端着茶盏将浓茶一饮而尽。   陈朝侧目:“昨夜没睡?”   魏棕点头:“嗯,在刑部呆了一夜。那些山匪招供了。”   陈朝不慌不忙,等小厮端着托盘退下去阖上门后才问:“招了些什么?”   魏棕正了正脸色:“还记得幽冥楼吗?”   陈朝:“嗯,那个杀手组织。”   魏棕:“山匪头子说他曾经与幽冥楼的一个高层有旧。太尉府三房失火,孙三爷死后,幽冥楼的人就被太尉府的人追杀。幽冥楼四分五裂,各自逃命。山匪头目因为往日交情,收留幽冥楼的与他相熟的高层还有他手下的十几个杀手。出现在太尉府的箭矢确实是那些山匪的,但他们说,他们的箭矢早被幽冥楼的杀手在一个月前就拿走了,幽冥楼的杀手在拿了箭矢还有一批兵器后就不见了。”   陈朝蹙眉:“所以这火是幽冥楼的杀手放的?那这群山匪呢?怎么会这时候出现在京中。”   魏棕:“幽冥楼的人前几日给他们送了信。说箭矢兵器就不还了。在京中藏了些财物,让他们来取。就当作感谢他们收留的谢金。”   魏棕说完,陈朝没再发问。坐在圈椅上,捻着手指很是沉默。   这案查的似乎太顺利了些。   许久,陈朝才道:“先搜捕幽冥楼的人吧。”   魏棕点头:“幽冥楼的人本身就是杀手,善于隐蔽。这上京城已经翻过两番了,都没有踪迹。只怕没那么多好找。”   魏棕顿了顿继续道:“金吾卫你打算怎么办?让谁顶上去。”   陈朝:“我把李怀远调回来。”   魏棕:“辅国公府的那个大房庶子?”   陈朝颔首:“徐弘虽然走了,但那些世家大臣不会就这么算了。塞一个世家的人,也能让他们闭嘴。”   魏棕:“……”   这李怀远虽然是勋贵出身,但却只是一个庶子。听闻是和家里闹翻了脸才去从了军,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兵做起,如今已经是副将了。   这是个硬茬子啊。但偏偏从名义上能堵世家的嘴。   魏棕想再说什么,但他太累了。   “行,让他早点进京把金吾卫一摊子事接过去。这几   日我几头兼顾,可把我累坏了。都好几日没见儿子了。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回府了。”   陈朝点头,魏棕起身。   魏棕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刚喝的茶不错,给我拿点。”   陈朝正在思索,没细想,朝青云道:“给魏将军拿茶。”   怎还有人讨茶的,青云愣住。可陈朝都发话了,他只能去拿了。魏棕提着茶走后,青云才支支吾吾道:“王爷,那是王妃特地让人送来的松山寿眉,产量极少。王妃自己都没留,都送书房来了。”   陈朝拧眉:“方才怎么不说。”   青云:“魏将军就在跟前站着,我也不好说。”   陈朝摆摆手:“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陈朝在书房独坐了一会,便起身往后院走。路过侍卫院时,恰好看到了观海带着一众侍卫在操练。秋风正凉的日子,侍卫们都褪去上衣,赤着上身。健壮的上身大多都带着伤痕,其中观海最甚。伤疤交错纵横。陈朝顿住脚步,眯了眯眼。   太巧了,太尉府的时机失火太巧了。他刚出京没几日,太尉府就失火了。而他出京一事,极为隐蔽,知道的人并不多。若不是太尉府失火,京中的人只怕都不知道他出了京。   陈朝转身,折返回书房。   “把陈河叫来。”   陈河是陈朝离京前,安排留守长公主府的侍卫长。陈河是家生子,祖辈父辈都在陈家做事,他对陈朝忠心耿耿。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朝在离京时,才放心安排他带人留守长公主府。   陈河听到陈朝传他,卸下佩刀就跟着青云走了。踏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站到了书房中间。   “王爷。”   陈朝掀起眼帘:“我出京这些时日,府里可有什么异动?”   陈河的身体立马绷紧:“属下带人日夜守着,丝毫不敢懈怠。府里没有任何异样。”   陈朝:“府里各处出入口还是你们与王妃的侍卫一同值守吗?”   陈河:“是的,属下们自进了长公主府后便是如何,从未变过。外围我们一同值守,后院则是王妃的侍卫负责值守,属下们负责前院。”   陈朝眯了眯眼:“有没有侍卫告假,或者擅自出府。”   陈河斩钉截铁道:“没有。”   陈朝:“好!你下去吧。”   一切如常,但陈朝心中只觉怪异。   再回到正院时,让哥儿已经醒了。乳母哄着他坐在软榻上玩,任兰嘉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低头抄经。   见陈朝进来,任兰嘉放下笔。   “夫君回来了?”   陈朝:“嗯。”随后他走到软榻前抱起让哥儿,然后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如既往,陈朝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   乳母侍女们都退了下去,陈朝抱着让哥儿走到书案旁。书案上摞了一叠经书,她抄了不少。   “怎又抄了这么多?”   任兰嘉:“静静心。”   看着那叠经书,陈朝想起一事。   “听魏棕说,登月楼也是你的产业?你还立了规矩让他们初一十五都诵经祈福?”   自己的夫人名下产业众多,陈朝是知道的。可这闭门祈福的规矩,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任兰嘉有条不紊收拾着书案,慢悠悠道:“登月楼原是父亲的产业。这初一十五闭门的规矩也是父亲定的。母亲走后,父亲就沉心于佛学,他坚信佛能渡人。”   成婚这么久了,陈朝也是难得听她提起的自己的双亲。明明住在长公主府,她却极少和他说起过往和双亲的那些事。   在王府,陈国夫人丝毫不避讳提起自己早逝的夫君,满满都是怀念之情。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悲伤的方式,见她虽然云淡风轻,但脸上没了笑,陈朝突然后悔自己不该开这个口。   陈朝走到她身侧,搂住她。让哥儿挤在中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小小的头来回转动着,咯咯咯笑了。   立在门边的慧心抬头看到这一幕,也笑了。   用了午膳,一家三口同躺一榻一同睡了个午觉,软香在怀,稚子在侧,最先睡醒的陈朝抚着手下的那一头青丝。怀里的人感受到了这份触摸,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可是我吵醒了你?”   怀里的人摇摇头。   “夫君回京后就一直忙碌,也不曾好好休憩。是挂心太尉府的事吗?”   陈朝倒也不是挂心,只是这事性质太恶劣了。太尉府上上下下牵扯太广,影响太大了。若不能给百官还有百姓一个交代,只怕朝堂要动荡。   但陈朝并不想让自己的夫人跟着担忧。   又静静躺了一会,门被人叩响了。陈朝看了眼床榻里头的让哥儿,闭着眼还在沉睡着没被吵醒,陈朝这才沉声让人进来。   进来的是慧心,说盛大人来了。   盛钧行自接任稽查司少卿之位后,时不时就会出京,就算在京中也从不登长公主府的门。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陈朝是未来连襟,但在明面上,他甚少主动和陈朝搭话,很是避嫌。今日,却亲自登了门。   此时,任兰嘉已经主动从陈朝怀里退了出去。   “夫君去吧。”   陈朝起身穿衣又出了门。   本打算好今日推去朝事,但总有事会自己找上门。   *   “太尉府参与了安王谋逆一事?”   陈朝的手中拿着一张纸,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头紧蹙。   他的对面坐着盛钧行,慢条斯理喝着茶。   “天上撒的,不过半日,整个上京城便漫天撒着纸。至于内容,都与你手中那份一样。”   说完,盛钧行放下了杯盏对青云笑了笑。   “这茶泡的不错。”   青云心中一凛,顿时警惕。   别又是来要茶的吧,自家主子这两个连襟,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薅啊。   但盛钧行只说了句茶不错,便没有了下文。青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纸张不算大,上头的内容大致就是太尉府参与安王谋逆一事,其罪当诛。这把火,便是替天行道,除奸臣,肃朝纲。   怪不得盛钧行会来,如果只是太尉府失火一事,那与他无关。但涉及到官员声誉,那他稽查司就得插一脚了。   只是一把火,太尉府府邸没了,人也没了。这纸张上所言,又该如何印证。   陈朝沉眸:“太尉府二房进京后,你把人盯住。死人的事,刑部查。活人,就交给你。”   盛钧行应下,但陈朝转念又道:   “不对。你马上带人出京。找到太尉府二房一行人,护送他们进京。”   盛钧行也正了脸色。   “王爷的意思是,放火烧太尉府的人会对太尉府二房出手?”   陈朝沉着脸:“只怕我想到的太迟了。”   盛钧行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我立刻去点人。”   如果太尉府真如那纸张上所言,参与了安王谋逆。那仅剩的二房,也许就成了突破口。   先不提放火烧太尉府的人,只怕安王那边也会有动作。   盛钧行匆忙出府,正好碰到了进府的叶芙蓉。盛钧行错身而过,叶芙蓉定住脚步。   “这是兰昭的未婚夫婿,那个什么盛钧行吧。”   引路的小厮恭敬回道:“回表姑娘,是盛大人。”   叶芙蓉收回视线:“听说是个笑面虎,可这脸上也没笑啊。”   引路的小厮垂着头,压根不敢吭声。   叶芙蓉嘀咕完之后,继续往里走。   叶芙蓉此行不是来见任兰嘉的,所以后院都没进,径直去了书房。   见到一向视他如蛇蝎,向来避他不及的叶芙蓉主动来找他,陈朝面无表情。   “找我何事?”   叶芙蓉嘻嘻笑了两声。   “表哥,我同你商量个事呗。”   陈朝:“何事?”   叶芙蓉:“表哥,我想回凉州了。你派人送我回凉州呗。”   陈朝冷眼:“你不是很能耐,甩开护卫一个人来的上京城吗?怎么?不敢一个人回去。”   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叶芙蓉瞪大眼睛。   “姨母让我来的,说你答应了我才能回凉州。若不是姨母说,我才不来找你呢。凶不拉几的。臭脸怪。” 第81章   最后两句叶芙蓉是低声独自嘀咕的,陈朝没听清,但也知道自己这表妹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若说世人谁最磨陈朝耐心的,就是眼前这嫡亲表妹了。   “我会同母亲商议的,若她真愿意让你回凉州,那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陈朝知道,陈国夫人原本是想将叶芙蓉在上京留三年,待三年孝期过了,再送她回凉州待嫁。正好三年在京中好好   学学规矩,省的夫婿嫌弃。   叶芙蓉的身份,夫家自然很满意。可偏偏未婚夫婿是个油盐不进的,他嫌弃叶芙蓉的那些言论,陈朝也有所耳闻。若叶芙蓉真是自己亲妹,他定然退了这门亲事。可到底只是表妹,亲事还得她父亲做主。   叶芙蓉听陈朝答应送她出京,喜笑颜开。   “姨母已经答应了的,表哥自去问吧。我这就回宫收拾行装,谢谢表哥。”   叶芙蓉蹦哒着离开的,这进京也有一年,规矩也教了,但还是一副没规矩的模样。陈朝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留三年只怕变化也不大。   叶芙蓉出长公主府后兴奋难耐,一想着可以回凉州就高兴。又想起如果真要走了,那也不能直接就走,怎么得给宫里的太后陈国夫人还有任兰嘉几人送礼道谢后再走。   这一年,叶芙蓉也不是全然什么规矩都没学进去。   马车驾到东市主街上,侍女先下了马车,想搀扶叶芙蓉下马车,结果叶芙蓉抓着裙角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侍女无奈,好在主街上的此时心思都在他处,无人关注叶芙蓉的举动。   街上的人三两成行,几乎每一行人手中都捏着一张纸张。   “这太尉府真参与当年的叛乱了吗?”   “不知道啊,若是真的话,这太尉府藏得也太深了吧。”   “论起来,先帝还是太尉的亲外甥呢?亲外甥都下手啊。啧啧啧,真可怕。”   “那安王和先帝还是亲叔侄呢。不过如今的摄政王和当今圣上那可也是亲舅甥,和孙太尉还有先帝的关系一样。如果孙太尉真的勾结安王杀了先帝,那你们说这摄政王以后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叶芙蓉本来只是听了一耳,听他们越说越离谱,攥紧拳头就要冲上去,好在侍女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姑娘,不能惹事。”   跟在叶芙蓉身侧的侍女是太后精心挑的,那次叶芙蓉带着任兰昭溜出府后特地送到她身边看着她的,力气很大。侍女抓住了叶芙蓉后,叶芙蓉一下难以挣脱。喘了两口粗气,叶芙蓉黑着脸。   “我不去,松开手吧。我去买东西。”   侍女这才放开她。   叶芙蓉转身进店铺,把身上带的银票花的干干净净才出门。随行的侍女和车夫抱了一堆匣子放到了马车上,匣子太多,侍女都无处可坐,只能随车夫坐到车架上。   选礼物,叶芙蓉是用了心的。上了马车,她心中盘算着的同时打开匣子挨个确认,看有没有遗漏了谁的。   叶芙蓉给任兰昭也买了礼物,她知道任兰昭马上就要及笄了,可惜她不能留下来参加及笄礼。心头有些愧疚所以花重金给任兰昭买了一副头面。拿起装着头面的匣子,叶芙蓉沾沾自喜,兰昭肯定喜欢。   打开匣子,匣子里是一整副流光溢彩,甚为夺目的精巧头面,叶芙蓉的手抚过,到簪子时她顿住手。   这簪子下怎么压着一张纸。   叶芙蓉拿起簪子,抽出纸张。手上一手拿着簪子,一手打开了纸张。   纸张上写了字,待叶芙蓉看清纸上内容后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砰……”   一声巨响,坐在车架上的侍女掀开帘子。   车厢里,叶芙蓉精心挑选了许久的那副头面,连同着闸子砸到了地上,头面七零八碎,唯一完好的只剩叶芙蓉手上的簪子了。   “姑娘,没事吧。”   叶芙蓉扯了扯嘴角:“没事。一时没放稳。”   侍女习惯了叶芙蓉的鲁莽,也并未在意。   “马车颠簸,一会进宫后姑娘再开匣子吧。”   叶芙蓉进宫后照旧要先给太后问安,太后坐在寝殿中正满腹心事,听到女官通传,连叶芙蓉的面都没见。就让她退下了。   宫外洋洋洒洒漫天飞扬的那些纸张,还有纸上的内容太后也收到了。若说百姓和百官都只是半信半疑,那太后在收到消息后则是确信,太尉府在当年的叛乱中真插手了。   她当年就怀疑过,但谁都没说。连陈朝都没说,只是让人暗中查了太尉府。可不管怎么查,都找不到太尉府有和安王勾结的蛛丝马迹。   虽是舅甥,但先帝和孙太尉的关系并不好,也不是一直都不好。是在孙太尉要先帝纳了他的庶女,先帝明言拒绝后。   孙太尉当时已然权势滔天,先帝怎会再让后宫进一个太尉府的女儿。一旦再怀了龙种,那只怕他彻底就是摆设了。拒绝的同时,先帝还纳了几个世家女子,试图通过她们的娘家牵制孙太尉。   自此,舅甥俩的关系日渐恶劣。但在外人面前还是维持了一副亲热模样。这也是为何事到如今百官却半信半疑,都觉着孙太尉怎会做这种事。   只有太后知道,他真的可能做出来。   太后揉了揉额头:“王爷呢?”   女官垂首答:“回娘娘,王爷今日未进宫。似乎连府门都未出,应当在府里呢。”   曾经的陈朝以皇宫为家,都是天微亮进宫,深夜才出宫,如今经常早早出宫不说,偶尔间连宫都不进了。   当初说娶谁都可,他并不在意。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在意了。   这是太后曾经期翼的,可真到了这一日,她却有种怅然感。   陈朝也并未一日都未出府,到了晚膳时,他就出府了。魏棕难得邀他喝酒。以前同在国子监时,两人常常把酒言欢,可自入了仕,两人就甚少有机会了。   魏棕约的地点正在登月楼,往常他最嫌弃的文雅之地。   陈朝换了一身素袍,褪去玉冠,身上少了些凛冽之意,再踏进登月楼时,似乎也能融入满楼的文人才子。   上了顶层,推开包间门,魏棕已经在倚栏独饮了。   “怎么选在这了?”   陈朝走到魏棕身旁站定。站在栏杆旁,居高临下,满城灯火尽入眼底。   魏棕:“那日为了查案来了一次,发觉这登月楼景致真不错。你瞧,热闹吧。”   陈朝:“确实热闹。”   魏棕扫了一圈:“可惜若平没见到这样的热闹。”   魏棕口中的若平,也是他在国子监的好友。两人约好了,一人进千牛卫,一人进金吾卫。未来一同坐到将军一职,相互帮扶守卫上京城安危。   可当年叛乱之夜,正是进了千牛卫的若平负责值守宫门。而叛军的刀剑,最先收割的就是守卫宫门的千牛卫。   今日,太尉府的谣言漫天,陈朝知道魏棕为何今日邀自己喝酒了,他想起了逝去的好友。   陈朝想起了府里的人,今天盛钧行走后他就下了令,关于太尉府的谣言一字都不能透露给她。免得惹她伤神。   登高望远,陈朝陪着魏棕一杯接一杯,喝到兴处,魏棕端着酒杯走到墙边,指着墙上的那个小洞。   “这洞是我前几日射的,若平从前总笑我骑射不如他,可那日,我那箭。就擦着登月楼的管事的耳边过的,分毫不差。”   魏棕扬着脸,洋洋得意。看着他晃晃悠悠,陈朝知道他喝多了。想去扶他坐下,魏棕却甩开他的手。   “不过说起来,这的管事,胆子真大。我那箭就这么过去,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的文人,怎么胆子比我们这些武将都大了。”   陈朝扶着魏棕的手一顿。他看向魏棕指着的那个洞口,很深。可见当时魏棕是用了全力,箭势也很快,这才能在这墙壁上射出一个这么深的洞口。   陈朝沉吟片刻,眸光微转:“把这的管事叫来。”   侍卫领命走了,很快就带着一个白衫男子进来。   男子进门立在房中,身型挺拔。朝着陈朝行了一个礼:“王爷。”   陈朝:“你认得我?”   白衫男子:“王爷说笑了。您是郡主的夫婿,在下自然认得。”   男子不卑不亢,说话间不像个下人或者管事,倒真像个文人。   陈朝笑笑不说话,白衫男子也就立着不动。只有魏棕在闷头喝酒。   房中静默了许久,突然,陈朝身后的侍卫动了,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短刃,凛冽破空声中,短刃直直朝着白衫男子飞去。看着短刃去的方向,正是心口。   魏棕睁着迷糊的眼,看着飞出的短刃,咦了一声。   下一刻,噗呲,刀刃入体。   刀刃扎进了肩头,鲜血涌出,男子的白衫顿时血红一片。男子微微皱眉:“王爷这是作何?”   陈朝抬眸,眼神中满是寒意。他勾起唇角,淡漠道:“你该躲的。”   随后陈朝勾勾手。   “拿下吧。”   陈朝一声令下,屋里的侍卫齐动,很轻易就擒住了白衫男子。因为白衫男子压根不挣扎,任由侍卫擒着自己。   “王爷,不知我做了何事 ,又犯了何事?王爷今日所为,郡主可知?”   听到白衫男子提到任兰嘉,陈朝眼中寒意更盛。   “让他闭嘴。”   侍卫抬手,直接在白衫男子脖颈后敲了一下,白衫男子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侍卫们悄无声息把人带了下去。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把大弓还有箭桶。   陈朝又灌了魏棕几杯酒,几杯酒落肚,魏棕彻底没了意识,伏在桌上呼吸绵长。   见魏棕睡后,陈朝拿着酒杯走到栏杆前,微风轻抚,侍卫拿着大弓和箭筒放到他脚边。   楼下传来了马蹄声,随后是甲胄相撞的声音,再就是那些文人才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这动静闹了许久,一切重新陷入寂静时宵禁也到了,街上再无行人。   陈朝放下酒杯,拿起大弓,搭上箭矢,朝着正前方远处那座焦黑的大宅射去。   一箭一箭又一箭。   他的眼神锋利。   箭桶里的箭都射完了,陈朝放下手。侍卫踏前一步,接过陈朝手里的弓。   陈朝转过身:“去太尉府。”   路过昏睡的魏棕时:“让人送魏将军回府。”   深夜,长公主府中灯火通明,慧心脚步匆匆,进正房前挥退了所有侍女。   再踏进正房,她的主子正依靠在软榻上看书。   “王爷还未回来吗?”   任兰嘉瞥了她一眼,幽幽问道。   慧心肃着脸:“王爷派禁军围了登月楼,把所有东西客人都赶了出来。如今,登月楼外被层层把守,王爷……王爷他朝着太尉府去了。”   任兰嘉翻页的手一顿:“宋十呢?”   慧心摇头:“暂时不知。” 第82章   正房的灯亮了一夜。   鼓楼钟声敲响,宵禁解除,天明时分府里的男主子都还未归,甚至没派人来传一句话。   慧心端着水盆进正房时都不敢多看坐在榻上的人一眼,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主子现在脸色定然不好看。   慧心放下水盆,亲自去伺候任兰嘉更衣。任兰嘉穿上外衫,面容冷若冰霜:“他人呢?”   慧心一怔,居然连王爷都不叫了,这是真正动了怒气了。   “王爷这会在金吾卫。宋十昨夜也被王爷带到金吾卫去了。”   任兰嘉等了一夜,心底的那一点耐心在时间的消耗中已经荡然无存:“备马车,去金吾卫。”   陈朝不知府里有人等了一夜,他忙碌了一夜,也一夜未曾阖眼,正大刀阔斧坐在金吾卫刑狱中更是不知天明了。他坐在刑狱中,手间把玩着一根箭矢。箭矢锋利的头在他指尖划过,下一息被他掷到了不远处的木架上。箭矢头擦过一张雪白的脸,穿过发丝直直钉入木架中。   挂在木架的人,身上的白衫都已经被血染了。肩上那处伤口拖了一夜未处理,让他的脸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色,甚至脑袋开始昏沉。但他只要阖上眼,就会有冰冷的水泼到他的脸上。   “说!太尉府失火那日有没有人登上登月楼。”   身着黑衣的金吾卫站在木架前,眼神犀利。这话他从天黑问到天明了,可得到的永远只有一个摇头。这一回也是如此。看着木架上的人微微摇头,金吾卫转头看向坐在圈椅上的人。   陈朝抬起眼眸,眸中毫无情绪。他站起身子,迈着大步走到木架前,冷冷看着木架上的人。   “无妨,登月楼上上下下二十来人。总有人知道什么。本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审。扒开他的眼睛,不许他阖眼,什么时候想起什么,再让他睡吧。”   宋十已经陷入失血过多的昏沉阶段,扒着他的眼皮对他而言无疑就是酷刑。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宋十轻笑一声。   “王爷,我是郡主的人。”   陈朝自然知道他是自己夫人的人,也正是这层身份才让魏棕在查案的时候轻而易举放过了他,绕过了登月楼。就连他,在发现太尉府上留下的箭矢痕迹从而注意到登月楼时,也因为这层关系而选择了忽视。   可昨夜魏棕的话让陈朝又起了疑,然后侍卫不过随手一试就试出了端倪。不过一个小小酒楼的管事在面对杀机时太过镇静了,陈朝不得不起疑。   自广阳侯府刺杀后,陈朝查过两府所有的人,但外头不比府里,有疏忽在所难免。况且,安插多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陈朝也不是凭着一个人的过分镇静就怀疑他。而是昨夜他从登月楼下来就去了太尉府,他从登月楼上射出的箭矢在太尉府留下的痕迹和失火那夜的痕迹一模一样。箭矢是从同一个方向同一个角度射出的。   虽然审了一夜还未审出什么,但陈朝已经把太尉府失火和登月楼挂钩了。即便不是登月楼的人,但那夜纵火之人也必然在登月楼之上。   至于自己的夫人,陈朝觉着和她解释一二她也能理解的。   可很快,现实让陈朝意识到,事情并没这么简单。   金吾卫来报说王妃来了的时候,陈朝有些惊诧,挂在木架上的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王爷,我说过的,我是郡主的人。”   陈朝未曾多看挂在木架上的人一眼,拂袖直接离开了刑狱。在刑狱中他虽然没沾血,但身上的味道也并不好闻,可眼下并没有能更换的衣裳,陈朝只能蹙着眉往衙房走去。   金吾卫把任兰嘉安置在了徐弘曾经的衙房里,她也不坐,只是站在屋中静默着。进来送茶的金吾卫偷偷瞥了她一眼,心中暗念:这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摄政王妃气势怎么也这么足。   咿呀——   房门被人推开,偷瞥的金吾卫急忙收回眼神,退了出去,退出去前他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   “慧心,你出去吧。”   陈朝踏进衙房,慧心从他身边走过,退到屋外阖上了房门。任兰嘉背门而立,看着背对着他的人,陈朝抬腿走去,然后从背后搭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昨夜匆忙,未曾来得及让人回府送信,可是惹你担忧了?”   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转身,一向笑意盈盈的脸上全然没有笑意,陈朝微微一怔。她这模样,他似曾相识,当初她在庄子上遇了刺他未曾亲去接她,她就是这般模样。   时间太久远,又日日对着她的笑颜,陈朝都快忘了她那时的淡漠模样。   这是生气了……   陈朝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都到这时了,他自然不可能认为她此来,包括冷脸只是因为他昨夜一夜未归。   “可是生气了?是因为我昨夜未派人回府传话,还是登月楼一事?登月楼……”   陈朝想细细说与她听,可刚开口就被她打断。   “宋十呢?你将他怎么样了?”   宋十?陈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登月楼的管事。   陈朝本不想让她听到那些血腥事,可她说话的语调太过生冷,冷到让陈朝都觉着陌生。   还有她的眼眸,她的眼眸一向是含笑的或含着情意和温情的,从不是这样冰冷的。   陈朝脸上的笑意也褪去了一些:“他在刑狱。他与太尉府失火一事有关联,我让人押他进刑狱审问。”   任兰嘉:“夫君有证据吗?”   陈朝做事,何时讲过证据。在毫无证据之下,他都能先抄了官员的府邸再慢慢找证据,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登月楼,一个小小的管事。这其中,唯一有问题的,那就是登月楼是她的产业。   任兰嘉不只是看着面冷这么简单,她的内心怒火还在翻腾。登月楼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宋十也不过是众多手下其中一个。但是,他不该不和自己说一声,就封了登月楼,抓了她的人。   今日是宋十,明日就是观海。   他从未想过和她打个招呼,或者传个话。由此可见他将她置于何地。她的想法对他似乎并不算什么。是她成婚后的温柔以待让他觉着自己的想法不重要还是她没脾气。   她不是不可以维持往日的温柔模样,但那样只会让他觉着她甚好说话。   明明就一尺距离,但夫妇俩之间的氛围却很凝重,两人脸色都不好看。最后还是陈朝缓了缓脸色,放柔了音调,试图将方才就想出口的解释说与她听。   “太尉府上留下的箭矢痕迹是从登月楼的方向来的。我知道登月楼是你的产业,可怎能保证登月楼的人都无外心。有人能上登月楼上射箭纵火,保不准哪一日同样能把箭矢对准长公主府。我也是为了你和让哥儿的安危,待查明白,如果他们和太尉府失火一事并无关联,我会放了他们的。”   放人?   谁不知道只要进了金吾卫刑狱想再出来最少得脱层皮。任兰嘉并不担忧宋十会说什么,但让她就这么把自己的人留下受罪,那是不可能的。   “放了宋十。”   说了这么多,见她依旧固执已见,陈朝也冷了脸。   “此事牵扯甚广,不是你能胡闹的事。我说了,若他和太尉府失火一事并无牵扯,我会放了他。就算不为失火一事,也为你。我既然查到了端倪,不查明白,你觉得我能安心留他在你手下做事吗?”   任兰嘉冷笑一声:“好。”   说罢,任兰嘉擦过陈朝身边朝着大门走去,陈朝微微侧身,看着她径直离去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于是他出声叫住了她。   “嘉儿……”   陈朝一贯叫她夫人,嘉儿两字太亲昵,只偶尔在榻上情到浓处时他才会咬着她的耳垂这么叫她。   这两个字并没有留住任兰嘉,她脚步未顿甚至还快了两分,头都未回就打开门踏出衙房。   “回府。”   眼看着她走远,陈朝捏了捏眉心。此时一个金吾卫进了门:“王爷,那个人撑不住,晕过去了。”   晕过去泼醒便是,可想到离去的人,陈朝皱眉:“给他治伤。”   慧心亦步亦趋跟在自己主子身后,看着前方怒气滔天的背影她不敢多言一句,直到上了马车。   “让观心带人全部撤到城外的寺庙,必要时,撤回益州。”   慧心:“宋十应当不会说什么的?若王爷真查出什么,有观心他们在,也能护卫您的安危。”   任兰嘉冷笑:“你也觉着他会对我做什么是吗?”   慧心垂眸:这一年多的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怎能是假,这太尉府一事还不算什么,她怕的是另一件事事发。   慧心:“奴婢先叮嘱观心,让人撤到城外。若王爷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再让他们去益州也不迟。”   益州是任兰嘉的封地,也是她最后的退路,若事情真到了观心要带人后撤到益州的地步,那只怕,要走的不只是观心他们了。   回到长公主府,总管事六度就迎了上来。   “王妃,表姑娘来了,带着行装来的。说是在宫里惹了太后娘娘生气,老夫人让她来府上躲两日。”   看着巴巴凑上来的六度,慧心叹口气。到底不是吴悠,连基本眼色都看不明白。如果吴悠在,除了能看眼色,只怕还能安抚安抚她的主子。吴悠走了,敢在她主子面前说上一二的也就剩下观海了。   任兰嘉冷着脸进了正院。   “不许外人进院子。”   这外人,只怕指的是王爷还有那贸贸然住进来的表姑娘吧。   叶芙蓉在宫里推搡了一个嬷嬷,嬷嬷摔伤了,太后震怒。她灰溜溜带着行装出了宫,她也知道没打招呼就登门有些失礼,便带着本准备在离别时再送给任兰嘉的礼去了正院。没想到到了一向进出无阻的正院外时,被拦下了。   拦门的是侍卫,叶芙蓉也一时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恰好看到了慧心走出来。   “慧心,慧心……”   慧心停住脚步。   “这正院怎么不让进了,表嫂怎么了?”   慧心笑笑:“王妃这几日准备静心礼佛,所以就闭了院门。”   原来如此,叶芙蓉也知道自己的表嫂是个礼佛之人,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她的眼眸转转。   “表哥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慧心:“王爷的去处奴婢就不清楚了,表姑娘可以去问问青云。表姑娘,奴婢还有事,就不陪表姑娘了。”   慧心拜别叶芙蓉后,朝着前院侍卫所走去。在路上与正打算去正院的观海撞个正着。   观海:“郡主如何了?”   慧心摇摇头:“见到小世子都不笑了。” 第83章   观海眉头微紧,当任兰嘉提出要烧了太尉府时,他其实就不赞同。但任兰嘉想做的事,无人能拦,自幼便是如此。   任兰嘉身上带着皇室血脉,如她母亲一般天生高人一等。安宁长公主是高高在上,藐视众人,任兰嘉则是自幼冷清冷血。任二爷在发现女儿隐在乖巧面容下的性情后,便把女儿带在身侧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养成了一个知书达礼,心怀众生的皇家郡主。任二爷这才松了口气,殊不知那天生性情都被女儿掩藏在深处。   唯有安宁长公主,察觉一二。但彼时的她总以为有自己在,女儿便是这天底下尊贵的女郎,别说只是冷情些,便是嚣张跋扈些也算不得什么。安宁长公主没预料到他们夫妇俩的离去,也没预料到他们的离去会彻底激发出女儿压抑了多年的情绪。   那情绪让任兰嘉发了疯,也发了狂了。若不是归云寺的大师下山,只怕当年上京城已经陷入一片血海,大多数人都要被任兰嘉拉着给她双亲陪了葬。   如今只是烧了一座太尉府,观海知道,她已经克制住自己了。   观海随着慧心一同迈进正院,发现那串自下山后任兰嘉便随身携带的佛珠断了,残珠滚落了满地。   慧心俯身去捡珠子,观海则是走到寒着脸的任兰嘉面前站立。   观海:“我带人去金吾卫大牢里把宋十救出来吧。”   任兰嘉微微摇头:“没必要让你再去冒险。”   观海也知道这并非明智之举:“那宋十要受些罪了。”   任兰嘉思索了一夜,不知自己的好夫君怎么突然盯上了登月楼,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把太尉府失火一事安到幽冥楼头上,再把太尉府叛乱的消息放出去,她本还有后手,只等太尉府二房归京。但他却抓了宋十。   观海:“听闻王爷昨夜在登月楼上射了数箭,射箭后便去了太尉府。是不是这箭痕露了踪迹。”   任兰嘉沉眉:“如果是这样,那便保宋十。给金吾卫里面递信。还有,今夜把登月楼烧了吧。”   观海:“郡主……登月楼是驸马爷留下的……”   任兰嘉冷笑一声:“他都不曾留恋这世间,我留恋一座楼做什么?”   观海踌躇片刻道:“若不然郡主还是和王爷交个心吧。你和王爷终归是结发夫妻,王爷也是真心待你。王爷前几日下江南,也是日夜兼程。只为早日寻得安王踪迹,擒得安王,好回京见你。这太尉府一事,虽闹得大了,但王爷决计不会对你如何的,而且还会掩盖一二。”   任兰嘉侧目看向观海,轻轻笑了一声:   “观海,连你都变得天真了。结发夫妻?他真心待我?”   “他真心待的是他心目中那个温良恭俭,一心为善的我,而不是双手沾满了人血和人命的我。若他知晓真相,他的真心又还能剩几分。   也许他能看在让哥儿的份上,掩盖一二。可往后呢,他只会见我一次,厌恶我一次。既然两看相厌,难不成再让我做小伏低求只求他多疼惜我几分吗?我是舅舅亲封的皇家郡主,我的母亲是嫡长公主。便是那小皇帝,在我面前也得给我低着头。他不是想查吗?那便查,我等他拔剑带人亲自押我进金吾卫。”   看着任兰嘉频频冷笑,观海知道她这是气疯了。   身在金吾卫的陈朝脸色也不好,自她走后,他也回过劲了。昨夜他也是喝酒乱了心,登月楼说到底是她的产业,还是她父亲留下来的产业,他应当先和她通个气的。   魏棕得到消息赶来后,说的话也让他心沉:   “你疯了,居然封了登月楼。你已经铁面无私到自己的王妃都不顾忌了吗?”   陈朝阴着脸:“我只是疑心楼里有奸细。太尉府上的箭痕确实是从登月楼方向射出来的。我能发觉,你那日不也是有所差觉吗?那刑部的人迟早也能发觉。到时候让人再查出登月楼背后的东家是她,只怕要被人做文章。说不准,这件事就是有人暗中做的局。”   魏棕没想这么深,现在民间本就有谣言说太尉府一事是陈朝所为,若再让人发觉造成太尉府失火的箭是从任兰嘉名下的产业射出的,那这谣言也就坐实了一半。魏棕皱着眉,苦思。   “是何人做的局。如果是真的,那简直一箭双雕。”   陈朝摇头:“不知。”   魏棕:“那此事,你和二妹妹商议过了吗?”   陈朝扶额,若商议过了,他何必坐在这头疼。他本想与她细细说的,但也被她的冷脸气到了,一时间说话重了些。如今只能回府慢慢哄了。与她细细说,她总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魏棕看到陈朝那苦闷模样还有什么不懂,他抬起手,想说什么,但想想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差别不大。也整日惹自己的夫人生气。   “回去好好说,哄几句便好了。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先进宫了,今日我值守。”   魏棕走后,陈朝独坐在衙房里,斟酌着话语思索回去该怎么与她说。又想着买什么物件哄哄她。这才发觉,她物欲太淡,这世间什么好东西她未曾见过,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有什么能哄她开心。   天色渐黑,陈朝知道,再不回府只怕她气更甚了。刚起身,房门被推开,负责刑讯的金吾卫匆匆进门。   “王爷,招供了。”   陈朝眼神一凛:“招了什么?谁招的。”   金吾卫奉上手中签字画押的供词。   “回王爷,是底下一个跑堂的伙计招供的,说太尉府失火那夜,确实有人上了顶层。不过不是楼里的人,是外头的。偷偷塞给了他百两银子,说想带心仪的姑娘登楼赏圆月。那伙计想着只是偷偷上楼赏月而已,还能赚百两。也就应了。”   陈朝低头看着供词,越看脸越沉。   居然和那个宋十还真无干系。   登月楼所有人进了金吾卫后就是分开关押的,没有串供的可能。除非,在金吾卫之前就想好了对策。   陈朝直觉没这么简单:“继续审。”   负责刑讯的金吾卫点头应下,又一个金吾卫匆匆进门。   “王爷,登月楼失火了。”   陈朝抬眸:“你说什么?”   “登月楼失火了。”   登月楼通体都是木质结构,燎燎星火不过一阵风就席卷了整座楼,负责把守登月楼的禁军还未反应过来,熊熊大火就在他们眼前点燃。   禁军第一时间救火,可终归是杯水车薪。火势丝毫不见小,登月楼周边商铺林立,一座楼终归不如人命重要。禁军只能先紧急疏散所有夜宿在周围铺子里的人。   陈朝赶到的时候,火势被禁军还有周边商铺逃出来的人齐力扑小了,火势只殃及了旁边的两间铺子,但在上京城矗立了十余年的登月楼已经荡然无存了。只留下了一地焦黑的木头。   魏棕才夸过景致好的登月楼,没了。   陈朝坐在马上,还能感受到那扑面的热气。   京兆衙门的人也匆匆赶来,一问值守的禁军,才知道,这火是从楼里烧起来的。他们把守下,绝对无人溜进去,言下之意,这就是一场从内燃起的意外。   楼没了,即便是刑部发现了太尉府上的端倪,也无从考证了。陈朝看向身侧的金吾卫。   “连夜审讯,把那夜登楼的人查出来。重点就审那个跑堂伙计。”   金吾卫:“是!”   长公主府里,任兰嘉登了府里最高的楼阁,亲眼看着远处的高楼在火里渐渐坍塌。   *   “父亲,泰德表哥说,宫里有一座好高的楼,每月十五登楼望月,景色可好了。表哥还说,我们府里的楼虽高,但比不上宫里那座。父亲,我也想要一座可以登高望月的高楼。”   面容温润的男子抱起身量只到他腿边的女儿。   “好,既然我们嘉儿要,那父亲就给你搭一座可以登高望月的高楼。”   *   陈朝回府时,府里如往日一般早早陷入了寂静,陈朝看了眼身上已经沾染了污秽的素袍,转道去了书房。   书房外,青云正来回踱步。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自家主子回府了。他急忙迎了上去。   陈朝踏进院子就道:“备水,我要沐浴。”   往日青云必然立马吩咐下去,但今日他显得有些焦灼,陈朝停住脚步:“出了何事?”   问话后陈朝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王妃怎么了?”   青云绞着手,面容苦涩:“王妃无事……就是……”   听到任兰嘉无事,陈朝收起身上的气势,但青云那吞吞吐吐的模样让他不耐烦:“说!”   青云哆嗦了一下,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终归要说的。索性闭上了眼说道:“王妃说身子不适,要好好修养。派人把您的衣物都送到了书房,让你接下来这段时日就宿在书房,至于正院,王妃怕过了病气给你,让您就别去了。至于小世子,王爷若是想了,让我去通传,会让乳母抱过来的。”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青云偷偷睁开一条缝,偷瞄自己主子的反应。果然,一张脸铁青。   青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昨夜他的主子应邀出去喝酒然后一夜未归,今早,一向不出门的王妃一早便出了门。再回府后他主子的惯用物就被打包到了书房。   青云也猜测,他主子昨夜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妃的事。一夜未归在外看中了什么女子之类的。青云也只敢猜测,让他问,他是决计不敢的。   至于听了青云话的陈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被扫地出院了。   陈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归于正常。   “备水,沐浴。”   看着自己主子就这么接受了现实,青云愈发肯定,这真是做了对不起王妃的事了。难不成,过段时日,他们府里要多一位女主子吗?可是,就算是多一位女主子,也不可能进长公主府,这可是王妃的府邸。难不成,他主子日后要两府跑?那他岂不是也要来回跑。   青云想想那日子,都忍不住打一哆嗦。   不行不行,他得选择王妃。   王妃心善又大方,而且在长公主府过惯了奢靡的日子,再想想王府,那日子都显得质朴了。   青云心中思绪万千,想着要怎么规劝自己的主子。青云还没想好该怎么劝,第二日一早,他就看到自己主子起身后早膳都没用,就往正院去了。   青云内心激动极了,对嘛,哄哄就好了。哄哄他就不用回王府了,结果青云怀着激动的心眼睁睁看着他的主子被拒之门外。   这门还不是正房的门,而是正院的门。   慧心站在大门前,身后是一队侍卫。   “王爷,王妃说了。她暂时不想见您,若您觉着书房的榻睡不惯,回王府也是可以的。”   青云整个人僵住,压根不敢看自己主子脸色。他怎么都没想到最懂规矩的慧心敢这么和自己主子说话,还口口声声要赶自己主子出府。青云也终于意识到,他的女主子,可不是什么附庸男人,依赖夫君才能生存的女子。他的女主子可是身家雄厚,有诸多陪嫁的皇家郡主。   现在,他和他主子站的地界也是他女主子陪嫁的长公主府,而不是什么王府。这不高兴了,想轰他们出府也是使得的。   陈朝也愣住了,要知道人到盛怒时是会被气笑的。   他哄她,让她,不就是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他愿与她相敬如宾好好过日子,但这回,她着实过了。   登月楼一事,他是冲动了些,但左不过和她提前知会一声,这结果是不会变的。他担忧有人利用登月楼设计她,也设计自己,更担忧她下面的人被安插了奸细,不查清楚,真对她不利怎么办。   她一时气急,不愿听他解释,他能理解。左不过他低头哄几声,她不让他回院,他也忍了。毕竟登月楼没了。   可赶他出府,她这是怎么,打算从此两府分居吗?   陈朝全然忘记,自己婚前说过两府别   居也可的话。   看着面若寒霜的男主子,慧心其实也是忐忑的。她知道,这话重了些。但她得了嘱咐,她不得不说。   慧心忡怔之时,陈朝拂袖:“好,那就如她所愿。” 第84章   最先发现府里气氛不对的是叶芙蓉,这正院她进不去,表哥也好几日不见人。听闻连着好几日都宿在了宫中。   叶芙蓉攥紧了手里的信,她是为了表哥才出的宫。结果表哥却进宫了。   宫里的太后和陈国夫人也察觉到了不对,陈国夫人心底难安,去找了太后。   “是不是芙蓉在长公主府闯什么祸,惹得他们夫妇俩生了嫌隙。”   太后也皱着眉头:“那日芙蓉不过撒撒娇,母亲就放她出宫。怎么也得提前和兰嘉打个招呼。”   陈国夫人也没想那么多:“我也未曾想到啊。明日我就出宫,接芙蓉去王府住。顺便去看看嘉儿。”   陈国夫人想到最近这几日,自己儿子那张面如黑炭的冷脸,也是有些头疼。   太后阻止了陈国夫人:“母亲莫急,还是待我明日先问问阿朝吧。”   日日都在御前的任和郎自然也发现这一情况,与陈国夫人他们不同,他许久未见到任兰嘉了。这几日听闻陈朝日日宿在宫中,别说他了,便是任大爷都担忧任兰嘉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就像任兰宜一般,憋着不说。任和郎也做了打算,打算明日下朝就去长公主府。   第二日,还没等任和郎出宫,宫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为了奔丧归京的太尉府孙二爷连家都未归,直接脱下官帽,褪去官服一身白衣跪在了宫门前。口中口口声声道:替父请罪。   替父请罪,请什么罪?众人不得不联想到那几日京中洋洋洒洒漫天飘扬的纸张。   孙二爷很快被请进了宫门,宫门阖上。进宫后的事百姓也就再见不到了。只剩一颗好奇的心高高吊着。   大殿上,孙二爷一身白衣跪在殿中。百官分两侧而立。明丰帝高坐龙椅,陈朝立在下首。今日明丰帝身侧还多了一人,便是身着凤服的太后。   此时太后的手中拿着一叠信纸,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嘴里颤道:“竟真是他,真是他……”   太后双眸垂泪,下首的百官大臣都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出。   砰——   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就是一声尖利的“母后!”   百官齐齐抬头,只见上头乱作一团。   太后昏倒了,在看到孙二爷呈上的孙太尉和安王勾结的书信后生生气到昏倒了。   太尉府被烧后,便情绪激昂嚷着定要抓到真凶的一众世家大臣此时异常沉默。他们的视线落向了跪在殿中的人身上。几年未归京了,一归京就大义灭亲搅乱了整个朝堂。   龙椅下首女官内侍们围作一圈,明丰帝立在一侧满脸惊慌,只有陈朝,冷着脸。   “来人,带孙大人下去。好生看着。”   禁军跨进殿中,押着孙二爷下去。   百官目送着孙二爷被押出殿,陈朝走向太后,女官们见到他来急忙让开位置,陈朝弯腰将太后拦腰抱起。明丰帝的视线一直落在太后身上。大太监章丘很淡然喊道:“退朝!”   至于散落在地上那些信纸,章丘弯下身子一张一张捡了起来。   陈朝抱着太后没将她送回后宫,而是直接送到了最近的紫宸殿。明丰帝跟在后面满脸焦急。   “舅舅,要不要派人请曾老来。”   陈朝的眼眸暗了暗,在抱太后进寝殿时陈朝顿住脚步。“子山,我书案上方的格子中有曾老配的药丸,你亲自去取来。”   明丰帝没想那么多,陈朝让他亲自取,他便立马转身。   陈朝把太后安置在床榻上,挥退了所有女官内侍。女官内侍们刚退了出去,榻上的太后就睁开眼。睁开眼后,她的眼神甚是清明。丝毫不见方才的忧伤和悲痛。   太后转眸看向陈朝:“天赐良机。抓住机会肃清世家。”   太后不在乎太尉是否真的参与了当年的叛乱,也不在乎孙二爷为什么要这时候大义灭亲。过去的早过去了,她眼下只看到这是一个多好的时机。   陈朝自然也知道。   “一切交给我,阿姐安心养病。”   至于养什么病,自然是悲伤过度,心力交瘁的病了。方才殿上不过一个眼神,太后和陈朝就知道彼此的想法。   陈朝踏出寝殿后嘱咐了一声:“照顾好太后娘娘。”然后就朝着前殿去了。   出了那么大的事,一众大臣哪还有心思下朝。世家大臣围住了司空司徒二公。可二公早已白发苍苍,如今骤然得知这惊天消息一时间又顿时老了许多。他们本已到了荣养之年,早已心生退意。之前他们这一党大多靠孙太尉做主,他们不过撑个场子。如今孙太尉卷进了谋反一事,他是一场大火死个干脆了,留下他们这些人,只怕这一世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了。   二公站在人群中气都喘不上来,挥挥手想走,一众世家大臣想拦又不敢拦。刑部尚书也是其中之一。   见到陈朝进殿,刑部尚书眼尖脚快第一个就迎了上去。   “王爷,这太尉府失火一事可还要查?”   孙太尉一手扶持的学生,在得知他谋反后第一时间连他怎么死的都不想查了。陈朝内心冷嗤一声,但面上还是那副冷漠表情。   “先暂且搁着吧。”   刑部尚书得了答案刚想继续开口,一群大臣涌了上来。   “王爷,王爷………”   陈朝未曾再驻留,在人群中找到了护送孙二爷进京的盛钧行,陈朝一个眼神,盛钧行就心领神会跟在陈朝后面走了。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地方。   “这一路,可还顺利?”   盛钧行:“一切顺利。不过我只接到了他,他的妻子儿女都没跟在身边。问他,就说都病了。路上他也一切如常,看着极为正常。他方才跪在宫门外那一出,我也没想到。”   陈朝沉思片刻回:“知道了。人扣押在你们稽查司,把人看好了。饮食一切都要格外小心。”   盛钧行颔首:“放心吧。”   长公主府内,慧心推开房门,走到屋内。   “孙二爷进京了,褪了官帽官袍跪在了宫门外。随后进殿上交了太尉与安王勾结的信件,太后娘娘看了信气急攻心晕倒了,孙二爷也被押入了稽查司。刑部留在太尉府查案的人也撤回去了。”   慧心恭敬垂首,榻上的人漫不经心翻了一页纸。   “知道了,下去吧。”   房门被阖上后,榻上的人从书中抬起眸。   她都做好打算,安排好了所有事。孙二爷进京后,交了太尉府和安王勾结的书信,就没人会在   乎太尉府被烧的真相,在百姓和百官眼中,太尉府的人只会是死有余辜。毕竟死了不究罪,活着说不定还要灭九族。现在,只怕不少人还得感恩戴德,庆幸太尉府的人死了,否则,都得受牵连。   可偏偏,他那么敏锐,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动了登月楼,甚至不与她通气商议。这几日,任兰嘉的怒气早就消了,她现在很冷静,冷静到了她看清楚了她与他之间的问题。   这一年多,她与他之间不过就是一场梦,一场看似美好却极其易碎的梦。瞧瞧,她不过露了她恶劣脾性的冰山一角,他就无法接受,勃然离府。若他得知她真实面目,他又待如何?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像父亲一样,包容母亲的所有。父亲甚至爱母亲爱到可以抛下她这个女儿毅然赴死。   她本以为,他就算不爱她也离不开她了。可如今看来,他可以的。她只要露出他不喜欢的一面,他就会决然转身离开的,甚至都不会犹豫一瞬,不要她也就罢了。这几日看来,他连让哥儿都不在乎了。   日日在宫中陪着他的阿姐,他的外甥。而他的亲生儿子却丢在一旁。他的眼里,始终只有他的阿姐,他的好外甥,还有朝堂。她们母子俩呢,对他而言算什么?   而她,在复仇的时候,还为他所想。灭了太尉府的同时还想着借着太尉府的事给他创造一个好时机。   任兰嘉想到出嫁前她祖父和她说的话。   “他性情冷硬,只怕日后你们有争执他也不会相让,他一心朝政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伴你左右。”   她的祖父真不愧是三朝元老,看人,他没有看错。   慧心进门,观海就候在院外。   慧心出来,他迎上前。   “怎么样,郡主如何?”   慧心:“一切如常。好的不能再好了。”   观海的脸色也有了几分怪异,他太了解任兰嘉了。   一切如常说明她全然不在意了。若在意,便会像之前在庄子上一般,郁郁寡欢,用安神丸麻痹自己。而这不在意了才是最可怕的。   之前压制住了任兰嘉内心情绪的,除了多年远离喧嚣安居寺庙诵经祈福的日子外,另一个原因便是陈朝。自叛乱那夜,陈朝从叛军手中救下了任兰嘉,她就想得到他。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是因为陈朝是明丰帝的亲舅舅,她的母亲在她和明丰帝之间选择了明丰帝,那她也要抢走对于明丰帝而言最重要的人。陈朝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所以,她不仅想得到陈朝,还想霸占他,可陈朝,又岂是眼里只有情爱,容得人霸占的人。   任兰嘉才不会在乎那么多,为了得到陈朝,她可以压抑心绪,装出良善模样。但一旦她不想装了,也是她显露真正模样的时候。   那天慧心虽然传话了,但是内心还是期望王爷可以强行进院,哄上两句,哪怕只是一句,今日的境况都会截然不同。结果他转身就走,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转身会带来什么。   慧心还想起一事:“这几日,王妃问起了益州的事。”   观海瞳孔一震:“你的意思是郡主想去益州。”   慧心点头:“极有可能。”   陈朝还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他的心思都在孙太尉和安王勾结一事上。   他手上拿着那一叠孙二爷交上来的孙太尉和安王之间的书信。上面有孙太尉的印也有安王的印。照他往常的性子,不管真假,都应该直接下旨定了孙太尉的罪。可如今,他看着这一叠信纸,总觉得背后有人有推动这一切。   烧了太尉府的真凶未找到,但许多人已经觉着不重要了,还有人一改口风,说也许就是安王派人做的。   陈朝垂眸思索着,内侍进门送进来了一封信。   陈朝接过信展开,是他的侍卫送来的。   信上说幽冥楼杀手已寻到,抓捕中幽冥楼的杀手吞毒身亡,问话问不了,但在身上搜出了追杀太尉府二房的令。   那道令就附在信纸后。陈朝展开,确实是追杀太尉府二房的令。所以太尉府失火真是幽冥楼所为。   事情渐渐明朗,陈朝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所以,他抓的登月楼一行人真是清白的。他如果没有抓走登月楼的人,那登月楼那日是不是就不会失火。她也不会与他置气,如今他们之间依旧能如往日一般。   带着心事的陈朝出宫去了一趟稽查司。   孙二爷似乎早就等着他来,见到他很淡定也很坦然,还没等他问,就道:   “我知道王爷此行为何?父亲和兄长所为,我一直知道,但是一边是正道,一边是血族亲人。我无法抉择,只能选择逃避。但在得知京中有多少人因那场叛乱而死后,我便无法安眠。但我既没有决心赴死,也无法在父兄活着的时候大义灭亲,使得他们命丧我手。我只能在他们死后,给自己一个心安,也想借此给子女搏一条生路。王爷,我可以死,但只求留我妻儿一命,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陈朝:“那些信件你从何而来?”   孙二爷:“我离京之时带走的。皇家尚能为权位手足相残,焉知世家不会。我带走那些书信,只为妻儿。”   陈朝沉默了,他也明白了,那些信,孙二爷是留着当把柄威胁兄长的。否则,他知道这么多,孙太尉可能会因为父子之情不动他,但他的兄长孙尚书就不一定了。   皇权,权势就是这么一点点磨灭了人的人性。   再踏出稽查司,陈朝只觉着疲惫。   远处,一个稚童被行人撞倒,看着那个稚童,陈朝想起了让哥儿。他都好几日未曾见到他了,只怕如今又要认不得他了。陈朝走过去扶起稚童,稚童站稳后对他说了句谢谢。陈朝摸了摸稚童的头,想叮嘱他走路小心些,稚童却往他手心塞了一团纸团。随后一溜烟跑了。   陈朝难得的温和立马敛起,身侧的侍卫也身型紧绷,还有一个侍卫追着稚童就去了。   陈朝展开纸团。   【若想查明散扬太尉府谋逆流言的背后之人,查京中善堂】 第85章   孙二爷的意外之举搅动了朝堂还有上京城的同时,也让任和郎原本计划的长公主府之行被搁置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下朝后,正巧明丰帝要去太后跟前侍疾,任和郎无需在御前伺候,任和郎便早早出宫往长公主府去了。   刚进长公主府正院,任和郎就察觉到不对。小厮只把他引到正院外,进了正院内结果连个引他的侍女都没有,院子里空无一人,他站了一会才见到一个侍女,但侍女也是脚步匆匆,面色紧张。   任和郎直觉这是出了事,便顾不得规矩迈着大步就朝正房走去。   慧心从正房出来迎面撞上任和郎也是一惊,错愕之后急忙行礼。   “大少爷。”   任和郎摆摆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家主子呢?”   慧心朝屋里看了一眼:“王妃在屋里呢。大少爷随我来。”   随后慧心带着任和郎进了正屋。迈进正屋,任和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圆桌旁的任兰嘉,她支着手臂撑着头,满脸倦容。   “王妃,大少爷来了。”   任兰嘉睁开双眸,眼眸中满是血丝。见到任和郎扯到一个勉强的笑意。   “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任和郎见到任兰嘉那副模样,心中腾起一股子怒气。上回见还好好的人,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接连几日宿在宫里的人却精神奕奕。   “怎么回事?可是病了?”   任兰嘉摇摇头:“我无事,只是让哥儿昨夜突发了高热。”   这稚童发热可是不得了的事,尤其让哥儿还那么小。任和郎立刻紧张起来:“如何了?高热可退了?请太医了吗?”   任兰嘉:“退下去了一些,刚睡下呢。二   哥哥怎么今日突然来了?”   任和郎今日来本只是想看看任兰嘉和陈朝之间是发生了何事,才让陈朝整日夜宿宫中不归府。但此时,任和郎也不想问了,一看便知,夫妇俩出了大问题了,让哥儿都发了高热,陈朝居然还可以安然呆在宫中,让他的妹妹独自照料一夜。   任和郎沉了脸。   在朝堂上,他是下级没错,但出了朝堂,他就是任兰嘉的娘家人。   对着明显疲惫不堪的任兰嘉,任和郎没有显露出心中情绪。   “祖母许久未见你了,便让我来看看。不曾想让哥儿发热了。我记着太医院有一位擅长儿科的太医,我这就让人去请来。”   任和郎说着就要去找自己的小厮,任兰嘉止住了他。   “府里的府医医术极好,二哥哥莫担忧了。这些时日京中混乱,如今让哥儿又病了。过些时日吧,等让哥儿病好了便回去看看祖母。二哥哥回去,也别和祖母说让哥儿病了的事,免得惹她老人家忧心。”   任老太太本也就是个借口。任和郎自然不可能回去惹老人家忧心。见任兰嘉此时还惦记着老太太,他心中只有心疼。   任和郎没呆多久,本想去看看让哥儿,可又怕惊醒他。走之时出院的脚步都轻了几分。   任和郎走后,任兰嘉也软了身子,走到软榻上随意一歪。折腾了一夜,心也吊了一夜,如今她整个身子又酸又涨,头也疼得厉害。   昨夜半夜乳母就匆匆来报,说让哥儿不对劲,似是发热了。任兰嘉随意披上外衫赶到让哥儿屋里的时候,让哥儿面色已经开始发红,嚎啕大哭不止。她绷着心弦,贴身照料了一夜,让哥儿也啼哭了一夜。好不容易天明时分高热才有退下去迹象,让哥儿这才止住哭阖上眼睡了。   但府医说,这高热只怕还会反复,所以她的心还未彻底放下,阖眼也不敢阖。   慧心送走任和郎后回来就见到素念端着托盘从正房里走出来,再走近一瞧这膳食一口都没动。   素念此时一张脸也皱成一团,愁坏了。   “王妃一口未用,我劝她歇一会儿她也不歇。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的住。”   慧心叹口气:“让厨房热着菜吧,迟一会我再劝劝。”   慧心想往正房走,素念叫住了她。   “这王爷是怎么回事,王妃一时气闷与他置气,他不哄哄王妃多日不回府也算了。这小世子都发高热了,他怎么都不回府瞧瞧。”   素念嘟着嘴,似有不满,慧心压低音量告诫她:“这话别在王妃跟前说。”   素念也不傻,嘟囔了一句“我知道的”就端着托盘走了。   看着素念走远,慧心摇了摇头。这几日她是丝毫不敢在自己主子面前提到王爷两个字。而她的主子,昨夜自己都急成什么样了,也不愿意让人去给宫里传个话。夫妇俩吵架,到头来,为难的只有他们这些下人。   这几日,正房的侍女战战兢兢,身在前院的青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主子是走了,留他在长公主府不上不下。这几日,青云也没什么活可干,整日就是托着腮坐在书房院外的石阶上发愁。   “你听说了么?昨夜小世子好像发热了。王妃照料了一夜,急得早膳都没用。”   两个小厮在清扫院落,清扫的时候还不忘闲聊。青云本也没认真听,可话都传到他耳里。再等他琢磨明白话里的意思后,整个人陡然弹起。三步并两步跑到两个小厮面前。   “你们说什么,小世子发热了?”   小厮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是青云后急忙低下头。   “青云小哥,我们也是听厨房的嬷嬷说的。”   小厮战战兢兢说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青云的影子。   青云从未跑过那么快,跑到马房时气都喘不上来,可没等把气喘允,他就急忙挑了一匹马,翻身上马,控马出府的时候心中还一直默念:完了,他要完了。   *   紫宸殿侧殿中,陈朝端在书案后,书案上摊着昨日那稚童塞给他的纸条。稚童侍卫抓住了,可稚童是个哑巴,问什么只会摇头。   陈朝轻叩着桌案,沉眉思索时,门被人推开。   动静很大,甚至没有先敲门。陈朝拧着眉刚想呵斥,结果抬头看到走进来的是身着甲胄的魏棕。   看到魏棕,陈朝咽下即将要出口的呵斥:“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魏棕斜眼撇向陈朝:“你完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但看魏棕那欠欠的德行,陈朝也知道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他先收起了书案上的字条,才正视魏棕。   “把话说清楚。”   魏棕抬起下巴点了点殿外的方向。   “咱们的二舅子找你。脸色很难看。”   自太尉府失火那夜起,魏棕就兼顾多头,一直在连轴转。前两日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了假,好好休养了两日,今日才进宫。所以他还不知道陈朝宿在宫里的事,只见到了明显燃着怒气的二舅子。一见到他便让他去紫宸殿中把陈朝喊出来。而且说的不是王爷,真的是直呼其名。   今日任和郎的样子,魏棕熟悉,之前他夫人受了委屈回娘家时他的二舅子就是板着这样的脸直接给了他一拳的。进殿叫陈朝,魏棕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道他的二舅子敢不敢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脸上也来上一拳。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魏棕亦步亦趋跟在陈朝后面出了紫宸殿。   任和郎并没有如魏棕期盼的那样给陈朝来一拳,而是阴着脸。   “王爷为朝政劳心劳神,下官一向钦佩。可醉心朝政以至于无心归家,抛下家中妻儿不顾,又岂是君子所为。”   任和郎虽官阶低,但在陈朝面前也从不会一口一个下官。即使是心性粗矿的魏棕,眼下站在一侧都听出了任和郎话中所带的讽刺意味。   陈朝也明白了,任和郎这是给他的妹妹撑腰来了。   见任和郎怒气腾腾的模样,陈朝便以为任和郎已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所以面对阴阳怪气的任和郎他也没有反驳。因为他也在后悔,那日不该为怒气所控,拂袖离去的。那日出了长公主府,他其实便后悔了。   他这几日宿在宫中,也是想让彼此都先冷静冷静。他昨夜也已经将登月楼的人都从金吾卫大牢中放了,他本也打算今日归府与她好好聊聊,再好生哄哄她的。但这些打算陈朝也不想说给旁人听。   陈朝只是道:“我今日迟些会归府的。”   任和郎被陈朝淡然的样子气笑了:“让哥儿都病成那样了,王爷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是下官以往小瞧王爷了,王爷真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   一直站在一旁瞧热闹的魏棕一愣,偏头看向任和郎:“让哥儿病了?”   任和郎面露讥讽,刚想再刺两句。本站在他面前陈朝瞬间变了脸,擦过他的身旁径直朝外走去。   任和郎想说的话被卡在了咽喉了。   看着疾步远去的陈朝,魏棕轻咳两声凑到任和郎身边。“让哥儿病了?怎么病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魏棕满心疑问,结果只收到了任和郎的冷冷一眼。   任和郎推开魏棕高大的身躯:“管好你自己。”   说罢,任和郎也迈步走了,只留下魏棕愣在原地。   “我又没得罪你。”   青云一路纵马赶到宫门口,正想让门口的禁军往宫里递句话,结果侧眼就看到自己的主子正坐在轿子里朝着宫门口来。   轿子到宫门口停下,陈朝弯腰出了轿。迈着大步无视了值守禁军的行礼径直走到青云面前。   “马车呢?”   青云哪有时间套马车,他指了指自己骑来的马,还没来的及说话,就看着他的主子利落翻身上马,然后控马转身离开。   陈朝策马远去,留下青云站在原地掰着手指头。只有三个字,他主子就对他说了三个字。   青云苦涩一笑,这回是真真完了。 第86章   长公主府内,慧心正打算劝自己多少主子用点膳或者上榻歇会的时候,瞥到素念站在门外对她一个劲招手。慧心正了正脸色,不动声色退了出去。刚到门外,素念将她拽到一旁。   “王爷出宫了,这会正朝着府里来呢。院外的侍卫都撤了,王爷若是要进院,是拦还是不拦啊。”   素念拿不准注意,慧心转眸道:“王爷只怕是知道了小世子病了的事。此时拦不得。你去门前迎一迎,我去禀王妃。”   得了慧心的话,素念心里也就有了底,带了两个侍女就往院门去。慧心转身回了屋,屋子里她的主子阖着眼靠在软榻眉头紧锁。   慧心走到近前:“王妃,王爷回来了。”   榻上的人眼睛都未睁,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嗯。”   慧心垂着头,即便跟了她主子许多年,一时间也不知道她主子是何意思 。   任兰嘉扶着额,只觉着头昏脑胀。任和郎从她这离开,她就知道让哥儿病了的事大概率是瞒不住他。她没想瞒,但也没打算告诉他。   陈朝从未在上京城中控马疾行过,这一回却是将侍卫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到长公主府府门前,本疾驰的马陡然被拉紧了缰绳,一声惊鸣,马的两只前蹄抬起,直起了半个马身。而马上的人稳稳而坐,面不改色控着马,待马稳稳落地后,翻身下了马。   值守大门的侍卫见到来人,将腰间的佩剑一背,垂头行礼:“王爷。”   门房看到好几日未归府的男主子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悄悄上前将马牵走。   陈朝迈着大步就要往府里走,才踏进正门,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陈朝以为是追随而来的随行侍卫,并没有在意,可此时身后传来了焦急的一声:“王爷。”   陈朝定住脚步转头,除了随行侍卫,赶来的还有两个禁军。   一个禁军坐在马上,另一个人禁军还没等马稳住就跳下马,冲着陈朝跑来。   禁军跑到陈朝面前,还喘着粗气,不等气顺,禁军急忙凑到陈朝耳边:“圣上晕倒了。太后娘娘让王爷速速进宫。”   陈朝眼神一凛:“怎么回事。”   禁军摇摇头。   陈朝下意识转过身子就要出府,可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他顿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迈出了府门,朝着才牵走马的门房道:“马给我。”   门房急忙把马牵给男主子。   疾行而来的一众人很快就折返回去,守在门上的王府侍卫一脸茫然,长公主府的侍卫彼此默默交流了一个眼神后,一个侍卫悄然进了府。   正院外,素念带着两个侍女翘首以盼,可左等右等始终未等到她想等的人。   “这六度怎么回事。不是说王爷出宫了吗?”   又等了一会,还是等不到了,素念拎着裙角就打算往外院去。刚出内院大门,就碰到了来报信的门房,得知了一个不算好的,甚至可以说糟糕的消息。   王爷都跨进府门了,结果又转身走了。   素念的脸上没了笑。   这王妃都知道了,王爷怎么就又走了。早知道她刚才方才就不说了。   素念跺了跺脚,折回了正院。她不敢进门,依旧站在正房外对着慧心招手。   慧心出来,听到素念传回来的消息脸色也是瞬变。慧心再回到正房再报时,听到她主子冷冷的音调。   “怎么了。”   任兰嘉只是闭着眼假寐,并不是睡着。这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瞒不住她。   慧心斟酌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道:“王爷,他未曾进府。禁军赶来,似乎找王爷有急事,王爷随着禁军走了。”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榻上的人很沉静,语调也没有一丝波澜。可慧心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心中更忐忑了。   她忐忑之际,府医走了进来。   “王妃,小世子的高热已全退了下。只看今夜会不会再发热。如未再发热,便问题不大了。”   榻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眼帘半抬着。   “知道了,昨夜你也辛苦了。回去歇会吧,让哥儿那还得你看顾。”   府医笑笑:“应该的。”   正当府医想退下时,抬起头看了任兰嘉一眼,看着榻上精神不济的任兰嘉他察觉出了不对劲。   “王妃可是也发热了?”   府医此话让慧心瞬间紧张,她走到任兰嘉身侧,抬起手就用手背贴上了任兰嘉的额。这一贴,果然,感受到了热意。   慧心:“曾老快来,王妃是发热了。”   曾老搭上了她的脉,任兰嘉才慢悠悠道:“原来是发热,哪哪都疼,怪不得让哥儿哭了一夜。”   *   皇宫里,太医跪了满地。陈朝迈着大步进了紫宸殿。本称病该躺在榻上的太后穿戴整齐,守在榻前看着太医给床榻上的明丰帝诊脉。越诊太医越沉默。   太医不敢下定论,于是几个太医都把了一次,随后凑在一起,几人得到的结论是一致的。   明丰帝的脉象平稳,把不出什么病症。   太医们凑作一团,陈朝走到床榻旁。   “阿姐。”   太后转头,看向陈朝。   “派人把曾老请进宫吧。我知道这几日你与兰嘉闹了别扭,若你不好开口。我派身边的女官去长公主府请。”   陈朝蹙眉:“阿姐,让哥儿也病了。”   太后:“只是让他进宫把个脉,不然我心不定。”   正说着话,床榻上的明丰帝幽幽转醒:“母后。”   *   长公主府内,一觉睡醒的让哥儿睁眼便哭了,谁都不让抱,小声啜泣着眼神乱转。乳母知道他这是在找王妃,可是王妃也病了。听闻也发热了。   乳母低声哄着小主子,试图喂奶也不成。眼看着小主子啼哭声越来越大,乳母正焦头烂额之际,房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乳母偏头一看:   “侍卫长,你怎来了?”   观海走到床榻旁抱起了让哥儿。   “给我手帕。”   乳母不知所以还是递了条手帕过去。观海接过手帕,动作轻柔,擦拭着让哥儿的泪脸。然后轻声道:   “不哭了,带你去见你母亲。但是你要哭,可就不带你去了。”   乳母站在一侧,看着啼哭不止的小主子听到男人的话,居然真的慢慢止住哭声,也是惊讶不已。   小小的人窝在宽大的胸膛里,转个身的功夫,留给乳母的只有宽厚的背影。乳母收起惊讶,急忙跟了上去。   让哥儿被观海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没让他吹到,抱着他进了正房。慧心看到观海怀里的让哥儿也是一喜。   “小世子醒了?”   观海:“嗯,郡主如何了?”   慧心看了眼内室方向:“喝了药,我劝着用了些粥,才睡下没一会。”   观海把让哥儿交给了慧心:“抱小世子去看看郡主吧。”   慧心接过让哥儿,观海俯下身子。   “世子乖,莫出声吵了你母亲。”   让哥儿眨着懵懂的双眼,慧心笑道。   “小世子还小呢,哪能听得懂。”   观海直起身子:“去吧。”   屋子里侍女都退了出去,空气中还遗留着浓郁的苦药味,慧心放轻脚步,抱着让哥儿绕过屏风,走到内室的床榻前。床榻旁熏着安神香,床榻上的人平躺着,面容有些潮红。   慧心也不敢走近,站在床榻旁两步距离,一手抱着让哥儿,一手捏着让哥儿的白嫩小手。   “小世子瞧见了吗?王妃睡着呢。我们迟些再来看王妃好不好。”   观海没有进内室,就站在门边。一个侍卫跨刀进院,观海见到侍卫往外走了几步。侍卫凑到他身边。   “厨房上下都查过了,吃食没有问题。但小世子房里的一个乳母前日归家了,属下去查探了下,那个乳母也病了。”   观海:“将人提来吧。”   侍卫应下:“还有一事,宫里来人了。六度正在前厅应付着,但他怕应付不来让我来请您。”   观海侧目:“宫里人来做什么。”   侍卫:“好像是来请曾老的。”   观心沉了脸:“我去看看。”   前厅,一个女官带着几个内室站在前厅中,一脸不耐:“我要见王妃,你同我在这废   话些什么。耽误了宫中的事,你能担得起吗?”   六度嬉笑着:“那自是担不起的。我已经往王妃院中传话了。您看,我也只是个下人的,一切不还得主子发话吗?王妃说见,那我才能带您去见不是吗?”   女官睨着眼:“那便快些。”   六度心中狠狠啐了一口,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   “是是是。”   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六度惊喜转头,就看到观海带着几个侍卫踏步而来。   观海踏入正厅,女官看着他,以为他是来领路的。   “可以领我去见王妃了吗?”   观海淡然道:“王妃身体不适,暂不见客。诸位有何事与我说便可。”   女官一愣,随即皱眉,心中虽有不满,但也知道正事耽误不得。   “太后娘娘命我来请曾老。让曾老速速与我进宫。”   观海不慌不忙:“此事王爷可知晓?”   女官眉头紧锁:“王爷自然知道,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观海轻笑一声:“真不巧,曾老前两日出京采药了,不在府上。”   本以为轻轻松松的差事,没想到自跨进长公主府就事事不顺。对方明明是笑脸相对,但女官总觉得心气不顺。   “欺瞒太后娘娘,你可知是何罪。”   观海立在原处,本还有些笑意的脸敛起,眼神也瞬间变得锋利。   “不然,我带各位搜一搜府邸。看曾老是否在府上。最好连王妃的院落也搜一搜,各位也好去太后娘娘面前请个功,治我一个欺瞒之罪。”   对上那双锋利的眼眸,女官心中有有些发怵,再听观海的话。更是气到面色涨红。   双方对立焦灼,最后还是女官败下阵。宫里的事耽误不得,即便没请到人,也得早些回去。   女官带着内侍愤然离去,观海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凌厉:“去查一查。太后身边的女官不应该这么没规矩。”   侍卫领命退出去,观海看向六度。   “既是长公主府的总管事,就拿出些长公主府该有的气势。见人就弯腰,我觉着你还是不适合这总管事的位置。”   说罢,观海带着侍卫转身离去。只留下面色渐渐雪白的六度。   女官回了宫中,就往紫宸殿去。她没能进殿,传了话,太后的贴身女官走了出来。见她独自回来,没带来人就明了几分。   两人低语了几句,太后的贴身女官转身回了殿中。   明丰帝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大太监章丘喂他喝着药。女官进殿后什么都没说,默默立在了一侧,太后瞥了她一眼后继续和身侧的陈朝说着话。   “还好,有惊无险。想来我这次装病,吓到子山了。子山也大了,往后这些事还是告诉他吧,免得像今日一般,惹他着急。”   陈朝敛眉:“就如阿姐所言。子山既无事,那我便回府了。让哥儿病了,我得回府看看。”   陈朝起身打算走之时,太后叫住了他。   “夫妻间偶尔有些争执在所难免,你是男子,该让的时候让让兰嘉。你也知道,她与旁人总是不同的,你莫欺负她。”   陈朝:“知道了阿姐,我出宫了。” 第87章   任兰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大概是因为发热,她总觉着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迷迷糊糊苏醒之际,最先感受到的是自己湿透的寝衣。但很快,一声轻轻的咿呀声惹得她的注意。   她睁开眼,就看到身侧抓着脚丫试图往嘴里塞的让哥儿,让哥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脚丫还塞在嘴里,就朝着她咧嘴一笑。   任兰嘉伸出手,先探了探让哥儿的额头。好在,已经不烫了,恢复了往常的温度,相较之下反而是她的手还烫一些。   任兰嘉没有缩回手,而是转而捏了捏让哥儿的肉脸颊:“你可吓死我了。”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做母亲,往日再淡定,面对啼哭不止,高热不退的让哥儿也是手足无措。而服侍的人再多,也无法在这时给她倚靠。   听到任兰嘉说话的声音,慧心和素念一同进来,素念手中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汤。   “王妃醒啦?小世子醒了许久了,只要您,哪哪都不去。本还怕小世子吵着您,可没曾想,世子竟也能乖乖在榻上躺着。小世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您了。”   不知道让哥儿是不是知道有人夸他,咯咯就笑出了声。任兰嘉心底一柔,想抱他,却想起自己现在一身汗。   “备水吧,我要沐浴。”   慧心走到床榻旁,扶起任兰嘉。   “曾老叮嘱了,不能沐浴。奴婢用热帕子给您擦擦身子再换一身干净寝衣吧。”   任兰嘉没有勉强,下榻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慧心搀着她。素念则是去榻上抱起了让哥儿。   浴室里的角落里,慧心早就命侍女燃起了炭,在这深秋时节,慧心做好一切准备怕再冷到自己还病着的主子。   任兰嘉褪去衣裳,慧心一边给任兰嘉擦身一边道:   “观海查了厨房,还有世子身侧的乳母,发觉世子的发热是前些时日说家中小儿周岁,请了假回府呆了两日的那位乳母传的。”   任兰嘉有印象:“回来了两日,说家中老母病了又出府的那个。”   慧心嗯了一声:“观海把人提回来了,审了审。一问才知,这乳母回家看望家中幼子时没忍住喂了一次奶,回来又喂了小世子。这才传上的。”   任兰嘉的脸色瞬间阴沉:“人呢?”   慧心叹口气,小世子因为早产,自出生后便一直精细养着,养的白白胖胖,和足月出生的孩子并无两异。谁知道千防万防,防不住一个乳母母爱泛滥。   “观海还押着呢,说待您醒来,由您处置。”   任兰嘉冷着脸:“让观海再审审。这背后有没有其他人的嘱意。不是心疼稚子吗?那就把她孩子抱来。”   慧心应下后,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的主子擦了身。又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后,扶着她出了浴室。   “素念煲了一下午的素汤,王妃多少用些,奴婢再去请曾老来给您把把脉?曾老说了,您这是着急又吹了风才惹得急热,来的快去的也快。用了膳后,您在喝贴药,好好歇着,便无事了。”   慧心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直到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整个人一顿。   任兰嘉也看到了屋子里的那道高大身影。他抱着让哥儿,让哥儿在他怀里扭着身子有些抗拒。   “素念,把让哥儿抱下去吧。”   素念正僵着身子站在一侧呢,她本哄小世子哄的好好的,没成想王爷突然进了房,吓了她一跳。王爷抱走了小世子,小世子似乎又不认识他了,一直扭着身子。素念虽然着急,但也不敢上手抱。如今自己主子发话,素念才缩瑟着上前:“王爷,要不将小世子给奴婢吧。小世子到了该喂奶的时辰了。”   看着怀里精神头不错的让哥儿,陈朝也是松下心神,看着几步外披散着头发,面无血色更像病人的任兰嘉,陈朝把让哥儿递给素念,朝着任兰嘉走去。   看着王爷迈步走来,慧心也松开了扶着自己主子的手,很识趣向后退了两步。   陈朝走到任兰嘉面前,柔声问:“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病了?”问话的同时抬手想摸摸她的额头。   结果手被任兰嘉躲开,她更是没有回应他径直从   他身边走过。   “还不抱让哥儿下去。”   素念巴不得快些离开这气氛怪异的正房,但她走之前还是道:“奴婢把汤放桌上了。您多少用一些。奴婢将小世子送回房,再去厨房给您做些吃的。”   说罢,素念就抱着让哥儿往门外走,经过任兰嘉身侧时,让哥儿伸出了手,似乎要母亲抱。素念赶紧压下他的小手。等素念踏出房门时,身后传来一道深沉的男声:“你也出去吧。”   素念转头,慧心也出了房。素念顿住脚步,等了一等。慧心走到她身侧:“你抱小世子回房吧。这有我看着。”   屋子里,任兰嘉坐到了桌前,打开汤盖,汤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口中。汤很清淡,很合她的胃口。任兰嘉就这么慢悠悠一口一口喝着,仿佛屋子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不存在一般。   陈朝看着她只穿着一身寝衣坐在桌前,背影纤细,默默叹了气,去屏风处拿了一件外衫。走到她身后把外衫披在她肩上后又坐到她身侧。   “还在同我置气?登月楼一事,是我急切了些。我与你道歉,可好?昨夜我已经让人放了登月楼的人了。至于登月楼,我已经命人将残骸打扫干净了。过几日,工匠便会起手重建了。”   说话之时,陈朝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任兰嘉的脸庞,他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但她似乎不为所动,喝汤的动作都未曾停顿。   陈朝放柔音调的同时也在放低自己的身段。自他出生至今,又何曾向人服过软。也只有对着她了。   而她这回也不似上回,冷着一张脸。   面上是不冷了,但淡淡的,明明坐得极近,但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层。   陈朝不由自主抬起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手掌中手腕纤细,他只要用些力就能轻易折断,陈朝卸了些力。而一直漠视他的人终于抬眸看他。   “王爷是回来看让哥儿的吧。如今让哥儿也见过了。我也累了,王爷无事便回宫吧。”   见她终于愿意同自己说话了,陈朝笑了笑:“你都赶我了,我不得出府。可真回王府只怕你又生气,转来转去只能宿在宫中了。我这几日,宫中的禁军只怕都在私下议论我。而且你二哥哥也来给你出过气了。让哥儿病了,你怎么也不派人来宫里传个话。是不是吓坏了。”   陈朝尽量用些轻松的语调,想破一破这凝重的气氛。   见他依旧自说自话,任兰嘉放下勺子。转过身子,正视他。   “让哥儿,让哥儿。王爷原也知道让哥儿病了。王爷这名取得真好。事事相让,只怕不为了让着我这个母亲,最主要是得让着宫里的那位吧。这病了,自己的父亲得让出去,看病的府医也得让出去。往后还得让什么?”   陈朝脸上本还带着笑,听到她的这番话,又冷了脸。惊诧自己一向温婉的夫人会说出这么一番犀利的话的同时也有股事实被戳穿的恼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子山虽然叫我舅舅,唤你姑姑。但他终究是九五至尊。哪不成让哥儿还要与他争?你想争什么?是,子山是你母亲救下的,但她也是为这江山。阿姐,母亲,还有我,也因为这层关系,也一直用心待你。阿姐对你小心翼翼,母亲视你如亲女,我们待你不好吗?成婚这一年多,阿姐知道你心中有心结,从不敢唤你进宫叙话。下头有好东西进贡也是第一时间送到府上给你,太尉府失火,更是第一时间派禁军接你和让哥儿进京。这一切,你都视若无睹是吗?”   若之前只是觉着任兰嘉在同他置气,眼下陈朝只觉着眼前的女人在无理取闹。   任兰嘉冷笑一声:“所以,这些话你憋心里许久了是吗?”   这些话,陈朝并没有憋着。因为他也怜惜她三分,觉着这些她的那些心结无伤大雅。可他不知道她心中还藏着不满,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让哥儿。让哥儿和明丰帝,总归是表兄弟,日后要互相扶持,总得亲近些。陈朝不敢想,如果她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思,让哥儿在她的教导下,日后和明丰帝会是怎样的关系。   陈朝压下心头燥意,慢慢镇静下来,试图与她好好说。   “我是让哥儿的父亲,我自是为他着想。让哥儿病了,我也焦急。我知道让哥儿病了便赶回来,但子山晕倒了。我知道让哥儿身侧有你,有曾老这才转身回了宫。阿姐也提过要曾老进宫,我给拒了。”   任兰嘉勾起嘴角:“可是,今日宫里可来了人,说是你的意思,要曾老进宫呢。而且,太尉府失火那夜,皇嫂是接我和让哥儿进宫了,可是她提出要送我和让哥儿出京呢。皇嫂说是为了我和让哥儿,也不知道盘算了多久。要将我和让哥儿送哪?又要送多久?”   看着他肃了脸,任兰嘉继续道:“是,让哥儿身侧有我和曾老。可宫里也有皇嫂和众多太医。都说若想家宅和睦,兄弟齐心,做父母的不能偏爱偏疼。让哥儿如今还小不记事。再大些,又何需我多言,他心中自有计较。我话已至此,王爷若想再演演慈父,那便去看看让哥儿,若不想看,回宫还是回王府,王爷随意。我累了,要歇下了,”   任兰嘉没有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转身后,她脸上反倒有了笑意。   今日,明丰帝昏倒一事,是她一手所为,她就是想看看她的好夫君会如何抉择,只能说。结果如她所料但也打破了她最后一丝期待。   她被双亲抛弃,所以她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儿子。如果他不醒悟,那她自有法子让他也为儿子让路。   都说母为子则计深远。她的儿子,又何需为他人让道。让哥儿,让哥儿。自是别人让她儿子。   陈朝怀着复杂心情踏出门的时候,侍女端着药正打算叩门。看着那浓黑的药汁,陈朝皱眉:“怎么回事?”   慧心立在一侧回:“小世子昨夜发热,王妃贴身照料了一夜,吹了风心中又焦急,便也发热了。”   陈朝刚踏出门的脚收了回去:“把药给我吧。”   端着药的侍女看着慧心,慧心点了点头。 第88章   本以为一番争吵后就会离去的人去而复返,任兰嘉靠在床榻上看看端着药碗的高大男人也是一愣。   陈朝端着药坐到床沿。   “我知道,你今日是为让哥儿着急,存了气,才说了那些话。今日之事我也不为自己辩驳,我看着子山长大,又亲自教导他这么些年。这几年,我习惯将他放在首位。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你说的没错,让哥儿还小,若他大了,总要伤心的。往后,我会注意的。我的那些话,你也莫放在心上。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你有不满,告诉我便是,存在心里憋坏了自己又何必。我也同你真挚道歉,不管是为登月楼一事还是让哥儿的事。你也原谅我一回,难不成,你真打算将我赶出府,从此就这么冷着吗?”   听到她真病了,陈朝心头那一点点气也就散了,气上心头,他都难以克制自己,又何必在意她的那些话。况且,她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她今日的话,也点醒了他。   陈朝目光真挚,而任兰嘉还是淡然模样。只看着他,但不回应他。陈朝叹口气。   “把药喝了吧。今夜让哥儿那我会看着,你安心养病。我先去看看让哥儿。”   陈朝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然后起身出了屋。院子里,一道挺拔身影背对他而立,听到声音缓缓转身。是观海,而且他站了有一会了。   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朝着让哥儿的屋子走去,快走到时,观海顿住脚步。   “王爷。”   陈朝转身看向他。   观海:“登月楼不只是驸马爷留下来的产业,登月楼更是驸马爷为郡主而建。郡主也不是气王爷抓了宋十他们,更不是气登月楼没了。郡主只是觉着王爷在心中将她当做附庸,而非一同携手的夫人。若不然,王爷总该顾忌她三分,提前知会她一声。郡主不喜政事,也无心高位。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三事。安王能伏诛,王爷能与她举案齐眉,小世子能平安喜乐。郡主是真的将您和小世子看得极重,而天生母子连接,舐犊情深,也许郡主将小世子看得比您更重些,也会因为小世子与您争执,但郡主本心都只是为了小世子好罢了。”   观海在陈朝面前一向惜字如金,如今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让陈朝侧目。按照陈朝的地位,一个下人敢到他面前说这些只怕命都不要了,而陈朝深知眼前之人   对于自己夫人的重要性,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陈朝没有出府,没有出正院,而是和自己的儿子同躺一榻。陈朝一夜未眠,面对那张小小的脸,陈朝生出了愧疚之心。   一向温婉的夫人尚且因为疼惜稚子和他这个夫君翻了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习惯性将宫里的外甥看得更重。不只是明丰帝和他之间多年的情感,更是因为明丰帝代表的皇位还有他多年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得到的局面。   翌日一早,陈朝早早就进了宫。太后昨夜回了后宫,见到陈朝一早便来后宫也有些吃惊。   而陈朝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阿姐昨日派宫人去府里了吗?”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立在一侧的一个女官神色慌张跪倒在地:“是奴婢,奴婢见太后娘娘着急,便自作主张出了宫。”   女官刚跪下,太后和陈朝就都沉了脸,随后太后摆了摆手,就走出了两个内侍把跪倒在地的女官拖了下去。   “最近精力不济,下面人都敢自作主张了。兰嘉可是生气了?”   陈朝犀利的眼神未敛起,凭他对太后的了解,若一个女官都管不住,那便不是他阿姐了。   “今日敢自作主张,明日就不知会做出什么了。一会我就让章丘来领人,送进慎刑司紧紧皮。也敲打敲打宫里的人。让哥儿病了一遭,我也自觉陪他的时日太短了些,待太尉府谋逆一事事了,我便带嘉儿还有让哥儿下江南走走,顺道探探安王的踪迹。京中的事,我会安排妥当。阿姐说的没错,子山也大了,孙太尉和先帝一事,也警醒了我,君是君,臣是臣。子山终究是天子,对阿姐亦或是我太过于依赖都不好。我们都该学着放手,让子山独当一面了。正好,借着我下江南的机会,让子山也磨练磨练。阿姐,你觉着呢?”   太后露出笑颜:“是啊。子山也大了,我们确实该放手了。”   陈朝:“阿姐能与我想到一处便好。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走了。”   陈朝走后,太后脸上的笑意消散。端坐的身子一松,整个人软弱无力往后向后靠去。她的贴身女官挥退了所有侍女内侍,走到她身侧。   “娘娘,您可还好。”   太后摇摇头:“无事,我只是累了。”   自从凉州出嫁后,她就没有一日是轻松的。要做大度的太子妃,宽仁的皇后,不插手朝政的太后,更要做一个好母亲。而这一些,每一项她都做的极好。   但日以继日,她渐渐忘了怎么做一个好阿姐。她为了留后路,把自己的阿弟和拥有皇室血脉的任兰嘉凑在一起。可成婚后,眼看着陈朝对任兰嘉上了心,而且两人真生下一个嫡子。而陈朝的权势又日益增长,成家后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全身心只为了明丰帝。她便有了顾虑。所以想送走任兰嘉和让哥儿,更想借机破坏他们夫妻关系。   太后捂着脸,苦笑一声。   她变了,变得自己都厌恶自己了。而她的心思,她的阿弟都看出来了。虽然没有挑破,但也借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陈朝今日的这番话也不全是因为不满,而是他早有打算。功高盖主,人心易变。他阿姐都变了,更何况他自小带大的外甥呢。帝王无情,皇权之下,谁都能保持如初。明丰帝想真正成长,真正掌权,那他必然得放权,甚至退出这权势中心。   *   昨夜让哥儿高热没有反复,这细心将养的身子底子到底还是起了用处,让哥儿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正院里又充斥着欢声笑语。   外头阳光好,但没人敢抱着让哥儿出去转圈。让哥儿便乖乖坐在榻上,抓着布老虎陪着她母亲。   任兰嘉的身子底子不如自己的儿子,休养了一夜还有些殃殃的。软在榻上,慧心拿了两份单子给她过目。   “上头那册是给三姑娘的及笄礼,下头那册是届时给三姑娘的添妆。”   任兰昭的及笄礼马上便到了,任兰嘉翻来上头的册子看了看。   “我记着库房里还有一套并蒂金莲的头面,把那加上吧。”   慧心记得那套头面,是她主子的陪嫁。   “好的。奴婢一会便加上。”   任兰嘉阖上了及笄礼单子,递给慧心。   “先把这些送去吧,说不准及笄礼还能用上。再支些人过去帮衬。”   慧心一一应下,看她主子虽然没精神,但好似也未因为男主子而烦恼,慧心正松口气,就听她主子说:   “益州那边宅子这些年可有人打理?”   慧心心一紧,但还是恭敬回:“一直收拾着,但宅院规格比不得京中。”   任兰嘉:“让人好好修缮修缮吧。”   退出正房,慧心顾不得放下礼单就去前院找了观海。   “王妃让我派人去修缮益州的宅院。”   观海的反应不如慧心大,在昨日陈朝踏进府门,又为了明丰帝转身出府时他就有预料。在这上京城,让哥儿虽然身份尊贵,但总越不过天子。而去了益州,任兰嘉就是土皇帝,而让哥儿也无需看任何人脸色。   慧心本以为观海会去劝劝,可如今看观海,似乎也有去益州的意思。而慧心,去哪她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在她主子身侧就好了。   而接下来的几日,长公主府还有上京城都慢慢恢复了平静,平静之下又暗流涌动。   上京城中,因为孙二爷呈上的书信,虽然定罪圣旨未下,但太尉府失火一事已无人在意,甚至世家大臣都变得异常低调,生怕被太尉府牵连。   而长公主府中,陈朝也日日回府,但是每次进正院,见到的只有让哥儿。而她,陈朝只看到许多账册进进出出。这一日回府,正房内冷冰冰的,连让哥儿都不见了,侍女说她抱让哥儿回任府了。大   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回任府的时候,任府人都惊住了,任老太太虽然很惊喜,但还是很忐忑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陈朝宿在宫里好几日的事,任大爷和任和郎回府只字未提,任老太太只是自己猜测。   见任老太太忧心,任兰嘉宽慰她:“祖母,让哥儿之前还小,我不好出府,如今他大了,我总该让他来见见曾祖母,况且,三妹妹及笄礼也快到了。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   任家女眷都在,听到任兰嘉的话,任兰昭挽住了她的手撒娇,而任三夫人则是咧着嘴:   “你已经让人送了那许多的东西过来,还派了那些人来。已然足够了。再弄下去,只怕规格都要超制了。”   任兰昭靠着任兰嘉:“二姐姐,你对我真好。”   任兰嘉笑笑:“听闻盛家的人已经进京了是吗?”   任老太太接过话茬:“早一月便进京了。一进京置办了一座四进大宅院,说给小夫妻俩当婚宅。还送了许多江南时兴的物件来。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我没收,都退回去了。本还觉着昭儿此番是低嫁,可如今看来这盛家着实是富。我都担忧昭儿嫁进去,得意忘形,整日穿金戴银,只怕时日久了日后你祖父都不让她踏进家门。”   任老太太看似在打趣任兰昭,但也在告诫她,不能被富贵迷了眼,失了本心。   任兰昭心思单纯,只听到任老太太说她的婚事就红了脸,那还能顾得其他。任兰嘉摸了摸任兰昭的脑袋:“祖母多虑了,三妹妹只是爱美了些,本心自然是能守住的。但花夫家银子太过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三妹妹放心,我会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到时候,只要花自己银子买漂亮首饰,祖父会让你进门的。”   任兰嘉一番话让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而任三夫人和任兰昭两母女,看着任兰嘉的眼神都在发光。   任老太太:“你就宠她吧。”   晚膳后,一直未露面的任老太爷把任兰嘉叫去了前院书房。   任兰嘉进门后,任老太爷先是仔细打量了自己打孙女许久,然后道:“你和王爷近来怎么了。可是闹什么不愉快了。”   任兰嘉抬眸直视任老太爷:   “祖父,我想去益州。” 第89章   “去益州?”   年事已高的任老太爷此时才恍然记起这益州是自己孙女的封地,但出生后只有她母亲安宁长公主带她去过一次,也从未在那居住过,怎么会想着去益州。   任老太爷叹口气,虽然他深居府中,长子和次孙回府什么都未说,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会想着要去益州呢?”   对着任老太爷,任兰嘉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   “京中动荡,两党相争,如今三公世家一派因失去太尉而乱了阵脚,但很快他们就会回过劲来。婚前,我也同您说过,我不在意王爷一心朝政,更不怕他树立政敌。可如今,有了让哥儿我也有了顾虑。我能深居内宅诵经祈福,但让哥儿大了总是要有玩伴,结好友的。京中人人心复杂,手段繁多,我不想让让哥儿小小年纪就经受这些。云留山上清苦,思来想去也只有益州了。益州繁华,又有明德书院,况且又是我的封地,对让哥儿而言是个好去处。”   任兰嘉虽然不在任老太爷跟前长大,但他也深知自己这个孙女温和性情下的执拗,若不然怎么能小小年纪一去祈福多年,谁劝都不下山呢。   “王爷呢?他可同意?”   任兰嘉:“祖父放心,为了让哥儿他会同意的。”   任老太爷并不这么觉着,这一去可就是千里,不是像云留山那般一日便能到的。   “打算何时去?”   任兰嘉:“不急的,让哥儿还小呢,受不起舟车劳顿。况且,再怎么都要等三妹妹成婚,若不然,她怕是要跟我闹了。”   提到任兰昭,任老太爷也露出笑意。   “昭儿成婚,和邵也是要回京的。届时让他陪你一同去益州吧,明德书院那我有个老友在那,我本也有意让和邵去他那求学。和你一起去益州倒也方便。避开这几年,待圣上执政,便也就能安定了,你再回京也不是不可。”   任和邵如今已经在江南的青云书院入学了,任老太爷说是让他去求学到只怕只是为了任兰嘉。任老太爷没有反对,而是在第一时间就替考虑。任兰嘉心里清楚任老太爷对她的好,她也没有拒绝。况且让哥儿慢慢长大,身侧是需要男性长辈陪伴的。观海是好,但他总把自己放在下人的位置。   任兰嘉:“三妹妹婚期未定,想来也还有几月。到时候等三弟弟回来再定也不急。”   任老太爷点点头,今日让哥儿进府,他都还未见过,便想着去看看。去正院的路上,任老太爷几番想开口,问一问自己孙女和陈朝到底怎么回事,但最终他也还是没问。   任老太爷上次见让哥儿还是满月礼时,时隔几个月,任老太爷再见到让哥儿,不由眼眶一热。   太像了,让哥儿长得太像他早逝的次子了。   让哥儿正坐在任老太太怀里,见到母亲过来正扑腾着呢,对上了一张白发苍苍的脸,让哥儿歪着脑袋,咿呀了一声。任老太爷俯下身子,伸出双手。   “曾祖抱抱好不好。”   让哥儿丝毫不认生,张开了双手。   任老太爷刚把让哥儿抱在手里,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哟,还是个小胖墩呢。”   让哥儿听不懂曾祖说什么,只觉得那雪白的胡须他没见过,好奇之下便伸手去拉。   一老一小亲昵着,任兰嘉坐到任老太太身侧。任老太太牵着她的手说:“天色也迟了,要不今夜就留下来吧。”   任老太太本也是试探一问,没成想任兰嘉点头应了。任老太太一喜,急忙吩咐嬷嬷:“还不快去收拾院子。”   正房里的欢声笑语到了夜深才散去,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回了院子,任老太太则和任老太爷坐在一处说着话。   “嘉儿是不是受委屈了。你瞧瞧,嘉儿来了一日了,这么迟都未曾回府,那头都没来个人说接他们母子回去。当初我就觉着这婚事不妥,这小夫妻新成婚浓情蜜意,等浓情蜜意散去才是过日子。嘉儿这性子,需要的能知冷知热疼惜她的,摄政王,终究不是良配。”   任老太爷拧拧眉:“这话,不要在嘉儿面前提。嘉儿不似宜儿和昭儿,她心中有数。”   *   长公主府中,一个小厮蹑手蹑脚敲了敲书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王爷……”   书案后的人抬眸,眸光冷漠,神色肃然。   小厮不由自主颤了颤身子:“王爷,表姑娘来了,说有事寻你。”   透过打开的房门,静坐许久的陈朝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然黑透,他没有在意小厮说的表姑娘,而是问。   “王妃呢?回府了吗?”   小厮摇摇头,然后他就眼看着自己的主子脸色又沉了许多。   “下去吧。”   小厮一时愣住,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阖上门走到书房院落外。院外,叶芙蓉正踮着脚翘首以盼呢。   小厮叹口气,走到她面前。   “表姑娘,王爷这会不得空,只怕见不了你。”   目送叶芙蓉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离开,小厮又转回院子,往偏房走去。刚推开偏房门,就听到嘶嘶的抽气声。   小厮踏进偏房,偏房榻上青云正趴着,一脸痛楚,痛楚所来之处正是他伤痕累累的屁股。   见过小厮进来,青云侧过头。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伺候王爷吗?”   小厮木着脸。   “青云哥,王妃今夜未归府。我瞧王爷脸色不是很好。”   “什么?”   青云不由弹起,结果牵扯到了伤口,让他又哀嚎了一声。   “让人去任府问问,是不是发生何事了?”   现在的青云就如惊弓之鸟,王妃和小主子再出点什么事,他却毫无察觉话,只怕下次伤的就不是屁股了。   小厮:“可马上要宵禁了,只怕人派出去,也回不来。”   青云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他有种预感,他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暂时顶替青云贴身伺候陈朝的小厮也更加小心翼翼,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没有得到吩咐小厮也不敢贸然进门,只能在门外站着,站了一夜所沾染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一夜未眠还是只是房里的灯燃了一夜。   天微亮,陈朝准时推开书房门,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而任府中,任兰昭刚起身就听闻任兰嘉昨夜宿在了任府,高兴之下,早膳都未用,简单洗漱后就兴冲冲朝着任兰嘉的院子去。结果刚到就扑了个空。   她拎着裙角又转头去了正院,果然看到任兰嘉和任老太太正坐在一处笑眯眯看着让哥儿满榻乱爬。   任兰昭:“二姐姐起的也太早了些,我去你院中找你。侍女说你早早就来找祖母了。”   任兰嘉:“让哥儿早早就醒了,闹腾着要出门,只能带他出来了。”   任兰昭嘻嘻一笑:“祖母之前还担忧二姐姐整日闭门诵经会闷坏了,没成想,如今有让哥儿治住了二姐姐。让哥儿爱热闹,有让哥儿在,祖母再也不用忧心了。”   任兰昭嬉皮笑脸,任老太太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就你就爱热闹。还能有谁比你爱热闹。”   任兰昭丝毫不惧任老太太,扯着她的衣袖就开始撒娇。任老太太无奈点了点她的脑袋。   祖孙几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用了早膳。用早膳时,忙着操持任兰嘉及笄礼的任大夫人和任府夫人,来露了个面请了个安就匆匆走了。   早膳后,安静了片刻的让哥儿又闹着要出门,任兰昭自告奋勇要带着让哥儿去花园玩耍,任兰嘉便让素念还有乳母跟着她带着让哥儿出门了。   任兰昭走后,任老太太念叨了一句:“越来越没规矩了。”   任兰嘉笑着回:“再没规矩,祖母还不是惯着她。”   任老太太:“马上及笄就要出嫁了,在府里也没多少日子了,我也总想着她最后在府里的日子能欢快些。”   任兰嘉:“当初选   中盛家,不就是觉着三妹妹嫁过去能不受规矩拘束吗?只怕成婚后,您还得时常叫三妹妹进府,约束约束她,不然可得无法无天了。”   这么多子孙,三个孙子本就不长在内院,任兰宜早早出嫁,任兰嘉远在云留山。这几年伴任老太太左右的也就是任兰昭了。任兰嘉也看出了任老太太不想拘束任兰昭外的另一层忧愁,任兰昭出嫁后,府里就要冷冷清清了,趁现在能热闹些也好。   任老太太长吁一口气:“往后你们三姐妹要亲亲热热的,互相扶持,有空便一起回来看看祖母。”   任兰嘉只笑笑,并没有出声应下。任老太太这反应只怕任老太爷还没和任老太太说她要去益州一事。   任兰嘉:“三妹妹成婚后,祖母也要操持二哥哥的婚事了,二哥哥早日成婚,也好早日给您添个曾孙。”   说到任和郎的婚事,任老太太的注意力也被移开。   “昭儿及笄礼那日,你也帮祖母瞧瞧,看看哪家女郎性情好些的。和郎性子和你祖父一样,太过沉闷,所以得找个性情舒朗些的女郎。”   任兰嘉:“三妹妹身旁的那些闺中好友,我瞧着好几个都不错。如今也都差不多要及笄了吧。”   任老太太点头:“早两年我便和你祖父说,要早些将和郎的婚事定下来,他总说不急。如今好的女郎只怕也都定亲了。”   任兰嘉:“二哥哥的婚事有许多人家盯着呢,说不准就等这次昭儿的及笄礼,祖母瞧着吧。只怕那日,热闹着呢。”   任老太太本有些焦灼的心也被任兰嘉的话安抚了下来:“如果是这般,那最好了。”   祖孙两说着话,聊着任兰昭和任和郎的婚事,侍女来报:“老太太,王妃,王爷来了,如今在前院书房。说一会来给老太太问安。”   任老太太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孙女,但看她面色淡淡,似乎也不意外。   任老太太:“想来是来接你回府的。”说完,任老太太看向侍女:“去花园把三姑娘叫回来吧。”   侍女领命退下了。   侍女到花园里,任兰昭正抱着让哥儿看小蚂蚁呢。一大一小正专注,听到侍女让她带着让哥儿回房,任兰昭本还不愿。可再听到自己的二姐夫来了,任兰昭抱着让哥儿赶紧起身。   “快快快,给让哥儿擦手。”   传话的侍女仔细一瞧,小世子手中捏着一把土呢。   侍女不吭声,眼看着乳母给小世子仔细净手,再擦脸。又恢复那干净白嫩模样,任兰昭才抱着让哥儿往正院走。   刚跨进二门,经过连廊,就看到不远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迎面走来。   怀里的让哥儿虽然恢复了干净模样,但面对两个她都惧怕的人,任兰昭心里不由心虚,于是就刻意拖着脚步慢悠悠走上前。   “祖父,二姐夫。”   任老太爷应了一声,而陈朝则是看向了任兰昭怀里的让哥儿,让哥儿方才玩开心了,这会脸上还带着笑呢。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一看就讨人喜欢。   陈朝伸出手:“辛苦三妹妹了,将让哥儿给我吧。”   任兰昭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将让哥儿往前递了递,眼看着让哥儿一点都没有犹豫,扑进了陈朝怀里,任兰昭有些吃味,带他玩了许久,居然一点不舍都没有。   任兰昭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但陈朝眼下注意力都在让哥儿身上,并没有关注她。陈朝自那日回府后,夜夜都陪着让哥儿睡,所以让哥儿如今对他很是亲昵。   任老太爷则是清了清嗓子:“嘉儿呢?”   任兰昭:“二姐姐在和祖母叙话呢。”   一行人进了正房,陈朝一进门就将视线就落在了端坐在厅中的白色身影上。   男人的眼神钉在任兰嘉身上,任兰嘉却慢条斯理喝着茶,连头都未抬。   往常夫妇俩一起出现都是一副亲昵模样,如今这生疏模样,就连任兰昭都察觉到了不对。   最后还是任老太太笑道:“王爷这是刚下朝吧,可用过早膳了?”   陈朝颔首:“在宫里用过了。”   见陈朝和她说话时,视线都不曾从自己孙女身上移开,任老太太偷偷瞥了孙女一眼,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只能道:“与嘉儿许久未见了,昨日聊着聊着一时忘了时辰,天色太迟了,我索性就留嘉儿宿了一夜。”   听着任老太太放下姿态还试图和陈朝解释,任兰嘉皱起眉头,而一直关注她的陈朝自然也注意到了。   “嘉儿在府里也时常念着您,只是顾念着让哥儿还小,不便出府,也是我朝事太多。往后我定然多抽空带嘉儿和让哥儿多回府看您二老。”   任老太爷没吭声,任老太太笑呵呵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一直默默喝茶的任兰嘉放下杯子起身:“祖父,祖母。今日我先回府,过几日三妹妹及笄我再早些来。”   任老太太一愣:“不留下用个午膳吗?”   任兰嘉摇头:“不了祖母。” 第90章   回长公主府的马车内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只有让哥儿坐在宽厚的怀里仰头看看父亲,又偏头看看母亲。   陈朝捏着让哥儿的小手,侧目去看自上了马车就闭眼假寐的人。   踌躇,内疚,这些极为陌生的情绪这几日萦绕在陈朝心头。他伸出手,牵起了她交叠在腹部的手,本闭着眼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作睁开了眼,转眸看他。   陈朝:“我与阿姐商议过了,等太尉府事了,我就带你和让哥儿下江南。江南秀丽,即便是冬季景色也好。让哥儿又喜爱出门,我们一边游历,一边追查安王踪迹。若碰到你喜欢的地方,我们久居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任兰嘉垂眸,将自己的手从那宽大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不用了,昭儿成婚前,我哪都不会去的。”   温润的手刚牵到手中又骤然离去,不只是手心,陈朝心口也随之一空。   马车进府,任兰嘉率先下了马车,也不在意陈朝还有他怀里的让哥儿,自顾自带着侍女往正院去,陈朝就这么被晾在马车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让哥儿陪着他,亦或是今天终于见到她,她也愿意同自己说话了,陈朝心里居然还有些庆幸。   陈朝下了马车后,就叮嘱侍卫:“让盛钧行过来。”   盛钧行现在也是大忙人,但陈朝一反常态突然叫他去府上,他便以为有什么急事,放下稽查司的事就匆匆去往长公主府。   进府到书房时,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小人儿,小人儿抓住一支沾了墨的笔四处挥舞着,而在朝堂上一贯冷静的摄政王如今衣襟上,下颌上都沾了墨,一贯无情的脸上都是无奈,一手抱着小人儿,一手试图控住他。   这场景,又新奇又滑稽,盛钧行脸上浮着笑轻咳了两声,而此时陈朝终于从自己儿子手中抽走了那只笔。被让哥儿折腾了一番,陈朝也有些心浮气躁,他把笔放在书案上,看了一眼盛钧行,说了句:“坐下吧。”   盛钧行不紧不慢坐下,饶有兴致看着陈朝给怀里的让哥儿擦手,让哥儿丝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对着盛钧行笑笑。   面对即将叫他一声姨夫的小外甥,盛钧行也展现了自己的善意,从腰封处取下一把玉扇,递给了让哥儿。   “小世子玩这个吧,这个可比笔好玩多了。”   玉扇通体是用白玉做成的,扇面是由当代名家而画。在外千金难求,盛钧行却随意就递给了不足周岁的稚童。   见到精美的玉扇,让哥儿在陈朝怀里就坐不住了,想要,但拿不到。盛钧行见状起身,俯身又往前递了递。   让哥儿顺利拿到扇子,看着扇子满脸好奇。而盛钧行见他拿到,就收回视线打算坐回去。可他还未坐下,就听到刺啦一声。   盛钧行抬头,只见那名家所做的扇面在他低个头的功夫就被让哥儿撕成两半。   盛钧行僵住,而正擦拭着下颌所沾染着的笔墨的陈朝脸上却有了笑意。   “坐吧,就当买个教训。往后送东西送牢固些的。”   刺啦,又是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这声后,盛钧行也笑了,一把扇子他也不在乎。只是震惊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陈朝见他坐下,用一副过来人的语调道:“等你成婚有了孩子你便懂了。”   盛钧行不急着成婚,他一贯随心所欲,应下这婚事也是因为对象是任兰昭,换成其他京中女郎就算给他三品大员的位置他也不一定会应。而任兰昭年岁还小,过几日才及笄,成婚都太早,更别提生子了。   盛钧行坐定后:“王   爷今日找我来,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陈朝:“朝中无事,我找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盛钧行:“我的婚事?”   陈朝:“嗯,及笄礼后你就把婚事提上日程,早日成婚吧。”   不急着成婚的盛钧行:“…………”   *   任兰嘉回到正房后,褪去了一身衣裳,把自己浸到了浴池中。池水荡漾,但她的心却难得平静。   方才他一开口,便是什么与阿姐商议过了。听到这几字后,他余下的话她就不想听了。   他从未与她商议过,告知她的只有他的决定。而她讨厌被别人做主。   任兰嘉披散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慧心正拿着几本账册还有一个匣子等着她。   任兰嘉走到软榻前坐下,素念站到她身后给她擦发,慧心则抱着账册和匣子走到她面前。   “王妃,照您嘱咐的,我挑了几个旺铺,把地契都已落成了三姑娘的,还有一处庄子,您要不要看看?”   任兰嘉点点头,慧心便把册子递了上去。   任兰嘉其实也没有细看,只是随意翻了翻。这是她打算给任兰昭的一部分添妆,江南的铺面和庄子。至于为什么不把铺面所营的产业一同给她,任兰嘉清楚,自己这三妹妹可不是什么经商的料。这些铺子占据的都是江南最旺的地段,手拿这几个铺面,年年的租金都不少,又何苦要费那个脑子受那个累。   翻看了两眼账册,任兰嘉就阖上了,她看向立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慧心。   慧心自小跟在她身侧,如今也有二十了,一般人家的贴身侍女随着主子出嫁后,不是在主子有孕时去伺候男主子,就是配个管事,但任兰嘉身侧的侍女,规矩容貌比一般官家女郎都好,配个小官都是成的。任兰嘉也想给她们多个选择。   任兰嘉:“你们随我多年,如今年岁也都到了。也是时候替你们寻个合适的人了。”   任兰嘉话音刚落,慧心和素念齐齐跪下。   “王妃,我们不嫁。我们就想陪着您。”   素念只以为任兰嘉要赶她们走,眼眶瞬间就红了,慧心也抿紧唇,绷着脸。   任兰嘉:“素念我不知道,慧心,你不想嫁给观海吗?”   慧心猛然抬头,素念则收起泪眼一脸欣喜看着她。同在一起长大,素念怎么不知道慧心的念头。   可素念的欣喜没有维持太久,她看着慧心摇了摇头。素念情急之下扯了扯慧心的袖子。   任兰嘉却不意外:“你是不想,还是是怕观海不愿娶你?”   慧心垂着头未答。   任兰嘉:“其他事,我可以下令,但唯有婚事,我无法勉强。你若真想,便自己去问问吧。若他点了头,过几月我就替你们操持婚事。让哥儿也大了,身侧也得有贴心人跟着。其他人我也不放心,若是你和观海的孩子,我自是放心的。”   婚事未定,就说到了孩子,慧心不由也红了脸。   慧心一事简单,任兰嘉看向素念,很快就摇摇头,素念的性子和她那三妹妹如出一辙,只是出身决定了她们的境遇不同,素念的婚事还得好好合计,不急于一时。   “正院里满十六的,都问问吧,若心中有人了,把婚事办了。若没人,想出府还是留府都随她们吧。”   素念还不知道自己主子有心去益州,慧心却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在为去益州做安排,益州这一去,不知几年,她想把这些从小跟随她的侍女安置好。   慧心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主子,无关任何人。方才涌上心头的欣喜,如今也淡去了些。   “奴婢去问问,问了来回禀您。”   任兰嘉没应下,看下素念:“素念,这事交由你去办吧。让你慧心姐姐能安心去弄好自己的婚事。”   素念朝着慧心挤了挤眼睛,然后大声应了句:“是。”   说完正事,任兰嘉也有些乏了,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慧心退出正房后,就怔愣在廊下久久未动,最后还是素念推了推她。   素念:“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观海啊,问问他愿不愿意娶你。”   素念一脸揶揄的样子让一向稳重的慧心也难得露出娇羞。但娇羞后,慧心还是不由自主就踏着小步往前院走去。   慧心的心从未如此忐忑过,刚出二门,还未到侍卫院,她就见到了使她心情忐忑的那个人,他肩背宽厚,步伐稳健,一直都是一身黑衣,而这么多年也一如既往的稳重。   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慧心就垂下头,不敢多看那迎面走来的人一眼,因此她也没看到一向稳重的人今日脸色并不好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那黑靴映入眼底,慧心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听他匆匆道:   “带我去见郡主。”   慧心抬头,这才察觉到了观海脸色并不好。她顿时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转道:“出了何事?王妃刚歇下。”   往常听到任兰嘉歇下,观海一般也就算了,但他今日一反常态。   “你去把郡主唤醒吧。我在偏房候着。”   任兰嘉还未睡着,她刚换了寝衣躺下,慧心就进来了,见慧心脸色不佳,任兰嘉本还以为是她和观海一事不顺遂,本想问,慧心却道:“观海来了,说有要事找您。”   任兰嘉支起身子:“给我更衣吧。”   观海一直候在偏房,听到脚步声后转头。慧心立在门边:“王妃起了,让你去见她。”   观海走到正房外,顿住脚步:“让人守好院门和房门。”   如此阵重,慧心也知道今日之事小不了。   任兰嘉坐在书案后,观海进门还未等她开口问,就主动先道:   “宋十让人来报,说观心出事了。今晨观心本该照常去给他上药的,但迟迟未见人。宋十便派人去小院查看,这才发现小院里都是打斗的痕迹,未见观心的人影。宋十的人勘验了小院,脚印凌乱,来了不少人,观心只怕不敌。宋十推断,观心如若不是被生擒,只怕也不妙。”   任兰嘉本该有些慵懒的姿态闻言立马变了,坐直了身子,沉了脸色,寒了眸光,   “不是让她退到禅虚寺了吗?”   观海垂着头:“本退到禅虚寺了,但宋十此番在金吾卫受了不少罪,出了金吾卫便让观心进城给他医治了。”   任兰嘉腾起怒气:“让宋十去找,他把人弄进城的,找不到,让他赔命。”   任兰嘉的怒气在观海的预料之中,但他想得更深:“府里要不要戒严。若观心真被有心之人生擒,虽然她不会吐露什么,但也要做打算。”   任兰嘉没有回答观海的这个问题,而是问:“最近有观南的下落吗?”   观海一顿:“郡主觉得此事是观南所为?”   任兰嘉:“你觉着呢?”   观海觉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原本指腹为婚的一对未婚夫妻,因为裴家落难,观心一家被牵连,再见时就隔着血仇了。   起初任兰嘉和观海都不知道观心和观南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观南也不知道,一直到观心随着曾老学医,学成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观南送了一碗毒药。   那碗毒药被观南察觉,最后是任兰嘉主持公道,给观心灌了半碗,那半碗毒药虽没毒死她,但也毁了她的嗓子。   观心没死,自那日后她和观南也没有好好相处过片刻。   小院的位置和观心的身手,观南最清楚不过,如若真是观南所为,观海反倒不担心了。   他太清楚观南对任兰嘉的心思,原来在府上时,观南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弄死观心都没有下手,不就是顾忌任兰嘉吗?如今若真是他抓了观心,顶多折磨一番,真弄死,不会的。   但为何在这个时候动手?   观海只有这个不解。   任兰嘉捏了捏眉心:“先找人吧。不管死还是活,都让宋十给我把人找出来。登月楼一事我还没与他清算,若观心再出事。你和他说,他和他妹妹都别活了。”   观海:“是。”   观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慧心眼看着他离去,便也知道今日并非什么谈心的好日子。慧心刚想转身问问发生了何事,就看着乳母抱着小世子从院外进来。慧心疑惑:“小世子不是跟王爷在书房吗?”   乳母:“王爷出府了。让我们抱着小世子回来了。”   *   阴森潮湿的暗室中,火把发出的噼啪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青衫男子立于暗室之中,听到脚步声回头。   “主子。”   来人一身黑衣,站在阴影处与阴影完美融合。   “抓到了?”   暗室里除了青衫男子,还有一处木架,木架上用铁链捆绑着一个满身血痕,垂着头不知生死的人。来人问话,青衫男子抓住木架上的人的头发,木架上的人被迫仰起头,露出了真容。   青衫男子抓着人,等着阴影处的主子发话,可等了许久,他等到的只有沉默。 第91章   来人正是陈朝,而木架上露出的那张脸他也很熟悉。徐弘的心上人,他夫人的惯用医女。   陈朝走出阴影处,站到光下。在光的照映下他也看清木架上的人伤势有多重。陈朝的脸色很冷,仿佛笼罩了一层冰霜。也不知是为人,还是为那伤。   “把人放下来,请大夫。”   这话全然不在青衫男子的预料之中,但他依旧还是垂下应了声是。   走出暗室,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书房,陈朝站在书房中看着两个黑衣男子架着重伤昏迷的人向外拖行。他紧紧蹙起了眉头,内心的烦躁自见到那张脸开始就开始蓄力,如今已然到顶。   “我让你们给人治伤,不是让你们弄死她?”   黑衣男子早就习惯了这般处置抓到的人,要医治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可面对已然怒气到达顶峰的主子,黑衣男子很识趣,毫不犹豫弯下腰,将受伤的人横抱而起。   而陈朝,只觉着心口沉闷,在房中也呆不住,索性向外走去。踏出书房,就会发觉他现在所在之地就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宅。   陈朝站在院中,青衫男子走到他身后。陈朝的一系列反应,都让青衫男子意识到了不对。   “主子,可有什么不妥?”   旭日当空,陈朝对着烈日眯了眯眼。   “让你们抓散播太尉府叛乱流言之人,怎么抓到她了。”   青衫男子挺直身子:“您叮嘱我们查善堂,所以这些时日我们便一直盯着,也派了稚童去与善堂的那些孤儿套话,最后查出来的便是她。昨夜本想着将她抓来问问话,也不欲伤她。可她出手便是杀招,仅凭一人便杀了我们近十人,属下只能下令围捕。若属下抓错人了,此罪,属下愿领。”   本仰头对日的陈朝缓缓回头:“你的意思是,她一个人,在你们的围捕下,杀了你们近十人?”   青衫男子颔首:“是的。招式凌厉,与那龙卫所用招式相似。”   陈朝的脸色变得晦涩不明:“治好她,也看好她。”   踏出民宅,院宅外就是一条喧嚣的街市。都说大隐隐于市,民宅不惹人注意,但气势摄人,样貌不凡的陈朝就惹人注意了。   马车停在民宅外,陈朝没有上马车,而是顺着人流往涌动的方向而行,随行侍卫匆忙跟上。   巡捕安王坠崖的观海;数日前突然传来的安王的踪迹;他出京几日后就被火烧的太尉府;胆识过人的文弱登月楼掌事;还有身手不凡散播了太尉叛乱流言的医女。   安王,太尉府!   都是与那场叛乱有关的人。   赵泰佑……   陈朝脑中突然出现了那个断手断脚,还被割了舌头的赵泰佑。   上京城外上百被人一剑割喉的安王死士,突然出现的赵泰佑,这一直悬在他脑中的未解之谜,似乎都有了答案。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都串联到了一起,陈朝就算再想哄骗自己,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夫人。而他,堂堂摄政王,被人一次次哄骗,还因此觉着自己做了错事,从而生出内疚之心,试图想哄她回转。   明明还未到冬日,陈朝却觉得发冷。   走着走着,陈朝走到了金吾卫大门。陈朝想到了徐弘离京之前的那句有些莫名的对不住。   陈朝顿住脚步:   “给幽州去信,和徐弘说:他的人在我这,我要真相。”   *   长公主府内,素念照着主子的吩咐问了正院里所有适龄侍女,是想嫁人还是出府还是留在府里。得了答案,素念脚步轻快就打算去正房去汇报,结果被慧心拦在了门外。   素念不解:“怎么了?出了何事?”   慧心:“没什么,王妃还歇着,别去扰她。”   同为任兰嘉的贴身侍女,素念知道自己主子有很多事只吩咐了慧心没让她知道,素念心宽,也从不好奇。见慧心拦她,她也没有坚持,只关心自己主子用膳了没。   慧心点头:“用过了。今日这我伺候就好了,你去伺候小世子吧。小世子马上就要断奶了,这辅食你去问问曾老的意思,可以好好安排下去了。”   这是正事,素念应下。   “我这就去找曾老。”   正房里,任兰嘉没歇下反而格外清醒。她习惯了做暗事,她的人也习惯隐于暗中。自下山后事事顺遂,让她也失了警惕之心。上次登月楼之事已然给了她教训,她也打定主意沉寂一段时日,可事与愿违,还是出现意外。   不管是何人抓了观心,又或者伤了她,她总要让那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这个人一向公平,就好比当初观心给观南下毒,因为观南最后没喝下,所以她只让观心喝了半碗。如若今日观心之事,真是观南所为,那她也会把刀递给观心,让她把所受的罪加倍还回去。   这一日,任兰嘉未出房门,而被陈朝陪着睡了好几日的让哥儿在今夜也久违地独自被乳母哄着入睡。   至于陈朝,回长公主府了,但没有进后院在前院书房睡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前院和后院之间的二门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后院的人不出后院,前院的人也不踏进后院。直到任府办及笄礼那日。   及笄礼是喜事,任兰嘉换下一贯穿的白衣,换上了一袭青衫红底齐裙,发髻高高挽起,配上了金饰。   看着仔细梳妆过后的主子,慧心恍然间似乎见到了她幼时的模样。慧心感叹:“王妃自己及笄礼都不在乎,对三姑娘的及笄礼却这么重视。”   及笄礼,对于寻常女郎也许是什么锦上添花的加持,但对任兰嘉的身份而言,只是负累。   任兰嘉自己懒得办,但不代表她不愿意在自己妹妹的及笄礼上给她撑腰。   梳妆完,外头天色其实也才刚亮不久。任兰嘉简单用了几口早膳正漱口时,乳母抱着让哥儿也进来了。让哥儿今天也穿了一身的青袍,和任兰嘉的青衫极为相配。   母子俩没有亲热太久,今日得早点去任府。   一众侍女乳母簇拥着两位主子到了二门处打算上马车时,抬眼就看到了端坐马车旁那骑高头大马的男主子。这些时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两位主子闹了不愉快,所以突然见到好几日未见的男主子,侍女和乳母都下意识去看任兰嘉。   这几日,任兰嘉的注意力都在观心失踪一事上,骤然见到陈朝,这才恍惚想起还有他的存在。她没问,那些侍女自然也不会多嘴,所以任兰嘉也不知道他这几日都未进后院也没去看让哥儿。   见他坐在马上上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那个架势,似乎是要同她一起去任   府。   侍女扶着任兰嘉上了马车,随即慧心又抱着让哥儿上去。一直到慧心安置好让哥儿,把车帘放下,夫妇俩都没有人主动开口和对方说过一言一语。   马车穿街而过,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到任府外时,时辰还早,宾客都没到,府外还没什么马车。任府的门房认出来长公主府的马车,打开大门,拆了门槛,让马车径直进了门。   马车进府还未停稳,任兰嘉就听到了任兰宜的声音。   “二妹妹也这么早就到了。”   慧心掀开车帘,任兰宜站在她的马车旁,身侧是抱着源哥儿的魏棕。看着他们似乎也是刚到。   任兰嘉叫了声二姐姐,随后躬身钻出准备下马车时,高大的男人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伸出了手。   不远处就是正在看着他们的任兰宜和魏棕,任兰嘉只能噙着笑把手搭上了那宽大的手掌上。借着力,任兰嘉正打算踏上马凳下车。可突然手被他抓住,他健壮的臂膀也环上了她的腰肢,就这么她被半抱着下了马车,落地后,她又自然而然整个人都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许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任兰嘉的手支在他的胸膛上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啧,不过下个马车,二妹夫你也护得太紧了。”   魏棕的调侃声响起,陈朝偏头,一个恍神的功夫怀里的人就退出他的怀抱,从他手中把手抽离开。   本紧紧相贴的两人瞬间分离。   任兰宜见此场景还以为自己的二妹妹是害羞了,抬起手就轻锤了魏棕一下。   “你怎话这么多。”   魏棕莫名,他也是好心。看小夫妻前段时间闹别扭,帮衬一把嘛。   任兰嘉没有看陈朝一眼,走到了任兰宜面前。   “大姐姐,大姐夫。你们怎也这么早就来了,几月不见源哥儿,也不知道源哥儿还认不认识姨母啊。”   魏棕怀里的源哥儿此时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小表弟身上。任兰宜从魏棕手中接过源哥儿。   “源哥儿,叫姨母。”   源哥儿看了任兰嘉一眼,伸出手指向让哥儿:“弟弟……”   任兰嘉笑了:“源哥儿不认识姨母,认识弟弟是吗?。”   源哥儿长的虎头虎脑,份量也不轻,这也不是什么叙话的地方,任兰宜看向魏棕:“我们去瞧瞧三妹妹,你和王爷去拜见祖父吧。”   慧心此时也抱着让哥儿过来了,姐妹两带着孩子一同往内院走去。魏棕看着自己夫人走远后嬉笑着走到陈朝身侧,还没说话,就被陈朝踹了一脚。魏棕捂着屁股。   “你踹我干嘛?我和你说,下了朝,我们就是连襟,别以为我不敢还手啊。”   *   任兰昭的院子自一早就挤满了人,任三夫人见到她们来了,很是高兴,但也怕下人冲撞她们,所以两人只能和任兰昭随意聊了两句就往正院走。   正院里也热闹,已经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了,正坐在一处说话。任兰宜和任兰嘉上前问过好后就找了个僻静地方呆着。   任兰宜和任兰嘉说着话,乳母和侍女照看着两位小主子。   任兰宜:“没想到昭儿都到了及笄要出嫁的年纪了。想想幼时我们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你瞧源哥儿和让哥儿,玩的那般开心。以前不觉着,如今源哥儿慢慢大了,觉着他还是要有兄弟姐妹相伴的,就像我们一样能彼此照料。”   任兰嘉:“二姐姐想给源哥儿再添个弟弟妹妹?”   任兰宜点头:“我是想的,但你姐夫不愿。我生源哥儿时,着实是吓到他了。”   她们两姐妹,一个难产一个早产都不顺遂。任兰宜反问任兰嘉:“你和王爷可有打算?”   任兰嘉:“暂时没有呢。”   他们上次亲近都已经是陈朝离京之前的事了。不过任兰宜随意说说的话任兰嘉放在了心上,她看向与源哥儿亲亲热热的让哥儿,那高兴模样和他和大人们在一起时不一样。   两人闲话了一阵,府里陆陆续续进客了,任兰宜便让乳母将源哥儿还有让哥儿都抱了下去,随后两人不紧不慢往宴客厅去。   任府如今是炙手可热,不过一场及笄礼,许多人都挤破脑袋想弄一张帖子。但任府没有大办,请的都是一些相熟人家还有明面上不得不请的一些人。   任兰宜环视一圈:“听魏棕说,陈国夫人感了风寒,今日是不是不来了。”   任兰嘉一顿,她压根不知道此事,但她还是应了一声:“应当是吧。”   任兰宜也知道自己的二妹妹和婆母未住在一宅,所以也就没再问了。   及笄礼很顺利,任兰昭戴上了意喻着她及笄的钗冠,任三夫人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抹了泪。   宴席时,慧心凑到任兰嘉耳边悄声道:   “王妃,王爷醉了,老太太让您去瞧瞧。”   任兰嘉看向任老太太方向,任老太太正看着她,任兰嘉不想惹任老太太忧心,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大姐姐,我出去一会。”   慧心的话任兰宜也听到:“去吧,慢些走。”   陈朝被安置在了任兰嘉出嫁前所住的院子里,因为陈朝醉了,任大夫人还派了嬷嬷和小厮来伺候。有任府的下人在,任兰嘉原打算走个过场的念头也打消了。   她刚推开房门,隐约就闻到了一丝酒气。绕过屏风,陈朝连靴子都未脱,就这么歪在榻上。   任兰嘉远远站着扫了榻上一眼,并未想走近。可榻上的人听到了动静,支起身子,酡红着脸看着她呢喃了一句:   “你来了。” 第92章   人既然醒了,任兰嘉也不打算留了,她转身就打算离开。榻上的醉酒之人却几步就追上了她。从背后俯身环住她把她禁锢在怀里。   他炙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喷在她的耳后,即使任兰嘉厌了他,但这一年多的情爱下养成的自然反应还是让她不由酥了半个背脊。   他的臂膀收得很紧,虽然没有勒到任兰嘉,但也让她一时无法挣脱他。任兰嘉皱着眉:   “松开。”   她虽带着怒气但配上她娇软的音调,在陈朝听来,更像娇嗔。   这几夜,他始终无法安眠,脑中想的都是她。夜深时,他后悔过,为什么要依照那纸条所言,去查什么善堂。可他又反应过来,她欺骗他,哄骗他,终归是他们夫妇之间关起门来解决的事。给他递纸条之人,才是在背后另有所图之人,虽然不知所图为何,但他总得把人揪出来,他不允许外人借这些事伤她分毫。   只是他也希望她能和他说一回实话,只一回便可。   她说什么,他都愿意信她。而那些事,如果真是她做的,他会替她好好掩埋,从此不会再有人翻出来。往后这些污秽事,他也会帮她处置好,她不该沾染这些的。   陈朝喘着粗气,近在眼前的是她修长的脖颈,她的雪白胸膛也因为生气而上下起伏着,陈朝醉了,但也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那份醉意让他热了身子,那丝清醒让他清楚知道,他要她,即便她骗了他,他也想要她。   男人张口咬住了白皙纤长的脖颈,女人痛呼一声,男人很快就收起牙,转而用温热的唇舌不断在她脖颈上流连。   薄唇从脖颈上寸寸上移,移到耳垂处,细嫩的耳垂被他含入口中。她的敏感点他了如指掌,所以他能清楚感受到怀里人很快就软了身子。   没了力气的任兰嘉清楚,这不是明智之举。可身后抱着她的人不放开她,也不勉强她,就这么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迷情之下任兰嘉想起来了任兰宜所说关于兄弟姐妹的话。往后要去益州,让哥儿身边没有父亲,如果能有个弟弟妹妹相伴似乎也是不错的。   男人能感知到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挣扎,她细嫩的手不再推搡他,转而将手放在了他环在她腰肢的手掌上。男人因她的这一动作瞬间受到了鼓舞。   慧心一直守在门口,在房间里传来久违的令人赤红的动静时,她起初还有些诧异。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很从容地将任府的下人都请出了院子,只留下了长公主府的侍女留守。随后又亲自去宴客厅传了话,只说王妃要照料王爷,接下来的宴席便不参加了。   任府人自然没有异议,而其他官家女眷也早习惯摄政王妃不喜露面与人交际。   从宴会厅回来后,慧心眼观鼻鼻观心,在屋子外守到日下西山,屋里的动静这才渐渐停歇下来。又过了许久,屋子里响了铃。   慧心带着两个侍女端着水进屋,只见到满地的狼藉。她主子难得穿一回的艳色衣裙如今被撕裂分散四处。而本喝醉的人撑着头坐在榻旁赤着上身满目清明。精神奕奕进屋的人此时赤着背脊伏在床榻上似乎深睡过去了。   “放下出去吧。再去传个话,就说我酒力不济,今夜就留宿在府上了。”   外头的宴席散去了,但魏棕夫妇还有盛钧行一家还未离去,如今正坐在一处叙话,慧心去传话时,他们都听到了。   任老太太笑呵呵应下了,等慧心走了,任老太太才看向厅上的几个男人。   “怎么给王爷灌了那么多酒。”   灌陈朝酒的几个元凶不由自主都摸了摸鼻子。   及笄礼主要邀请的都是官家女眷,今天上门的男子都是自家人。宴上,任和郎是对陈朝还有怨怼,魏棕是记恨陈朝踹他的那一脚,至于盛钧行,他只是凑个热闹罢了,谁能知道陈朝真一杯不拒都喝了。   心虚的几人都不知道声称酒力不济的人眼下很清醒,而且清醒意识到自己刚刚借着酒劲把自己夫人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帕子温热,他擦拭的动作也很温柔,但看到她腰迹被他掐出的红痕还有那处的肿胀时还是沉了沉眼眸。   任兰嘉再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她的身子除了酸胀并没有其他不适。清清爽爽的也换上了寝衣。只是宽大床榻上只有她一人,折腾了她半日的人并不在屋子里。   从他赤红着眼撕碎她的衣裳时,任兰嘉就意识到了不对,但那时一切都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任兰嘉揉了揉腰肢,掀开了锦被。   “慧心……”   进来的不是慧心,而是换了衣袍散去了一身酒气的陈朝。   “慧心去给你准备晚膳了。”   久违的情事并没有让夫妇俩破冰,至少在陈朝看来没有。因为她见到进屋的人是他后,眼神中瞬间没了任何情绪。陈朝本有许多话想开口,但因为那双冷漠的眼眸他止住了。   “今夜我在偏房陪让哥儿,你……好好休息。”   陈朝转身离开,任兰嘉看着他的背影难得怔愣了下。   第二日,陈朝早早去上朝,任兰嘉起身后也没有在任府久留,她陪着任老太太用了个早膳就独自带着让哥儿回了府。   接下来的几日,任兰嘉的心依旧牵挂在观心一事上,陈朝也照旧不进后院,只每一日都会让乳母抱着让哥儿去前院一趟。   青云将伤养了个七七八八,瘸着腿出来打算伺候自己主子时,面对的就是这样无解的局面。   王妃不清楚,但青云伺候了自己主子两日就看出来了,他主子是想王妃的,但好似在等一个契机。   又过了几日,一封从幽州传回的信经由青云的手送到了陈朝的案上,青云隐约觉着,这就是他主子在等的契机。   深夜,青衫男子经由王府侍卫守卫区域进了长公主府,进府后一路无阻径直进了前院书房。   青衫男子恭恭敬敬立在书房中。   “主子。”   陈朝:“她伤势如何了?”   青衫男子:“无大碍了。”   陈朝:“那把人放了吧。”   青衫男子抬头,疑惑又不解。但陈朝没有和他废话:“明日就放。”   青衫男子垂头:“是!”   青衫男子退出书房,陈朝似是有些疲惫往椅背一靠。他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封千里加急送回的信件上。他拿起一本折子,将那信件盖住。   等了这多日,信终于送到了,但他却不想看了。   得知真相又如何?真是她做的又如何?去质问她吗?彻底揭开这层纱他又能得到什么?   左不过就是死了一些本该死的人。   罢了,她想做什么便做吧,他替她善后便是。   书房里的人正在试图自己说服自己,而从长公主府离开的青衫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坠了两条尾巴。   次日正值休沐,书房里的灯彻夜通明,青云不知自己主子何时入睡亦或是睡了没有,所以也不敢敲门去打扰。   捂着还未痊愈的屁股,青云盯着院子里的小厮让他们走路都轻声些。来这长公主府时日也不短了,长公主府的福享了,规矩是半分没学会。   青云正盯着呢,余光瞥到院门外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青云一瘸一拐朝着院门走去,院门外的人朝他嘻嘻一笑。   “青云,表哥在吗?”   青云扶额:“表姑娘,您怎么又来了。主子这些时日心绪不佳,您还是别来触霉头了。”   这表姑娘最近这些时日隔三差五就往书房跑,青云躺在榻上都听说了。而且每次来都只是与他主子闲话几句,也没正事。平时也就算了,最近恰好正是两个主子闹矛盾的时节,这次数多了,青云都不免想歪,这表姑娘别是对他主子有什么念想吧。   这念头一旦起了,就很难消散,为了自己能在长公主府一直享福,青云觉得自己得替王妃看好他主子。   青云的警惕叶芙蓉没有察觉,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   “我今日来是有正事的,今日是姨夫的忌辰,姨母做了些姨夫爱吃的糕点,特地从宫里送了些出来,让我拿给表哥。”   这倒是正事,青云伸出手:   “表姑娘给我吧,我一会给王爷。”   叶芙蓉护住食盒:“不行,姨母叮嘱我得亲自交给表哥,看着他吃的。”   青云:“可是王爷还未起呢。”   叶芙蓉:“表哥怎这么懒,日头都这么大了还睡着。不过也没事,我可以等表哥的。”   说完,叶芙蓉推开青云去往院子里走。青云带着伤,压根拦不住常年习武的叶芙蓉。   青云无法,只能让叶芙蓉在院子里坐着。   等书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时,青云第一时间先拦住了蠢蠢欲动的叶芙蓉。   “表姑娘,容我先去禀报一声。”   叶芙蓉抱着食盒:“快去吧。”   青云推开房进去就看到他主子只套了件宽大的外衫坐在榻旁,一般他主子这般穿着,那这一日大概率是不出门的。   陈朝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外头怎么回事?”   青云:“表姑娘来了,说今日是老元帅的忌辰,老夫人做了些糕点让她送来。”   陈朝这才恍然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让她进来吧。”   青云出去,再进来时叶芙蓉跟在他身后,拎着食盒脚步轻快,眼睛这瞅瞅那看看,没个安分模样。   叶芙蓉把餐盒放在书案上,然后又把里面的糕点都摆了出来。糕点精致,确实都是陈国夫人的手艺。   摆好糕点后叶芙蓉看向一直立在一侧的青云。   “站着做什么?这吃糕点多干啊,还不快去泡点茶。”   陈朝净面出来就听到叶芙蓉在使唤青云,叶芙蓉使唤完青云转脸看到他露出笑脸:“表哥快来尝尝,姨母染着风寒还坚持做的。叮嘱我一定看看着你吃。”   青云看了一眼自己主子,陈朝走到桌案后坐下。   “去吧。”   得到主子的话青云这才出门,出门时青云还留了个心眼,特地将书房门大敞着。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叶芙蓉就给关上了。   “风多大呀,还敞着呢。”   阖上门,叶芙蓉一边念叨着,一边往书案旁走。   看着陈朝低头看折,并没有吃糕点。叶芙蓉把糕点往陈朝面前推了推:“表哥不吃吗?”   陈朝:“放着吧,一会吃。”   叶芙蓉:“不行,姨母叮嘱过的。表哥你就吃一个吧,吃一个我也好向姨母交差。”   陈朝抬头,叶芙蓉站在书案旁,大有他不吃她就赖着不走的架势。陈朝伸手,拿起近前碟子中的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过几日,我派人送你回凉州,最后几日安分些。”   前段时日嚷着要回凉州的人如今听到这消息似乎也没多开心,叶芙蓉扯起嘴角笑了笑。   “知道了表哥,表哥,那你把这碟子糕点都吃了吧。这食盒是宫里的,   我一会一起带回宫吧。”   青云亲自泡了茶,但他走路不稳也端不稳托盘,便让小厮端着走在他身后。带着小厮刚从侧房出来时,青云就看到从院外走进来一行人,说是走进来,更应该说是疾步而入。   而走在最前头的,是青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女主子。青云忍着痛,快步迎上前。   “王妃,您来了?”   任兰嘉:“你家主子呢?”   青云刚想回答书房里呢,结果一偏头,这敞着的书房门怎么又阖上了。   青云讪笑两声:“主子在书房里呢,表姑娘也在里头,老夫人今日正好让表姑娘送了些糕点给王爷。奴才这就去禀告王爷一声。”   任兰嘉冷着脸:“不用了。”   方才看着女主子面色不佳来势汹汹的样子,青云就直觉不妙,但他也不敢拦只能踮着脚亦步亦趋跟着。   啪——   书房门被猛然推开,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书房内的景象被门外的人都看在眼里。   背对着大门安坐在圈椅上的属于男人的宽厚背影,正对着门俯着身与男人不过咫尺,与男人背影交叠在一处的面容姣好的女郎。   完了,千防万防,没防住就算了,还被女主子撞个正着。青云死死扒住了门框,这才得已稳住了身型不至于倒下。   而屋子里,叶芙蓉也被剧烈的开门声吓到,再抬头,看着立在屋外面色阴沉的可怕的表嫂,叶芙蓉扒着男人衣襟的手哆嗦了两下。   “表嫂……” 第93章   屋里子的叶芙蓉猛然退开两步,许是太过慌张,自己绊了自己一脚。整个人向书案跌去。   哗啦—   书案上大半的物件都被叶芙蓉带倒在地,叶芙蓉自己也在地上滚作一团。   而站在书房外的青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主子竟然从始至终一动未动。   任兰嘉本怒气腾腾而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她竟然笑了一声。青云一直默默关注着女主子的反应,任兰嘉的那声笑让他不由头皮发麻。冷笑后任兰嘉抬步跨进书房,青云也紧忙跟了进去,而慧心给随行而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后也紧随而入,进门后她阖上了大门。   任兰嘉一步步向书案走近,倒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染了墨汁的叶芙蓉显得极为慌张,她撑起身子试图解释。   “表嫂,我……不是你想的那般。”   任兰嘉无视了眼睛已经泛红显然已经慌了神的叶芙蓉。她走到书案后,只见到高大的男人坐在圈椅内双眸紧闭,已经全然失去了意识,若不是那半敞开的衣襟下的胸膛还在起伏,只怕都要让人觉得他没了气息。   任兰嘉眼中的怒气不再,只剩下满眸的凌厉。青云也发觉了自己主子的异样,他难以置信看向地上的叶芙蓉。表姑娘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青云此时也开始慌了,正打算转身去找府医,结果就看见站在圈椅前的女主子高抬起手,然后朝着他明显意识不清的主子的脸落下。   啪—   巴掌声极为清脆。   青云呆住了,一直磕磕巴巴想解释的叶芙蓉也惊愣住了。   一巴掌后,除了身子歪了歪,男人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任兰嘉收回手,视线先是落在了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上,随后又扫向坐在地上已经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少女身上。   任兰嘉对着少女勾唇微微一笑:“慧心,请表姑娘吃糕点。”   叶芙蓉看向地上那些和墨汁裹在一处的糕点,脸色一白。   “表嫂……”   *   “表嫂,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啜泣声,哀求声夹杂在一处,高高低低的音调刺得陈朝脑袋生疼。陈朝缓缓睁开双眸,先看到的是床帐,再微微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已几日未见到的夫人,她坐在榻上,面带笑意。而她的脚旁,他的嫡亲表妹趴伏在地上,满身狼藉。   叶芙蓉……   陈朝的意识慢慢回转,昏睡前的记忆也慢慢回转。   “叶芙蓉,你在糕点里放了什么?”   男人咬牙切齿冷声一喝,趴在地上的叶芙蓉整个身子一颤,她直接抱住了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任兰嘉的腿。   “表嫂,救我……”   任兰嘉看着床榻上终于苏醒的人,放下手里的信纸,然后微微俯下身子摸了摸匍匐在她脚旁的叶芙蓉的头,噙着笑偏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夫君,表妹不乖呢?我杀了她给你解解气好吗?”   任兰嘉的声音温和依旧,但她的话让叶芙蓉震惊,她微微仰头,一脸难以置信。   “表嫂……”   一直守在床榻旁的青云听到女主子的话,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自从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后,青云就发觉得自己对于女主子之前的所有认识都是错的。   床榻上的陈朝身体本无力,听到她的话后更是一滞。他的眼神变得复杂。陈朝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看向地上明显因为任兰嘉的话而变得呆滞的叶芙蓉。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平日里不懂事归不懂事,但借着他父亲忌辰和他母亲的名义在糕点里给他下毒,这全然都踩在了陈朝的死穴上。陈朝满腔怒火,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叶芙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这些天的惶恐不安,还有数次试图开口被无视的委屈,如今又有了做了坏事的内疚,所有心绪一并涌上叶芙蓉心头,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后盘腿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可他们说,他们给我爹下了毒,我不照着他们说的做,我爹就会死……”   屋子里的人听到叶芙蓉的话都变了脸色,任兰嘉脸色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也收起。眼神变得凝重。   陈朝面色一凛。   “扶我起来。”   立在床侧的青云紧忙去扶,陈朝撑着疲软无力的身子坐在床沿。再看跪在地上的叶芙蓉,已经泪流满面,泪水夹杂着她脸上沾染的墨汁,她还用手背一抹,整张脸乌七八黑糊成一团。   对上自己表哥犀利的眼神,叶芙蓉啜泣着继续道:   “他们要我偷你的私印,我不敢偷,我想和你说的,但你每次见我都冷着脸,我就不敢说了。我也想和表嫂说,可表嫂这些时日也都闭门不出。我也没打算偷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私印长什么样,再给他们一个假的。”   叶芙蓉哽咽不断,话语毫无逻辑,整个人也充满了委屈和不安。   明明是她做了错事,如今坐地上一哭,眼泪汪汪的模样反倒显得她极为委屈。   任兰嘉看着叶芙蓉倒没什么触动,毕竟又不是她的表妹。至于陈朝,下颚紧绷,眼眸深沉近墨,怒气翻腾。   这怒气不是对叶芙蓉,而是对叶芙蓉口中的人。   “威胁你的人是谁?”   叶芙蓉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给我递过两次信。我第一回收到信就给凉州写信了,让莫大宝带医师给我爹把脉了,只是莫大宝一直没有给我回信。”   陈朝拧了拧眉,思索了会才反应过来叶芙蓉口中的莫大宝是谁。是她   还未成婚的未婚夫。   陈朝:“信呢?”   叶芙蓉咬了咬唇:“我收起来了。”   陈朝扫了一眼青云,青云接收到眼神后心领神会,立马朝外走去。青云出去后,陈朝抬手捏了捏眉心。叶芙蓉虽然在哭,但也一直关注着陈朝的动静,如今看他一脸不耐的样子,叶芙蓉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任兰嘉。任兰嘉面上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叶芙蓉缩了缩脖子,哭丧着脸。   本以为惹了祸,还能求表嫂保保她,没想到一向温柔的表嫂居然说要杀了她。都是坏人,叶芙蓉越想越悲伤,哭嚎声也越来越大,边嚎边道:   “表哥,我知道错了。我给你下的就是迷药,没有毒的。你不要杀我,你救救我爹。我爹不能死。我要回凉州找我爹。”   陈朝本就头晕,听到叶芙蓉的哭声头都快炸了。   “好了,别哭了。”   陈朝一声冷喝,叶芙蓉的哭声戛然而止。此时青云进门,身后跟着侍卫长还有两个侍卫。两个侍卫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走到叶芙蓉身侧弯腰一人一侧将她驾起。而侍卫长走到陈朝面前站立。   “王爷。”   自得到自己主子昏迷的消息,侍卫长就带人守着书房院落。本是关心,想看看主子是否安好,可视线扫过,却看到他主子脸上类似指痕的红印。   侍卫长异样的眸光一闪而过,陈朝并没有察觉到,而是看向叶芙蓉。   “把信交给他,还有信从何而来,何时来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在事情未查清前,呆在房中哪都别想去。”   叶芙蓉:“表哥,我想回凉州。”   陈朝神色冷峻,不欲与叶芙蓉多说也不想看到她,他挥了挥手,侍卫就拖着叶芙蓉退下去,青云也紧跟着一道出去了,被拖出去的叶芙蓉刚开始还不肯放弃,一口一声要回凉州,后面就剩下了远去的咽呜声,显然是让人堵了嘴。   屋子的热闹退去,又只剩一屋子寂静和夫妇俩。夫妇俩之间隔了大半个屋子,软榻上的任兰嘉衣冠齐整,面色红润。而床榻上的陈朝披散着头发,整个人难得的神色萎靡。   陈朝扯了扯嘴角,牵动了左脸颊,随后就感受到微微的刺痛感,但他并未在意,他如今眼中只有那个坐在软榻上的人。   “嘉儿……”   即使他的喉咙干涩,但这两个字也被他叫的满怀情意。   自房里的人都退去后,任兰嘉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消散不见。她捻起放在身侧的信纸,又将信件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陈朝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信纸,看清信纸后,陈朝瞳孔一震。她手中信纸背面还印着熟悉的红印,正是幽州传回来的那封信。   陈朝眼眸一沉,刚想动就听到她轻笑一声:“观心果真在你手里……”   她的话语轻飘,看似漫不经心,但饱含冷意。   陈朝撑起发软的身子,想起身下榻,可才坐起身就没了力气。陈朝抿紧唇。   “此事并非我本意,我们好好谈谈。”   任兰嘉抬眸,眸中满是讥讽。   “那何是你本意?”   陈朝把手撑在榻边,借着力撑起身子,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后,陈朝拖着虚浮的脚步一步步向她走近。快走到她近前时,陈朝整个人虚晃了一下。一直冷眉相视的人因为他这一晃瞳孔一缩,下意识伸出了手,但很快她又缩了回去。   看着她伸出的手,陈朝眼眸一动,很快他就稳住身型缓步走到她身旁寻了个空坐下。陈朝未离她很近,尚有半臂距离。见她手中还捏着那纸信,陈朝从她指缝中将那张信纸抽出,他并未看信,而是将信纸随手放在一侧。   “你既拆了这封信,就应当知道我并未拆开看过。观心的事,我会和你解释。在我说之前,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有事要同我说。”   陈朝眼眸专注,盯着眼前那双曾经柔情似水看着他,但如今却毫无波澜的双眸。   听着他的话,任兰嘉一愣。   宋十递话,说发现了观心的踪迹,正是他的人所为。所以她本是带着怒气而来,没成想却撞见叶芙蓉做的好事。在门口,发现叶芙蓉趴在他身上扯他衣襟时,她怒气升腾,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弄死他和叶芙蓉。她就算不要他,他身侧也不能有他人,而且她这还没不要他,他就敢在她府邸做出这种事。   站在门口的短短几息,任兰嘉连怎么弄死他们的方式都想了好几种。好在,最后只是一场乌龙。   进门后见到他面无血色昏睡的样子,任兰嘉忆起了当初他为她挡箭受重伤的时候,也是这么了无生机。看着昏睡的他,任兰嘉心里本有的怒气突然就消散了,但她又腾起另一股气,气他居然被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叶芙蓉算计了。气恼之下,任兰嘉就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再就是无意间发现的来自幽州的信件,一拆开,信里的内容证实了宋十递进来的消息。观心果真在他手中。   消息被证实,任兰嘉本该震怒,怒他居然又动了自己的人。但他为自己挡箭险些丧命的记忆犹在,看着他躺在榻上毫无知觉的样子,任兰嘉突然有点疲惫。   他们两人这般彼此算计有何意义,索性她也要去益州,把观心要回来吧,观心回来她就走。往后相隔千里,相安无事就好。但没想到,他居然问她,她有没有事想告诉他。   任兰嘉第一反应就是观心是不是说了什么?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一点。观心深谙刑讯,她不会轻易开口的。   思及此处,任兰嘉抬眸回视他,依旧一副淡漠无可奉告的神情。   这回,轻笑一声的换成了陈朝,他摇了摇头,看向她。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言语无奈,眼眸中也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意味。任兰嘉看着那双眼眸,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避开。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她移开双眸。   “把观心放了。今日我要见到她。”   说完这句话,任兰嘉起身就想走,但刚起身她的手腕被人抓住。随即轻轻一拽,她跌进了宽厚的怀里,坐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他环着她,把她扣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   “你又要就这么走了?连我为何抓了观心都不听了吗?”   方才看着她起身,陈朝内心闪过一阵莫名慌张。本以为她又要同他红脸,没想到却这么淡然。就是这份淡然让陈朝慌张。也正是这份慌张让他毫不犹豫就拉住了她。   “登月楼一事后,你以为我还会不同你商议就动你的人吗?我也不曾想过抓观心,只不过有人暗中送信,信上有散播太尉府谣言的线索,底下人顺藤摸瓜查到了她然后抓了她罢了。我发觉是她后,没有审她,也没有问她任何事,只是让人给她治了伤。即便你今日不来,我的人今日本也会放了她。”   他的气息随着怀抱包裹住了任兰嘉,他每说一字,任兰嘉都能感受到他的胸腔在震鸣。而他的一字一语也从她的耳中钻进了她的脑海里。任兰嘉脑中思路百转千回,各种思绪混杂在一处。   有人递了信?什么人?这么隐晦的事居然有人发觉了,还捅到他那去,意欲何为。   任兰嘉怔住,陈朝挪开下巴,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我实在没有力气。我书案抽屉里,有一个墨色匣子,你去帮我拿来可好?” 第94章   陈朝不仅放柔了语调还带了一丝轻哄的意味。他本以为还得再哄上几句,怀里的人却已经用手抵开他的胸膛。   “松开我吧。”   陈朝闻言,从善如流很快就松开了她。任兰嘉从他怀里起身绕过屏风往前堂走去。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屏风处,陈朝就敛起所有笑意,然后甩了甩头。他现在头脑昏胀,极难保持清明。叶芙蓉也不知道在哪弄的迷药,威力甚大。   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陈朝正了正脸色,再抬头,就见到她抱着匣子缓缓走来。   待她走近,陈朝先是接过匣子,后又扣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匣子看着普通,但细看之下竟然没有开合之处。任兰嘉只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匣子上四处摆弄,随后咔一声,匣子开启。   精巧严密的匣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珍贵宝物,而是一张张纸。纸张有大有小,方才熟练摆弄匣子的手如今也目标准确 ,在一叠纸张中抽出一张。那张纸张被递到了任兰嘉面前。   字条上不过寥寥几字,却让任兰嘉刚稍稍柔和了一点的眉眼又变得锋利。任兰嘉将纸条叠起,攥在手中。   陈朝适时用大掌抓着她细嫩的手:   “你也看过字条了,抓她确实并非我本意。我除了府中侍卫,还有一批暗卫在外头。他们只负责外头的事,也不认得她,这才闹了这乌龙。我本只想和徐弘确认下她的身份,确保她对你没有异心再同你说的。只是,你本就因为登月楼一事恼了我,如今又出了此事,我怕你恼怒之下又是将我赶出府了。”   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朝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可以这般信口胡诌,装腔作态。明明欺他,瞒他的人是她,结果却是他要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情。   不过他的示弱和装腔确实起了作用,任兰嘉确实心乱了片刻。但很快她又定下心来。   “观心伤了,我要伤了观心的人。”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   “她杀了我手下十人。”   她护着自己的人没错,但他手下的人也没错。他不能为了让她顺心就把手下人再交出去。真计较起来,观心杀了他的人,本也不该再活下去。   眼看着她要把手抽离开,陈朝抓住她的手腕,   “命令是我下的,你若想解气,打我便是。人,我不能给你。”   任兰嘉也没想到,他居然为了护住手下,让她打他。不久前那一巴掌,任兰嘉手心的震痛犹在,而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一回事。看着他脸上的红痕,任兰嘉试图挣脱的动作小了些。   咚咚—   门被叩响。   “王妃,王爷的药煎好了。”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任兰嘉看向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松开吧。”   陈朝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反手一扣,将她的手牵在手心。   “进来。”   任兰嘉看着自己被他牵在手心的手微微蹙眉,侍女此时听到声音已经推门进来了,任兰嘉也就只能任由他牵着。   侍女端着托盘恭敬立在房中,陈朝让侍女把药放桌上就可以退下了,侍女道:“曾老叮嘱了,这药得趁热喝。王爷喝了药,一会曾老来替您针灸。”   听侍女提到曾老,陈朝自醒来就一直紧着的眉头舒展开。这个府里能使唤动曾老的,也就只有她了。她也并不是全然不在意自己,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陈朝勾了勾唇角。   “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把药放下出门后,任兰嘉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发觉她的手被他紧紧攥住怎么都抽不出来。   “这传信纸条的人,是有意想引我的人抓住观心。这背后之人,居心叵测。只是不知是冲你和我,亦或是观心自己得罪了人。但不管如何,如今芙蓉那又出了这摊子事,这暗中之人是越多越多了。为了你的安危,也为让哥儿,我今日起,就回正房住了,你意下如何?”   陈朝的眼神紧紧粘在她身上,攥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紧,大有她不答应,他就不松手的架势。   任兰嘉本想刺他一句,让哥儿发热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般殷勤。但总是旧事重提,翻这些旧账也无甚意义。她又不是什么怨妇。况且,她从来没想过断了他和让哥儿的父子情。   任兰嘉:“让哥儿屋子大,你可以与让哥儿住。”   任兰嘉说完这话,陈朝微微一愣。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任兰嘉毫不犹豫抽出了自己的手。手背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热,任兰嘉将手藏进袖中,起身。   “把药喝了吧。”   任兰嘉转身出屋。   本是为了找他要观心的,没成想惹了满腹的心事离去。   书房里发生的事是陈朝的家事,任兰嘉不想让慧心他们搅和进来,于是只让他们候在门外。如今她刚迈出门,观海和慧心就迎了上来。书房外都是把守的王府侍卫,任兰嘉什么都未说,而观海和慧心也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进了正房。   才进正房,观海就道:   “观心已经安然回到宅院了,王爷的人送回去的。那时候王爷还昏睡着,应该不是临时领的命。”   任兰嘉哪能听不出观海是在替陈朝说话,她没有应声只是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纸条递给观海。观海茫然接过,看清纸条上的内容也是一滞。   观心虽然回了宅院,但他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居然有人背后盯着他们。他们行事隐蔽,这一年多,从未露过痕迹,偏偏太尉府一事却频频露了马脚。对于传信的背后之人,观海心中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而任兰嘉的不只是猜测,而是肯定。   “盯紧宋十,此事只怕他脱不了干系。”   太尉府留下了箭矢痕迹时,任兰嘉心中就有了怀疑。观心的箭术她清楚,观海手把手教出来的。不至于留下那么小儿科的明显痕迹。   而宋十,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百副面孔,偏偏却先后惹了魏棕和陈朝注意,任兰嘉不是不怀疑宋十,而是那时她更气愤陈朝的行事作风和态度罢了。   而这次,也是宋十查出了抓走观心的人是陈朝的暗卫。在今日之前,任兰嘉还有观海都不知道陈朝在府外还有一批暗卫,可见隐藏有多好。这样情况下,居然还被宋十查到。   观海的想法和任兰嘉不谋而合,而他除了怀疑宋十外,想得更深。这背后只怕还有另一个人的参与。   传信让陈朝的人查善堂,此法虽不严谨,但却极有可能一箭双雕。就算杀不死观心,有宋十的前车之鉴,只怕夫妇俩关系要彻底崩塌。而这一切,恰恰都是那个消失许久的人想要的。   观海方才候在门外时,一直都戒备着,戒备屋里的夫妇俩会闹翻脸。没想到,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任兰嘉还带出了信,与此同时观心还被好生送回去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接二连三的事,陈朝没有起疑?观海觉得不太可能。   观海看向正皱眉思索的任兰嘉,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益州,只怕去不成了。陈朝比他想的,更深沉。   任兰嘉不知道观海所想,她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任兰嘉走到书案前,垂头写了一封信,写好信再用信封封好后,任兰嘉递给了观海。   “观心不适合呆在京中了,让她去凉州一趟,凉州有异动,让她去查查,其中有没有安王的手笔。去凉州前,让她先去一趟幽州,徐家乃凉州都督,徐弘许能给她助力。”   当夜,才重获自由的观心,连任兰嘉的面都没见到,就带人往边境赶去。而在她出城之前,早有一拨人早她一步骑着马彻夜奔袭往凉州方向而去。   有人在马上感受着夜里的寒风,也有人在屋里感受着烦人的温暖。   任兰嘉沐浴出来后,看着突然出现在屋里的一大一小愣了下。让她愣住的并不是小小的让哥儿,而是那个许久不出现她房里的男人。   男人抱着让哥儿,躺在床榻上,一大一小本在嬉闹,听到声音齐齐向她看来。   父子俩并不相似,但此时眼神都落在她身上。慧心主动带着侍女都退了下去,任兰嘉穿着寝衣披着发走到床榻旁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你……”   任兰嘉刚张开嘴,榻上的男人已经伸出长臂,扣住她的腰肢,把她往床上一带。   这一带,任兰嘉猝不及防一头扎进结实的胸膛里,还未回过神,就听到了让哥儿的咯咯咯笑声。   扣着她的腰肢的手很紧,任兰嘉直不起身,只能微微抬头,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含着笑的双眸。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放心。索性带着让哥儿来同你一起睡。你们两个人都在身侧,我才能安心。”   任兰嘉圆目刚一瞪,男人立刻道:   “让哥儿还在呢。如今正是牙牙学语启蒙的时候,夫人谨言慎行。”   “…………”   任兰嘉   头一回在男人身上看出了无赖的特质,偏偏他拿让哥儿堵她,让她无可奈何。   让哥儿感受不到自己父母之间无声的眼神厮杀,他只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爬了几步,爬到任兰嘉脸旁咧着嘴吧唧亲了她一口,然后又扭过头,吧唧亲了陈朝一口。   这一回,不只是任兰嘉,陈朝也愣住了。   陈朝和任兰嘉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对让哥儿的柔情和疼惜。任兰嘉抚了抚让哥儿的头,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   “谁教你呀,小坏蛋。”   让哥儿挥舞下了小拳头,嘿嘿了两声。   有了让哥儿打岔,又借着任兰嘉母爱泛滥的时机,某个男人终于正大光明登堂入室宿在了正房。   这一夜任兰嘉怀里是儿子,背后是男人炙热的胸膛。这双重温暖,虽然烦人,但在即将入冬的深秋也是暖人的。   而陈朝,虽然中了迷药才昏睡了半天,但能再次拥她入眠,也难得又睡了个好觉。   翌日任兰嘉是最早醒来的那个,她醒来时身侧一大一小都还睡着。幔帐外昏沉一片,隐约还能听到雨声。   细雨,暖帐,身侧是夫君和孩子,这本是任兰嘉最想要的普通日子。可事事哪真能如她所料,那么顺心。   侧身看,男人搂着她的腰睡得正沉,任兰嘉拧了拧眉,推了推他。男人没睁眼,反而将她搂的更紧。   “你不上朝吗?”   “嗯。”   男人只应了她这一声,随后闭着眼任由她怎么推搡都屹然不动,如同睡死了一般。身侧让哥儿也还睡着,任兰嘉不想吵醒让哥儿,推不醒他也只能放弃了。   雨声中,任兰嘉睁眼看着帐顶,不知不觉不知何时又阖眼睡着了,她阖眼后,环着她呼吸深沉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男人双眸清明,显然就清醒许久。见她睡沉,男人撑起身子,静静看着她。   魏棕说的没错,对于夫人,该耍无赖时就耍无赖。只要能和夫人亲昵,阖起门来,没皮没脸些也无妨。   男人勾起唇角,俯下身子,轻轻在她额迹落下一吻。 第95章   任兰嘉再次醒来时,床榻上只有她一人。素念一直守在榻边,见主子醒来,主动道:“王爷带着小世子逛园子去了。”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的,任兰嘉微微皱眉。   “外头还下着雨,怎让他出去了?”   让哥儿才发过热,伺候的乳母侍女自然不敢随意。   素念:“小世子闹着要出去,王爷给小世子裹了小披风出去的。”   任兰嘉用早膳时,父子俩回来了,让哥儿一脸兴奋,显然玩高兴了,但在任兰嘉将让哥儿抱在怀里时,却摸到了他的手冰冰凉凉,再仔细一摸,小小的手心还有些湿漉。   陈朝见她蹙眉,解释道:   “闹着要玩雨,便让他接了几滴雨水。”   任兰嘉未抬头看陈朝,垂着眉从怀里抽出了帕子细细给让哥儿擦手。让哥儿乖乖坐在任兰嘉怀里,眼睛盯着桌上的膳食。   任兰嘉在用早膳,陈朝进来她也未曾问他是否用过膳。至于房里的侍女,任兰嘉不发话,她们自然不敢吱声。   陈朝自然没有用早膳,他本想再陪她睡会。奈何儿子睁开眼就咿咿呀呀想出门。他怕让哥儿吵醒了深睡的她,这才抱着让哥儿出去走了一圈。如今再看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也没有勉强。   外头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所以他也没有久留。   陈朝踏出正院,最先要料理的就是叶芙蓉的事。   他这表妹,不能再留在京中了。头脑简单又莽撞,今日能贸贸然给他下药,明日也不知道会再作出什么。万一再伤及她或者是让哥儿,那他真是很难再顾忌这最后的血缘之情了。   陈朝出府时,带上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叶芙蓉。他们的马车出府,观海正好策马进府。   观海进府后就进了正房,而房中任兰嘉早就在等着他。   观海:“去的太迟了,关押观心的民宅已经空了。那些暗卫都不在那了。”   昨日陈朝不愿意将人交给任兰嘉处置,任兰嘉当时未说什么,但不代表她就这么把这事放下不计较了。本打算抓两个送去给观心出出气,没成想人去楼空。   他早有防备。   任兰嘉:“宋十呢?”   观海:“宋十还在养伤,目前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动。要抓来审审吗?”   任兰嘉摇头:“先将他妹妹送走,再把他派去江南吧。龙卫和安王都曾以江南为据点,盯着他,看他到了江南有没有什么动作。”   观海进门也就只有这两件正事,说完本想退下,任兰嘉却叫住了他。   “把京中的人都分批撤到益州,留下一批侍卫就行。年后,我们也启程。”   观海有些惊讶,陈朝昨夜宿在正房的事他是知道的,本以为昨日夫妇俩在书房内没有争吵,昨夜任兰嘉又松口让陈朝宿下,是已经改变了心思。没成想,心思是改变了,但不是观海想象的那样。   她提早了去益州的计划。   原本她是打算等任兰昭成婚再走的,如今这意思,不管任兰昭何时成婚,她都要年后就走。   提早去益州的念头是昨日任兰嘉从前院书房回来时萌生的,昨日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就放了观心,但观心杀了他的人是实实在在的事实,一个医女,有这样的身手。他居然也什么都没问。任兰嘉知道,他这是在粉饰太平,他必然怀疑过观心,也怀疑过她,否则不会写信去幽州。   想到昨日看到的那封信,任兰嘉抬眸看向观海。   “信还有身契都送去幽州了吗?”   提到此事,观海也顿了一瞬,他看向任兰嘉的眼神有些复杂。   “送过去了,你交代给观心的那封信,我也交给下头的人,等观心到幽州时就会给她。你真要放观心离开吗?”   任兰嘉笑笑。   “观心在娘胎时就进了教坊司,如今能有这么一个真心实意对她的,我为何不成全她。不只是观心,我也期翼你可以找到一个真心人。我身旁的侍女如今也都到年纪了,在去益州前,我也想将她们都配出去。就是不知其中有没有你称心的。”   观海没预料到任兰嘉的话语峰回路转,一下就扯到他的婚事上。观海皱皱眉。   “我无心婚娶,郡主知道的。”   任兰嘉自然知道,她只是替慧心问问。   任兰嘉:“我这不是想你早日成婚,早些生个孩子还能陪陪让哥儿吗?让哥儿身边的贴心人也得早早备着了。如果是你的孩子,我更放心不是。”   观海:“我已经在给小世子留意合适人选了。郡主就莫惦记我了。”   提到婚事,观海不敢在正房再多逗留。任兰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只能摇摇头。   这有情之人,她愿意成全,实在无心,她也不愿勉强。   对观海有情的慧心还不知道府里的这一番对话,她一早就领了命出府了,往任府去了。   此时任府的女眷都聚在任老太太屋里,听到慧心的话都有些惊讶。   “嘉儿怎么想着去庄子上过冬了。”   问话的是任老太太,慧心还没回答,坐在一侧的任三夫人道:“都说今年会是个寒冬,我们也许久没去庄子上过过冬了,庄子上也暖和?嘉儿难得张口,母亲,要不我们就应下吧。”   听了任三夫人的话,慧心   又看向任大夫人:“王妃也命我去请大姑娘了。王妃说,趁着三姑娘还没出嫁,姐妹们正好可以一起热闹热闹。”   听到自己女儿也被邀请,任大夫人也有些意动,她也看向任老太太。   任老太太年纪大了,许久没有出过京了。眼看着唯一陪伴在自己左右的小孙女也马上就要出嫁了,如今能有一个三个孙女一同承欢膝下的机会,她自然也是愿意的。   任老太太点了头,任大夫人,任三夫人喜上眉梢。   任府这头没问题,慧心转头去了广阳侯府,任兰宜听说自己的二妹妹邀请她去庄子上一同过冬,很爽快立马就应了。   在慧心走后任兰宜的贴身侍女有些忧心。   “少夫人,不先和世子商议下吗。这去庄子上过冬,时日可不短。”   任兰宜:“左右他这些时日忙于政事,早出晚归的。我还不如去带着源哥儿去庄子上呆一些时日。”   魏棕还不知道自己夫人要被拐跑了,此时的他站在陈朝面前一脸严肃。   “你怀疑有人在边关作祟。”   凉州是陈朝的大本营,叶芙蓉的父亲在凉州军中任职也不低。暗中的人既然能用叶芙蓉的父亲来威逼她,那这下毒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能将手插进凉州军中,只怕谋划已久。   凉州军中有黑手,那其他军中只怕也有。   陈朝:“我带人去边关巡查。这京中,得交给你了。”   朝堂上的党争,顶多死些官员。但边关之事涉及到的就是数万百姓还有众多将士的生死,陈朝不能马虎。边关巡查之事,迫在眉睫,而这事他只能自己做,不能倚仗旁人。   魏棕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对于陈朝的交托,他自然应下。   “京中放心交给我吧,皇宫还有长公主府,我都会看顾好的。”   提到长公主府,陈朝一顿。他还没有和她说他打算去巡查边关的事。不知道她会不舍吗?   对于现在的她,陈朝什么都不敢确定。若是可以,他也想带上她,但边关一行前路未知,还是把她留在京中吧。   陈朝在宫中清点要带去巡查边关的人手时任兰嘉也在长公主府里做着去庄子上的准备。   任兰嘉突发奇想想去庄子上过冬,一是因为她想在去益州前好好陪陪任老夫人,二是想借着去庄子过冬的名义将府里的一些物件先运出城,三则是可以趁机避开他。   天黑时,任兰嘉想避开的人又进了正房,彼时任兰嘉正打算去沐浴。   陈朝进门时,肩头已然湿透,一头长发也带着潮气。外头的雨比白日大了许多,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任兰嘉皱了皱眉。   让哥儿不知父亲狼狈,坐在榻上看到父亲进来就伸手要他抱。   陈朝没有走近,而是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拧拧眉:“浴室里有热水,先去洗洗吧。”   备好的热水被陈朝占了,任兰嘉只能返回榻上陪让哥儿玩耍。但让哥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玩具上,他的眼睛一直看向浴室方向。   让哥儿对于陈朝的眷恋,任兰嘉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未在意,让哥儿年纪小,隔着时间不见他也就忘了。   陈朝沐浴干发再出来时,让哥儿也被乳母抱下去沐浴了,屋里只有任兰嘉在。她正靠在软榻上,垂头看书。   陈朝也走到软榻上坐下,他坐下后,任兰嘉将视线从书上收回。看着侍女又提着热水往浴室走,她阖上书,打算起身。   刚一起身,她的手腕被人握住,任兰嘉扭头看向他。陈朝面色温和,并无太大情绪。   “不急着沐浴,我有事与你说。”   这些时日,他不是因为与她争吵冷着脸,就是为了哄她露着笑脸,甚少有这么平和的时候。他此时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使劲,更没有像之前把她禁锢在怀里。   但就是他这副平和模样,让任兰嘉也平和下来。她坐回原位,静静看着他。   陈朝见她坐下,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我打算过几日出京去边关巡查,此次一去,少则三月,长则半年。借此次边关之行,我也想查一查安王的踪迹。至于京中我会把青云还有陈河留下的,我也托付了魏棕,他会看顾你和让哥儿。若你愿意,我出京后,你回任府住也是可以。任府人多,也热闹,让哥儿应当也喜欢。”   陈朝的话出乎任兰嘉的预料,她没想到他居然要出京。   任兰嘉能通过叶芙蓉的事察觉到边关有异动,他自然也能察觉到。凭任兰嘉的直觉,给叶芙蓉送信的暗中之人只怕和安王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才派人出京。想到他会有所动作但没想到他居然要亲自去。   不管他们之间如何,他终归是让哥儿的父亲,任兰嘉也不期望他出事。但他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会做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任兰嘉不想干预。   “青云他们你都带上吧,我身侧有侍卫,他们留在京中用处不大。”   陈朝:“事关你和让哥儿的安危,他们必须留下。我也会早去早回的,我不在京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让哥儿。”   面对他灼灼的眼神,任兰嘉只能应下。就算她不应,他也会强留的。   任兰嘉沐浴时,慧心给她搓洗着背。任兰嘉沉思许久,默默道:“一会去找曾老拿些治伤救命的药,拿去前院交给青云吧。”   方才两位主子的话,慧心都听在耳中,自然也就知道这药是给谁备的。   任兰嘉出浴后,屋子里的灯熄了好几盏。原本坐在榻上的男人已经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了。   看着他呼吸深沉,任兰嘉也没有推醒他,而是跨过他进了床榻内侧。   睡前,任兰嘉还与他保持着半臂距离,但睡到半夜她还是下意识往温暖的胸膛钻去。至于胸膛的主人也下意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第96章   陈朝要出京,还要把叶芙蓉一同带出京的事陈国夫人是从太后口里得知的。太后没和陈国夫人言明叶芙蓉做的荒唐事,只是说叶芙蓉闹着要回凉州,陈朝正好要去边关一趟,便顺道带上叶芙蓉同行。   前些日子,陈朝似乎和任兰嘉闹不愉快的事陈国夫人还惦念着,正好又好些日子没见到孙子了,如今又听闻陈朝要出京,便一早出了宫往长公主府去。   陈国夫人刚进长公主府就被青云请去了前院。   一进前院书房,陈国夫人就见到了书房里堆着的箱笼。陈国夫人蹙着眉问青云:“怎么会堆在这。”   青云自然不敢说自己主子如今大多衣裳都被送到前院来了,正想讪笑着敷衍过去,就听到稳健的脚步声。   陈朝跨进书房门,看到陈国夫人立在房中,淡淡叫了一声:“母亲。”   陈国夫人见到儿子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明了来意。   “你怎么突然要出京。”   陈朝:“如今朝堂安定,边关已经许久未曾巡视过了。军中也需要稳定人心。我只是去例行巡视,走一圈便回来。”   陈国夫人不太清楚朝堂之事,陈朝说什么她便信什么。“那芙蓉呢?是不是给你惹什么祸了,她回到宫里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我怎么敲门也不开。”   叶芙蓉今日的荒唐,除了她的天性,也是陈国夫人还有她父亲母亲纵容的结果。陈朝不想指责长辈,也无意将叶芙蓉做的荒唐事告诉陈国夫人惹她着急。   “母亲莫操心她了,她年岁也不小了,阿姐像她这般年纪已经执掌东宫了。此番回凉州,我会尽快将她婚期定下来。让她在凉州安心待嫁。”   陈国夫人直觉自己的外甥女惹了祸,但偏偏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三缄其口。陈国夫人叹口气:   “也好。她前些日子就吵着要回凉州了。”   陈国夫人说完外甥女的事,想到了儿媳妇和孙子。   “你出京了,那就剩他们母子独自在府中了。若不然让嘉儿带着让哥儿进宫吧。皇宫有禁军值守,你出去也能安心。”   太尉府的惨事陈国夫人至今忘不了,也一直心有余悸。毕竟自己的儿子在朝堂树敌也不少。   若是以往,陈朝也许真会起送他们母子进宫的念头。如今,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母亲不用操心,我出京这些时日,你就在宫中照看阿姐和子山吧。府里,我会留好侍卫的。”   陈国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主意,也不会听她的。   “要不,我出宫吧。让哥儿还小,我住在长公主府帮着嘉儿照看让哥儿。”   陈朝蹙眉:“母亲还是在宫里呆着吧。她本就要照顾让哥儿,母亲出宫,她还得分神照料你。”   陈国夫人一听,她儿子这是把她当累赘了。但她年纪大了,时不时有个病痛什么确实也是常有的   事。   陈国夫人在儿子那碰了个软钉子,心里不太舒服,不太想继续和儿子说话。便往内院去,去看看孙子平复下心情。进了内院,陈国夫人只见到了孙子,没见到儿媳妇。一问侍女,侍女说王妃在忙着收拾行装。   陈国夫人不知全貌,听了侍女的话只以为儿媳妇是在帮即将要出京的儿子收拾行装,原本还担忧夫妇俩闹了别扭,这会也稍稍放了下心来。   任兰嘉并没有因为陈朝要离京就放下去庄子过冬的计划。毕竟任府女眷还有任兰宜那都已经应下了。任兰嘉也知道陈国夫人进府,但她懒得去应付。   任兰嘉让乳母把让哥儿抱出去见陈国夫人,自己则靠在软榻上看着侍女侍女收拾行装。   马上要入冬,侍女们收拾了许多过冬的物件,慧心昨夜给前院送了一回药,如今看着那些过冬的物件就走到任兰嘉身侧试探性地问了问。   “王妃,王爷到边关时应该已经入冬了,边关严寒,手炉这些要不要给王爷也备上。”   陈朝那些平日里不拘小节的生活习惯浮现在任兰嘉脑海中,还有他前两日那下雨都不知道撑伞被淋湿的狼狈模样。   任兰嘉敛眉:“嗯。”   青云站在书房偏房中,看着渐渐增多的行装也有些苦恼。他主子要求轻装简行,可内院又送来了许多物件。青云拿不定主意,只能去禀报。   听青云说内院送来了不少物件,陈朝虽未抬头,但嘴角却微微上扬:“那就都装上吧。”   青云叹口气,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陈朝出京在即,虽然白日里在宫中忙着安排朝事不见人影,但晚间时刻都会准时回府。毕竟这一去几月,他也想陪陪他们母子俩。   任兰嘉没有再将他拒之门外,而是静静看着他和让哥儿玩闹。毕竟他这一去,他们父子之间可能就要多年不见了。   陈朝不知自己的夫人谋算着要带着儿子离开,见任兰嘉这几日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只以为她已经慢慢消气了。陈朝虽未表现出,但心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深夜时分,让哥儿躺在床榻内侧睡熟了,陈朝轻轻揽上她的腰肢,从她背后环着她。   “出京后,我会给你写信的。你好好照顾自己。除了青云和陈河,我会再留一批暗卫在京中。若有急事,那些暗卫也随你调遣。”   他字字叮咛。分别在即,任兰嘉不想多生是非,也懒得驳他,便含糊着点头应了。   任兰嘉睡熟后,一直放在她腰迹的长臂抬起,借着微弱的光,男人抚开她额迹的碎发,动作轻柔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又环上她拥着她沉沉睡去。   陈朝出京那一日,天未亮,他就起了身。床榻上的母子俩还在沉睡中。陈朝先是抚了抚让哥儿的脸,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的双唇微启,眉头微蹙。   陈朝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心,再俯身轻吻了她的双唇。直到她似有察觉,轻吟了下,陈朝这才依依不舍撑起身子。   掀开锦被起身,套上玄衣后陈朝没有再回头,迈着大步拉开了大门。门外值夜的侍女见到他刚想请安,陈朝做了个噙声的手势。   陈朝出府时,日光初现。大批禁军还有侍卫已经集结在府外。青云目送着主子上马。陈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照顾好王妃和世子。”   青云忙不迭点头。   “小的知道的。”   青云目送着自己的主子离去。转过头想找陈河商议下接下来的事,没成想却看到府里的小厮搬着许多行装正在装车,青云懵了。他确信他主子的行装方才跟着大队一起离开了,这些行装又是怎么回事。   青云板着脸问了小厮,小厮一脸无辜只说是王妃身侧的慧心姑娘让装的。   青云急忙进正院去找了慧心,慧心已经起了,见青云来问也没有隐瞒。   “王妃要去庄子上过冬。”   听到这消息,青云彻底懵了。怎么他主子前脚刚走,王妃就要出城去庄子过冬。庄子远离上京,没有禁军没有金吾卫,这安全可怎么保障。   面对这一难题,青云只能去找陈河解决。   任兰嘉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身侧他早已不见了。任兰嘉睁开眼,并未起身,而是睁眼盯着床顶帐的龙凤呈祥纹样看了许久。   任兰嘉躺了许久,一直到让哥儿也醒来。侍女们伺候着一大一小两位主子穿衣,穿衣的时候慧心将行装已经装上车的事禀报给了任兰嘉。   广阳侯府里,魏棕也是才知道自己夫人要去长公主府的庄子上过冬,而且还是去过长冬,短时间内不回来的那种。   魏棕疯了:“此事你怎么今日才说。”   任兰宜挑着眉,面色不善。   “我倒是想早些和你说,可这几日你给我与你说话的机会了吗?”   魏棕顿时心虚:“我这不是这几日也忙吗?”   任兰宜冷哼了一声:“那你忙着吧,我去庄子上散散心。”   陈朝要出京,禁军十六卫的总指挥权都交给了魏棕,魏棕这几日都在忙着交接,每日都是深夜回府,天未亮就出府,确实没能和自己的夫人说上一句话。   而接下来,这样的日子只怕不少,毕竟如今整个上京城的安危都系在他身上。   除了上京城安危,任府女眷,自己的夫人还有长公主府的一大一小魏棕都得看顾,他身上担子不少。但如果女眷们都聚在庄子,他派人集中保护,其实也能省了他不少精力。唯一的坏处就是他不能抱着夫人入睡了。   看着明显气鼓鼓的夫人,魏棕默默叹口气。再不哄好,别说以后了,只怕今夜都不让他抱着睡了。魏棕抱住任兰宜,轻车熟路,低头亲她一口又哄她一句,几个来回很快就把任兰宜哄的重展笑颜。   哄完夫人,魏棕还得挑选守卫庄子的侍卫和禁军。最起码得保证长公主府的庄子外三十里不能近人。   责任重大,魏棕又是忙碌了整整两日。   两日后,到了约定出发去庄子上的日子,魏棕带着广阳侯府的车队绕到任府接上任府女眷去城外和长公主府的车队汇合。   到了城外,魏棕挑的人,陈朝留下的王府侍卫,还有以观海为首的长公主府侍卫,三方人汇合在一处,乌泱泱一片。   魏棕没想到任兰嘉的随行侍卫有这么多。这阵仗太大,远远超过一个王妃能用的规制了。陈朝不在,魏棕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落下话柄,被那些臣子参奏。   于是魏棕主动找到了观海,二人合计之下,让一些人先行,一些人隐与暗中,剩下小部分人随车队而行。   在观海的指挥下,长公主府还有陈朝留下的侍卫动作神速,很快就各自分散开。只留下了一队人混在魏棕带领的禁军中护送车队出城,   外头的小小插曲,马车里的女眷毫不知情。   任老太太,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同乘一辆马车。而任府三姐妹,则是挤在一辆马车里,逗弄着源哥儿和让哥儿。   马车上有年事已高的老太太,也有年纪尚小的稚童,所以车队行进速度并不快,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庄子上。   到了庄子马车径直由大门而入,在车队进庄子的时候,侍卫和禁军已经开始在周围布控。   魏棕带着观海巡视了一圈,   确保庄子附近各处都安排妥当后才去找了自己夫人。   “我京中还有许多事,就不留着陪你了。我隔三日会来一趟,如果有急事你就让人往京中递信。”   魏棕和任兰宜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人,虽然是在自己娘家人面前,但魏棕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让任兰宜觉着羞涩。   任兰宜推搡了他一把。   “你快回京吧。”   魏棕走后,庄头就来报说午膳准备好了。午膳备在了靠近湖边的一处的屋子里。一众女眷一进屋子就感受到了舒心的暖意。前几天下了雨,上京城一下就冷了起来。而庄子上的屋子因为烧了地龙的缘故,比外头暖了不少。   烧地龙,和烧炭的感觉全然不同。一众女眷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后就觉得到这庄子来对了。   任老太太进了屋子就念叨,该让任老太爷也来一趟的。   任老太太还不知道陈朝出京的事,更不知道任老太爷要在京中坐阵。任兰嘉对着任老太太笑笑:   “祖母,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您就别念叨着祖父了。若是祖父来了,只怕又要拘着我们了。”   一旁的任兰昭颇有同感疯狂点头。任老太太被两个孙女逗笑。   “好好好,不想他。就我们几个,好好在这庄子上松快松快。” 第97章   在庄子上的日子平静又祥和,任兰嘉每日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大多时候让哥儿都已经被任兰昭抱着在外头玩了一圈了。所以任兰嘉睁开眼时常就能看到让哥儿那双因为玩的高兴而发亮的眼眸。   慢悠悠起身后任兰嘉会和任兰昭一起慢条斯理用个早膳,用完早膳任兰宜正好也带着源哥儿来了。三姐妹再一起去给任老太太请安。   大人们说着话。两个小的就放在一处玩耍。让哥儿还不会走,只会到处爬。任老太太就让侍女把地板擦的干干净净,再把所有家具的腿都包裹上。为了能让让哥儿在地上能畅快地爬,所有人进任老太太屋子前还得先脱去鞋。   屋子烧了地龙,地板都是热的,脱去鞋穿着袜踩在地板上也极为舒适。任兰昭刚开始还顾着规矩,可没几日后也把规矩抛之脑后,盘着腿穿着袜坐在暖和的地板上陪着两个外甥玩耍。   看着任兰昭无忧无虑的模样,任老太太就叹,还好这婚期定的迟。   出京前,在任三夫人的嘱意下,任三爷也和盛家谈定了婚期,任兰昭和盛钧行的婚事放在来年夏季,也就是说任兰昭还有大半年的闺阁日子。   在知道自己不用这么早嫁人后,任兰昭高兴坏了,干什么都特别有劲。庄子上的生活和沉闷的任府又截然不同。任兰昭看什么都新鲜。   有任兰昭,还有两个小的在,庄子里每日都充斥着欢声笑语。所有人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   而魏棕被京中的琐事缠身,说好的三日来一次,结果到第十日了还不见人影。所幸任兰宜因为难得和娘家人相聚,心情甚好,没什么空惦念他,否则魏棕危矣。   魏棕没来,观海却带来了凉州的消息还有陈朝的家书。任兰嘉将观海呈上来的信随手放到一旁。   “观心到幽州了吗?”   观海:“观心没有去幽州。她出京后径直去了往凉州去了。”   任兰嘉一愣,随即一笑。   真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观海:“不过信已经送到幽州了。想必徐将军看了信会派人传信回凉州的。”   任兰嘉点点头,不管是凉州还是幽州都是军事重地,她一直未曾安插人进去,观心此行,只得靠自己。如果能得徐家相助,那自然是最好的。   观海:“即将进入冬季,蛮人蠢蠢欲动。凉州军营戒备森严,观心进凉州后也暂未能探得叶将军的消息。”   这也在任兰嘉的预料之中,陈朝的父亲当年乃凉州军主帅,将凉州军治理得上下如铁桶一般。这些年,即便陈朝的父亲已离世,但凉州军中的严苛军纪一直未曾动摇过。   这也是陈朝为何要亲自走一趟的原因,如果叶芙蓉的父亲真在凉州军营中被人下了毒,那就说明凉州军中已然出现了大问题。   任兰嘉虽不在乎叶芙蓉的父亲,但她在乎一军主将,更在乎边关的百姓。在这外敌蠢蠢欲动的时节,一军主将若在军营中被毒死,只怕军心得大荡。一旦外敌趁着军心动摇之际来犯,那苦的就是边关千万百姓。这也是任兰嘉毫不犹豫派出观心的原因,观心师承曾老的一身好医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解了毒那是最好不过的。   任兰嘉:“若徐弘的信过两日还未到凉州,让观心拿着我的印信直接去都督府找徐闻涛。”   任兰嘉是动了给观心改头换面然后让徐弘把她明媒正娶进府的心思的,所以若非必要,任兰嘉也不想让观心在徐府人面前露脸。因为如此一来,徐府人就会知道观心是她的人了。   观心出京就往凉州去了,并没有去幽州,所以下头人也没有将任兰嘉写的信交给她,因此观心还不知道她的主子因为看了徐弘从幽州写来的句句诚恳,饱含情意的那封信后动了将她嫁人的念头,而且动作极快已经销了她的奴籍,还把她的身契夹在一封字字威胁的信里送去了幽州。   她更不知道,这将会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   一无所知的观心此时整个人肌肉紧绷,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青衫男子。观心身上的伤势未曾痊愈,痛意加上恨意,让她毫不犹豫拔出短刃朝着青衫男子刺去。   青衫男子身手不在观心之下,但观心的凌厉身手还是让他一时难以应对。青衫男子还只避,并不进攻。   “观心姑娘……”   青衫男子几番想说话,但很快观心的刀刃就到他眼前。   “王妃,我是为王妃而来。”   青衫男子突然嚷了一声,他的话让观心放缓了动作。青衫男子贴在角落里,在观心犀利的眸光中从怀里取出一枚青印。   “此乃王爷印信,有此印信可以自由出入凉州军营。观心姑娘,之前不识你身份,多有得罪。我为王爷做事,你为王妃做事,如今,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我也观察你两日了。想必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既然目的一致,何不一同联手。待此番事了,我一定好好给你赔礼道歉,届时你便是想捅我一刀,也是可以的。”   *   上京城外庄子里,观海领了命退了下去,任兰嘉拿起放在一旁案几上的信。   信很薄,只有一页纸,纸上内容也很少,不过寥寥几字。内容也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庆州,让她勿念。   任兰嘉日子过得悠闲,本也没有念着他。看完信,任兰嘉将信随手一放,然后起身去任老太太屋里准备将让哥儿接回来。   让哥儿性子活跃,本就爱笑,在庄子上有小姨哄着,还有年龄相仿的表哥陪着玩耍,每日乐不思蜀都不舍得回房。   看着让哥儿的笑脸,任兰嘉抚了抚了小腹。本想给让哥儿添个弟弟或妹妹的,可惜她月事来了。那日被他折腾了大半日,最后也只是白折腾,还害的她腰酸了两日。   任兰嘉想给让哥儿添个弟弟妹妹的愿望落空,但任兰宜那却传来了好消息。任兰嘉本只是让曾老给任老太太把把平安脉的,没曾想把出了任兰宜有孕的消息。   月份还小,任兰宜自己都未曾注意,听曾老说她有孕后也很是意外。毕竟她怀源哥儿怀的艰辛,这胎却来得突然。   曾老把完脉后说了许多注意事项,比如她如今月份还小,不能睡烧了地龙的暖榻,若取暖只能用炭,否则有小产的风险。   任兰宜不知道还有这些讲究,听完当即就从暖榻上站了起来,几个女眷也是一脸担忧。好在曾老安抚了他们,说如今胎象很稳当。   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庄子里又是热闹了一番,任兰嘉做主赏了赏银下去。   任兰嘉发了赏银后还让人往京中递了信,当夜魏棕就从上京城到了庄子,进了庄子不久就趁夜夹着源哥儿冲进了她的院子。魏   棕冲进院子见到她后二话不说就将源哥儿塞进了她怀里。   “二妹妹,你照顾让哥儿一人也是照顾,索性这两个月源哥儿也呆在你这一同照顾吧。他们表兄弟也有个伴。你大姐姐她身子浅,源哥儿又是正闹腾的时候。”   虽然长的虎头虎脑,但一向安静的源哥儿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信口胡咧。   魏棕对上自己儿子懵懂的眼神,非但不觉得羞愧,还很坦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这两个月在你姨母这住。”   任兰宜之前难产的事吓到了魏棕,魏棕一直觉着任兰宜难产是因为在孕早期的时候被那个恶毒妇人折腾的缘故,魏棕心中一直有愧,如今任兰宜又怀了身子,他自然不敢马虎一点,甚至看到自己年纪尚小的儿子时都觉得他会折腾到自己的母亲。   源哥儿已经会说话了,面对不靠谱的父亲,他选择搂住任兰嘉的脖子叫了声:“姨姨!”   魏棕走后,一直和任兰嘉同住在一个院子的任兰昭揉着困顿的眼睛走出房门。   “二姐姐,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大姐夫的声音。”   任兰嘉勾勾唇角,走到任兰昭面前,将源哥儿一递。任兰昭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顺手一接。   任兰嘉:“三妹妹,接下来两个月源哥儿就由你照看了。”   任兰昭:   “哦!”   “啊?”   源哥儿只在任兰嘉的院子里呆了一夜,第二日就被听到消息的任大夫人接到了自己院子。而抛弃自己儿子的魏棕被任大夫人抓着好生念叨了一顿,魏棕生母早逝,他对任大夫人一向如亲母一样看待。任大夫人念叨他,他也不生气,就这么乐呵呵听着。   任兰昭看到魏棕那样有点艳羡:“二姐姐,大姐夫对大姐姐真好。”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终归和旁人不同。任兰嘉摸了摸任兰昭的脑袋。   “放心,盛钧行也会对你好的。”   对于只见过几面的未婚夫,任兰昭撇撇嘴。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会对她好。   任兰宜有了身孕,魏棕真如最早说的那般,三日就来庄子上一趟。即使上京城已经开始入冬,天上开始飘雪,路越来越难行的情况下,魏棕依然坚持。   魏棕的风雨无阻之行临近年关时被迫中断。一日深夜,京中来了人,把魏棕从睡梦中叫醒。魏棕出去后再回来后脸色并不好看。   任兰宜撑着身子问他怎么回事,魏棕身上沾惹了外头的寒意,并没有靠近任兰宜,而是套上大氅。   “京中有事,我得回京一趟。过几日我再来。”   魏棕说的过几日并没有兑现,他人没有来只是让人从京中传了信,说临近年关,京中戒严,他一时走不开。   一众女眷远离上京,在庄子上过着悠闲的日子,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有,一众女眷都没有多想,以为魏棕是真忙。但其中不包括任兰嘉。   任兰嘉得到消息,在魏棕之前。魏棕还抱着自己夫人酣睡的时候,任兰嘉就收到了从边关来的消息。   五日前,邻近幽州的青州突然全城戒严,青州军接管了城防。整个青州城只许进不许出。   观海:“我查了,青州军主将当年曾与安王同在上书房一同进学。这青州之变,不知是否有安王的手笔。观心差不多快到幽州了,我已经去信让她转道去青州。若真是安王,我带人走一趟。”   任兰嘉沉了沉眼眸:“如果真是他,这一次,我要亲自过去。”   观海瞳孔一震,下意识反驳:“这不可。”   任兰嘉抬起眼眸:“观海,我要亲眼看着他死。明白吗?”   就如当年她母亲死在她眼前一般,她也要亲眼看着他断了气。当然,如果能死在她手中那是再好不过了。   任兰嘉对于安王的执念,积压了多年,在安王一次又一次的潜逃下,她已经没有了耐心。观海也知道自己一时间是无法说服她的,但在未确定青州之变和安王有关前,他还有时间。   观海踏出房门,顶着风雪皱着眉一边沉思一边向外走去,刚走出院门,等待已久肩头上落满白雪的侍卫走到观海身旁朝他低语了两句。   不过两句话,观海的脸猛然一沉,眸中蓄起了风暴。   距离庄子三十里的外围,茫茫白雪地中立着数道黑色人影。这些黑色人影便是王府侍卫,其中为首的正是陈朝留下来的负责带领王府侍卫的陈河。   陈河此时的境况并不好,他的面色如雪一般苍白,身上伤痕累累,左肩更是有一个血洞,血洞中鲜血涌出,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再顺着他手中的剑滴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陈河脚边的雪地已经血红一片。   可即便如此,陈河抓着手中的长剑都未曾退守防守线一步。   而伤陈河至此的人此时被侍卫重重包围,面对数把锋利的冷剑他面上依旧从容。他背手而立,立在风雪中身姿挺拔。   陈河咬了咬牙,强忍着眩晕感质问:“你是何人,为何身着长公主府的侍卫服。”   来人笑笑:“我是长公主府的侍卫。”   陈河眯了眯眼眸:“胡说,我从未在长公主府中见过你。来人。给我拿下他。”   呈包围之势的一众侍卫提出早起出鞘的长剑,刚想动手,后头就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声音是从庄子方向来的,陈河扭头看去,就看到观海带着长公主府的侍卫疾驰而来。   陈河还未说话,就看到观海踩在马背上轻轻一点,一个飞身,纵身飞进了包围圈中,观海落地后,看着包围圈中的人面色冰冷,随即提起剑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上。   “你怎么还敢出现。”   “观海,许久未见。郡主她还好吗?” 第98章   冷风扫过树林,风雪漫卷,雪积压在纤细的枝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这断裂声惊到了立在枝头的寒鸦,寒鸦发出一声暗哑的叫声,随后扑着翅膀飞离枝头。展翅高飞过程中,寒鸦看了一眼雪地中那密密麻麻与他皮毛同色的黑色人影。   寂静黑夜中,一只寒鸦的飞离的动静都显得那么明显。陈河在黑夜中准确找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仰着头看着寒鸦飞离,然后又把视线落在立在雪地中间气氛焦灼的二人身上。   观海的剑还架在来人的脖颈上,他瞥了陈河一眼。   “你先回去治伤,这里我会解决。”   陈河的血越流越多,让他意识都开始迷糊。陈河的身手在王府侍卫中算是拔尖的,否则陈朝也不会让他留京带领王府侍卫。只是他一时大意,因为对方穿着长公主府侍卫服所以留了余地这才导致自己被重伤。   而伤了陈河的人此时在面对架在自己脖颈处的冷剑时不仅淡定,而且还偏头对着陈河笑了笑,那笑意淡漠中带着讥讽。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只是没想到你的防备心和你的身手一样差。”   这话嚣张至极,挑衅意味也满满。王府侍卫都沉了脸,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只有陈河依旧保持镇静,他清楚自己的任务,他的任务就是护卫王妃和小世子周全。其余的,不用多做纠缠。而且观海都说了自己处理,那他更不便插手。   陈河抓起衣摆咬在口中,用未受伤的手撕开衣摆,然后抓住断缎在肩头绕了两圈,随意将伤口一绕后,陈河抬手示意:“退后一里,继续巡防。”   这一里,是陈河对于观海的尊重。但也仅仅只有一里。既然他们负责值守这片区域,那他就不会让任何人穿过这片区域。   王府侍卫撤离后,风雪变得更大,片片雪花落在观海的眼睫上,观海眼都未眨。   “观南,你想做什么?”   消失了许久未出现的人此时的脖颈已经被观海锋利的剑身划出了一道红痕,而观海还在继续用力,只要剑下的人有一丝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抹了他的脖子。   立在风雪中人表情淡淡,从怀里抽出一纸信封。   “帮我交给郡主。”   *   王府的侍卫后撤一里后,医师也匆匆赶到。   “老大,要不你还是回庄子上吧。这里交给我们”   医师正在给陈河缝合伤口,陈河绷着脸咬着牙关摇摇头。   “今夜,都警惕些。去庄子上,再调些人出来。”   面对陈河的命令,王府侍卫只能听从,侍卫骑上马打算回庄子调人。刚上马,就看到长公主府的侍卫策马穿过树林,往庄子方向疾驰。   庄子上,任兰嘉早已睡下。被身上还带着寒意的慧心唤醒后,她拢着锦被坐在床榻上。她接过慧心递进来的那封信。慧心不知道信中写着什么,她只看着自己的主子拆开信后唇角勾起了笑。   任兰嘉:“让观海回来,放他走。”   慧心垂眸:   “是。”   侍卫去而复返,观海听到侍卫回传回来的话,并没有讶异。他冷冷看着对面的人,而被剑一直压着的人笑了笑,抬起修长的手,将冷剑夹在指缝中从自己的脖颈处挪开。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我们明日再见。”   在风雪中立了许久,手都已经冻得通红的一众侍卫眼睁睁看着他们曾经的首领对着他们笑笑,然后从观海的剑下从容不迫转身离去,离去的身影隐入黑夜后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   看着远去的人影,观海的眸光在火把的照耀下微微闪动。他抬起手,用衣袖将长剑上沾染的血迹拭去后,再将剑插回剑鞘。剑鞘复位,观海转身翻身上马。   “回庄子。”   任兰嘉房中的灯重新亮起后就没有再熄灭,观海到时,任兰嘉披着外衫坐在软榻上饶有兴致把玩着手中的信。   观海进来后任兰嘉也不急着把信给他看,而是让慧心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任兰嘉不急,观海便也耐着性子,一杯热茶落肚,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任兰嘉这时才把信递给他。   信到手,看清信上的内容,观海脸上露出怪异之色。   “他要将龙卫首领交给你?”   任兰嘉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轻笑了一声。   “你不信他?”   观海:“真的要去?”   任兰嘉:“没有龙卫首领,和观南叙叙旧不也挺好吗?说不准还能见到吴悠呢!这么久没见吴悠,还真的有些想他呢。”   观海看着手中的信微微蹙眉,观南突然出现,虽不知他目的,但他给的诱惑太大。龙卫首领,当年和安王勾结谋反的龙卫首领。别说任兰嘉,观海也无法拒绝。   “我去点人。”   月落日升,撑着身子坚守了一夜的陈河在天明时终于被下头的侍卫强行送回了庄子。得到消息的青云带着伤药登了门,看到陈河的伤口也愣了下。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陈河:“伤我之人之前似乎也是长公主府侍卫,但我并未见过他。你可知是谁?”   青云摇摇头:“王妃的侍卫一向嘴严,你应该很清楚。”   陈河抿了抿嘴:“我总觉着有事要发生。我先传信给王爷。昨夜之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   青云:“王爷早已不在凉州了。给王妃的家书也断了半月了。如今我也不知道王爷在哪里。”   陈河捂着伤口猛然坐起:“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青云静静看着陈河:“你我的职责是照看好王妃和小世子。我们把这件事做好就行了。外头的事,王爷自有安排。你先安心养伤吧,值守之事你先交给观海吧,王府侍卫由他统一调配吧。”   撑了一夜,陈河已经开始发热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在陈河面前还很镇静的青云,在踏出房门后就软了脚。他的主子没了音讯,唯一能和他有商有量的陈河也重伤。青云觉得自己进入了孤立无援的困境。   青云的腿只软了一阵,踏出侍卫所住的院落后,青云甩了甩脸,又换上了一副笑意。   他回到自己房中,在自己的行装底部掏出一个匣子。匣子里是一叠信,青云抽出其中一封夹在怀中带着笑意往任兰嘉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青云只见到了素念。   “素念姐姐,王妃可在。王爷送了家书来,我给王妃送来了。”   素念:“那你交给我吧。王妃去佛堂诵经了,等她回来我给她。”   青云把手中的信递上去:“素念姐姐,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王妃怎么想着诵经了。”   素念用一种关你何事的眼神看向青云,青云讪笑两声:“我只是问问,没想到庄子上也有佛堂。”   素念从青云手中抽走信:“听说陈河受伤了,王妃去佛堂前交代我送药给他,如今你来了,我也少的走一趟了。你帮我把药给他吧。”   陈朝两番遇刺,都是青云伺候在跟前,青云自然知道长公主府的伤药而有多好用,本还想到女主子面前求点的,没成想送到自己眼前了。   素念:“王妃交代了,若是伤药不管用。你便去请曾老。”   自书房那一遭后,青云便颠覆了自己对女主子所有的认知,也开始有些怵怕女主子,如今听到素念这么说他喜上眉梢。   “好,麻烦素念姐姐将伤药给我吧。我这就拿给陈河。”   青云跟着素念去拿伤药时,观海带着侍卫护送着马车行进在林间。   白雪堆积,马车压过雪地留下两道白痕。任兰嘉挑开车帘,看着窗外的雪景,她心情奇佳。   她的心情,从昨夜见到那封信起,就一直极好,她甚至有些亢奋。   *   距离上京城不过几十里的一处深山中,一处看似不起眼的民居中几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手中各拖着一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向外走去,尸体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血痕。   尸体被拖出民居不久,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男人迈过门槛,环视了一圈后露出了笑脸:“元新,你选的这处位置极好。”   挺拔的身影跟在男人身后进来,听到男人的话笑笑:“姑父满意就好。”   中年男人踩着血痕进院,站在院中仰头看天。   “我已经许久没有离上京城这么近了,似乎变化也不大。这冬季,还是这么冷。元新,昨夜夜探,那庄子上情形如何?”   “摄政王府的那些侍卫身手平平,我已经重创他们的侍卫首领,至于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禁军,也皆在我掌控之中。绝不会影响姑父大计。”   中年男人转过身子,看着立在自己身后的人眼眸幽深。   “他们赵氏皇族,欺瞒了你这么年,就连你小叔也哄骗你。不过,这些都已过去了。待此番事成后你就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裴姓,便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姓。你无需再为任何人低头,便是那皇室郡主,也得匍匐在你脚底,求你怜惜。所以,你可不能心软。要知道,你们之间还隔着血仇。你们裴家上上下下可都死在她外祖父手里。”   被中年男人用审视的人眼眸冰冷:“姑父放心,我不会心软的。为了我爱的人,我从不会心软。”   中年男人满意笑笑:“这便好。如今,我们只需等着青州的信了。待陈朝一死,这上京城也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至于安王,届时任由你处置。这赵氏江山,最终也是得毁在他们自己手里。有趣,真的有趣。”   拖着尸体出了民居的几人,远远就听到了男人的狂笑声。几人面面相觑,面色是同样的阴郁。   他们的刀剑原本是对着外   敌,如今却对向了曾经誓死守护的平民百姓还有皇族之人。   手中的尸体还温热的,但几个人心却已然冰冷。   拖着尸体走出了许久,走到一处悬崖处,几人面色冷漠站在悬崖旁将手中的尸体向下一拋。   尸体向下滚落时,接连发出碰撞声。而这碰撞声正好掩盖住了悄悄向他们靠近的脚步声。   几人再转过身时,还未反应。冰冷的箭矢就穿透了他们早已冰冷麻木的心。   箭矢透心后,几道人影如幽灵般出现在他们身后,冰冷的剑身又划过他们脖颈。   两处致命伤口,让他们都不知道该捂哪处,只能瞪着眼无力的从咽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再在感受着自己生机的消逝过程中慢慢倒地。   倒地过程中,他们眼神也慢慢发生变化,从惊诧到释然。   而杀了他们的人没有留恋,甚至在他们彻底咽气前就转身离开。   而民居门口,一道纤细身影俏然而立,雪白的披风和雪白的雪景融为一处。   纤细身影伸出手贴在破旧的木门上,白嫩手掌微微用力,破旧木门悄然打开。   跨过院子刚打算踏进房门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大门处与这破旧民居格格不入的倩影后中年男人瞳孔一震,他猛然扫向还立在院中的那道挺拔身影。   那道挺拔身影在中年男子的犀利注视中迈开了长腿,他并没有走向中年男人,而是步伐坚定向着大门走去,看着挺拔身影向着大门走去时落下的那一个个清晰脚印,中年男人眼眸瞬间变冷,他沉声喝了道:“裴元新,你要做什么。”   挺拔身影并没有因为这一声冷喝停住脚步,他继续往大门走去。寒冬季节,他的眼眸中却有了热意。看着大门处的纤细人影,他停在了几步之外,然后掀开了衣袍,挺着腰身双膝跪下。   “观南,见过郡主。”   那跪下的双膝,还有垂下的头颅,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中年男人哪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中年男人冷笑一声,一声哨响,数道黑色身影从民居中涌出。   可除了民居中藏着的人,门外,屋檐上,久久没有动静。中年男人的脸色从从容到阴沉。   任兰嘉的眼神略过那笔挺挺跪在她跟前的人,也略过院中那数道黑色人影。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隐在人群后面色阴沉,显出狠厉之像的中年男人身上。任兰嘉轻声笑笑:   “我以为,我是客人。不过既然你们露出了你们的待客之道,那观海,我们也要送上我们的礼不是吗?”   任兰嘉话音刚落,站在任兰嘉身后的观海就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剑身出鞘,数道人影跃上屋脊,随后一具具尸身被人砸进院中。那些尸身上的穿着和站在院中的那些黑衣人身上的一样。   “怎么样?我的礼,可还周道?” 第99章   不算大的的院中本就被那些黑衣人占据了半数空间,如今那落下的一具具黑衣尸身更是填满了整个院落。隐在重重黑衣人身后的中年男人看着地上的尸身目呲欲裂。男人看向跪在雪地中的人,阴恻恻道:   “裴元新,你别忘了当初可是她不要你,将你重伤,又将你赶出府的。你的父亲母亲,满门亲族,更是死在赵氏皇族手里。你如今却对她下跪,好,真是好极了。”   中年男人的一番话,悲愤中又带恨意,可跪在地上的人充耳未闻,非但不回应男人反而还抬起头看着任兰嘉,一双眼眸中满是热切。   软话不起作用,中年男人放了狠话。   “裴元新,你可别忘了你小叔。你真的要用你小叔的命换她吗?你现在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我既往不咎,所有一切照计划进行,事成之后,你也可以和你小叔重聚了。”   中年男人的又一番话,有没有使得跪在地上的人动摇任兰嘉不清楚,但她听到中年男人提到吴悠后,她终于垂眸直视上那双热切的眼眸。   “吴悠?”   跪在地上的人轻轻摇摇头。   自幼在一处长大的人,默契度十足,只是一个摇头就代表了许多。   任兰嘉了然笑笑,随即转身。   “动手吧,我要活的。”   任兰嘉转身的瞬间,跪在地上的人幽幽起身,从后腰抽出了一把软剑,与此同时观海带着人跨进了门槛。而屋脊上的人,一半将箭搭上了弓,另一半则亮出了刀剑。   任兰嘉被几个侍卫簇拥踏下台阶后,大门由内被人默默阖上,随后就是刀剑相撞,箭矢入体的声音。   民居内,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民居外,山野间梅花遍地盛开,殷红梅花树下,白色身影俏然而立,远远看去,真是美人配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民居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任兰嘉转过头,身型高大的观海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向她走来。民居里,惨叫声仍在继续。   观海的现身,说明了这场围捕的胜利,而此时的惨叫声正是胜利方在收割。就是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释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又有多少人在抵死挣扎。   那一夜,大半个宫城被屠尽,那些人,每一个都想活着,但他们丝毫没有挣扎的机会,鲜活的生命就像野草一样被人无情收割。   不管是太尉府,龙卫,亦或是安王,任兰嘉都要替那些替不甘死去的冤魂讨个公道,把这些早该死的人送去他们本属于的无间地狱。   任兰嘉神色淡漠,观海走到距离任兰嘉几步之外,将手中像死狗一样的人丢在了雪地中,方才还句句威胁的人此时如同烂泥一般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唯有那双眼眸四处转动着,依旧阴厉。   “你们居然下毒。”   任兰嘉轻笑一声,不然呢,等他说一番废话然后光明正大与他硬碰硬吗?她的人,每一个人都值得活着。而他们这些早该死的人,根本不值得用她的人以命换命。   没有直接用毒死他们的毒药,都只看想看他们多受会罪罢了。否则,他们早就死透了。   任兰嘉压根不屑回他。   时辰也不早了,她得回去了,不然让哥儿该想她了。   任兰嘉:“把他带回去吧。”   任兰嘉本打算杀了他,可方才他叫嚷的什么计划让她改变了主意。   “郡主,等等。”   观海正打算动手时,观南顶着满脸血迹一步步走向任兰嘉,快走到任兰嘉近前时,观南如同之前一般,双膝跪地,跪在她面前。   “郡主,此前种种,并非我所愿。出府后,我重伤昏迷,醒来时便在龙卫藏匿点。为解郡主心愿,我便静心在龙卫蛰伏两年。如今,龙卫半数被除,龙卫首领亦在此。我想回到您身侧,继续随侍您左右,为您再除去剩余半数龙卫。”   观南言语清晰,字字恳切。   观海立在一侧不说话,剩余的长公主府侍卫看似目不斜视,但耳朵都在立着听着这边的动静。   不得不说,消失已久的观南真会挑时机,他原本在长公主府侍卫中就有威信,如今一出现又立下大功一件,若任兰嘉此时不应,那下头人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任兰嘉笑笑:“可以是可以,不过,如今的侍卫首领可是观海。你回来只能做个普通侍卫了。”   观南:“能随侍郡主左右,已然满足,不敢再有他求。”   任兰嘉点点头:“那便一道回去吧。观海……”   观海往前迈了一步。   任兰嘉:“确保里面没有活口。”   *   马车来时从容,归程更是悠哉。   马车原路回了庄子,任兰嘉刚下马车就看到在了侧门候着她的慧心。   “怎么了?”   任兰嘉问话时,慧心正看着人群中立在观海身侧的那张熟悉又许久未见的面孔愣神,任兰嘉问完话,她才回过神。   “王妃,小世子今日开口说话了。”   任兰嘉眼眸一亮眉眼一弯:“让哥儿如今何处?”   慧心:“小世子如今在老太太那呢。老太太高兴坏了,一直让奴婢找您呢。奴婢只说您还在诵经。”   任兰嘉点点头,随即看向观海。   “把人带下去吧。观心不在,那便你来审了。”   观海颔首:“好。”   即便观心在,这个人他也会亲自审,观海歪歪脑袋,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去任老太太院子的路上,慧心一直欲言又止,任兰嘉看着慧心踌躇的样子笑笑。   “你是不是想问观南?”   慧心点头:“郡主是打算让他回到您身边吗?”   任兰嘉:“你觉着不妥?”   慧心摇头:“奴婢只是觉着观南有些不一祥了。”   之前的观南就如未出鞘的剑,虽然锋利,但总能将一身的凌厉藏匿起来,尤其是在任兰嘉面前,整个人更是没有任何棱角。可刚刚匆匆一眼,慧心觉着,他变了。   任兰嘉微微一笑:“两年不见,怎么能不变呢。”   说完这话,任兰嘉没有再言语,慧心也捉摸不透自己主子是什么意思。   任兰嘉去看儿子了,观海把如同烂泥一样无力的人丢进了地牢中,湿冷幽暗的地牢中,一路来一直默默跟在观海身后的人终于说话了。   “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观海侧头,说话人的一半脸隐在暗中,一般露在光下。观海不置可否:“好,聊完来找我。”   观海转身离去,把所有侍卫都带走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离去,地牢中就剩下了两人。   本半个身子隐在暗中的人走到   光下,居高临下看着瘫在草堆上的人。   地上的人仰躺着,虽然整个人无力,但还是挡不住他大笑出声。对于男人的癫狂模样,站着的人神色未变,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怜悯眼神刺激到了男人,他收起笑。   “裴元新,我对你还不好吗?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裴家。为了你们裴家,我背信弃主,结果,你居然出卖我。把我出卖给害你们的满门的仇人。”   男人咬着牙关,字字愤恨,但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为我们裴家?对我好?我叫你几声姑父,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姑父了吧。你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甚至没有姓名的肮脏蝼蚁,我姑姑死前只怕都不知道你是谁。好在她不知道,不然她知道暗中有这么一个人惦记她,得多恶心啊。   哦,对了,你给我姑姑立的亡妻牌位,现在应该连同着你偷偷藏的我姑姑的那些物件一起烧了。说实话,在见到那间屋子的第一眼,我就想烧了,我忍了两年。   我说过,我为了我爱的人,什么都能做。只是我爱的人从不是什么姓裴的人,我爱的人是她,始终都是她。你用小叔威胁我,用我那从未见过的姑姑绑架我,还用裴家满门的命激我,你用尽心思,可不知我从不在乎。我在乎的唯有她。”   躺着草堆上的人一脸狰狞的人,听到这番话后面色晦涩不明。眼前之人的模样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的他。同样见不得光的身份,还有那份压抑在心里的爱意。   但眼前之人比他幸运,因为爱着的人还活着。不似他,爱意夹杂着对爱人逝去的恨意,让他彻底抛弃了信念,心中充斥着的只有恨。这股子恨意支撑着他一步步爬上了龙卫首领的位置,然后他又屠杀了所有不臣服于他的龙卫,最终叛主,让他本誓命守卫的宫城成了一座血城。   那一夜血光,看着死在剑下的年轻皇帝,他心中并没有报仇后的畅快,反而很是怅然。但已经走错了一步,他继续错下去。   这几年,其实他也没什么目标。只是带着手下四处藏匿试图活下去。而这无头苍蝇一样的日子,在发现裴家还有子孙活着时发生了变化。他突然有了目标,他要助他们报血仇,再助他们登上高位,彻底毁灭赵氏江山。   只是没成想,这一切只是他想而已。这一对亲叔侄,都被女人都迷了眼,更乱了心。   可他不也是吗?   再回想他这一生: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妻无子,背信弃主,不忠不义!   可笑,太可笑了。   男人冷笑两声后,心态竟奇异般平和了下来。   “我已经在这了,剩下的人,你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被我逼的,他们没有选择。”   立在他眼前的人转过身:“这不是我能决定。你好自为之吧,姑父。”   挺拔的身影转身离去,地上的人听到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姑父沉默了,随后又苦笑了一声。   至于离去的人,在即将踏出地牢前顿住了脚步,在眼神余光瞥到那转瞬即逝的黑色衣边后,他一向冷峻的面孔扯出来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任兰嘉暂时还不知道地牢中发生的一切,换了一身衣裳的她正抱着儿子低声哄他。   “来,叫母亲。”   房间里,数双眼睛齐齐看向借着力站在榻边的让哥儿,让哥儿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稚牙,然后嘿嘿一笑,扭过头去。   众人期待的亮眸又变得黯淡,任老太太有些尴尬。   “方才说的好着呢,还能哒哒哒,叫爹呢。”   父亲母亲这种称谓对于学语的稚童而言太难了,任老太太也是先教着曾孙喊娘和爹。方才还好好的,等她孙女回来,这讨人喜的曾孙却不开口了。   任兰嘉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小坏蛋,欺负我呢。”   让哥儿又是一笑。   而离京两月,两月未曾见到儿子,更不知道儿子都会开口叫爹的人此时境况不是很好。   在上京城锦衣玉食,勾勾手就能得到一切的摄政王,如今身着素衣粗衫宿在田野之间吃着早已冰冷的硬饼。   寒冷时节,为了防止引起注意,更是连取火的的柴火都未升。而这一切,都因为他们还在青州境内,虽不在青州城中,但也还在青州军值守的范围之中。   而自青州城事变后,青州军便地毯式搜索着周边区域,与此同时还在外区建立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   而被围困其中的陈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他到了凉州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揪出了给叶芙蓉父亲下毒的人,连根更是拔除了一批藏匿在凉州军中的人。   而审讯之后,一切线索都直指青州军。   青州不大,但接内陆又临海,是北境商贸重地。所以青州军除了寻常士兵外更配置了水军,加在一起足足有八万人。   军队不比朝堂,山高皇帝远,摄政王的身份并无什么威慑力。所以陈朝没有声势浩大进驻青州巡防,而是选择微服私访。   没想到初到青州,暗卫假扮他刚入了城,青州军就封锁了整座青州城。   “王爷,前面马上就到幽州了,不过青州军加派了人手。若想去穿过封锁线,只怕得杀出去。”   即使身着粗衣都掩盖不住一身威势的男人凝眸。   “那便杀出去吧。” 第100章   青州城外一片凝重肃杀之意,上京城外的庄子上任旧一片祥和,最起码表面上如此。   一众女眷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哄了让哥儿半天,可他终究还是不开口,任兰嘉也没有再勉强自己的儿子。在任老太太屋子里用过膳后,任兰嘉带着让哥儿和任兰昭去看了卧床养胎的任兰宜,坐着聊了一会后两姐妹又起身一同回院。   天上飘着雪,任兰昭在风雪中远远就看到站在院门灯笼下的那道修长身影,看着那张冷峻的脸,任兰昭愣了一下,任兰嘉幽幽瞥了她一眼。   “别忘了,你如今是定亲了的人。”   任兰昭脸一赤:“二姐姐说什么。我就是有些惊讶。”   一众侍女簇拥着两姐妹往院子走去,刚走到院子台阶下,那道远远就注视在任兰嘉身上的眼神变得更加炙热了。   任兰嘉抬腿跨上台阶,看着挺直着身型守在院门的人:“观海怎么回事?你才刚回来就让你来守院门了。”   观南轻轻一笑:“是我自愿的。”   说完观南的眼神一移,移到了乳母怀里抱着的稚童身上。稚童样貌瞧着有七分似早逝的任二爷,另外不似三分在那双眉眼上,似他的母亲。怎么瞧,都瞧不出他父亲的模样。不过一眼,观南嘴角的笑容更真挚了三分:“这便是小主子吧。”   让哥儿眨着一双懵懂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让哥儿没看几眼,慧心就眼疾手快抱过他,斗篷轻轻一盖,就将他蒙在自己怀里。   “王妃,外头风雪大,我先抱小世子进去,”   任兰嘉点头:“去吧。”   慧心带着乳母还有几个侍女往院子里走去,任兰嘉看向眼前之人:“今日这也不用你守着,虽然说你如今不是侍卫首领,但这些守门的   事也不用你来做。养足精神,做好你该做的事。”   至于该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说罢,任兰嘉便踏步往里走,任兰昭跟在她身后,偷偷又瞥了观南一眼,这一眼结果就对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看着那张笑脸,任兰昭心咯噔一下,移开视线的同时心里默念道:还是冷着脸比较好看,这一笑怎么有点慎人呢。同样都在风雪中,面对这张久违的让她情窦初开的脸庞时,任兰昭却想起了她的未婚夫盛钧行当初在风雪中的破碎模样。   任兰昭加快步伐,追上了任兰嘉紧紧贴着她身后。   “二姐姐,除夕时,祖父伯父他们都过来。母亲说还想邀盛家人来一同过除夕。母亲可有同你说了。”   两道背影渐行渐远,风传来了缥缈的女声。   “说了,到时候你可要在你未来婆母面前可以好好装样,别漏了底。”   “二姐姐,祖母母亲也就算了,连你都这么说我。”   “我一向只说实话。”   “哼!”   两姐妹在正房前分开,任兰昭鼓着气鼓鼓的脸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任兰嘉贼噙着笑心情颇好进了正房。   正房里,让哥儿正在换衣裳,露着一身胖嘟嘟的软肉。让哥儿手里还抓着一个布老虎,看到任兰嘉进来咧嘴一笑,随后指着任兰嘉稚声稚气唤了句:“阿母。”   正在给让哥儿换衣裳的慧心一愣,正缓步朝让哥儿走去的任兰嘉身型一怔。慧心愣神后抬起头一脸惊喜。   “王妃,小世子这是唤您呢。”   任兰嘉疾步往床榻走去,走到床榻旁蹲下身子,与床榻上的让哥儿平视。   “让哥儿乖,再叫一声。”   让哥儿:“阿母。”   短短两个音节,任兰嘉眼眶微微发热。   “诶,让哥儿乖。”   待慧心给让哥儿换好衣裳,任兰嘉将软软嫩嫩的让哥儿抱在怀里,然后看向一直立在一侧同样一脸喜色的专门伺候让哥儿的乳母还有侍女。   “慧心,院子里的,都赏一月例银。让哥儿房里的,赏三月例银。”   屋子一众人纷纷行礼接赏,任兰嘉受完礼就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素念端着暖汤进屋时,刚巧撞到一众侍女乳母喜气洋洋出来,她好奇问了一句:“这是有什么好事?”   一个年级小小的侍女回答:“小世子会说话了,方才叫王妃阿母了。”   素念眉眼一挑,一笑:“真的啊?”   素念端着暖汤兴冲冲进屋。   “王妃,奴婢听说小世子会说话了。咱小世子果然天生聪慧,这么小年纪就能说话了。”   任兰嘉不知是不是为人父母都是如此,但此时她真心也觉着自己儿子好,也真厉害。   这些时日和源哥儿养在一处,区别更是明显。源哥儿外表虽然随魏棕,但是性子十成随了任家人,而让哥儿是长相似了任家人,这性子却不似任家人,也不似任兰嘉和陈朝,天生讨喜得很。   任兰嘉看着让哥儿喜洋洋的小脸,没忍住捧着那胖乎乎的脸颊亲了一口。   屋子里温馨祥和,素念笑过后:“王妃,天寒,曾老给了我一张药膳方子,叮嘱我炖了暖汤,让您每日睡前喝上一盅祛寒。”   任兰嘉随口应了一声后问:“给老太太,还有大夫人她们送去了吗?”   素念:“都送去了。给老太太的暖汤方子曾老特地调过的。奴婢方才在厨房里盯着他们熬好,送到各院去的。王妃,您先用了,不然汤一会冷了。小世子奴婢抱会,让奴婢也好好稀罕稀罕小世子。”   任兰嘉笑笑:“行,让你稀罕稀罕。”   素念咧着嘴,走到床榻旁从任兰嘉怀里接过让哥儿,慧心伺候任兰嘉到桌边用汤。看着慧心打开盅盖,素念突然想起一事,抱着让哥儿绕过屏风,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封信。   “王妃,这是青云早晨送来的,王爷传来的家书。”   这两个月家书从未断过,不是隔三日就是隔五日。不知夫妇俩内情的一众任府女眷,还打趣任兰嘉,说王爷看似冷清,可也是个粘人的。   打趣任兰嘉的任府女眷不知,这看似频繁的信中一句缠绵话语都没有,都是个平淡的三言两语。无外乎就是自己到了何处,再问他们母子如何。任兰嘉也不是都不回,只是偶尔兴致好了回上一封。   比如,今日她心情就极好,拆开信扫了两眼后,就叮嘱慧心:“研墨吧。”   慧心一听研墨就知道自己主子这是要回信了:“奴婢这就去。”   在前院照顾陈河的青云,听到内院的侍女的传话后,就带着两个侍卫往内院走去。   刚经过前院连廊,青云就看到风雪中几个穿着玄色侍卫服的长公主府侍卫一同走来,其中走在最中间的那个人不管是身型还是样貌都极为出色。青云刚眯了眯眼想看清,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突然把手放在了剑柄上,做出了防御姿态。   两方人越靠越近,比起青云的迷茫和他身后侍卫的紧张,几个长公主府侍卫却是有说有笑,在经过青云几人身边时还齐齐对他们笑了笑,包括最中间的那个人。   这两年,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王府侍卫始终各自为主,从未真正融合过,也都维持表面功夫,并未融洽相处过。所以如今看着这些笑脸,青云觉着诡异至极。   青云眼看着几人擦肩而过,扭头的同时他也发现了身后两个侍卫的异样。看着两个侍卫如视仇敌一般的眼神,青云蹙眉:“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认识那个陌生侍卫。”   其中一个侍卫咬牙道:“他就是昨夜伤了老大的人。”   青云眼睛一瞪:“是他?”   陈河和他说过昨夜伤他的人穿着长公主府侍卫服,只是昨夜观海他们赶到后,虽然相熟但瞧着并不是一路人。陈河的话刚说没多久,伤口血也还未止,这伤人的人就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长公主府。   青云虽然有时糊里糊涂,但紧要时刻他也机敏。   “去打听打听,这人到底是谁。”   到女主子所在的院落时,青云撤下冷脸换上了一副笑脸。青云没有见女主子,而只是收到了素念递出来的信。   青云笑着把信收了,转过头来却发愁,这信真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   青州城外,靠近棣州境,一行人趴在荒野灌丛中压着呼吸。眼前一众骑兵骑着马在黑夜中来回踱步,防守着那座通往棣州的石桥。   灌丛中,有人压低音量:“主子,对方人多势众,除了骑兵,还有步兵。只怕不好冲。”   趴在最中间的高大男人蹙着眉,正拧眉思索,右侧有人轻声道:“主子,我这有好东西。”   众人齐齐转头:“出行前,内院派了送了许多伤药来。这其中还有迷药。属下试过了,吸入一点就能让人浑身发软无力。如今吹的是东南风,待风向改为北风时可以一试。”   黑夜中众人眼睛齐齐一亮,如果是出身沙场的那些王府侍卫,可能对此法还有些不屑。但此时跟在男人身侧的都是使惯了阴招的暗卫,能不损分毫就放倒一片,那他们自然是喜闻乐见。   众人看向中间的高大男人,男人点了点头:“那就等北风。”   寒风瑟瑟,眼看着月牙状的月亮从天侧到高挂枝头,这风向都未曾变过。一行人趴僵了身子,有虫蚂从他们身上爬过都一动不动。   黑暗中,有人嘀咕了一句:“还好这冬日,蛇冬眠了。不然这野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蛇。”   有人刚想瞪眼,让说话的人闭嘴,可刚转过头众人就突然听到了重物砰砰砸地的声音,齐齐定睛一看,正好看到骑在马上的骑兵软了身子齐齐落地的场景。   “你放迷药了?”   黑暗中,有人问了一句。   “没有啊,这会还是东南风呢。”   众人眼色齐齐一变。   “捂住口鼻 。”   捂住口鼻后,众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观察。   静静趴了许久,黑夜中,终于传来动静。一行人正穿过那座石桥,踩着昏了一地的青州兵从棣州踏进了青州界。   黑夜中,对方一行人穿着一身黑衣,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穿行。眼看就要经过一众人藏匿的灌丛时,高大男人身侧的青衫男子凑近对他低语两句。   低语后,高大男人拧了拧眉:“拦下她。”   男人一言令下,一众人从灌丛中腾空而起,这趴了许久的僵直身子一点都不影响他们麻利身手。   对于突然出现一众人,一行黑衣人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刀剑,严阵以待。   双方人数差不多,就在双方慢慢靠近,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观心姑娘,别来无恙。您这是要去哪啊。”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我已经治好了叶将军,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女人的声音虽然暗哑冰冷,但那紧张氛围突然松了下来。   青衫男子从黑暗中现身。   “观心姑娘说笑了,我可没有跟踪你。你从棣州来,我却是要往棣州去。我们可是两个方向。要说跟踪,也是你跟踪我和王爷才对。”   “王爷?”   观心疑惑,然后就看着青衫男子身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你要去青州?她给你的命令?”   观心冷眼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地,还穿着粗衣素衫的男主子。对于这位男主子,观心本没什么敬重心。而且不久前他还送了自己一身伤,观心如今别说敬重,不捅他都不错了。当初徐弘给了她一剑,她就剑上抹毒,还给了徐弘一剑。可谓是睚眦必报。   如今对于这位男主子,观心觉着自己不把这身伤还回去就已经够忍耐了。此时还远离上京城,观心更没耐心。   “恕我无可奉告。既然诸位要往棣州去,那请便。路我已经清开了,不用谢。”   对于观心这一番可以称得上犯主的话语,青衫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而陈朝却只是面色淡淡。   “青州城里,我有人在。至于你,跟我去幽州。”   观心拧眉:“我是郡主的人,并不是王府的人。”   言下之意,她只听从郡主的嘱咐。   陈朝敛眉,身上散出冷意。   “拿下她。”   陈朝一句话,两方蓄势待发,纷纷拔出了剑。就在观心绷紧心神严阵以待时,一阵风迎面吹来,观心刚吸一口气,就脸色大变。   “捂住口鼻。”   可彼时为时已晚,该吸入口鼻的粉尘早已吸入。陈朝身后的角落里,一人拿着一个药瓶嘿嘿一笑:   “没想到,这风来得这么巧。”   早就准备好激战的一众人看着纷纷倒地的一行黑衣人瞬间无语。   而陷入昏迷前的观心牙都快砸碎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栽在了自己研制的迷药上。   无语过后,青衫男子走上前,弯腰抱起了尚有一丝神志的观心。剩下的人也上前一人扛起一个。站在中间的陈朝沉声道:   “速速穿过棣州。”   “是。” 第101章   上京城中,观海等着观心从青州传信回来之时将所有酷刑用在了被关在地牢的龙卫首领身上。   观海在长公主府侍卫面前一向是严肃,严谨的。如今在地牢中的他第一次露出阴厉模样。而任凭观海使尽手段,挂在木架上的人始终一言不发,咬着牙甚至露着笑一一受了所有刑。受了许多他熟悉的酷刑后,在观海又一次换刑具时,男人突然开口了。   “那个狗皇帝,还真是疼女儿啊。当年龙卫中突然有一批老龙卫消失了,我们都以为是那狗皇帝卸磨杀驴,没成想原来是到长公主府养老了。怪不得安王的暗卫会折在上京城,折得不亏。”   男人边说话,边笑的癫狂。观海面无表情,扭过头,拿起一把剪子,对着站在木架两侧的黑衣侍卫冷声道:“把他裤子扒了。”   看着那把锋利的剪子,再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侍卫,男人头一回变了脸色。   “你要做什么?”   地牢里血红一片时,庄子上也赤红一片。   临近年关,庄子上也开始妆点新年装饰。红灯笼,红绸都装点上了。而往日的让哥儿最爱的日常活动逛园子,在这寒冬中也变成了滑冰。庄头用尽头心思巧,带了人做了两个精巧的小滑车,让哥儿和源哥儿各自坐一个,小厮穿着雪鞋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拉着小滑车滑行,这新奇的体验让年纪尚小的表兄弟两的咯咯咯笑声从早到晚便就没停过。   而任府女眷为了看着表兄弟两也从暖房中挪到了冰湖旁的亭榭中,几人坐在亭榭中烤着炭,喝着热茶,再听着欢声笑语只觉着热闹极了。   几个女眷噙着笑,雪地中,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刚进亭榭,方才还步态优雅的身影就漏了底。   “祖母,大伯母,母亲,二姐姐,盛家送了许多烟花来,刚到庄子上。今夜,我们就可以看烟花了。”   没几日就是小年夜了,这烟花送的倒是及时。   任兰昭的兴奋劲还没全然褪去:“这烟花都是江南送来的,听闻好看极了。”   江南本就是人杰地灵之地,那酒楼戏楼盛会更是繁多,这烟花自然也有他们的精巧不同之处。所以听闻烟花是江南来的,一众女眷也起来好奇之心。   任三夫人本身对这门婚事不是十分满意,觉着盛钧行虽好,但到底只是商贾之家。可盛家双亲进京后,频频登门,不是今日送这,就是送那。因为头一回送贵重物件被任老太太拒过后,就开始改送一些精巧不贵重但惹人喜欢的物件。   物件不贵,还得讨人喜这才真正需要用尽心思,于此同时也说明了盛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时日一久任三夫人也才放下心中的最后一点芥蒂。如今面对盛家送来的烟花,任三夫人隐隐还有些骄傲。   那广阳侯府和摄政王府看着门阀颇高,却真不如盛家这门矮亲亲热。   任三夫人心中骄傲,面上却不显。仰着脑袋,朝着女儿招招手:“不过是些烟花,还惹得你这般火急火燎。过几日,盛家人可就来了,你可要收起这番性子。”   任兰昭不以为意嘟囔了一句:“知道了,母亲真啰嗦。”   小年夜后,除夕夜前两日,任府男人们和盛家人一起往庄子上来了。   一众女眷站在正厅中,看着跨步而入的众人。任老太爷走在最前侧,任三爷陪着盛家双亲说着话跟在任老太爷身后,走在最后的是独自而行的任和郎。   众人纷纷入座,只有任兰昭站在原地四处踮脚张望,任和郎走过她身侧时,她一把拉住了他。   “二哥哥,他没有来吗?”   任兰昭口中的他,任和郎自然知道是谁。但任和郎佯装不知。   “二妹妹说的谁啊?”   任兰昭瞪眼嗔了任和郎一眼:“二哥哥,你也变坏了。”   面对最小的妹妹,任和郎沉闷了多日的心稍稍明朗了些,他抬手摸了摸任兰昭的头:“他在京中有要事,脱不开身。不过,他人虽未来,但托我给你带了礼,一会我给你送到院子里去。”   听闻有礼物,任兰昭才稍稍松了脸色,扭头又看盛家双亲正看着她更是立马换上笑脸。标标准准向盛家双亲行了礼。   一众人聚在正厅里热热闹闹,任兰嘉走到任和郎身侧坐下。   “二哥哥,大伯父和大姐夫怎没来?”   任和郎:“父亲和大姐夫留在京中了,这年关时节,吏部往来都是官员,父亲脱不开身。大姐夫也得带着禁军镇守上京城,更是走不开。”   任兰嘉似是随口一问,任和郎答完她也未曾再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简单寒暄过后,任兰嘉让慧心带着盛家双亲去院子中安置,任老太爷和任三爷跟着各自的夫人回   院歇息。任兰昭则带着任和郎去看养胎的任兰宜,而任兰嘉独自朝着地牢方向去。   地牢设在偏远的一处院落地下,任兰嘉没有下去,而是站在院中等着观海上来。   观海拭去一手血腥,又换了粘着血的外袍,这才向外走去。   站在院中的人依旧衣着素静,观海走到她身后站立。“郡主。”   站在院中的人幽幽转身。   “如何?”   观海摇摇头:“始终不松口,观南那也只说他未曾将计划与他明言。”   任兰嘉眼眸森然:“你信吗?”   观海未直答,而是道:“郡主若是信他,就不会让他连内院都进不得了。”   任兰嘉:“那半数龙卫下落可有着落。”   观海:“他说那半数龙卫藏在青州。”   任兰嘉:“又是青州?观心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观海:“今晨刚传回来一信,说青州戒严森严,她一时无法入城。城内情况暂时不明。青州城如今只进不出,她怕进去后消息只怕也无法传出。”   观心带的人再厉害,也抵不过数目众多的又精良的军队。   任兰嘉蹙眉:“太平静了,青州事变到今日,朝堂太平静了。”   突然出现的观南还有龙卫,与此同时一同事变的青州。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安王和龙卫一起在谋划什么。龙卫在上京城,那在青州的必然是安王。   任兰嘉:“收拾收拾,年后去青州。”   观海抬眸:“不是要去益州吗?”   任兰嘉抿唇:“青州一事,太过诡异。我那舅舅连失二子还有妻子,只怕要不顾一切发一回疯了。我有预感,这一回,一切都要有个定局了。我必须得去看看。”   观海犹豫:“我亲自先去一趟吧,待我查明青州真正情况后,你再做决定。”   任兰嘉摇头:“就这么定了。地牢中的真不愿开口,那就送他上路吧。省得再惹出什么事端。”   观海颔首:“好!”   任兰嘉沉着脸回到院落外时,就听到院落里的嬉闹声,跨进院子就看到让哥儿推着一个木制的学步车正在蹒跚学步,而任兰昭带着一众年轻侍女围在四周,护着让哥儿的同时还一个劲在夸他。让哥儿在夸奖声中借着学步车的力,一步一步极为有力向前迈去。   任兰嘉深沉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换上笑意。任兰昭抬头见到她,兴冲冲对她招手:“二姐姐,你瞧,让哥儿会走了。”   任兰嘉笑笑,让哥儿早就能扒着床沿走两步了,前一日任老太太还说是不是要给让哥儿备着学步车了,今日车就到了。   “这学步车哪来的?”   让哥儿推着的学步车看着样式简单,但细看不论是做工和雕样都是极精细的。   任兰昭略带羞意垂眸道:“盛伯母送来的。”   盛伯母就是任兰昭的未来婆母,任兰昭了然笑笑。   “盛家人既然来了,除夕之时你也不能短了礼数。盛家富庶,贵重物件对他们而言并不稀奇。前两日,皇寺的主持刚派人送了两串开过光的紫檀佛珠,还附了两张平安符。一会我让慧心拿给你,你除夕夜送与他们。”   任兰昭闻言眼睛一亮:“谢谢二姐姐。”   任兰嘉:“我也只能帮衬你到这了,至于你那未婚夫婿,要送什么礼,你就自己好好想想。”   任兰昭刚高兴没有两息,听了任兰嘉的话瞬间就蔫了。“知道了,二姐姐。”   盛家不仅仅是给让哥儿备了礼,而是上上下下都考量到了。而在除夕前一日,宫中派人送出的年礼还有陈国夫人备的年礼也到了。慧心负责清点的同时青云带着一众王府侍卫押送着任府和长公主府备的礼往上京城去。   青云除了押送年礼进京还领了一个任务。   进宫后,青云笔直立在太后寝殿里,将年礼单子交给了太后的贴身女官。女官接过单子后呈给太后,太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问青云。   “你们王妃和小世子在庄子上可好?”   青云想回答:可好了,乐不思蜀呢。   但青云也不是全然没脑子,知道这么回不妥。斟酌了一下回:“小世子在庄子上有广阳侯府的小世子陪着一道玩耍,整日笑呵呵的。庄子上又暖和,小世子也健壮了不少。小世子一切都好,王妃自然也就好了。明日便是除夕,王妃知道太后娘娘和圣上离不得京,便命奴才厚着脸皮来问一句,太后娘娘能否割舍老夫人一日,小世子也想祖母了。”   陈国夫人坐在一侧,光听到孙子都会说话走路了就高兴。太后娘娘还未点头,她就先出了声。   “去,我也许久不见让哥儿。想他想得紧。”   太后娘娘无奈笑笑。   “正月正是寒冷时节,母亲若愿意,在庄子上多住上一些时日也无妨。”   青云带着两车年礼进城,出城带了一个车队。   晚膳前,青云带着陈国夫人到了庄子,陈国夫人出生凉州,对于处处烧了地龙的庄子亲切感十足。任大夫人亲自到大门上引的她,两人有说有笑往庄子里走,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抱着让哥儿前来的慧心。   陈国夫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从慧心手中抱过孙子,同时还不忘了问:“嘉儿呢。”   慧心:“明日便除夕了,王妃在祈福诵经。以求佛祖保佑来年一切顺遂,王爷在外平安,小世子康健。”   陈国夫人看向任大夫人感叹道:“你瞧瞧,我急着出宫,这事都忘了,迟会我也去佛堂跪拜会。不过,还是得先见过老夫人。”   任大夫人笑笑:“拜佛一事明日一早也来得及,嘉儿知道您一路颠簸,早早就命人收拾好了院落。至于老太太那,更不急了。您先休息会,一会晚膳时,就能见到老太太了。”   任大夫人带着陈国夫人往安排好的院落走去,任兰嘉跪在佛堂中一脸虔诚。她身旁的火盆中,火舌正在吞噬着抄录好的佛经。   以往诵经祈福多是推脱,但今日任兰嘉虔心跪拜。   明日便除夕了,她在新年前让观海彻底解决了地牢中的那个龙卫首领。,也算是给今年落上了一个好结尾。如今,就剩个安王,她也算是给母亲报了仇了。   任兰嘉垂眸捏着佛珠低语诵经,佛堂不大,她的声声低语都落入了佛祖耳中。   夜深人静时,任兰嘉才撑起虚软的双腿起身。素心一直在门后候着她,任兰嘉出门时,她搀住了任兰嘉。   次日,便是除夕,任大爷和魏棕仍守在上京城中,盛钧行也依旧不见踪影,陈朝更是远在边境。虽然少了不少人,但庄子上依旧热闹。   整个庄子俨如一处小小的普通民居坊市,各家居住在不同的院落里互相串门。陈国夫人也是早早就来到了任兰嘉的院子里,替出京的儿子陪着任兰嘉还有孙子。   让哥儿和陈国夫人相处颇,但任兰嘉心中一直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定。那就是,她出京了,让哥儿得留给谁照看。 第102章   炮竹声响,烟花燃放,庄子上所有人聚在正厅中分坐两席用宴。众人齐聚一处,在烧了地龙的厅中推杯换盏有说有笑,也是颇为温暖热闹。   热闹声中,慧心从外走进,凑到任兰嘉耳侧低语了两句,任兰嘉侧耳倾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噙着笑继续用宴。   宴至一半,任兰昭嚷着要带两个小的出去放烟花,任和郎不放心跟了出去,任兰嘉走到任老太爷身侧,轻声道:“祖父,我有话与您说。”   任老太爷年事已高,今日滴酒未沾,神色清明得很。席上,任三爷夫妇俩正拉着盛家双亲聊的热切,任老太爷则起身随任兰嘉走到了偏处坐着。祖孙俩坐定,慧心奉上了茶,然后就主动走到不远处守着。   任老太爷喝了口茶:“怎么了?”   任兰嘉:“过几日,我打算去青州一趟。但我不想为外人所知,所以在我出京后,我想让祖母住在庄子上替我照看让哥儿还有替我遮掩一二。”   任老太爷掀起松弛的眼皮,眼中并无多少情绪:   “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青州,不是说要去益州吗?”   任兰嘉:“祖父,我已知道青州事变。更知道青州之变只怕与安王有关。祖父,我诵经祈福多年,但那夜场景依旧时常萦绕在我脑中,成了我的梦魇,也让我这么多年无法忘怀,更无法放下父亲母亲之死。安王藏匿多年,如今终于露了踪迹,孙女必然是要去看看的。也想给自己一个结果。”   这么多年,任兰嘉头一回和任老太爷说了回真实的心里话。任老太爷闻言也是一怔。他张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别说年纪尚小的孙女,即便是他沉浮朝堂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能接受次子的早逝。前几日听到青州之事背后可能有安王参与时,他的心绪也波动甚大。   任老太爷沉默了许久,任兰嘉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祖父忘了,孙女身旁有母亲留下来的侍卫。在益州更是有三千亲兵。一路沿途,孙女会安排好人。孙女更不会以身犯险。孙女已经和王爷通过信了,他会在在半道上接上孙女的。有王爷护卫孙女周全,祖父尽可放心。”   听到陈朝,任老太爷眉眼一动。显然是动摇了。良久,任老太爷点了点头。   “罢了,我留在庄子上吧。你祖母心思浅,藏不住事。”   *   除夕过后没两日,任兰嘉便以陈朝在边境巡防,她打算为他祈福为由,说出了自己要留在庄子上闭门祈福一段时日的事。   任老太太那任老太爷早就交代好了,任老太太当即表示他们无事,本也打算继续留在庄子上过段悠闲日子。至于任大夫人和任三夫人,任兰昭的婚期不过半年,她们得回京开始为她操持婚事了。至于任兰昭,任老太爷亲自发话,让她也回京去,安心备嫁。   而一直呆在屋中养胎的任兰宜表示,庄子上清净,她也留在庄子上养胎了,而陈国夫人也未加思索就说自己也留下。儿媳为了儿子闭门祈福,那她得留下替他们照顾好孙子。   深夜,慧心和素念替主子收拾行囊,行囊里就装了些素静衣裳,饰物都没几件。慧心一脸担忧:   “王妃,您不带我,至少把素心带上吧。这一路上,身侧没人照料你可如何是好。”   任兰嘉摇摇头:“你们就在这替我照看好让哥儿。”   不只是慧心和素念,就连惯用的侍卫她都不会带走。庄子上要维持与往常一样的景象。   夜深人静之时,任兰嘉头一回召见了陈朝留给她的暗卫。暗卫跪在堂下,垂着头。   任兰嘉:“你们主子在哪?”   暗卫沉默半晌后:“主子如今在幽州。”   晚间在慧心她们收拾行囊之际,任兰嘉拿出了由青云转交的那一叠家书。家书刚开始并无异样,可后面来的几封信,不管是笔墨渗透程度还是墨迹都如出一辙,虽然每张信纸所用纸张不同,但任兰嘉还是瞧出了端倪。   按照这家书时间推算,这异样开始就是在青州事变之时。任兰嘉想起了除夕宴时,慧心传来的话。   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在除夕之日一同暗自出京,往青州方向去了。定国公世子,盛钧行,一个曾经当众痴缠过任兰昭,一个是任兰昭如今的未婚夫婿。   这两个看似让人意想不到的组合,实则一个手上有十万大军兵权,另一个有钱财,钱加兵权,那能做的事可多了。明面上看朝堂中如今对于青州之事毫无反应,但私下,该动的人都动了。   任兰嘉知道这背后定然有陈朝的授意,她不知他是何打算,也没打算找他,只是想确认他在何处,才能避开他。   如今确认了陈朝身在幽州,任兰嘉觉得暗卫的话有八分可信。幽州如今在徐弘手里,而幽州虽然和青州之间隔了两个州城,但驻兵比青州多了一倍。不管是防守还是攻打青州,幽州军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又是落在哪里的棋子。   任兰嘉挥挥手让暗卫退下了,自己独自坐在房中沉思。   次日,新年氛围还未散去,值守在最外围的侍卫匆匆来报,说外头有个年轻女郎,声称是观海的表妹,受家中所托,想来看看他。   长公主府侍卫不为所动,但任兰嘉院子里的侍女听闻了消息都纷纷看向慧心。慧心面不改色,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倒是屋子里的任兰嘉幽幽道:“既然是观海的表妹来了,那叫来我见见吧。”   许久后,侍女们见到观海领着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真容的女子进了院子。   女子进屋后,摘下斗篷,露出真容。女子对着任兰嘉行了个礼:“郡主。”   任兰嘉抬起眼眸仔细看,女子面貌身型,和她有八分相似。任兰嘉满意点点头。   “今夜就出发吧。”   庄子上的人都亲眼看着观海带着表妹去见了王妃,再出来时,王妃赏下了许多物件,足足装了半车呢,为了防止有贼人惦记,王妃还让观海还亲自护送着表妹出了府。   众人都清楚,这都是看在观海的面子上。果然是心腹,还是很不同的。   观海架着马车出去时经过了王府侍卫所负责值守的区域。伤势好了大半的陈河亲自带人值守,在观海架着马车经过时,他照惯例给拦了下来。   “观海大哥,不好意思。我们得查验下马车。”   观海很坦然:“这是自然。”   陈河亲自上前掀了车帘,就见到里面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正在对着他笑。   男女有别,陈河匆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至于那几个小小箱笼,陈河没有查验。他只要确认无人混在马车中进出庄子中即可。   马车架出几十里,马车驶进了一处田间大宅。马车进宅后不久,观海就转回了庄子。   次日,他单人单马赶上了早已出行的车队。   车架上坐着赶马的人素衣素袍,一张冷峻的脸对上观海后露出了笑意,观海微微颔首示意,马车里的人听到动静,掀开车帘。马车里是已然恢复了自己容貌的任兰嘉。两人对视一眼,车帘又被放下。   坐在马车里的任兰嘉出生至今,出行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她的封地益州,不过那都是儿时的事了。她也知道远行不易,但却不知道这么折腾人。   身侧少了贴心侍女伺候,任兰嘉又下令快行。不过几日,养尊处优的任兰嘉就因为路途颠簸而白了脸,人更是因为呕吐食欲不佳而显得消瘦了不少。   观海想给任兰嘉配个侍女,再放缓行程。但任兰嘉拒绝了。“快快与观心汇合吧。”   上京城外一片祥和,可出了京界,越是往青州方向,就越会发觉民间对于青州一事议论声颇大。   堵不如疏,这天下幽幽众口,这表面祥和又怎是那么容易维系的。任兰嘉坐在马车里越来越琢磨不清她的夫君,堂堂摄政王这是做什么打算。   上京城赶往青州所经之地,距离青州最近的大城便是兖州。任兰嘉忍着不适,压抑着恶心,一路疾行,从上京城花费了半月时日终于到了兖州。   初到兖州,一行人就能感受到了兖州的紧张气氛。路上行人甚少,即便有也是急色匆匆,绝不在外逗留。进城路上,任兰嘉还看到许多人拉着车拖家带口出城。   这兖州,是要变做一座空城吗?   侍卫提前凭好了民宅,在马车上颠簸数日终于可能安稳落脚的任兰嘉没顾着休息,而是叫来了观海。   “怎么不见观心?不是说她早就到兖州了吗?”   观海肃着脸摇头:“前日起,观心的联系就断了。我正打算派人去找找她。”   任兰嘉点头:“嗯,派人在周围探探。盛钧行和定国公世子去了哪?还有,给观南派几个人,尽快查出剩余半数龙卫所在。”   观海领命下去,任兰嘉扶着酸软的腰肢倒在了床榻上。这一路颠簸,她没空细思,这一松下开,她想到让哥儿。   还是得早些将此间事了,才能早些回京。若不然只怕儿子都要不认得她了。   任兰嘉想早点了事,但事事并不如她所愿,观心依旧没找到,盛钧行他们在过了曹州界后也消失不见了,   大概是离得越近,任兰嘉的心越迫切,任兰嘉恨不得马上就入青州抓到安王。但面对八万大军,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任兰嘉知道乱心之下难以明智,所以她决定花一夜安稳心绪,夜幕降临,她给自己点了安神香,很快她就沉沉睡去。   沉睡着的任兰嘉是在熟悉的颠簸感中醒来的,她的意识还有些昏沉时就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双手被禁锢,眼睛被蒙上,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正箍着   她的腰肢,而看不清动不得的她就这么以一种俘虏的姿态被人强制抱在怀中。   眼罩下,任兰嘉的眼眸变得极为寒冷。   “松开我。”   即便是以处于下风,任兰嘉的气势却不见削弱。   气势虽盛,但毕竟落入他人之手。回应任兰嘉的只有沉重的呼吸,还有一只在她脸上作怪的手指,手指从她额侧划过脸颊,再到下颌,脖颈,明显感知到那手即将往她衣襟探去时,任兰嘉杏牙一咬,绷紧小腹仰起身子不管不顾猛然一撞。   砰—砰—   两声巨响,先是骨头砸骨头的声音,然后就是类似头又撞击到车厢的声音。   任兰嘉顾不得额头的痛意,又不是不管不顾猛然一撞。   “嘶……”   遭了两回罪的人,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那声抽气声,任兰嘉整个人一怔,愣住了。   她连番两回动作,那扣在她腰肢的大掌都未曾松开,看似是扣着她,实则是护着她怕她掉下去。再配上那声有些熟悉的抽气声,任兰嘉眼眸一沉。在黑暗中她开始四处摸索,很快她就摸到健壮的小腹,隔着衣裳都能触摸到的块块分明的肌肉任兰嘉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不知多少时日她夜夜摸索那几方肌肉入睡。   任兰嘉咬牙:“陈朝,给我解开。”   任兰嘉是气急了,都开始直呼大名了。   气急败坏后,一只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很快任兰嘉就重见光明,她也见到了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庞。那一贯俊朗的面庞此时有些狼狈,额头红了一片不说,鼻尖还在流血。   男人扯扯嘴角:“分别几月,夫人怎变得如此凶悍了。”   男人的戏言,任兰嘉未回应,而是举起了被捆绑的双手示意他解开。绳索很快也被解下,双手重获自由后,任兰嘉转了转酸痛的手腕。   感觉手腕的酸胀褪了一些后,任兰嘉冷着脸,抬起手,朝着那张鼻血还在横流的俊脸狠狠挥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是女子冷冽的斥声:   “你是不是疯了?” 第103章   任兰嘉这一回是真气狠了,那种看不清又挣脱不开只能任他人摆布的恶感让她的心至今都在猛烈跳动,   而男人刚扬起的嘴角因为这巴掌僵住,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红肿的额头,流血的鼻间如今还得加上脸颊上的巴掌印。   可他许久未见的夫人此时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红肿的额头,额下一张怒容,怒容间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有垂在身侧在打完他后还在轻颤的手。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他夫人,急了会撞人。   看她惊恐未定,余怒未消的模样,陈朝缓了缓有些僵硬的脸色。是他吓到她了,这巴掌他挨的不冤。   叹气后陈朝想拉起她的手看看她的手腕如何。   方才车厢太昏暗,任兰嘉盛怒之下又未仔细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方才绑着她手的并非什么绳索,而是质地柔软的绸缎。   陈朝环着她,还未拉过她的手,车厢被叩响。   “主子,人追上来了,马车太慢了,得换马了。”   说话的声音陌生,任兰嘉从未听过。别说人了,任兰嘉腹中还有许多疑惑不解,比如她为什么和他在一处?观海他们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任兰嘉什么都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陈朝半拥半夹着带出了马车。   出了马车,任兰嘉才发觉此时他们身在一处密林间,漆黑的夜色下,马车四周围满了身着黑衣的黑衣人,黑衣人皆刀剑出鞘一脸警惕,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打斗声。   打斗声不小,可见来人不少,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高大的黑马被牵到了马车旁,站在车架上,任兰嘉被陈朝掐着腰肢轻轻一提,整个人轻飘飘就被提放到了马鞍上,待她坐定后,陈朝也长腿一跨,跨坐到了她身后。随后陈朝从黑衣人手中接过缰绳,顺势将她环绕在臂膀间。   陈朝上马后,一旁的黑衣人递上了一件斗篷,陈朝接过斗篷披在了任兰嘉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走。”   陈朝一声令下,身下的马还有周围的黑衣人都齐齐一动。任兰嘉未曾准备,身下的马就猛然一奔,她身子往之一倒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而他一手执僵,另一手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黑夜中,马车被丢弃,随着策马而去,身后的打斗声也越来越远,任兰嘉想回头看看,可惜斗篷太过宽大,遮住了她的视线的同时,只留下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坐在马上,呼啸的寒风很快就化作刺骨的寒刀从任兰嘉藏在斗篷下的嫩脸还有娇手上刮过。没一会,她原本嫩白的手和脸便变得通红。   任兰嘉自出生起,金娇玉贵,即使在云留山上那几年也是被侍女们照顾的妥妥贴贴。而从上京城一路而来的车马劳顿已经让养尊处优的她受了不少罪,如今她还要在马上颠簸的同时被寒风吹。   任兰嘉虽然极度不适,但她也知道眼下不是什么矫情的时候,而且她决定不带侍女出京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行不是来游山玩水享福的。所以她眼下除了皱皱眉,将头低了低外,什么都没有言语。   而她身后看似在专心控马的陈朝,其实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眼看着她头越垂越低,初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瞥到了她抓在马鞍上的那只手。   原本白皙的手在寒风的肆虐下通红一片,看着她的手,陈朝顿感懊恼,怎忘了她身子娇弱。懊恼的同时,陈朝心中也腾起一阵薄怒,就这般身子,还要来以身犯险,不仅往这危险重重的青州来,还一头扎进了离青州最近的兖州。   陈朝挨了一巴掌都没有生气,可看着她被风吹到通红的手却开始默默生气了。   而选择默默忍受的任兰嘉不知道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更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她只知道她本坐的稳稳当当的,却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她被人扣着腰在马上来了个大旋转。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任兰嘉还未反应过来,她就从原本面对着马前方而坐变成了和他面对面。   “环着我。”   说话间,任兰嘉能看到他的胸腔在起伏,任兰嘉的视线扫过他的喉结,想再往上移时,她的后脑就被他的大掌扣住,随之她整个人被摁进了他怀里,而她的双手也被他牵着,钻进了他的大氅里,环住了他精壮的腰身。   一个姿势的转换,让任兰嘉的视线,鼻息间变得只有他的存在。而他的体温与此同时也在温暖着任兰嘉发僵的手和脸。   体温慢慢回暖,他结实的胸膛和臂膀给了她足够的支撑,明明身下的马还在疾驰,任兰嘉却渐渐有些发困。她的异样被男人察觉,他搂住她低声道:   “睡吧,睡醒就到了。”   任兰嘉再睁开眼时,身下是松软的床榻,身上是舒适的锦被,头顶是略显质朴的床帐。任兰嘉眨了眨眼,有些恍神,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哪,还有昨夜的那些是梦境还是现实。   “慧心……”   任兰嘉习惯性唤了慧心的名字,可出口后就有些怔然,她忘了她已经不在京中了,她也没有带任何侍女。   叩叩——   房门被人敲响。   “郡主?”   虽然只有短短两字,但是观海的声音。听到观海的声音任兰嘉有些恍惚,所以昨夜真的是梦?   任兰嘉还未回应观海,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脚步轻盈,不似观海的稳健。任兰嘉掀起眼皮,就见到了一张让她意外的脸。   “观心?”   来人正是观心,她身着一身短练的黑衣,进屋后走到床沿边坐下,对着任兰嘉叫了声郡主后,她伸手牵过任兰嘉的手把上了她的脉。   把脉的同时观心还问:“郡主可有哪里不适?”   若说有什么不适,就是她身体有些发软罢了。任兰嘉还   未说话,又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稳健,任兰嘉本以为是观海,结果转头对上了一张凌厉的脸庞。   看到陈朝,任兰嘉后知后觉觉得自己的额头有些疼了。昨夜不是梦,她真的结结实实用头撞了他两回,然后还扇了他一巴掌。   陈朝身着一袭墨色长袍,眸光深邃,进房后那深邃眸光就落在任兰嘉身上未曾移开。   “如何?”   见到陈朝进来,观心神色未动,把了任兰嘉的脉后用着暗哑的嗓音道:“郡主昨夜吸入了太多迷香,身体虽无大碍,但这几日身子会疲力犯困顿。一会我去熬药,郡主喝上几贴便无事了。”   迷香?   任兰嘉一愣,她不过睡前点了根安神香罢了。   任兰嘉从昨夜起就有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在见到观海后才能得到了解答。   而在见观海前,任兰嘉还得披上了外衫。任兰嘉虽然有些乏力,但披件外衫的力气还是有的。但高大的男人却亲自走到床榻旁,弯着腰扶着帮她披上了。全程他低眉顺眼,动作轻柔,任兰嘉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伺候人的本事。   而当任兰嘉披上外衫,让观海进来后,坐在床沿旁的高大男人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任兰嘉皱了皱眉,但男人却淡然道:   “他说前因,夫人不想听听我说后果吗?”   她确实也想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又是怎么找到她的,毕竟她出京时已经避开了他留下的暗卫。   任兰嘉没有再赶他,而是看向观海。   “怎么回事?”   观海一夜未眠,宽大的衣袖掩盖住了他负伤的手臂,昨夜的突变,让观海不由后悔,不应该带她出京的。   “我们露了踪迹。昨夜我们散了不少人出去找观心后,来了许多死士。死士人数众多,我们势单力薄。权衡之下,我打算送你离开,所以给你下了迷药。”   为了她的安危,送她离开,任兰嘉可以理解,但又何需用上迷药。会用上迷药那就是她若在清醒状态下不会轻易离开,而她不会离开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昨夜情势已成死局,他要用自己的命给她博出一条生路。   但观海如今好好站在她面前,也说明了情势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的来源大概率就是突然出现的陈朝。   先不论他们的踪迹是如何泄露的,最起码人都活着。任兰嘉扫过观海宽大的衣袖,多多少少心里有了底。   “我知道了,先好好养伤吧。”   有陈朝在,任兰嘉也没有说太多,观海也清楚。所以他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什么,任兰嘉发话后,他也默默就退下了。   观海的前因说完了,任兰嘉看向陈朝。   她心中有预感,看似观海的是前因,但真正的前因只怕在他这。   对上她灼灼的视线,陈朝内心的无奈化作一口气叹出。他挪了下位置,离她更近了信,想抬手触摸她的额头,却被她躲过。   面对她躲避的动作,陈朝眸光闪了闪,但他没有就此放弃,这次不再是摸她,而是将她整个人连同锦被一起捞到了怀里。   松软的锦被在此时成了束缚,包裹着任兰嘉让她轻易动弹不得,而此时陈朝也终于摸到她那红紫了一块的额头。   “你可真是胆大,我千防万防,都未曾能防住你。你居然甩开我留给你的暗卫就这么往青州来了。若不是我沿路安排了暗哨,又在得知消息后赶来,只怕昨夜我就要成鳏夫了。”   陈朝不过寥寥几语,没有说他得到消息后的接连几日的日夜兼程,也没有说他悬在心头的担忧和慌神。   悬了好几日的担忧和慌神最终看到在马车里昏睡的她后又转为薄怒,怒意下,他做了个不理智的决定,那就是让她长个记性,吓她一下。只是没成想她反应那么大,又那么快。   而他也为自己不理智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那一巴掌,她是真正用了力。   面对陈朝无奈的语气,任兰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不知道他的千防万防是何防,她也本该对他的设防生气,但他因此救下她也是事实。   是她将此事想简单了,当初观海带足了人手去搜捕四处逃窜的安王都能坠崖重伤,如今这局势,只怕更难。安王若真和青州军主将勾结,那一直四处逃窜的安王只怕如今也有了足够的人手和精力反客为主了。   而安王,也顺势从猎物变成了猎人。   见她垂眸沉思,没有提那蒙眼绑手一事,陈朝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沉思许久,任兰嘉终于开口:“我们如今在何处?”   “沂州。”   屋内任兰嘉又沉默了,而屋外,观心和观海正对立而站。   观海:“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王爷在一处。”   观心咬了咬牙,那夜被自己迷药迷倒的耻辱犹在,与此同时她也疑惑:“我信中不是同你说过吗?王爷派进青州的暗卫拼死搏杀出了一个,临死之前送出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安王确实在青州城内。我信中让你速速带人来沂州与我汇合,信中也说了王爷一行人也在此处。”   观海皱眉:“我收到的信不是这样的。”   说罢,观海和观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震惊。   信被人换了。   至于换信的人,不言而喻。   观心沉沉眸,怪不得迷晕她,又辗转反侧把她带来沂州,原来做的是这打算。   “要禀报郡主吗?”   观海沉思片刻:“过几日吧,如今人都伤了,先好好修养几日吧。”   说到受伤的人,观心皱起了眉,咬牙切齿道:   “他怎么又回来了?”   能让观心如此态度的,除了观南没有他人。   观海:“他给郡主送上了龙卫首领和大半龙卫。”   观心猛然抬头:“龙卫首领?”   观海:“嗯,不过已经死了。我亲自送他上路的。”   观心有些惋惜:“只可惜我未能见到。”   观海不以为意,那场叛乱龙卫首领充其量只是个合谋者,真正的主谋如今就在不过几百里外的青州城内。多年追捕,在未曾真正抓到人之前,观海始终保持镇定。   而镇定之下,观海心中也有一事未曾下决心。   那就是要不要送任兰嘉回上京。   房中,类似的对话正在进行。   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哄着。   “我派人送你回京好不好,昨夜凶险,你也看到了。”   “我不会回京的。”   “让哥儿…………”   “我说了我不会回京的。你提让哥儿也没用。”   沉默片刻后,是男人无奈的声音。   “要留下可以,但你得呆在我身侧,时时在我视线范围之间。你若不应,即便你再恼我,我也会将你迷晕捆了你送回上京。”   “你……”   “我如何?”   “好……” 第104章   任兰嘉也是斟酌过后才答应他的。他说的也没错,昨夜确实惊险。虽然她被迷晕什么都不知情,但她醒来时,那种任由他人摆布的恶感她犹在脑中。好在是他,如果真落在旁人手里,只怕境遇更糟。   任兰嘉性情偏执没错,但不代表她执拗。她清楚,想抓到安王,只怕还得借助他的力量。   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再摆脸。所以任兰嘉没有与他多争执,答应了他的条件。   而许久没见过任兰嘉好脸的男人,见她就这么顺着应下了,也勾了勾唇角。   “这几日,你好好休养。外头的事,我会给你想要的结果的。”   她既然来了,陈朝也知道无法轻易送她离开的。他不是不可以用强硬手段强行送她回京,只是届时她真的要同他彻底翻脸了。   所以,想送她离开这是非之地,唯一的法子就是给她想要的结果。   任兰嘉也没问他,他怎知她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当初观心被误抓一事,虽然夫妇俩揭过不提,有些话也未挑明,但夫妇俩彼此心知肚明。   在难得的平和气氛下,陈朝陪着任兰嘉用了个早膳。用完早膳后,陈朝传了个衣着干练的女子进门。   “她叫莫桑,是我的暗卫。你身边没个人服侍终究不便。这些时日就让她跟在你身侧吧。”   任兰嘉瞥了一眼女子,淡然道:“观心可以伺候我。”   陈朝:“我想同你借用观心一些时日,她的医术精湛,与我有大用。”   二人如今目标一致,任兰嘉略一思索就点了头。立在一侧的女子适时上前。   “莫桑见过王妃。”   任兰嘉扫了一眼女子,敷衍着应了一声就收回了视线。而见她答应把人收下了,陈朝也放了心。   陈朝嘴上虽然说着任兰嘉要时时刻刻呆在他视线里,但外头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做主,他也无法做到真的时时看顾她,所以还是得有人能陪在她身侧他才能安心。   任兰嘉收下了莫桑,陈朝也要去忙了。陈朝没急着走,而是先将她从圆桌前横抱而起,轻轻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又给她盖上了锦被,随后俯身轻吻了她的额头摸了摸她的头才准备走。走之前他还轻声道:“迟些回来陪你用午膳。”   对于他的亲昵姿态,任兰嘉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陈朝离开后不久,观心端着熬好的汤药进了门,一直立在房里的莫桑也极懂眼色立马退了出去。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里的莫桑,观心似乎也不意外,两人还微微颔首示意,显然二人不是第一次见。任兰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观心递上汤药后,她也不急着喝,把汤药放到了一侧,问道:“这几日,你去哪了?不是传信让你到兖州吗?”   观心不慌不忙,面上维持着一贯的镇静。   “属下前些时日打算从棣州入青州时遇到了从青州而出的王爷一行人。王爷截下了我们,告知了青州界内的凶险,随后王爷手下的暗卫又与我们共享了他们的人从青州城里传出的消息。属下思索过后,便打算只在周边查探。这些时日查探到的所有消息包括王爷暗卫给的消息,属下都派人送回了上京城。只是未曾想王爷暗中截断了属下和上京城的通信线。属下送出去的信,和收到的信都成了假信。此事,属下也是昨夜才知晓。”   观海虽然说着过几日再说,但观心接连被算计了两回,本就憋着气,任兰嘉又发问了,她自然不可能不说实话。   听到观心的话,任兰嘉先是一愣,后是一笑。任兰嘉的这声笑是生生被气出来的,怪不得说他自己千防万防,原来还防到她的人身上了。也怪不得她明明甩开了他的暗卫,他还能知道她出了上京城到了兖州,原来传给观心的信都到了他手上。   观心:“昨夜接到您后,王爷手下的暗卫主动找了属下。将如何拦截信件,又如何仿造信件和印章的事都交代了。他还言,王爷有令,若郡主愿意,他定当竭尽全力为郡主所用。”   这是打了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陈朝也知道这事瞒不过去,索性先行下招,俯小称低。   但不得不说,这招主动坦白,耍赖一般行径还真让任兰嘉的气消了些。   任兰嘉没在这事上多纠结,事情已成定局,此局是她输了。吃一堑长一智,原来的通信线都得重建了。但他既然送了人来,她也不会客气,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任兰嘉:“昨夜伤亡情况如何?”   观心:“我们的人折了十几个,剩下的多多少少都负了伤。”   听到这,任兰嘉脸色也不好看:“昨夜的死士是安王派来的?”   观心摇摇头:“我们的人都与安王的死士交过手,昨夜的死士不像是安王,招式凌厉许多。昨夜又未曾留下活口,尸身上也没发现什么痕迹,所以想查明还得花费一些时日。”   死无对证,除了安王,任兰嘉想不出还有谁能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围杀她。   任兰嘉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答案。   那就是剩余的半数龙卫。   任兰嘉没有和观心细说龙卫的事,因为她清楚观心和观南之间的恶劣关系。   任兰嘉:“说说这些时日探到的消息。”   观心在房间里呆了许久,将这些时日被拦截下的真实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任兰嘉。   头等大事就是安王如今确实在青州城内,而青州军主将至今未曾露面,青州军也暂时没有异动,不知青州军下一步到底会是何动作。其次就是青州附近几大驻军地都已派出大军往青州界靠拢。兖州,棣州,沂州百姓察觉到了危险,这些时日都纷纷出城避难,几座州城都快成了空城。   其他消息便也罢了,听到安王确实在青州城内,任兰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人在青州就好。”   不枉费她颠簸半月,遭了这么多罪。   相隔不远的书房里,陈朝也正和人在商讨青州一事。同他一起议事的男人身穿甲胄,身型魁梧,一脸凶悍之像。这男人正是除夕夜同盛钧行一同出京,齐齐消失在曹州界的定国公世子高行止。   陈朝:“盛钧行的船什么时候进青州?”   高行止点了点舆图。   “若没有意外,两日后便可进青州了。”   陈朝颔首,青州军至今都只是围城,未曾有其他异动。兵从将令,那八万青州军到底也是子民,下头的士兵也许发生了何事都不知,只是一味服从军令。如果能用用伤亡最少的方式解决这青州一变,那是再好不过。   “徐弘的幽州军何时能到棣州?”   “昨夜就到了棣州界外了,为了不引起注意惹城内百姓恐慌,只能夜间行路绕城而过,今夜应该就能潜到棣州青州边线。”   陈朝看着舆图,如今青州城四周陆地都被围住,青州城想要运输粮草,只能通过海上了,他们别无选择。   若不是青州界内还有十余万百姓,陈朝连那最后的海路都会给他堵上。   陈朝在书房内和高行止对着舆图商议了一个上午,到了午膳时分,他才迈出门打算去陪自己的夫人用午膳。   刚踏出书房门,陈朝就看到一个欣长身影在正房门口游离。那人虽然身着长公主府的侍卫服,但显然不是观海。   陈朝眯了眯眼眸,一直立在书房外的暗卫凑到陈朝耳畔低语道:“主子,那就是伤了陈河的长公主府前侍卫首领:观南。”   京中的动静陈朝一直知道,知道她在自己离京后就去了庄子,也知道她在庄子上同任家一众女眷过的乐不思蜀。她过的自在惬意,他自然乐见其成。   后来,他被困青州界内,断了一些时日的通信。在出青州后,才得知了她身边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人,而且在伤了陈河后还大摇大摆进了庄子。   陈朝吃过亏,也在无意间伤过两回她的人,所以陈河一事,陈朝知道,绝非她的授意。至于这人为何消失许久又出现,她还将其留在身边,定然有她的打算,陈朝也不想探听。毕竟就算他问,她也不会答的。   那道欣长的身影没有在正房外逗留太久,没一会便离开了。看着那背影越行越远,陈朝沉眸:   “派人跟着他。”   昨夜的死士身份虽未明,但她的行踪确实在她的人还有他暗中派出的暗卫的双重保护下暴露了。两方人中,必然有一方出了问题。   陈朝不会再轻易先入为主质疑是她的人出了问题,也不会贸贸然去动她的人,他要暗   中先查。   暗卫领命下去,陈朝正了正脸色,朝着正房走去。走到正房外,原本该陪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守在屋外。   “主子,王妃喝了药睡下了。”   陈朝嗯了一声,同时放轻了脚步。   推门进房后,床榻上的人果然正睡着,巴掌大的小脸正皱成一团,眉头紧锁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露出痛楚之色又明显清减了一圈的脸,陈朝心口泛起微微的涩意。明明初成婚时,她夜夜得有他相伴才能睡得安稳。也是因为这样,她生了让哥儿后月子都没出他就搬去陪她同寝,就为了让她能睡得安稳些。结果她却好,狠心起来是真的狠心,不管不顾就这么轻易把他推开,然后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压着心口的涩意,陈朝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发出一声类似哭腔的梦吟声后,陈朝彻底忍不住了。朝着床榻走去的同时褪下了一身外衫,最后脱去了长靴,躺在床榻外侧将她连人带锦被拥入怀里。   佳人在怀,陈朝也听清了她的梦吟声。   “母亲,陈朝……救母亲。”   陈朝一怔,垂眸看她,恰好看到一颗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那一夜,血红的大殿,抱着母亲面色麻木的稚龄少女。陈朝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那夜叛乱的事了,可此时,那一幕清晰隐现在他脑海里。   如果能回到那一夜,他一定快点,再快点,杀了那些叛军,救下她的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面对她陈朝发觉,眼下他除了紧紧环着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莫怕,我在,夫君在。”   陈朝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不知是陈朝低沉的安抚音调亦或是他结实的怀抱,还是因为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原本陷入梦魇的人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那一颗滑落的清泪也早已不见,甚至连道泪痕都未留下。可看着她的脸,陈朝还是不由自主伸出拇指,拭了拭她的眼角。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了。为了接她几日日夜奔袭未曾阖眼所积累的疲惫也在此时向陈朝袭来。她在身侧,陈朝松下心弦也缓缓阖上了眼。   任兰嘉迷迷糊糊初醒之际,就察觉到了不对。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张正在熟睡的脸。   微红的额头,青紫的眼底,还有脸上那冒头的青茬。清醒时,他提着精神气撑着不觉着,熟睡后,脸上疲态尽显。   任兰嘉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自己身上。他的手臂,正隔着锦被环在自己腰上紧紧不松。而这春冬交际,正是寒冷的时节,他就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这么睡在锦被外。   任兰嘉环视了一圈,床榻上只有她身上这一床锦被。无奈之下任兰嘉叹息一口气,想从他身下将锦被扯出,可扯了两下,锦被没扯动,他却动了。   明明还阖着眼深睡着,他手却已经抬起,动作娴熟轻轻拍了拍她。   “莫怕,夫君在。”   他的音调很低,不过喃喃自语几个字,可任兰嘉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几字入耳,任兰嘉眼眸轻轻一颤,许久,她推搡了他两下。   男人半睁开眼,意识迷离。   “怎么了?”   任兰嘉:“外头冷,把被子盖上再睡。”   意识还没完全恢复的男人眼下全靠着下意识的习惯行动,他也没想起如今在他眼前的是给了他许久冷脸的夫人。听到夫人发话,男人抬了抬身子,将锦被从身下扯出,乖乖盖在自己身上。而在钻进锦被的那一瞬,男人一把搂上自己夫人的腰,然后把头埋进了她的肩颈处蹭了蹭。   “夫人陪我再睡会。” 第105章   这一觉,夫妇俩睡到了日落西山。昏黄的夕阳透过窗纸斜斜照在床榻上,夕阳虽不刺眼,但那光亮还是让榻上的男人不适地皱了皱眉。   眼帘稍稍颤动,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刚睁开眼,还未醒神,男人怀里的人就蠕动了下,整个人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似乎想要躲避那惹眼的光亮。   陈朝眨了眨眼,垂头只看到了她乌黑的发顶,陈朝一手抚上了她的发顶,另一手伸直将绑着床帐的绳子挑开。   床头位置的床帐缓缓落下,遮住了那一抹夕阳的同时留了些余光让陈朝可以看清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清醒时再如何冷脸,但深睡时那些养成的小习惯依旧未变。他今日不似往常那般赤着上身,而是穿着中衣,但她的手却在睡梦中不知怎么就探进他的衣襟,像往常那样紧紧贴在他健壮的小腹上。   感受着她的手掌,陈朝沉睡时的迷糊记忆也慢慢回转。是她让自己进被的,她是在忧心自己会着凉,她心底还是在意他的。想到此,陈朝嘴角就微微上扬。   扬着嘴角,陈朝抚开遮住她侧脸的发丝。   “嘉儿,嘉儿。”   陈朝声音低沉,轻声唤她。   “嗯?”   怀里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娇软。   “起来用点膳,用过再睡好不好。”   陈朝虽然眷恋她深睡后露出的依赖模样,但如今太阳都西下了。他本该来陪她用午膳的,午膳未用,不能再错过晚膳了。   任兰嘉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迷迷糊糊间习惯性顺着小腹揽住了他的健腰,随后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摇了摇头。   许久没有和她在榻上独处,又许久没碰过她,现如今她又这般姿态,男人怎能不心猿意马。   埋在男人胸膛间的任兰嘉虽摇了摇头,但意识已经在渐渐苏醒,她自然也感受到了那开始苏醒的炙热。   任兰嘉立马清醒,没有犹豫就挪开了架在他身上的腿,随后收回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转而抵住他的胸膛,挪了挪身子。   她的抽离,陈朝自然也发觉了,他压下心间的那一丝燥热装作无事人一般哑着声音问:“可要起身?”   膳食是莫桑端进来的,菜色清淡,食材也不尽人如意。陈朝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任兰嘉碗中。   “此处不比京中,也不好贸然从外头找厨娘。我手下的人也没有善厨艺的,得委屈你几日了。”   任兰嘉茹素多年,口味清淡,在吃食这方面并没有那么刁钻。   “无事,能填腹就够了。”   听到自幼锦衣玉食的她说这话,陈朝也有些愧疚。但对于贸然招厨娘带来的危险而言,陈朝觉着还是用自己的人比较稳妥。   简单用过膳,外头的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陈朝睡了一下午,已然搁置了许多事。因此他也没在房中久留,叮嘱莫桑伺候好任兰嘉就出了门。   而睡了一夜一日的任兰嘉,面对黑夜没有了任何困意,她看向了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莫桑。   “你会梳发吗?”   莫桑不会,暗卫出身,她不会做梳发这种精巧的活计。   任兰嘉沉默半瞬,还是靠自己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梳了发,又套上了披风,任兰嘉终于踏出了房门,一踏出门,任兰嘉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青州靠近海,附近的州府气候也都被海影响。空气中时时刻刻都带着潮意不说,潮意混杂着严寒,那寒意可以钻过衣裳生生刺进人的骨髓里。   这样的气候让常年生活在干燥上京城的任兰嘉很不适应,她那些身负旧伤和新伤的侍卫更不适应。   新伤只是疼,旧伤却是因为这潮湿的气候而开始刺痛。   观心一整日都在给观海一行人治伤,顺道用火罐给他们祛湿,任兰嘉到的时候观心正拿着火罐从观海屋里出来。观心看到任兰嘉,把身后的门阖上,用不大不小的音调道:   “郡主怎来了?”   观心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任兰嘉:“我来看看。观海伤势如何了?”   观心:“回郡主,观海他……”   观心正想答,身后的门被人拉开,观海走了出来。   “郡主。”   观海现身后,并没有让任兰嘉进屋。如今住的宅院狭小,屋舍有限。为了安全也不好分散,只能一个屋子里住了好几个人。如今观海的屋子里就有两个重伤的侍卫,观海不能挪动他们,只能和任兰嘉站在院子里说话。   观心支走了跟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任兰嘉和观海找了处背风的廊下说话。   早间有陈朝在,任兰嘉没多说什么,现如今四下无人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昨夜?你想以命给我断后是吗?”   观海笑笑,那笑中带着隐隐的宠溺:“我如今不是好好站在郡主面前吗?”   任兰嘉抿了抿唇:“观海,你答应过我,不会像父亲母亲那般抛下我的。”   任兰嘉神色倔强,观海下意识想像幼时那般摸摸她的头,但他克制住了自己,转而无奈叹口气笑道:   “未曾想丢下你。昨夜,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有你走了,我才能   心无旁骛不是吗?”   事过境迁,不管观海昨夜到底是抱着何种打算迷晕了任兰嘉又抱着什么心态把她送上了马车,最起码他如今好好站在她跟前。   若是旁人,敢以下犯上迷晕她,任兰嘉早已大怒。唯有似兄长一般的观海,任兰嘉非但不计较反怕他抛下自己。   身侧那么多人,唯有观海伴她时间最长,情谊也最深。在杀了安王和失去观海之间,那她宁愿放过安王,也要观海活着。   而观海,也知道她看似冷硬,但实则心中一直缺少安全感。观海不想让她再纠结在昨夜的事上,便主动移开了话题。   “今夜,新的侍卫便会到。我会让他们值守好四周,你尽可安心,不会再发生昨夜的事了。如今青州四周陆路戒备森严,我会派人从水路潜入青州,寻找安王踪迹。至于龙卫那,观南昨夜也身负重伤,只怕得搁置几日了。”   自观南回来后,任兰嘉都未曾让他近身伺候过,观海也提防着他。而观南,也一直低调,只一回后便不再主动往任兰嘉面前凑。   昨夜任兰嘉行踪的泄露,观海最先怀疑的便是观南,但暗中盯着观南的人说,他一切如常。   不仅一切如常,还身负重伤,观海也吃不准该怎么对他。   观海:“要我将他送出去养伤吗?”   无法证实怀疑,那索性送离任兰嘉身侧,那是最稳妥的法子。   而任兰嘉答应留观南下来,也只是因为他手握剩下的半数龙卫的踪迹。可如今有安王在前,那半数苟延残喘没了领头人的龙卫任兰嘉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送出去吧。找两个医师照看他。”   观海点头。医师他白日就找了,他不敢让观心接近观南,生怕观心一刀捅死他。所以只能找了陈朝身侧的暗卫,借了一个医师。   任兰嘉和观海说着话。都未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一双灼灼的眼神正透过窗缝看着他们。   观海有伤,任兰嘉也没有与多言。几句话后,任兰嘉又顺着原路折回了她所住的小院。   院落狭小,进院时任兰嘉险些就撞到了一个身型高大的男人,好在莫桑眼疾手快,提前护住了她。   两方人堵住了院门,看到任兰嘉,对方先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见过王妃。”   任兰嘉站在莫桑身后打量着险些撞到她的人。那人身着甲胄,身型魁梧,看着像是个军中将领。男女有别,任兰嘉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轻轻颔首示意后跨步进了院。   进院回房前,任兰嘉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已经不见了。而不远处的书房,一道身影透过烛光清清楚楚映在了窗户上。   夜深时分,书房的烛光熄灭,那道一直端坐在窗旁的人影踏步而出,朝着任兰嘉的屋子走来。   本无所事事正在榻上发呆的人听着推门声抬眸,本木然的眼神看到推门而入的人缓缓回神。   对上她探究的眼神,陈朝轻咳了一声:“宅院小,我夜间只能宿在这了。”   任兰嘉刚从外头走了一圈回来,自然也知道如今所住的这处宅院狭小。白日才在榻上同寝过,任兰嘉也不至于这时候端着架子再给他轰出去。   见任兰嘉没有反应,陈朝知道她这是应下了。   迈着步,陈朝走到圆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茶递给她,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方才高行止冲撞到你了?”   高行止?   任兰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陈朝说的是谁,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高行止,定国公世子。   任兰嘉回忆了下,那般魁梧模样,怪不得她那三妹妹没怎么挣扎就定下了和盛钧行的婚事。   任兰嘉摇摇头:“我瞧他身穿甲胄,军营是不是就在附近?”   陈朝:“嗯,军营就驻扎在几里外。四周除了军户就是农户。虽无什么大宅院,但也安全。白日里我陪不了你,你若是无趣,可以带上人在附近走走。”   任兰嘉端着他倒的那杯茶微微颔首。   任兰嘉喝着茶,陈朝转身去了隔壁屋子沐浴。小小的宅院,自然也没有专门的浴室。屋舍又少,莫桑便带着人在堆放箱笼的隔壁房间用屏风隔出一处空地,放了一个浴桶方便任兰嘉沐浴。   任兰嘉才沐浴过,她沐浴时没察觉,如今坐在屋子里听着隔壁传来的清晰淋浴声才发觉,这屋子之间的墙有多么不隔音。   陈朝沐浴后再回房时,任兰嘉已经上了床榻,床榻上除了任兰嘉身上盖着的还多了床锦被,看着那多出来的锦被陈朝眯了眯眼眸。   灯烛被熄灭,房间渐渐陷入昏暗,任兰嘉躺在床榻上听着他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脚步声后,床榻轻轻一震,是他上了榻。任兰嘉闭起眼眸,只当自己睡了。可下一息,她身上的锦被人掀开,再然后一个温凉的胸膛贴上她的背,一只健壮的手臂搭上她的腰。   任兰嘉皱皱眉,刚想让他离自己远些,他温热的唇就贴在她耳后。他并没有用温热的唇瓣作什么,只是用双唇在她耳后轻蹭摩挲。   “家书上,你也未曾多说让哥儿的事。这两月,他可有闹你?”   提到儿子,任兰嘉的眉头展开。但家书?   任兰嘉猛然转过身来,他的唇瓣从她耳侧一擦而过。   “你是不是给青云留了一叠家书糊弄我。”   糊弄?   陈朝轻轻一笑:“我怎会糊弄你。这山高水远,又值雪季,我怕信无法及时传回上京,惹你担忧,所以这才提早写了几封家书留给青云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怕她担忧是真,怕她没心没肺忘了他也是真。   她在庄子上轻松惬意,这每隔三日一封信,也是想提醒她,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夫君在外呢。   任兰嘉本都忘了这件事,可偏偏他提了起来。如今听他这解释如同没说一般。任兰嘉懒得看他,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将被子狠狠一扯,从他身上扯下,然后抓着被角往身下一裹,任由他赤着上身晾在冷风中。   而被晾在冷风中的陈朝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拉过另一条锦被,盖在自己腰腹位置,精壮的上半身依旧袒露着,他也不觉着冷,就这么支着上半身还朝她靠了靠。   “好了,家书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糊弄你。夫人实在生气的话打我两下消消气?”   说着话,陈朝抓着她的一只手就往自己身上打,可说是打,但其实更像是抚摸。   陈朝样貌本就不俗,如今顶着那张样貌不俗的面庞做小伏低,一副讨好模样。绕是任兰嘉再不想搭理他,看着那张脸,摸着那健壮的身躯,多多少少也有些心痒。   陈朝也是头一回摆出这般姿态,什么男人尊严,男人威严都抵不过他太想她了,不管是心还是身,他都想亲近她。   “夫人,打若是不解气,咬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解气,怎的都行。”   没皮没脸!!!   任兰嘉心中暗自念道。   任兰嘉心中虽然不屑,但渐渐缓和的脸色也出卖了她。   而就在任兰嘉脸色渐渐缓和的时候,她本紧紧裹在身上的锦被不知何时让男人扯出,露出一道缝隙,借着这道缝,男人一脚踢开了自己身上的锦被,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这一钻,任兰嘉脸色又一变,男人本当做花样和情趣的打和咬也就成了真。   “嘶,夫人真咬啊。” 第106章   任兰嘉不仅咬了,还深深咬了他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位置。只是他的手臂如铁一般硬,咬的任兰嘉嘴泛酸。   而陈朝除了在她咬上来之时倒吸一口冷气,之后就再无反应,任由她咬。   任兰嘉本是气恼,可他毫无动静,又让她觉得无趣。任兰嘉松开口,嫌弃状抹了抹嘴,然后掀开锦被就打算起身。   可没成想刚撑起身子,就被他箍住了腰。   “去哪儿?”   任兰嘉瞪他一眼:“漱口。”   他才沐浴过,一点都不脏。她这是纯粹恶心他呢。   陈朝微微一笑:“我换个法子替夫人清口吧。”   任兰嘉还来不及想他说的   法子是何法子,他就已经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同时俯身压向她。   双唇相贴,任兰嘉刚咽呜一声唇关就被人抵开。   头在他大掌的压制下动弹不得,任兰嘉只能抬手去推搡他,可她越是推搡,他吻的越深。   唇齿相融,这就是他说的漱口的好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任兰嘉终于重获自由。而此时,她的发髻乱了,寝衣散开了,双唇也红肿了。而造成这一切男人意犹未尽,只不过他没有再继续,只是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她。   “可解气了,不解气再咬我两口也是可以的。”   再咬他两口,然后让他用清口的名义再堵两回嘴吗?他倒是会做美梦。   任兰嘉冷冷横他一眼:“松开。再不松开明日我就走。”   陈朝怎么可能松开她,非但不松还越抱越紧。   “往哪去?若是回上京城,我自放你离去。若是去他处,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不要说气话,我们好好聊聊可好?”   他们夫妇之间,不应该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如果一成婚便是相敬如宾,持礼相待便罢了。可她偏偏对他温柔以待过,他们之间也浓情蜜意过。既然恩爱过,让他又怎么甘心他们之间就这般下去。他有心和好,可偏偏他的夫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好比当下,他想好好聊聊,他的夫人却沉默以对。   陈朝叹口气:“好了,我松开你,莫要说什么要走的话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回京,也不知我们回去时,让哥儿还认不认得我们。”   任兰嘉眼眸微微一颤,出来这些时日,她倒不担忧儿子不认她,只是她也想儿子了。   叹息后陈朝依言松开了她,但还是没和她分被而眠。睡在同一床锦被下,无需他做什么,任兰嘉睡沉后自己就会钻进他怀里。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际,陈朝就醒了,醒后动作轻缓将她攀附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拿下去后,独自默默穿衣起身。   任兰嘉醒来时,床榻上只她一人了,她什么都没问呢,莫桑就主动和她说了陈朝的去处。   “王妃,主子去军营了。”   初接到任兰嘉时,陈朝不放心留她在宅院中独处,这才在书房处理事务。而在高行止险些冲撞到她后,陈朝觉着还是军营方便。   接下来的几日,陈朝日日都扎在军营中。虽然到了夜间都会回宅院,但回来时任兰嘉都已经入睡了,因此夫妇俩虽然夜夜同寝,但话都未曾说上一句。   说不说话的,任兰嘉也并不在意。经过几日修养,她也恢复了精神气。替岗的侍卫陆续到后将受伤的侍卫换走了。留在沂州的也只有观海还负着伤。   为了让观海好好养伤,任兰嘉恢复精神气后也没有出宅院,只让莫桑给她寻了书来打发时间。   这一日,任兰嘉用了午膳后,照惯例想去看看观海。可还没出院门,本该在屋里养伤的观海却来了。   一贯冷静的观海脸上难得带了慌张之色,任兰嘉心头一紧。   “发生了何事?”   任兰嘉甚至顾不得莫桑还在身侧就直接发问。   任兰嘉问话的同时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冷哨声,站在任兰嘉身侧的莫桑听到那声冷哨声面色一变。   任兰嘉的注意力此时都在观海身上,没注意到莫桑突变的脸色。   事态紧急,观海也没有避讳莫桑,直接道:   “京中刚传来的消息,昨夜上京城中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带人屠杀了上京城守城禁军,上京城被围困。城外庄子上昨夜也遭到突袭,来人目标明确,冲着小世子去的。混乱中慧心带着小世子突围而出,如今下落不明。”   嗡——   任兰嘉的脑子嗡了一下,身型猛然一晃。   观海瞳孔一震,刚想扶住任兰嘉,一侧的莫桑已经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任兰嘉撑着莫桑的手堪堪站稳身子时,手脚已然冰凉,脸上更是没了血色。   看着任兰嘉的失神模样,观海也难掩眸中冷意和担忧,但他还是宽慰道:“慧心冷静机敏,留在庄子的侍卫也都是好手。有他们在,小世子定然无恙。我也立马快马回京,必定找到小世子。”   观海的话,任兰嘉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听到那句下落不明后她的心就乱了。脑中各种思绪叶交织在一处。   任兰嘉下意识就想回京,可心中那仅存的理智压制住了她。现在的她是个拖累,带上她只会拖慢观海的行程。任兰嘉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用痛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待她再抬起眸时,眸光里满是冷意和嗜血的杀意。   “你带人立马回京。我要让哥儿平平安安的。”   观海点头,然后看向任兰嘉身侧的莫桑。   莫桑:“我会誓死护卫王妃周全的。”   观海此时选择抛下任兰嘉回京,是因为他知道,让哥儿是她如今唯一的支撑,要是让哥儿出了什么事,那她也不会想活着了。   观海没有再逗留,只给任兰嘉留了一句保证就转身离去。   “我会将让哥儿找回来的。”   观海转身快步离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任兰嘉脸颊突然一冰。她抬手一抹,指尖湿漉漉的。她不知何时哭了。   一向隐形人一般的莫桑递上了帕子:“王妃。”   任兰嘉没有接帕子,而是用手擦去那行泪。   “带我去找你们主子。”   这也是任兰嘉第一次踏出这间宅院,宅院地处辽阔地带,四周都是大片的农田,农田之间屋舍林立,正值午膳时分,屋舍间炊烟袅袅,白烟弥漫在空中,颇具烟火气。   可此时从宅院出来的一行人无人有心思欣赏着什么烟火气。   任兰嘉骑在马上,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疾驰在农田间。   穿过大片农田,便是军营。   负责守卫军营的士兵远远就看到疾驰而来的马队,待马越来越近,士兵们看到领头的马上骑着一道纤细身影时,也是一愣。   “怎么是个女的?谁啊?”   “不知道啊!”   “管她是谁,都给我拦下。”   士兵们拎着长枪刚打算上前拦,一枚印信远远砸来。   “王妃入营,速速让开。”   王妃?   士兵们还在愣神的时候,接到印信认出是摄政王府印信的百夫长拔高了音量呵斥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让路啊。”   士兵们纷纷让路,一众快马擦过他们径直进了军营,留给士兵的只有漫天的灰尘。   “我的乖乖,你们谁看清哪   个是王妃?王妃长什么样了吗?”   士兵们齐齐摇头,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就瞥到了一个影子。   军营中,军帐比比皆是。莫桑领路,带着任兰嘉朝着最中心的大帐而去。还未到大帐,莫桑就看到帐外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影。   马被勒停在距离大帐几步之外,任兰嘉坐在马上,心猛跳,手心也在发颤,她想下马,但发觉自己身子僵直动不了。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男人迈步从军帐走到她马下向她张开手。   “来,我抱你下来。”   任兰嘉绷着身子微微俯身,陈朝掐住她的腰肢将她抱下马。   被陈朝抱下马,然后被他环在怀里的那一瞬,任兰嘉隐忍了许久的泪倾泻而出。   “让哥儿……”   陈朝紧紧拥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信我,让哥儿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让哥儿出事的。”   陈朝也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如果此时连他不能保持镇定,那她要怎么办。   怀里的人整个身躯都在发颤,陈朝的怀抱越收越紧。他拍抚着她的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任兰嘉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不知怎的就绷不住了。   大帐里,一个炉子正燃烧着柴火,柴火在火焰中发出噼啦啪啦的声音。任兰嘉透过那熊熊焰火隐约见到了让哥儿的笑脸。   她不该离京的,不该留下让哥儿的。   还未回暖的初春,任兰嘉连披风都未披。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吹了一路的寒风。陈朝刚将她抱下马时就感受到她身上的冰冷。如今进了帐陈朝想拉起她的手给她暖暖手。可刚牵住她的右手,就摸到了满手的湿漉。   陈朝低头一看,满手的血腥。她的掌心和指尖都是鲜血。看着那血淋淋的手,陈朝的心一沉,眼眸森然。   “让观心速速过来。”   陈朝发话,任兰嘉慢慢回神。   “陈朝,让哥儿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她的眼眶还红着,眼神微微发木,陈朝刚对上她的眼神就直觉不对劲。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手心的痛还有血,她只惦念着让哥儿。   陈朝虚环着她,安抚道:“嗯,让哥儿没事的。我的暗卫也跟着呢。很快,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任兰嘉眼眸闪过期翼:“你不会骗我吧。”   陈朝:“我怎会骗你。”   观心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朝在低声哄任兰嘉的场景,事发突然,观心也是才收到消息。   除了消息,还有观海派人传的话。   观海说:在他离开郡主身侧找到小世子之前,她得关注好郡主的心绪。必要时刻,可以用上安神丸。   观心很少在任兰嘉面前伺候,一直处理的都是外头的事,所以她对许多事了解并不深。她本也不知观海何意,直到她亲眼看到任兰嘉血淋淋的手。   擦去鲜血,露出手掌原样,观心和陈朝才看清那血是怎么来的。那是硬生生用指尖掐出的血口,再被马缰一磨,几个血口又被生生磨开,导致整个手掌不见完好的地方。   观心常常受伤,这样的伤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这伤却出现在她娇生惯养的主子身上,而且一看还是自己弄的。观心眸光一沉,处理伤口时,她呼吸都重了三分。   上完药,观心默默将安神丸夹杂在药丸中让任兰嘉吃了下去。   药丸服下不到一刻,任兰嘉就瘫软在陈朝怀里没了意识。   看着怀里的人突然就昏睡过去,陈朝眼眸中风暴聚集:“你给她吃了什么?”   观心:“安神丸,曾老根据郡主身子调的养神丸,除了会嗜睡些,与郡主身子是有益的。”   观心回答的同时从怀里抽出了一封信。   “观海让我交给您的。说您看了便懂了。”   观海让人给观心传的除了几句话和一瓶安神丸外,额外还有一封信。   “王爷将郡主安置在榻上吧。我再看看郡主身上有无其他伤处。”   大帐的角落摆放一张小小的软榻,供人偶尔休憩用的。陈朝冷着脸,将怀里的人轻轻安置在榻上后拆开了那封信。   信是观海匆匆而写,内容不多,但里面的每一字都让陈朝瞳孔震动。看完信,陈朝面容晦涩,他看向软榻上沉睡着的人,声音暗哑道:“观海给的安神丸,可以供她用几日?”   正在解任兰嘉衣襟的观心一愣:“至多五日。”   陈朝下颚紧绷,五日。。。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隔壁大帐中,高行止一直来回踱着步,徘徊了许久才等到陈朝掀帐而入的身影。陈朝一进帐,高行止就迫不及待将他拉到舆图面前。   大帐中所挂的舆图已经从青州舆图换成了全境舆图。   舆图上,几个红圈异常显眼。细看,分别是青州,凉州,还有上京城。   “青州城的青州军,凉州的蛮人,上京城的李怀远。昨夜都动了。我们这是被安王耍了一道。”   陈朝看着舆图,面无表情:“三日内,我要破开青州城。” 第107章   沂州相隔千里之外,昔日繁华的上京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一队队身着甲胄的禁军在巡防。   站在寂静中细听,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啜泣声。   上京城最中心,焦黑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皇城宫墙之上,脸上还沾染着血迹的魏棕站在已具少年模样的明丰帝身后,二人一同俯瞰着宫墙之下那片已然被鲜血浸透的鲜红土地。   一夜,魏棕带着禁军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在夺回上京城控制的同时将多数反贼尽数斩杀在这宫墙之下。一夜厮杀也让魏棕身上的煞气到了顶峰,眼下即便在明丰帝面前,他身上的煞气也难以压制。   “圣上,先回宫吧。此处还不安全。”   反贼虽灭,但李怀远尚未抓到,魏棕不敢放松警惕。而且在昨夜之前,上京城中还一切如常,可不过转息,新任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突然就反了。好在反贼人数不算多,值守皇宫的禁军还有城外的城防营也反应及时。否则,昨夜的宫城中又得重现多年前的那场屠杀。   魏棕心有余悸,更不敢拿明丰帝的安危开玩笑,从明丰帝想要登宫墙之时他就在劝,可还是劝不住明丰帝。   明丰帝登宫墙不是为别的,只是想亲眼看看昨夜留下的残酷景象。当年叛乱,他还年幼,对很多事记得不是很清了。这一次,他得看清楚,也记清楚。有多少人觊觎他的皇位的同时又有多少人在誓死守护着他的皇位。   “魏棕。”   明丰帝用着少年时期特有粗哑音调唤了一声魏棕。   魏棕跨步上前:“圣上。”   明丰帝:“昨夜牺牲的将士和禁军都厚葬了吧,抚恤金都发下去,务必保证抚恤金都送到他们家人手上。若有人动了贪这抚恤金的念头,就杀了吧。”   少年皇帝,言语间已具凌厉气势。   魏棕垂头:“是,臣领旨。”   片刻沉默后,明丰帝终于下了宫墙,下宫墙后明丰帝在一众禁军的护送下回了紫宸殿。而魏棕目送明丰帝离去后就带着浑身煞气准备去审一审那些特地留下的活口。   魏棕刚走到宫门处,就看到了他留守在庄子上的亲卫正在翻身下马,亲卫落地的瞬间,地上也留下了两个血红的脚印。   魏棕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反贼刚除,他还未来得及让人去给庄子上送过信。   如今看亲卫这样子,难不成庄子上也出事了?   魏棕面色一变,三步并两步疾步朝着亲卫走去。刚走近,魏棕就闻到了比他身上还浓烈的血腥味。   魏棕眉头紧蹙:“发生了何事?”   亲卫来不及行礼就答:“昨夜庄子上被围袭,属下们护卫不力,王妃和小世子都失踪了。   魏棕瞳孔一震:“夫人呢,源哥儿,还有老太太和老太爷如何?”   亲卫:   “夫人和小主子都无碍,老太爷也安好。老太爷特地叮嘱,所以属下们暂没有将王妃和小世子失踪一事告知夫人,夫人还不知情。只陈国夫人和老太太知晓后,惊恐过度,哭厥过去了。”   晴天霹雳,这消息在魏棕脑中炸开。几个呼吸间,魏棕面色变得铁青:“找,都去给我找。人若找不回来或者伤了一分一毫,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一想到任兰嘉或者让哥儿也许会出事,魏棕就头皮发麻。届时别说他的亲卫,只怕他都得在陈朝面前以死谢罪了。陈朝离京前,他信誓旦旦保证,结果转眼丢了他的妻儿。   内忧外患,魏棕焦头烂额。   魏棕在上京城都快把头挠烂了,远在沂州的陈朝此时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压制着心中的郁燥和高行止在大帐中呆了许久。想出来透口气顺便再看看他的夫人时,发觉他的夫人已经醒了。   不但醒了,还将那瓶安神丸摔得粉碎,药丸夹杂着药瓶碎片滚落了一地。而喂他夫人吃下安神丸的观心,此时正被罚跪在大帐外。   在大帐外,看到笔直跪立的观心时,陈朝就有了心理预期。可进帐后才发觉,是他想的简单了。他的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是从所未有的难看。整个人也充斥着阴郁和焦躁,昏睡前那片刻的脆弱和茫然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陈朝放缓脚步缓缓上前,他没有坐到她身侧,而是走到她面前蹲下。   “醒了?手还疼吗?”   任兰嘉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层层包裹着的手掌,她只关心一事。   “找到让哥儿了吗?”   任兰嘉散去浑身的阴郁,紧紧抓住了陈朝的手,眼神中满是期待。   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陈朝心头涌起一阵酸涩。酸涩中,陈朝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些。   “嗯,找到了。我已经让暗卫护送着让哥儿往沂州来了。”   任兰嘉眼眸一亮:“真的吗?”   陈朝点点头:“嗯,暗卫刚传来的消息。”   本就强制着从昏睡中醒来,又一直强撑着身子的人在听到陈朝的话后顿时卸了力,整个身子陡然一软一歪。好在陈朝蹲在她身前,见状及时护住了她。   任兰嘉歪在陈朝结实的臂膀里,恍然记起另一件事。   “祖父祖母呢,他们可都安好?”   陈朝点点头:“他们都好。让哥儿也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任兰嘉终于露出笑意:“陈朝,我好累啊,我想睡了。让哥儿到了你唤醒我好不好。”   陈朝拍抚着她的头:“睡吧,一切有我在,让哥儿还得有几日才到呢。”   任兰嘉再度昏睡过去,陈朝摆好她的手脚又给她盖上被子后又深深看了她两眼,这才再度出帐。   出帐后,陈朝看向依旧笔直跪立着的观心。   “怎么回事?不是说一颗能维持三个时辰吗?”   陈朝算算时间,他离开满打满算至多两个时辰,再看大帐里那满地的药丸,只怕她醒来已经有一会了。   观心面无表情,淡淡回:“安神丸的药效是能维持三个时辰,但郡主心有执念,执念大过药效,郡主逼迫自己强行醒来。方才郡主看似清醒,但对郡主而言,她是在梦中。”   陈朝一愣:“游症?”   观心:“似游症但也不是。郡主此番情形,不适合再用安神丸了,若再来几遭,只怕精神会绷不住。”   陈朝想到观海给的信件中的内容,他不由绷紧下颚:“那便不用了。”   陈朝垂眸沉思,观心默默开口:   “方才片刻清醒,对郡主而言虽似梦,但郡主的一言一行皆是她心中所愿。郡主方才叮嘱属下交一个人给王爷。希望王爷能善加利用,早日擒得安王。”   陈朝闻言眉眼一动:“何人?”   观心:“安王长子,赵泰德。”   陈朝眼神一凛:“赵泰德?”   观心:“是。人在来的路上,明日就能到。”   陈朝沉了沉眼眸,他的夫人,还真是令人惊喜,暗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礼。   陈朝:“明日人到了就将人送来,还有,若你主子问起小世子一事,就说已经寻到小世子,小世子安然无恙。明白吗?”   一贯冷脸的观心脸上难得露出讶然之色,她脑中思绪千转百回,许久她才微微颔首:“是。”   *   任兰嘉醒来时,看着头顶矮小压抑的圆顶帐还怔愣了下。她眨了眨眼,扭头环视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这是为了让哥儿到军营来找陈朝了。   让哥儿?任兰嘉的脸色一白,一段模糊记忆同时显现在她脑中。记忆中,陈朝蹲在她身前和她说让哥儿找到了。   那记忆很模糊但又很真实,任兰嘉支起身子想找陈朝证实。   帐中不见陈朝身影,掌心传来了清晰的痛感。任兰嘉侧头去看,自只见己的右手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观心给她上药的场景也回到她脑中。   “观心……”   任兰嘉轻轻唤了一声。   “王妃。”   应声而入的是莫桑,而不是观心。   任兰嘉:“观心呢?”   莫桑:“观心去给您熬药了,要属下去叫她吗?”   任兰嘉摇摇头:“你家主子呢?”   莫桑:“在隔壁大帐中和高将军议事。”   任兰嘉沉默了下,然后幽幽问道:“有让哥儿的消息了吗?”   莫桑歪了歪脑袋,神色自然道:“小世子安然无恙,已经寻到了。如今正被护送着往沂州来呢。主子方才和王妃说过,王妃忘了吗?”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的。   任兰嘉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   “寻到就好,我要去接让哥儿。”   说罢,任兰嘉就打算起身。听到任兰嘉的话再看到任兰嘉的动作,莫桑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尽量维持着正常,劝道:“王妃,您还受着伤。怎么接小世子呢?小世子有人护送着,一切都好。”   莫桑的话,任兰嘉压根没入耳。她一心只想早点见到让哥儿。   “叫观心来。让她随我去接让哥儿。”   莫桑整个人一僵,正当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高大的身影进了大帐。   见到来人,莫桑如释重负。   “主子,您来了。王妃正说着要去接小世子呢。”   陈朝迈着大步进帐,听到莫桑的话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朝发话,莫桑暗暗松了一口气。   莫桑出去,帐中只留下了陈朝和任兰嘉。任兰嘉难掩眸中喜色。   “我要去接让哥儿。”   陈朝神色未变,一脸坦然走到任兰嘉身侧坐下,坐定后很自然牵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   “如今青州,凉州开战在即,你们母子就是最好的制衡威胁我的工具。让哥儿眼下好不容易才安全了,你再去接,若不小心将暗中的危险也引向他可如何是好。”   任兰嘉面露犹豫:“可是,上京城距离沂州上千里,让哥儿独自……”   陈朝打断了她:“怎会是独自,有我的暗卫,有慧心,还有你的侍卫。你睡着时,我也让观心给观海去信了,有观海陪在让哥儿身侧,你总能放心了。”   听到观海,任兰嘉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又沉默了一会,她妥协了。   “让哥儿大概几日能到?”   陈朝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让哥儿还小,现在天气又还冷着。若为了急着赶路,惹个风寒什么的更麻烦不是。所以我命他们车马慢行了。若一切顺利,说不准让哥儿还未到沂州,我们就启程回京了。”   儿子先是失踪,好不容易寻到又怕将危险带给他,这种抓心挠肝的郁燥感让任兰嘉不耐地拧了拧眉。说到底,还得彻底解决这危险,否则有一就有二。   “上京城如今什么境况?”   陈朝如今能安然镇静坐在她面前,其实也侧面说明了京中并未出现大问题。   陈朝:“李怀远逃了,剩下的反贼多数都被魏棕带着禁军杀了。”   提到李怀远,任兰嘉面带疑狐看了陈朝一眼。   “李怀远怎么会突然反了,他和安王有勾结?”   能和安王勾结的,大多都是老臣或是世家大臣。譬如当初的孙太尉,如今青州军主将。这李怀远,不管是年岁还是他的庶子身份,都不应该和安王有交集。   提到李怀远,亲手把他提到金吾卫大将军位置的陈朝面色也不佳。   “暂未可知。只有抓到李怀远或者安王才能得到解答了。”   任兰嘉没再追问,毕竟这本也不是她关心的事。   “对了,我给你一个人吧。用他,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安王露面。”   陈朝:“赵泰德吗?”   任兰嘉:“你怎么知道?”   陈朝:“夫人不久前醒来,已经同我说过了。”   任兰嘉:“……”   她醒来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只有一小片断的模糊记忆,就如梦境一般。其他的什么更是都不记得了。   陈朝眼看着任兰嘉露出迷茫之色,出声安抚。   “你手上血流太多了,失血过多,就是会晕沉沉的。受伤了,就别再来回跑了,干脆就留在帐中先养两日伤吧。” 第108章   任兰嘉被留在了军中大帐养伤,只因为陈朝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内,也怕她下头的人和她说漏了嘴。   而被陈朝谎称已经接到的让哥儿此时窝在喘着粗气的慧心怀中,眨着两只大眼   一脸无辜。一夜一日的厮杀,使得慧心身侧的侍卫越来越少,而追杀他们的人连片刻喘息都不给,一路紧逼,让慧心连藏匿自己小主子的机会都没有。   当初若不是将一部分人撤去了益州,慧心绝不会这么狼狈。但好在,观海暗中一直留了多条退路。面对此次追杀,慧心冷静选择了最近的那条退路,那就是离庄子不远的的渡口。   平日里不过半日马车就能到的渡口,慧心一行人在四处躲避追杀下花了一夜一日才到。   而眼看着渡口越来越近,护卫了一路的侍卫们更是打算为慧心还有她怀里的让哥儿断出一条生路。   “慧心姑娘,你带小世子走。这里留给我们。”   陈朝留守在京中的暗卫在混乱当夜就已现身,此时和仅剩的几个王府侍卫毅然决然站在了最前侧。   慧心绷紧脸,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犹豫。慧心点头:“那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走。”   慧心带着剩余不多的长公主府侍卫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身后很快就传来厮杀声,但慧心头都未回,只是抬手捂住了让哥儿的眼。   渡口处,一艘船一直停靠在岸边,一个长公主府的侍卫率先开路,在快到时一个点身跃起想先行到船上检查一二,可人刚提到半空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下。   侍卫轰然砸地,慧心脸色一变,而护在慧心身侧的侍卫很快成圈,将慧心护在了最中间。   “有埋伏,小心。”   慧心一口牙都快咬碎了,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让哥儿,让哥儿懵懂无知,还对她笑了笑。慧心眼眶一热:“小世子放心,奴婢会带你出去的。”   再抬眼,慧心含水的眸中射出冷意。   “给我剑。”   离慧心最近的侍卫抽出一柄剑递给了慧心,平日里温良娴静的慧心在拿到剑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走。”   形成圈子的侍卫们刚护送着慧心走了一步,凌空又射出了一枚冷箭,这一次这箭没有射到人,而是射在了最外圈的一个侍卫的脚边。   不伤人,这箭似乎只是警告,警告他们若再向渡口踏一步,下一箭射到就是人了。   而不远处,王府的暗卫和侍卫也被逼着往渡口方向而来。   明明离渡口就不过几步,他们却被围困,还有人提早在这守株待兔,这一切都让慧心清晰意识到了一点:追杀他们的人提早知道了他们的退路,长公主府里有人出现了问题。   慧心略一思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冷着眸,朗声向着密林中喊了一声。   “宋十,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四周寂静了一会,寂静声后是一阵齐整脚步声。一个长相儒雅,衣着素净的人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而那人,赫然就是慧心口中的宋十。   见到宋十,慧心瞳孔轻轻一颤。   “果然是你。”   别说是慧心,在场所有长公主府侍卫在见到宋十后脸色都齐齐一变。   面对昔日同僚,宋十微微一笑:   “慧心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你还有诸位弟兄。只要诸位弟兄放下手中的剑,让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与我一同走一道,那今日就不用再死人了。”   慧心还未发话,一个侍卫先冷声道:“别做梦了。今日你谁都带不走。”   宋十轻笑一声,无视那侍卫看向最中间的慧心。   “慧心姑娘,你说呢?”   慧心冷眉以对:“宋十,你别忘了,你和你妹妹的命是郡主救下的。”   救下宋十兄妹,是在云留山上,彼时的宋十还是少年,为了求归云寺主持救妹妹一命跪在归云寺外久久不起。出家人慈悲为怀,主持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救宋十妹妹的药材极其珍贵,他们没有。   风雪中,宋十身着单衣,昔日傲气少年为了妹妹折下一身傲骨。彼时刚进归云寺的任兰嘉还难掩一身戾气,每日都得去大殿上香,正好路过看到了宋十。   而任兰嘉那日看到宋十后也不知是触动到了什么,还是只是想单纯行善积德。总之那一日,任兰嘉让慧心出面带着曾老救下了宋十奄奄一息的妹妹,事后任兰嘉也并不想要回报,是宋十自己主动找到了后山小院,签下了卖身契,说要为任兰嘉做十年的事。   如今十年之约才过半,宋十却陡然翻了脸。   而宋十听到慧心的话,也敛起了笑意。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哪哪都不去,偏偏去那云留山上苦求。”   慧心脸色一变:“原来你早有算计。”   宋十是个心有城府之人任兰嘉在接触两回后便已知晓,任兰嘉见宋十有手段又颇善交际,便把外头一些不大紧的生意交给了他。而这几年,宋十也确实凭自己的手段给任兰嘉赚了不少银子,只是就算如此,任兰嘉也一直未曾把他视做心腹,如今看来,任兰嘉的防范不无道理。   慧心:“宋十,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宋十冷冷一笑:“我妹妹啊,她早就……”   宋十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众人缄默,宋十默默垂头,他素净的白衫前襟晕出一道血色,那血色以极快的速度扩大,而那血色中心赫然插着一枚箭。   宋十不可置信瞪大眼,试图想抬手捂住胸口,可下一瞬,他就轰然倒地。   突发的变故,突来的冷箭震惊了所有人。不只是慧心身侧的一众侍卫,就连原跟在宋十身后的黑衣人还有一路追杀的而来的黑衣杀手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   唆唆唆——   又有几枚冷箭擦过慧心四周的侍卫射向了黑衣人,这一次早有防备的黑衣人齐齐抬手挡箭。   领头的黑衣人挡箭后,看了一眼已然断了气息的宋十果断冷声道:“退。”   看黑衣人心生退意,并且真的在快速后撤,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王府暗卫和侍卫也围到慧心身侧。   “要不要追,抓一个活口。”   黑衣人虽退,但慧心并没有放松警惕。她摇摇头,冷声道:   “是何方出手相助,还请现身一见。”   众人的视线齐齐放在了冷箭出现的方向,慧心也聚目看着。而没一会,林中的人就现了身。慧心看着那人露出了笑脸,慧心刚想开口,身后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马蹄声很快就到了近前,而王府的暗卫和侍卫见到马上熟悉的面孔时也大松一口气。   “好了,这下没事了。”   领头骑在马上的正是带着侍卫一路追踪而来青云和陈河,青云看到慧心抱着小主子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可很快,他脸色一变。   “慧心姑娘……王……王妃呢?”   大概是太过惊恐,青云不只是嗓音,整个人都在发颤。   看到青云那快被吓死的模样,慧心头一回对青云产生了一种类似怜悯的情绪。   “王妃安然无恙,你放心吧。”   青云不信,王妃若无恙,怎么会离开小世子。   这一夜一日,青云的心都在高高悬着,护下了老夫人,却丢了王妃和小世子,这一夜一日间,青云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死法能让自己死的不那么痛苦。   青云苦着脸,他身侧的陈河脸色也不好看。昨夜虽然混乱,但他是清楚有多少人护着王妃的院落的。如今,那么多人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些,可见这一夜一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陈河冷着脸,对上了慧心的视线,慧心指了指黑衣人后撤的方向。   “人往那边逃了,看能不能抓回几个活口。”   方才人少,慧心不敢动。如今大部队来了,慧心有了余量。   陈河点头:“我去追,慧心姑娘带着小世子先休息片刻。待我回来,护送你和小世子去沂州。”   青云本以为找到人就要回京的,如今听到要去沂州也是微微一愣:“沂州,为什么要去沂州啊。”   青云的发问没人回复他,陈河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黑衣人后撤的方向追去,在路过宋十的尸体时陈河垂头看了一眼,但很快他就收起视线离去。   而慧心终于得以松下心防,她再回头,密林间哪还有人。慧心脸色微微一变:“人呢?”   她身侧长公主府的侍卫面色也晦涩 ,凑到慧心耳旁轻语:“见到陈河他们来,他就走了。”   不过匆匆一眼,若不是有侍卫验证,慧心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慧心:“方才在场的王府的人若问起,就说不知是何人。”   慧心方才的笑脸,只有身侧的两个贴身侍卫看到。慧心嘱咐完,才后知后觉自己手中还握着剑。将剑递给侍卫,慧心抱着小主子轻声哄:   “小世子真乖,是不是饿坏了。奴婢这就给你弄吃的。”   一路被追杀,喘口气的都没有,更别提弄什么吃食。这一路,慧心只能用侍卫身上的冷馍泡着水给让哥儿吃,而出生起就精细养着的让哥儿也乖乖吃了。不止吃了冷馍,一路上还不哭不闹,乖的让人心疼。   慧心心中正感慨,正心疼小主子呢。就见到自己小主子面色渐渐不对,慧心还未来得及慌张,就听到小主子咽喉中反了一声,随后小主子小嘴一张,结结实实吐了慧心一身。   慧心:“曾老呢,曾老跟来了吗?”   *   寂静深夜,沂州城外军营中灯火通明。巡防士兵丝毫不敢懈怠,尽心巡防着军营四周。在巡到最中心的大帐外时,一众士兵看到大帐外站着的女子,面色都有些怪异。但士兵们什么都未说,在轮值交班后才敢聚在一处议论。   “看到了么?那就是王妃身侧的侍女。今日拿着王府印信砸开了路的那个。”   士兵们面面相觑,咋舌道:“不都说高门府邸,就连普通侍女都会和天仙一般吗?今日一瞧,也一般啊。”   话刚落,另一个士兵立马接话:“医帐中新来的那个医女瞧着长相不差,但你们敢上吗?”   提到此,一众士兵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回忆,纷纷摇头:“那医女啊,还是算了吧,不是凡人能消受的。”   而此时,被众士兵避之不及的医女正跪在大帐中,身型笔直,一脸恭敬。   而上座,是捏着眉心有些不耐的任兰嘉。   到底是任兰嘉,清醒后再一次为观心给她喂的安神丸发了火。   “你们一个个,都替我做上主了是吗?”   任兰嘉觉得就是这些时日她太心善了,也太心软了,一个个都爬到她头顶替她做主了。   白日里明明知道任兰嘉的清醒只是假象,醒来可能不记事,但依旧生生跪了半日的观心此时在面对任兰嘉的再次质问时还是选择不声不响就受了。   看着观心抿着唇,一脸倔强,任兰嘉也来了气。   “左右你的身契我已经消了,你也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人了。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本沉默不语的观心听到这话猛然抬头,从来都冷着脸的她眼框居然红了。   “郡主,我错了。我不该听从观海之言,郡主怎么罚我都行,只求郡主不要赶我出府。”   在襁褓时就进了教坊司,观心一路磕磕绊绊长大从未体会过什么温暖。进长公主府后,虽然也为奴,但有如父一般的曾老,有如兄一般的观海,有如姐妹一般的慧心,还有一个嘴硬心软的主子。   即使有如仇敌一般的观海天天在眼前杵着,观心也从未想过离开长公主府。   看着眼眶中渐红的观心,任兰嘉恍惚记起了观心初到长公主府那一日。那一身的伤痕,可她似乎不知痛,看向她的眼神只有茫然。   而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在见到观心的浑身伤痕后,只对她说了一句:“嘉儿,好好待她。”   彼时任兰嘉还不知道观心的身世,后来知道后也理解她母亲的那句话。稚子无辜,只是因为朝堂权势博弈就落得如此下场。   世人都想投个好胎,可焉知高门之间的算计和背后的危机。观心就是个例子,福只享了几月,接下来却要一世受苦,还不如投身在普通农户来的幸福。   想到当年的事,任兰嘉也消了点气,她叹口气:“我并不是赶你出府。只是待安王伏诛后,我并无其他打算了,困你们在府里还不如给你们选择。你出府后可以成家生子,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也可以游走四方,用自己的医术悬炉济世。不管你如何选择,闲时,你都可以回长公主府看看。”   观心这一生,还从未为自己活过,除了喂观南的那一碗毒药是为了解自己的心头气,其余时日,她都是跟着别人给的方向和目标走。   而眼下让她选择,观心选择不了,也不愿意选择:“属下不走,长公主府就是属下的家。曾老年事已高,服侍不了郡主几年了。往后几年,属下会和曾老继续潜心学习医术,余生就在府里安心当一个医女接曾老的位置。”   任兰嘉:“……”   也不知道曾老知不知道他的徒弟嫌他年纪大了,还觊觎他的位置。   面对倔强的观心,任兰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索性摆摆手。   “去外头跪着吧,在这惹我心烦。”   这下头的人,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愿意成家的。还亏的她操心,想来她是真没有当红娘的命了。 第109章   夜过三更,高行止亲自送陈朝到帐外,面对深沉夜色,高行止叹口气:“期望那安王长子能发挥作用。”   高行止长相虽魁梧,妥妥的武将模样,但他出身定国公府,自幼受名师教导。所以他不似普通武将那般好战,他考虑的更深。   若他是在面对来犯的外敌,那他自是毫不犹豫就会提刀上阵,但如今他是在沂州,面对的是同是同胞的青州军。   同样有这顾虑的也有陈朝,愤怒过后,陈朝如今也已冷静下来。   “明日上阵劝降,你打算用谁?”   高行止:“用王五吧,他贫民出身,又能说会道,这样的人比我们去有用。”   陈朝颔首,他和高行止还有军中一些将领都出身世家,出身优越的他们此时去劝降反而显得适得其反。   “那便这般吧。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陈朝转身离去,高行止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口气。   他曾经对陈朝挺不服气的,他觉得他们二人同是出生武将世家,陈朝不过凭着自己姐姐的关系这才一飞冲天,坐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可后来,和陈朝几番接触下来,高行止发觉陈朝对行军打仗的见解不亚于整日泡在军营的他,如果不是上了京,那陈朝现在必然已经接过他父亲的帅印接掌了凉州军。再看陈朝偶尔听他说边关生活时,眼中难掩的那一丝丝艳羡,他就懂了,这旁人求而不得的摄政王的宝座陈朝并不是那么想要,只是他不得不要。如果陈朝有选择,他应该也想驰骋在沙场,守护一方百姓。而不是困在上京城被那些尔虞我讹裹挟。   但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最起码陈朝娶到了一个温柔娴静的皇家郡主。不像他至今还是孑然一身,每天在军营里和那些大老粗四目相对。   不知内情的高行止至今以为任兰嘉是为了陈朝而来,伉俪情深,可把高行止羡慕坏了。   寂静深夜,高行止想到任兰嘉的妹妹任兰昭。虽然那几次痴缠是陈朝的主意,但说实话,几番接触下来他也真是动了想娶她的念头,可谁让他长得不如盛钧行那个文弱小子斯文呢。   也不知为什么如今的小女郎就喜欢那些手   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呢?他明明也不差啊。   想到此,高行止心中泛过一丝忧愁,愁意上头让他有点想喝酒。   “去,给我拿壶酒来。”   高行止踢了守在帐边的亲兵一脚,亲兵立马嬉笑着。   “将军,一壶够吗?”   高行止仰头看天:“你看着办吧。”   高行止的亲兵屁颠屁颠去拿酒了,而此时陈朝也走到了自己的帐外。帐外,莫桑一直守着,看到陈朝走来,向前迈了一步。   看到莫桑动了,陈朝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问:“何事?”   莫桑:“小世子寻到了,毫发无伤。陈河他们正护送小世子往沂州来。”   陈朝铁了一日一夜的脸色听到这消息后终于缓和了些,但在亲眼见到儿子,抱到儿子之前,陈朝的心还不能完全放下。   “去找观心,让她给观海传信。”   莫桑听命走后,陈朝独自在帐外站了许久。巡防的士兵都路过两回后,陈朝才掀帐而入。   帐中,只榻旁燃着一盏微弱的烛光,烛光照映在榻上,可以看到榻上微微的隆起。陈朝放缓脚步和呼吸,褪去在外被风吹得冰冷的外袍,只穿着一身中衣坐到榻沿。   榻不大,是按照一个人的身量做的。如今任兰嘉躺在榻上却只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可见她身型有多清减。   烛光下,她的睡容难得平静,应该是得知让哥儿安然无恙的消息才如此平和。好在,让哥儿如今真正安然无恙,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方才在帐外站着,陈朝就是在反思,他好像真是一个糟糕的父亲,一个糟糕的夫君。护不住儿子,就连她,他也是未曾真正替她做过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本睡着的任兰嘉睁开眼。观心虽没再喂她安神丸,但为了给她止痛,在汤药里还是放了着助眠的药材。所以任兰嘉此时醒来,也不是十分清醒,看到塌边的人影,她迷迷糊糊道:   “你回来了?”   任兰嘉的声音含糊,娇软中还带着浓浓的困意。   陈朝许久没有听她用这种语调和他说话了,虽然知道她眼下并不是十分清醒,但陈朝还是柔了眉眼。   “嗯,回来了。”   任兰嘉打了个哈欠:“那早些睡吧。”   陈朝本没有多少困意,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哈欠传染,也涌上了一阵困意。   榻上的被子仅有一床,陈朝掀开盖在任兰嘉身上的被子,上了榻。   陈朝上榻后,本还有些余量的榻瞬间变得拥挤。任兰嘉被迫挤到了最里头,与此同时还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任兰嘉微微皱眉,陈朝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本以为她要嫌弃挤,没想到她小唇一张:   “你身上好冰啊。”   陈朝勾勾唇角,将她搂在怀里。   “一会就暖了。”   任兰嘉眉头虽然还微蹙,但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困意上头让她很快窝在陈朝怀里又阖上了眼。   夫人在怀,儿子平安,陈朝也卸下心中重压,难得很快就入了眠。   第二日,早早入睡的任兰嘉先醒来了,一睁眼便看到眼前如墙一般的结实胸膛。不只是结实胸膛,与她紧紧相贴的身躯下的那炙热也很明显。   昨晚的模糊记忆缓缓忆起,任兰嘉有些懊恼蹙了蹙眉,真是睡迷糊了。可再懊恼,任兰嘉也没有贸贸然就把他推醒,虽不知他何时回帐的,但必然也是深夜了。罢了,让他睡着吧。   任兰嘉的体贴让陈朝难得睡到了天明,大帐不如屋子,没有床帐也挡不住日光。帐内渐渐明亮,陈朝也在光亮的刺激下睁开眼,刚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水眸。   眸光清澈,一看便清醒有一会了。   陈朝慵懒一笑:“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面对他的亲昵语调,任兰嘉有些别扭。昨日让哥儿一事,她被刺激到有些迷了心智,观海走后,她心里也只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找到他。   也正是如此,让任兰嘉在清醒后清晰意识到,他在自己心里其实还占据着一些位置,以至于她在迷茫时下意识把他当作了支撑。   任兰嘉久久未回应他,陈朝也不在意,只是许久未见她愣神的模样,陈朝有些怀念。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轻吻下她的额头。   “听莫桑说你昨夜晚膳都没用多少,如今也该饿了。我陪你用个早膳再去议事,可好?”   任兰嘉点点头,陈朝一笑。   军营中的吃食大多都是大锅饭,就算是给几位将领单独开小灶做的,也都简单。毕竟在外行军打仗,填饱肚子是首要的。   所以待膳食端上来,任兰嘉看到那如她面庞一样大的白面馒头时也是被惊到瞪大了眼。陈朝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陈朝伸手,拿起馒头掰下一小块放到她碗中,又给她夹了些小菜。   “看着粗俗,味道还是不错的。试试?”   任兰嘉夹着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没有添加多的佐料,入口只有白面的淡淡香气。虽然比不上任兰嘉以往吃的那些精细吃食,但味道也不算差。   任兰嘉又咬了一口,一旁的陈朝见她吃了,才拿着少了一角的馒头往自己嘴里塞。   早膳虽然简陋,但陈朝吃的很香。比起原来府中那些膳食,这白面馒头和小菜似乎更合他的胃口,见他吃的香,任兰嘉不由自由也多用了两口。   用过膳后,莫桑进来取走了餐盘,陈朝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清口。   “这两日前方战事随时会起,战事一起,我只怕顾不上你。我在沂州城内寻了一处庄园,景致也好,等我议完事,我送你进城。你就住在庄园里安心养伤,等着让哥儿来如何?”   任兰嘉狐疑偏头,昨日要她留下来养伤的是他,如今要送她走的也是他。再者说了,她留下来也不是为了养伤。   任兰嘉固执摇头:“我要见安王。”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未曾见到之前她不会进城的。   见她固执劲又起来,陈朝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给她多个选择,毕竟她进了城,他也不方便见到她了。   私心一回吧,到让哥儿来之前就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吧。待让哥儿来了,为了保证他们母子安危他再不舍她也得送她走。   陈朝:“那便留下吧,我让莫桑给你寻些书。你若是无趣,让莫桑陪你在军营中转转。只是军营中大多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行为大多不拘小节,见到你只怕也不懂许多规矩,你也别同他们计较。”   陈朝在军营中长大,太了解军中这些大老粗的性子。如今听说王妃亲临军营,私下都已经闹疯了,再见到人,又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但陈朝也不想为此就拘着她,让她困在这大帐中寸步出不得,只能先说好话。   任兰嘉没进过军营,眼下还不理解陈朝的话,但陈朝既然说了,她也就应下了。   陈朝叮嘱完,外头日头也已高了,他真得离开了。离开前他还问了一句:“赵泰德何时会到?”   任兰嘉:“午后吧。”   当日出京,任兰嘉并不是独自出来,赵泰德也被带出了京。但押送赵泰德的一行人都不是任兰嘉惯用的,都是观海新调教出来的。行踪隐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正是因为这样,任兰嘉自己行踪泄露了,赵泰德那处却顺顺利利。   本以为不会这么早就用上赵泰德,没想到安王自己非要作死。好在让哥儿安然无恙,不然安王就要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血溅青州城下了。   心里有了预期,陈朝点点头,朝着帐外走去。   陈朝出大帐时,大军正在军营外集结。高行止一身甲胄站在大帐外蹙眉沉思,见到陈朝来才松了松眉头。   “你来了,可要随我一同去振奋振奋军心?”   今日只为劝降叫阵,打打口水战,不会动真格。但越是如此,情绪越要激昂。面对高行止的邀请,陈朝摇了摇头。若在凉州军中,他的话许有效果,但在定北军中,他多少句话都比不   上高行止的一句。   陈朝虽身居高位,但也没被权势迷了眼,觉得自己是摄政王就有高高在上有多了不起。军中人从不认这些,而他一向看得清也拎得清。   陈朝虽没有发言,但他还是站在了高台上站在了高行止身侧。高行止发话,他就在一侧默默点头。陈朝代表了朝堂,代表了明丰帝,他当下的态度也侧面说了朝堂和明丰帝都在全力支持这一役。而面对陈朝,士兵们也暗自默许,这一役必然要胜的漂亮,要让朝堂知道他们定北军都是好样的。   高行止一番情绪激昂的战前动员后,士兵们雄风大振,已是副将的王五翻身上马,看着一众士兵们大喊:“弟兄们,准备好接青州军的弟兄们回家了吗?”   士兵们齐声回应:“准备好了。”   青州军八万将士,大多都是附近几个州府的。有沂州的,兖州的,也有棣州的。王五所说的接他们回家,其实也没说错。   众士兵的呐喊声,远在帐中的任兰嘉也听到了,那声音整齐,激昂,有着任兰嘉认知外的一种力量。   任兰嘉不由自主起身,头一回掀开大帐走了出去。帐外零零散散站着不少士兵,所有人看着声音所传来的方向一脸向往。   任兰嘉也是头一回有了实质感,她养尊处优的日子,是多少意志坚定的士兵用生命和信仰堆出来的。   任兰嘉招来了莫桑,和她低语了两句。低语后,任兰嘉转回了大帐。   而那些大大咧咧的士兵在大军开拔后才恍惚回过神。   “刚刚王妃是不是从帐中出来了?”   “有吗?你们谁看到了?”   “我没看到。”   “我余光中似乎看到了。”   虽然只是余光,但那士兵还是被包围了。   “王妃长什么模样?”   “没看清!哎~你打我做什么?”   “打得就是你这个傻子。”   “你们连看都没看到呢,怎么不打你们自己。” 第110章   帐外士兵们的热闹,都被耳力极佳的莫桑收入耳中。莫桑静静立在帐中,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伺候了这几日,莫桑至今看不懂自己这个女主子。虽是个皇家郡主,摄政王妃,但似乎没什么架子,也不注重什么规矩。但说她是个心慈心软之人吧,瞧着也不像。   如今帐外那些士兵的嬉闹,莫桑估摸着自己这位女主子也不会太在意,否则她早就出去喝止那些士兵了。   想她一介暗卫,如今却要干着侍女的活。莫桑闷坏了,但谁让暗卫中女子不多,她已经算最能上台面的了。但这活计属实无趣。   莫桑心中的默念念到一半时被打断,因为观心端着汤药进了帐。   任兰嘉喝着汤药,观心蹲下身子给她换药。观心给任兰嘉用的药都是曾老亲自调配的,效果极好,如今再看,伤口已有了愈合的迹象。但伤口愈合得再好,也是受了一番罪的。   这点伤对于观心而言不算什么,但她看到这伤在任兰嘉身上却皱了皱眉。观心不知道的是,任兰嘉受过比这重的多的伤,只不过如今已经看不出来了。   上着药,外头突然有了大动静。观心在专心给任兰嘉上药,任兰嘉便看向莫桑。   “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按时辰,还不是赵泰德来的时候。而且押送赵泰德一事很隐蔽,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莫桑依命掀帐出去,出去不过一刻便回来了。回来时还是一脸木然表情。   “回王妃,执掌幽州军的徐将军到了。”   幽州军?徐将军?徐弘?   任兰嘉垂眸看向正在给她包扎的观心,观心一脸平静,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任兰嘉也没说什么,对着莫桑只是轻轻点头只当自己知道了。   一主一仆,一坐一蹲,任兰嘉一言不发,而观心在给任兰嘉包扎好后,默默阖上了药匣。   “郡主无他事的话,我先回药帐。午膳后我再送药来。”   观心一脸平静,任兰嘉也就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能说清楚,唯有情字一事只能靠自己。任兰嘉自己都一头糊涂账,又怎能管得了旁人。她都已经将观心的奴籍消了,往后如何,只看他们自己了。   当初得知观心和徐弘的事的时候,其实任兰嘉也有些惊讶。让观心去将军府做医女,不过是想罚观心为自己做的错事承担后果,可谁能知道观心居然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起初也许真是为了报复,解恨,可后头又抱着什么念头藕断丝连,只怕只有观心自己知道了。   观心出帐的时候,看到了隔壁大帐外站着许多士兵,那些士兵身上的穿着和定北军并不同。想来就是幽州军了。   拿着药匣,路过站满了士兵的大帐时,观心余光都未给一个。   幽州军中都是男子,哪曾在军营过见过女子,如今见到观心从眼前路过,眼睛都瞪直了。   “你们这居然还有女子。”   值守大帐的定北军士兵顺着幽州军士兵的视线看去,待看清人后,士兵露出骄傲的小表情。   “那是医帐的医女,医术高超,是王爷特地派来教我们的军医的。”   幽州军士兵有些艳羡:“我们医帐里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若我们医帐里也有个医女便好了。大家治伤都有劲了。”   定北军士兵翻了个白眼:“想要医女,你得和你们将军说。”   幽州军士兵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大帐。想到他们那位自到幽州军营后就全身散着寒意,手腕铁血的大将军,就不由缩瑟了下身子。   这话他也只敢在外头说说,到大将军面前说不是找死吗?   诚惶诚恐的幽州军士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印象中一贯铁血冷面的大将军如今在大帐中笑的一脸灿烂。   面对徐弘的笑脸,陈朝没什么反应,高行止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高行止:“你笑的这么瘆人做甚?”   徐弘淡淡道:“心情好想笑不成吗?”   陈朝淡淡瞥了徐弘一眼:“不是说要将功折罪吗?那别再说废话了,议事吧。早些议完事,你也可以早些去见你的心上人。”   听到将功折罪,徐弘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当初隐瞒了太尉府失火的真像,他一直心虚着。   而听到陈朝的话的高行止哪里还有心思议事,不由自主拔高了音量:“心上人,你何时有心上人了。”   徐弘和高行止年龄相仿,出身长相都差不多。高行止至今心里还能保持平衡,是看着徐弘也和他一样,都是孤身一人。想来大概他们这种武将就是不讨女郎喜欢。如今,乍然听闻徐弘有了心上人,高行止怎能保持镇定。   转来转去,就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面对高行止的质问,徐弘一副无可奉告的做派。   看徐弘在高行止面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陈朝无情戳破他。   “他那心上人,只怕你成婚生子了,他都不一定能娶到手。”   徐弘的笑意僵住,高行止反倒有了笑意。一脸坏笑,挑着眉凑到徐弘身侧。   “怎么回事,和哥哥说说,哥哥给你出谋划策。”   一个连女郎手都没牵过的万年老光棍,居然要给他出谋划策。徐弘一把推开高行止。   “说正事吧。”   徐弘在大帐内议事,他带来的幽州军也耐不住寂寞。两军相见,男儿血性,总想要一较高下。几番话后,两军士兵就耐不住寂寞想要较量较量。   士兵们的高高低低的叫嚷声慢慢走远,莫桑看向任兰嘉。   “王妃可要去瞧瞧热闹?练武台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离得虽不近,但地势高,也能看清。”   莫桑虽说是怕女主子在帐中呆的无趣提的建议,但其实是她自己也想去瞧瞧。   任兰嘉看了莫桑一眼,那一眼似乎能穿透她的心底。莫桑讪笑了一声,任兰嘉缓缓起身,   “那便去看看吧。”   任兰嘉出帐的时候,帐外日头正烈,莫桑给任兰嘉披上了斗篷,盖上了斗帽。斗帽遮住日光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些士兵好奇的眼光。   任兰嘉出帐,除了莫桑随行,还有两个目无表情的士兵跟随。看路上那些士兵遇到两人时纷纷躲避的眼神,任兰嘉就猜到,跟在她身后的这两个看似普通的士兵在军中地位只怕不低。   陈朝虽提前给任兰嘉做过心理预设,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问高行止要了两个教头,让他们在任兰嘉出帐时随行。军中士兵鲜少有不怕教头的,这样也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   面对陈朝的夫人,又深知自己手底下那些大老粗的德行,高行止哪里敢马虎,二话不说就派了人。   有两个教头在,一路上任兰嘉果真未感受到什么好奇视线。同时,任兰嘉也发觉,在帐中听那些士兵嘻嘻闹闹,但实质上,整个军营戒备森严,气氛严肃。士兵们三步一岗,除了守岗的士兵,巡防士兵也不少。但不管是守岗士兵还是巡防士兵,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每个人腰身笔挺,眼神坚定。   士兵什么也没说,就连换岗也只是一个眼神交流。但就是在这种无声中默契任兰嘉却感受到了一种凝聚力。   任兰嘉站在高台上看着两军派出的士兵在赤膊缠斗,台下的士兵在高声为自己的兄弟呐喊时,又感受到了另一种生命力。那是一种炽热,激昂,热血的生命力。   原来这就是军营!   怪不得当初观海进了军营历练后,回来时,眸中散着与往日不同的光芒。   观海应该也是喜欢军营的吧,若不是当年之事,他如今在军中地位也不低了。观海自幼长在她父亲身侧,受她父亲教导,又有龙卫传授武艺,观海除了那层光明正大的出身,能力并不比高行止和徐弘差,甚至可能更好。只是这些年。她困住了他,他也困住了自己。   练武台上,气氛正热,任兰嘉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再回过神来,任兰嘉看到观心站在高台之下仰头看她。看到观心,任兰嘉木了许久的脸色微动。   “莫桑,我们下去吧!”   莫桑的视线此时正紧紧粘在练武台,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听到任兰嘉发话,她恍然回神。   “好的,王妃。”   莫桑依依不舍收回视线,护着任兰嘉下了高台。观心已经在台阶下候着了。   观心:“人到了!”   观心说的自然是赵泰德。日头已经到了顶空,正是正午时分。说是午膳左右到,还真是分毫不差。   莫桑听到观心的话,很自觉和她们拉开了距离。任兰嘉走边问身侧的观心:“押在何处了?”   观心:“佯装成受伤的士兵,送到我帐中去了。”   这办法不算蠢,看来观海新调教的一批人,还不错。   观心是个女子,所以她有单独的大帐,就设在医帐不远处。四周除了安置伤兵的医帐,就是些军医的大帐。把受伤的人安置在观心帐中,也不算惹眼。   任兰嘉到观心帐外时,环视四周,叮嘱莫桑。   “你在帐外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莫桑点头,任兰嘉这才跟着观心进了帐中。   一进帐,任兰嘉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庞端坐在小几前慢悠悠品着茶。姿态很是悠闲,只是头上那层层包裹的厚重白布显得有些滑稽。而那许久未见的面庞上,当初寻死觅活一心求死的绝望感已然消失了,如今很是平静。   “妹妹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任兰嘉其实并不爱喝茶,但她也没有拒绝。   任兰嘉走到小几对面坐下,惬意泡茶的赵泰德看向任兰嘉身后的观心露出一副无奈神情。   “观心姑娘,我人都到了,我头上这白布能帮我解了吗?”   观心没有动,只是看向任兰嘉。赵泰德也看向任兰嘉。   任兰嘉在两道视线注视之下,点了头。   被白布包裹了一日的头终于得到了释放,赵泰德长吁一口气。   “妹妹的人还真是严谨,你可知,他们昨天商议着真要将我的头砸个洞出来呢。我好说歹说,这才没成行。”   任兰嘉斜眼:“表哥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如今怕了?”   赵泰德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给任兰嘉倒了一杯茶。   “死,自然是要死的。只不过要死得其所。妹妹千里迢迢将我从上京带出来,不也是为了这吗?”   赵泰德很坦然,他虽还是一心求死,但如今他只期望能死得其所,也为自己赎清一些罪孽。   对于赵泰德,任兰嘉心中其实也很复杂,在未寻到赵泰德之前,任兰嘉其实很恨他,比安王还恨。因为赵泰德在长公主府住过不短的时日,她的母亲安宁长公主也是真心疼爱过他这个侄子。   但在寻到赵泰德后,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错。身为子女,如果当日策划谋反的是她的母亲,那她也必然会义无反顾支持母亲,哪怕会死很多人。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偏偏他们都同样在意父母。   而真正让任兰嘉下决心留赵泰德一命的,除了想留他有朝一日拿捏安王外,也是因为他在叛乱之夜试图救她和母亲。只是母亲为了那小皇帝选择了不出殿。否则,那一夜,母亲应该真的不会死吧。   斯人已逝,任兰嘉现在想再多也无用。   面前的茶散着茶香,任兰嘉没有喝,而是看向赵泰德。“吴其光你可认识?”   听到这名字,赵泰德的眼帘微微一颤,他掀起眼帘看向任兰嘉。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如今应该在青州附近军营里吧。”   赵泰德一路而来,虽然什么都不知。但只听到了吴其光这三字,就知道了大概。   任兰嘉:“嗯,青州军反了。控制了青州城,城中还有数十万青州百姓。这战事不能起。”   任兰嘉再想弄死安王,也不想拿那么多无辜性命作陪,如果真要用人的性命作陪,她只能送上赵泰德。   赵泰德眉眼一动,笑的和煦。   “妹妹,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任兰嘉:“什么主意?”   赵泰德:“你先派人散一个消息到青州城内,就说那太尉府女郎所产的孩子并非我的,我从未碰过她。然后你再将我挂上战车,推到青州城下挂在日头下晒个三天三夜,他必然会出现的。他出现后,该如何做,你们拿主意便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再救我,给我一个痛快。”   任兰嘉讶然抬头,赵泰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惊讶。   赵泰德看到任兰嘉的惊讶表情轻笑一声:“怎么,我这个主意不好?还是妹妹有更好的主意?” 第111章   说实话,任兰嘉想过比这更恶毒的主意。差别就在于这是赵泰德自己提出来的。挂在日头下晒三天,那得遭多大的罪。他却可以那么淡然甚至笑着说出来的。   任兰嘉垂眸掩住眼中情绪:“此事,再议吧。”   赵泰德笑笑:“妹妹,这时候可不能心软。”   任兰嘉:“我何曾心软过!”   不管是对赵泰佑亦或是太尉府,还是那些龙卫,她何曾心软过。   任兰嘉不承认,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赵泰德了然笑笑。   表兄妹两对着茶相互沉默时,帐外传来了声音:“王爷,徐将军!”   听到帐外的声音,帐内的三人眉眼齐齐一动,神色也各异。   赵泰德最先发话:“是妹夫来了!多年前匆匆见过妹夫一面,一别多年,妹妹要不请他进来喝杯茶?”   任兰嘉没应声,而是起身带着观心向帐外走去。   观心先出的帐,一出帐就看到两个身量相当的高大男人站在一处。两人一人面容平静,另一人看到观心却是眼眸一亮。   观心刚对上那双发亮的眼眸就移开了视线,侧身替任兰嘉提着帐帘。   任兰嘉从帐中缓缓走出,站在帐外的陈朝抬腿向她走来。任兰嘉淡淡扫了眼徐弘,然后把视线落在了陈朝身上:“你怎么来了?”   任兰嘉本以为陈朝是知晓了赵泰德到的消息,没想到陈朝却瞥了徐弘一眼。   “徐将军说自己受了些伤,寻不到医帐在何处,让我陪他走一遭。”   听到陈朝的话,任兰嘉这才正儿八经打量了徐弘一眼,瞧着中气十足,也看不出哪受伤。   任兰嘉也瞥了一眼身侧的观心,然后和陈朝对上了眼神。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自己事情都没掰扯清楚的夫妇俩在此时却极有默契。任兰嘉轻咳一声:“观心,午膳时辰也到了,你去取些膳食过来吧。莫桑,你就别去了,我和王爷有话要说,你替我们守着。”   莫桑脑子直,也没察觉到那微妙气氛。任兰嘉怎么说,她怎么听便是。   观心也没有多言,点头应下后就打算往伙帐去。而说着要来治伤的徐弘,在观心经过他身侧时,一把拉住了观心的手。   “我也有些饿了,我和你一道去。”   言语笨拙,行动僵硬。   任兰嘉和陈朝站在一处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无奈。最后还是任兰嘉忍不住又搭了一句:“徐将军,观心一个人要取那么多膳食,只怕拿不过来。还得麻烦你帮衬一二。”   徐弘似乎这时候才回过劲来,连连点头:“对对,太重了,我帮你拿。”   别说几个食盒,观心拎起一个成年男子都不在话下,哪需要他帮忙。观心想甩开徐弘的手,但奈何他实在握得紧。观心咬咬牙,眼看就要发怒,徐弘笑了一声:“我只是帮你拿,并没有他意。”   狗皮药膏,观心一时甩不来,但又不能在任兰嘉面色闹开,只能选择寒着脸咬牙道:“松开我。”   徐弘怕真惹急了她,也依言松开了手,可没走几步,他又手痒试图去牵观心。两人拉拉扯扯远去,就连迟钝的莫桑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两人远去,任兰嘉也收起嘴角的无奈笑意,一脸正色看向陈朝:“赵泰德到了,就在帐中。”   陈朝本有些闲散的脸色也一敛。   帐外热闹,赵泰德帐中独自怡然自得了许久。帐帘再次被掀起时,率先进来的是一道高大身影,随后才是任兰嘉。   看到高大的男人,赵泰德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而高大的陈朝也一脸严肃。两个男人一坐一立四目相对,眼神隔空在空中厮杀了一番。   两人犀利的眸光在任兰嘉抬头看来时,又瞬间消散。   赵泰德脸上重新浮现了笑意:“多年未见,没成想一个武将之子居然成了我的妹夫。”   陈朝淡淡回:“多年未见,没成想世子如今成了阶下囚。”   阶下囚,陈朝挑的还是不算那么刺耳的词汇,真正的词应该是丧家之犬才对。   牙尖嘴利,赵泰德的眸光缓缓下沉,但嘴角还是保持着笑意。   “妹妹,我想与王爷单独聊聊,可好?”   两人之间的紧张氛围,任兰嘉也感受到了。但她也不是很在意,一个逆犯,一个当朝摄政王。一个逃,一个追,较量了这么多年,要能好好相处才是离谱。   任兰嘉:“我先回帐。”   陈朝:“一会我便回去,你先用膳。”   待任兰嘉转身出帐,帐内的两个男人彻底冷了脸,都不装了。   赵泰德先发制人:“你配不上她。”   陈朝眼眸冰冷:“你是以何身份来说这番话的?以害死她父母的表哥身份吗?”   赵泰德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他轻笑一声:“有朝一日,宫中太后和小皇帝,还有嘉儿和让哥儿,让你不得不选择一方,你选择谁。”   陈朝绷紧下颚:“不会有这样的一日。”   赵泰德嘲弄一笑:“我曾经也以为不会有这一日,但那一日最后不也是到了,我也被迫做出了我的选择。陈朝,太过自信不是什么好事。只怕你也会有要做选择的那一日。”   陈朝冷眉,再次冷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赵泰德嗤笑一笑,意味深长看向陈朝:“是吗?”   看着赵泰德那副自信模样,陈朝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劲。但他知道,他就算问,赵泰德也不会和他说的。   赵泰德没有再开口说话,他只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往地上一泼,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而本说着要回帐的任兰嘉此时也没有回帐,她在漫无目的带着莫桑四处闲逛。   今日见赵泰德这么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还给自己挑了个这么不体面又折磨的死法,任兰嘉心头不知怎么涌起一股涩意。   她知道赵泰德的死的是必然的,即使他试图救过她和母亲,但他还是害死了许多人。即使她能放过他,但那夜枉死的其他人呢。她又怎么替他们做主。   只是她看着赵泰德那张脸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些久远的,和他之间的和谐愉悦的兄妹时光。   可就那么短短几年时光,就让她耿耿在怀至今。那她的母亲呢?得知造反的是自幼呵护她陪伴她长大的亲兄长时,又该是多么崩溃。   安王呢,得知自己的妹妹死在自己造成的叛乱中又是怎样的心情。   这么多年,任兰嘉都想问问他,这些年,他可曾后悔过。   任兰嘉心头怅然,莫桑一言不发陪在她的身后。任兰嘉转着转着,不知何时就转回了大帐前。   任兰嘉没有再走,而是重新理了理心绪,进了帐。   进帐后,才发现陈朝已经在帐中了,手中拿着她翻了一半的书籍。   “你怎么这么快?”   “怎么才回来?”   夫妇俩齐齐开口,两人齐齐一怔。最后还是陈朝先笑了一声,起身朝她走去。   “不过闲谈几句。觉着还是陪你用午膳要紧些,所以就回来了。只是不曾想,你不在帐中。去何处了?”   任兰嘉:“随意走了走。”   陈朝也没有多问,拉起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莫桑,备膳吧。”   站在帐外的莫桑应了一声,随即是她走远的脚步声。   陈朝看着自己夫人面上无笑,轻声问:“心绪不佳?”   任兰嘉垂眸:“只是在想何时能抓到安王。”   陈朝捏了捏她的手:“很快了。这一次,定然会抓到他。盛钧行早早潜入了青州,如今在青州也已经打进了将军府。待时机成熟,我会派一批暗卫潜入青州,能直接抓到安王和吴其光是最好的。”   盛钧行当初是和高行止一同出京的,高行止就在军中,任兰嘉未曾见到盛钧行本还以为盛钧行是被他派到后方准备粮草和军银了。毕竟这也算是盛钧行擅长的,没成想他居然把人放进了青州。   旁人也就罢了,盛钧行毕竟是任兰昭的未婚夫。   任兰嘉微微蹙眉,陈朝一看就知道她在不满什么。“我让人暗中护着他了,若有意外,会护着他及时撤出青州的。”   以往,任兰嘉同样也觉着,有足够的人手就万事大吉。但这次让哥儿的事着实让她生生长了一个教训。   任兰嘉虽有些不满,但盛钧行人已在青州,多说已然无益。既然人已经在青州,那便发挥最大的作用吧。   任兰嘉将赵泰德所说的那番话的,原封不动一字一句告诉了陈朝,陈朝听完后,也是沉默了一瞬。   他没想到在他面前浑身是刺的赵泰德,居然抱着这般毅然赴死的心态。更让他意外的是太尉府的女郎不知何时居然悄无声息被送到了安王身侧。   他有张良计,别人自有过桥梯。他布下天罗地网,经营多年的太尉府自然也有法子绕过他。   但绕过了他,却没瞒住他的夫人。陈朝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夫人手下的那些人。   陈朝不知的是,任兰嘉底下的情报网也不过如此,这消息是观海用半条命坠了崖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任兰嘉也一直以为那太尉   府的女郎腹中的是赵泰德的孩子。毕竟当初抓到赵泰德时他也没否认,直至今日。   只怕,安王也还被蒙在鼓里。他也不知太尉府的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流的也不是皇室血脉。赵泰佑已死,除非安王这些年又老当益壮添了子,若没有,那安王膝下应该只有这赵泰德一条血脉延续了。   太尉府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赵泰德又在他们手中。没有血脉延续,安王弄这些动静又有何意义。所以,赵泰德对安王的重要性又重了几分。   夫妇俩同时想明白了这点。   陈朝:“我让人先将消息送进青州城,探探安王反应。至于赵泰德该如何用,我还得好好思索思索。”   至于赵泰德所说的,将他挂在战车上晒个三日迫使安王现身,陈朝还不屑那么做。   而且,现在不仅是安王的事了。青州军大将军吴其光也在其中,还有他麾下的八万青州军。   吴其光此人,桀骜不驯。能悄无声息同安王一同控制青州,必然也是早早就起了反意。而且事态发展到了今日,吴其光除了反,已经没有后路了。所以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安王现身。说不定,将赵泰德挂上战车的第一日,吴其光就会命人一箭射杀了赵泰德,将过错推到他们身上,然后断了安王最后的希望。   行军打仗之事,任兰嘉不懂。送上赵泰德,已经是她给的最大的助力了。至于如何用,这已不是她能决定的。   最差不过就是一个死,赵泰德自己都坦然接受了,她又何必纠结。   本说着要陪任兰嘉用午膳,可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陈朝连膳都顾不得用,就去找高行止议事了。   午膳,任兰嘉独自一人用了,晚膳陈朝也没回帐。   独自用过晚膳,任兰嘉有些累了,刚想让莫桑给她弄些热水沐浴,还未开口听到帐外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同时一声高嚷。   “报,凉州急报!”   声音高亢急促,穿透了大半军营。任兰嘉掀帐而出时,许多大帐里的士兵都出来了,都聚集在空地上。任兰嘉偏头看,一匹马停在了隔壁大帐外。   隔壁大帐外有士兵重重把守,除了能看到烛光摇曳,听不到任何动静。   任兰嘉探头看之时,远处,一道高大身影匆匆而来。来人正是徐弘,徐弘走到隔壁大帐外,把守的士兵立刻让出了路。   徐弘进帐没一会,观心也出现在任兰嘉视线范围内。观心朝着任兰嘉走来,待观心走到近前,任兰嘉就迫不及待问:“凉州发生了何事?”   观心摇头:“我们的人还未曾有消息送到。”   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并不好,但任兰嘉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帐外空地上士兵越聚越多,莫桑:“王妃,要不还是先进帐吧。”   任兰嘉:“你在帐外守着,寻机让王爷回帐一趟。”   任兰嘉叮嘱完莫桑,看向观心:“派人出去,弄清楚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心离去,莫桑守在帐外,任兰嘉独自进帐。任兰嘉原本泛起的那一丝困意如今荡然无存。   任兰嘉在帐中不知枯坐了多久,在她快耐不住性子时,陈朝终于回了帐。   明亮烛光下,陈朝的面色很黯淡,黯淡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任兰嘉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底不由一沉。   任兰嘉缓缓起身,迎向他。   “发生了何事?”   陈朝抬眸看向任兰嘉,在她走到近前时将她拥入了怀里。   “姨夫阵亡了。”   姨夫?   任兰嘉一怔。   陈朝的姨夫只有一人,那就是叶芙蓉的父亲。   当日,凉州,上京城,青州城三处齐齐异动。上京城很快平息了,任兰嘉也再没关注凉州,只以为凉州和上京城一般,只是起了个小波澜。况且,凉州军对战蛮人多年,早已游刃有余,谁又曾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任兰嘉回拥住了他,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就这么静静抱着他。 第112章   任兰嘉和陈朝之间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帐外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王爷。”   是徐弘的声音。   陈朝听到声音,抱着任兰嘉缓缓开口。   “凉州军报,除了姨夫阵亡外,徐弘的大哥也身负重伤。军医束手无策,徐弘便想着问你借观心一用。”   陈朝也知道这要求有些突兀,毕竟观海已经不在她身侧了,观心再一走她身侧就无自己人了。但事关一条人命,还是徐家长子,徐弘的大哥。陈朝只能替徐弘一问。   本以为她会犹豫甚至拒绝,没想到任兰嘉当即点了头:“曾老已经随着观海他们在来的路上了。我让人先送行曾老过来,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观心,就让她去吧。”   青州战事未起,但凉州却已不容乐观。   任兰嘉没有出去见徐弘,而是让陈朝转告了他。她只见了观心。   观心显然已经知道了任兰嘉召她是为什么。   “郡主,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   任兰嘉:“不必担忧我,过几日观海他们就会到。我这次不是赶你,是派你去救人。我还会再派人送些药材运往凉州。待凉州事了,你再回来。”   观心立着未动,任兰嘉知道她在倔强什么:“去吧。我在这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早些去,也早些回。”   观心知道再僵持下去,她主子只怕得发火了。她也知道,这凉州她得去。   观心抿了抿唇:“是!”   观心应完转身就打算走,在观心即将出帐时,任兰嘉心头一动叫住了她。   “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前提。该带的人都带上。”   观心没有回头,只是又道了一声:“是!”   观心出帐,陈朝再次进帐,再进帐的陈朝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有了方才的黯然。而此时帐外又传来了徐弘的声音。   “徐弘谢过王妃。王妃今日之恩,徐弘谨记于心。也请王妃放心,我会以性命来护卫观心周全。”   任兰嘉没有出声回应,不一会就传来了徐弘集结人马的声音。   嘈杂声中任兰嘉看向陈朝:“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朝:“凉州军中出现了叛徒,泄露了军情。徐弘大哥带着几千士兵被围困。姨夫得到消息去增援,刚救下徐弘大哥,就被淬了毒的冷箭所伤。还未回到凉州,人便没了。”   陈朝看似淡淡寥寥数语,但其中的不甘和悔恨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当初已经彻查过凉州军,却没想到依旧有漏网之鱼。   凉州战事起之时,他的精力都在了青州。他也自信以为,凉州那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毕竟这许多年,那叛徒都未露过面。可偏偏在这时候冒了头,想也知道,和安王脱不了干系。   内乱归内乱。勾结外敌又是另一码事了。   陈朝的眸光如寒冰,他身侧的任兰嘉也沉默了。任兰嘉不知陈朝心中的悔恨,她只是想到了叶芙蓉。   那个没心没肺脑子缺根筋的明媚女郎,失了母亲后如今又失去了父亲。虽然任兰嘉也觉着叶芙蓉很不着调,但那样的性子,必然是长辈惯出来的。叶芙蓉能有恃无恐偷了族谱和牌位上京,就可见她父亲平日里有多娇惯她。   任兰嘉至今都未能放下双亲的离去,也不知道叶芙蓉如今该有多崩溃。   任兰嘉伸手,这许久日子以来头一回主动牵住了陈朝。   “要不要派人将芙蓉接进京。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凉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她父亲的后事。”   任兰嘉语调温和,陈朝回握住她。   “我已经让青云转道去凉州了。凉州老宅中老仆皆在,徐家也会帮衬一二的。”   任兰嘉点头:“母亲呢?如今凉州危险,她不会贸然回凉州吧。”   陈朝至今没告诉任兰嘉,上京城混乱那夜,陈国夫人和任老太太都以为任兰嘉和让哥儿一同失踪了,两人双双急到病倒。即使后头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两人   也都还在病榻上喝着药。至于凉州的消息,陈朝相信,太后自有分寸,应该不会在这时选择告诉陈国夫人。   但任兰嘉能在此时能想到叶芙蓉也能想到陈国夫人,说明心中也还是在意她们的。陈朝抚了抚任兰嘉的头。   “母亲那,阿姐照料着。阿姐不会让母亲回凉州的。”   除了方才的稍稍失控,陈朝没有在任兰嘉面前再泄露心中情绪。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任兰嘉没有动,出了这样的事,她哪还有心思入睡。   “观心走了,那她的大帐……”   陈朝:“派人守着了。明面上是士兵,暗地里暗卫蹲守着。”   陈朝话音落下,也没有再给任兰嘉发问的机会,抱起她就往大榻走去。   坐到榻上,陈朝动作熟练,解开任兰嘉的外衫,褪去她的衣衫然后将她塞进了被子里。   “睡吧,你自己还有伤。得好好歇息调养身子。”   任兰嘉是外伤,也不是什么内伤,靠休息来调养也养不好伤。但陈朝坚持,将她塞进被窝后,又熄灭了帐内的烛火,只留下微弱一盏亮着。   顶着微弱烛火,陈朝也褪去外袍上了榻,然后将任兰嘉拥在怀里。“睡吧,我陪着你。”   任兰嘉本身不困,可窝在他的怀里,被他轻轻拍抚着,任兰嘉渐渐的真涌上了困意。   陈朝哄睡了她,待她睡沉后才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抽出手后,他轻手轻脚下了榻。   小小一张榻,有人挤着睡和无人挤着,睡眠体验感差真的挺大。所以在陈朝抽身下榻时,陡然得了大空间的任兰嘉就觉着不适应从而有些苏醒的苗头。   又过一会,任兰嘉习惯性伸手去摸,没有摸到健壮的胸膛,只有冷冰冰硬邦邦的榻板时,任兰嘉终于睁开了眼。   帐中,微弱烛火依旧。榻旁,他们二人褪下的衣衫还在,而本该在榻上的人,此时穿着一身中衣坐在桌前垂眸沉思。   他的身躯依旧精壮,但一向挺拔的背脊此时微微有些佝偻,烛火下,任兰嘉从他身上看出了一丝颓丧的意味。   任兰嘉从未见过陈朝这副模样。   七年前,破宫门救她的陈朝意气风发。两年前,娶她的陈朝,稳重淡然。成婚后,陈朝在她面前展现了许多模样,但唯独没有今夜这样的模样。   任兰嘉掀开被子,下榻缓步朝着陈朝走去。而本该极有警觉的陈朝,在任兰嘉走到他面前时才恍然回神。   看着任兰嘉穿着单薄中衣站在他眼前,陈朝蹙眉:“怎么下榻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夜深露重,一会着凉了,我陪你回榻吧。”   陈朝说着就要起身,任兰嘉却按住他的肩头将他摁在了凳子上。陈朝大刀阔斧坐在凳子上,双腿自然分开。任兰嘉站到他腿间,贴近他。   任兰嘉站着,陈朝坐着,陈朝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到她的脸。   任兰嘉捧着陈朝仰起的头,抚了抚他的脸颊。   “凉州之事,不是你的错。”   陈朝眉眼轻轻一颤,将头贴在了她的手心里。   “这些年,我看似做了许多,但其实我谁也没护住。没护住子山,没护住让哥儿,也没护住你。”   任兰嘉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深深的自责,也不知是不是深夜本就容易多思多愁,任兰嘉此时情绪也起了波动。   “谁说你谁也不曾护住。若不是你,皇嫂和子山早就被那些世家老臣剥皮拆骨成了傀儡了。至于我,你后背那处箭伤犹在,又怎么没护住我。倒是让哥儿,你也不是没护住他,只是你偏心。偏心子山,心里没有让哥儿。”   陈朝知道,在自己夫人心中,那些结一直未消。陈朝把头埋进她怀里嗡声道:   “我不曾偏心,我只是这些年习惯分析各种事情的利弊得失,然后来划分轻重缓急。让哥儿发热和子山昏迷之间,我知道府里有曾老,才会选择子山。当年叛乱之夜,子山被吓到嚎啕大哭,我也没有走向他,我走向了昏迷的你。若这样也算是偏心的话,七年前,我就已经偏心你了。”   任兰嘉一愣,没想到他居然会搬出七年前叛乱之夜的事来论证。他一番话下来说的似乎也没错,但任兰嘉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得劲。   任兰嘉默默鼓了气,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想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肢。   “与你说笑的。我知道,是我错了。可你也不曾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所求不多,只求你再给我个机会,往后我定然事事以你们母子为先。即便是阿姐和子山,也得靠后排。当然,在你们母子之间,也得有个顺序。你先让哥儿后,这样可好?”   方才还有些颓丧的人,脸一转,就开始和她讨价还价。任兰嘉还愣神呢,男人已经压下她的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就这么说定了。夜深露重,上榻睡吧。我也困了。”   任兰嘉本想宽慰他一二,可到了最后怎么就莫名给他一个机会了呢。任兰嘉刚想继续掰扯,陈朝却已经姿态强硬,不容拒绝抱着她就上了榻。   任兰嘉再一次被人禁锢在榻上,本想在论几句,可抱着她的陈朝露出疲惫之色。   “睡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任兰嘉瞪着眼,身侧的陈朝却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他呼吸绵长,身躯也放松下来。而在陈朝有序的呼吸声中,任兰嘉也放空思绪缓缓入睡。   任兰嘉入睡后,本以为睡沉的陈朝却缓缓睁开了眼。睁眼后,陈朝的呼吸节奏未变,眼眸却渐渐变得幽深。   他今日心绪不宁,险些在她面前失了态。好在,他及时移开了话题。   *   再次入睡后,任兰嘉再醒来时已是天明,榻上照旧只她一人,陈朝已经不知了去向。今日,军营中似乎也极为沉寂,按着日光照耀的程度,应该正是军中操练的时辰,前两日那操练声可以穿透整个军营。今日却安安静静。   “莫桑!”   任兰嘉唤了一声,一直守在帐外的莫桑进来了。   “今日军营中怎这么安静,发生了何事?”   莫桑:“今日操练取消了,高将军领着众将士在练武场上为逝去的凉州将士默哀呢。”   任兰嘉一愣:“一会替我也寻些笔墨纸砚来。”   莫桑听闻过自己女主子礼佛抄录佛经的事的,眼下见任兰嘉要笔墨纸砚,还以为她是打算抄录佛经。   但其实,任兰嘉要笔墨纸砚也只是想要给归云寺写几封信罢了。   任兰嘉信奉神佛,在这军营中抄录往生佛经,太不吉利了。所以她虽有心但也只能请归云寺的大师们代劳了。   练武场哀悼,陈朝并没有参加。他骑马到了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坡上,面对着凉州方向,散了三壶酒。   散完酒,陈朝又静静立了许久。直到日头渐高,陈朝才终于挪了身子。   徐弘赶回凉州了,幽州军还压在棣州边境。如今幽州军少了徐弘坐阵指挥,一切谋划还得重新商议。   而陈朝回到军营时,昨日兴冲冲出发的开拔大军也派回了人。   见到回来传话的士兵面色恹恹的,陈朝和高行止就猜出了效果不如预期。   士兵丧着脸:“劝降了一日,王副将甚至寻到了不少青州军士兵的家眷哭阵,但那青州军,这么久,愣是无人动一下。别说动了,就连议论声都没有。将军,王爷,这青州军是铁了心要反啊,不然怎会如此上下一心,丝毫不为所动啊。”   陈朝和高行止对视了一眼,高行止:   “知道了,传令回去,所有人原地搭营修整。做好巡防,可千万不能让人抄了老家。”   士兵领命退下,陈朝和高行止坐在帐中,脸色是一样复杂。   陈朝:“八万青州军,皆无人动。吴其光治兵能有这样的手段?”   高行止嗤笑一声:“只怕他耍聪明,如今守在外围的和城墙上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士兵,只怕被安置在了内城里,别说降了,只怕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高行止的话不无道理,但陈朝需要验证。   “青州城里的消息何时送到。”   高行止:“怎么都还得一日吧。”   海路不比陆路,花费的时常难免更长些。但在重重把守下,能送出消息已是不易。   陈朝点点头:“知道了,我去会会赵泰德。无事,今日就别打扰我了。”   高行止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也知道陈朝去找赵泰德只怕是为了凉州的消息。他想知道,安王在凉州到底做了什么,又安插了多少人手。   而这些话,高行止觉着赵泰德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跟陈朝吐露。其实最好的问话人选是任兰嘉,但高行止知道,陈朝只怕不   愿他的夫人裹挟在这些事里。而自昨日陈朝听到凉州消息的失态表现来看,陈朝不会接受赵泰德不开口。   若执意不说,那这位曾经的安王世子只怕要遭罪了。 第113章   陈朝没有在高行止的大帐多逗留,几句话后便出了大帐,带着随行侍卫正打算往医帐方向走时,陈朝看到了莫桑从自己的大帐走出。自大帐而出的莫桑也看到了他,加快脚步主动走到他面前。   “主子。”   莫桑手中还拿着一叠信件,陈朝瞥了一眼,猜到了大概是她交给莫桑的,并没有多问,只是叮嘱莫桑:“伺候好王妃。”   莫桑垂头应下:“是!”   陈朝叮嘱后便带着侍卫走了,走出甚远,莫桑才重新抬起头。看到陈朝远去的背影,莫桑大吁一口气。   凉州军中出了那么大的事,莫桑深知自己的主子如今情绪不会很好,她也不愿去触霉头,可偏偏她被派到了女主子身侧,躲也躲不开。无奈之下莫桑聪明选择了少说话,少说话总不会错。   将气吐出后,莫桑默默转身,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装作普通士兵随护在大帐外的长公主府侍卫。   “王妃的信件,让你们送进京。”   观心虽走,观海也不在,但任兰嘉身侧始终都留有一队侍卫护卫她周全。莫桑转交了信件,就打算回帐。她刚转过身,两个士兵并肩而来,其中一个唤住了她。   “莫桑姑娘。”   来的士兵不是侍卫佯装的,而是军中的普通士兵。   莫桑回头:“嗯?”   莫桑长相虽一般,但毕竟也是女子。在军营中难得见到女子的士兵偷偷瞥了她一眼后又很快收回了眼神装作严肃模样:“军营外,有人求见王妃。他说自己是王妃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   莫桑挑了挑眉,与营帐外的几个长公主府侍卫对视了一眼。装扮成士兵的长公主府侍卫也有些茫然。   事关长公主府,莫桑没有当着士兵的面问长公主的侍卫。她道:“两位稍等,我去禀报王妃。”   营帐内,任兰嘉隐隐约约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在莫桑掀帐进来时,她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莫桑向内走了几步,然后恭恭敬敬立定:“士兵传话,军营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贴身侍卫。”   任兰嘉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但她再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来人身份。   这几日,她倒是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任兰嘉敛眉:“知道了,让人进来吧。”   莫桑垂头出去了,莫桑出去传话的功夫,信上的墨迹也干了一些,任兰嘉将信纸叠起,塞进了信封里。   这是她写给观海的信。   凉州的事出乎她的意料,她隐隐有种直觉,上京城中只怕还会发生什么。她得将撤去益州的人调回上京城。   想起益州,任兰嘉心情就不佳。依照原本的计划,她此时应该在去益州的路上,但接二连三的意外将她的所有盘算都都彻底打乱。这种事事脱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任兰嘉坐在桌案后蹙着眉。   任兰嘉蹙眉沉思,营帐外在风中立了许久的莫桑也见到了士兵口中所说的:前来求见王妃的贴身侍卫。   来人身着一身素朴黑衣,身上并无配任何兵器,面孔冷冽。看着那张冷冽的脸,立在帐外的莫桑面色猛然一沉。至于留守在营帐外的长公主府的侍卫,见到来人则是毫无波澜,瞧着并不认识来人的模样。   莫桑绷着身子,来人信步走来,站在她几步之外立定:“姑娘,麻烦通传一声,观南求见王妃。”   听来人报上名字,莫桑双唇紧紧一抿。   果然是他,那个重伤了陈河还大摇大摆进了庄子的人。上京城传出过画像,如今一看,画像画的还挺传神,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莫桑抿着嘴,站在大帐前用淡漠的眼神上下扫视着他,报完名讳的观南也未动,站着原地任由莫桑打量。莫桑打量过后也没有回应他,默默转过了身进了帐,没一会她就折返出来。   “王妃让你入帐。”   往常任兰嘉见长公主府的人,不管是谁莫桑都会主动选择避开。可此番,观南进帐,莫桑显然没有要避开的意思。观南进帐,她也跟着进去了。   一直坐在帐中任兰嘉见到跟进来的莫桑也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开口让她出去。   莫桑见任兰嘉没有赶她后,更坦然了。   任兰嘉将封好的信封随手放在了桌案上,然后缓缓起身走出,走到大帐中间的圆桌前任兰嘉悠然坐下。没有被驱赶的莫桑此时很也自然走到她身侧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热茶在手,任兰嘉端着并没有喝,而是慵懒开口:“不是让你养伤吗?怎么来了?”   问话时任兰嘉没有看抬眸看观南,但观南自进帐后眼神就粘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过,如今她问话,观南一向冷冽的脸柔和下来。   “观心去了凉州,观海也还未归。郡主如今身侧无人,属下想请郡主允准,允我回您身侧贴身护卫。”   身侧无人?莫桑挑眉冷眼看去。   当着她的面就敢说这话,是把她当摆设了吗?就算不把她放在眼里,帐外还有一队长公主府的侍卫呢?难不成,也是摆设?   莫桑想的没错,观南确实是把他们当摆设了。不管是王府的暗卫,还是帐外那些面孔陌生的长公主府的侍卫。观南都未曾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她。   观南回话时,垂着头做出了一副恭敬模样。他的眼神看似垂地,实则视线余光落在了她摆弄着茶盏的纤手上。纤长的纤手上还裹着白布。那白布,在观南看来刺眼极了。   她受伤了?   那人,果然无用,居然让她受伤了。   观南掩住眼中渐渐弥漫的猩红,撩开衣摆,单膝跪地。   “属下的伤势养的差不多了,郡主就留属下随身护卫吧。”   杯盏透出热意,温暖着任兰嘉的手。手心微微发热,任兰嘉眼神却没多少温度。   “你消息倒是灵通。”   观海当初把观南送出去养伤,任兰嘉并没有多过问,也没有问观海将他送去了何处养伤。   不管送去何处,任兰嘉始终都很清楚一点,那就是,自观南出现后观海一直防备着他,别说送消息了,因为观南,观海把贴身护卫任兰嘉的侍卫都给换了。原来在观南手下做过事的老侍卫观海都给调走了,换成了他新调教出来从没见过观南的侍卫。   事关任兰嘉的暗卫,观海从不马虎。   如今留在任兰嘉身侧的侍卫与观南没有过接触,自然也不可能给他送消息。而观心,是悄悄随着徐弘走的,军营中知道的人都不多,更别提外头了。   所以眼下任兰嘉说他消息灵通并没说错。观心前脚刚走,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到自己面前,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任兰嘉的眼神慢慢变冷,跪立在地的观南却很淡定。   “为了搜查龙卫,属下散了一些人在外头,也是下面人无意间得到的消息。”   观南看似单枪匹马回了长公主府,但任兰嘉很清楚,他手下肯定拢了些人。他在她身侧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但他骨子里到底还留着裴家的血。   裴家人,一向聪慧,也很有谋算和手段。他是,吴   悠也是。只是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区别。   吴悠在裴家出事时年纪不小了,亲眼看着家族覆灭的他很聪明选择了隐藏起自己的聪慧和谋算。而观南,出生不久就被抱到长公主府,他对裴家的事一无所知以至于他在成长时完全不知道隐藏锋芒,年纪小小就展现出了和常人不同的聪慧。若他还是裴家子孙,天资聪颖的他定然会得到最好的培养。但只可惜,裴家已经没了,他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是裴家后人。作为一个罪臣之后,这样的聪慧不能给他带来重视,反而让知道一切的任二爷开始忌惮他。   和养在任二爷膝下的观海不同,观南的身世就是最大的隐患。任二爷出身任家,和裴家也没有交情,他觉得观南不适合再留在长公主府了,他想把彼时年纪还小的观南送走。   那时候,任兰嘉年纪也还小,任二爷用她的安危为由很快就说服了安宁长公主。只是任二爷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的女儿哭着喊着抱着观南不让观南走。面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没多少玩伴的女儿,任二爷心软了。观南最后虽没送走,但任二爷告诫了吴悠,要管教好观南。   自那次起,观南就敛起了所有锋芒,一心一意只陪在任兰嘉身侧。这么多年,观南事事低调,除了在习武一事上,他格外认真。因为只有打败了所有侍卫他才有资格贴身护卫在任兰嘉身侧。   而任兰嘉,在长大了一些知道他的身世后也没有推开他。不但将他视作心腹,还将所有侍卫归到了他手下任由他指挥。   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忠心耿耿的他,最后选择了自己亲叔叔,而她她也亲自断了他们多年的主仆情分。   其实如果观南消失从此再不出现,任兰嘉或许偶尔还会想起他。可他偏偏不消失,还做了那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任兰嘉不得不开始提防他。   任兰嘉缓缓抬眸,眼神归于平静:“既然伤势好了,那就去搜查龙卫吧。我身侧,无需你护卫。”   任兰嘉的语气和眼神都淡淡的,垂眸跪在地上的观南眼眸一沉,头垂得更深了些。   “是!郡主!”   跪在地上的观南在应声后就沉默了,任兰嘉也没有说话,大帐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沉寂中,杯盏中的茶也渐渐变得冰冷,任兰嘉放下杯盏开腔:“好了,没有他事就先下去吧。”   跪在地上观南默默起身,面容平静:“半月内,属下必定给郡主寻到剩余龙卫。”   半月?   来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动静。他是哪来的自信。   任兰嘉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随意应了一声。随后,观南转身出帐。   观南出帐,帐帘落下,任兰嘉缓缓起身,走到桌案旁,她将那封封好的信递给了莫桑。   “这一封信快马送给观海。”   莫桑双手接过信。   “是!”   拿着信,莫桑出帐。她出大帐时,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莫桑远远只能看到了背影。看着那道背影莫桑琢磨着方才大帐内的那番对话。   剩余的龙卫?   这意思便是已经寻到了一部分龙卫了。   莫桑在王府暗卫中的地位不算低,知道不少事。她甚至领命带人去查过龙卫的行踪和消息,只不过一无所获。如今,女主子那边居然有这么大的进展。而这么大的事女主子也不避着她,既然不避着她,她报给自己的主子应该也无事吧。   莫桑沉眉苦思,却并不知道,这事对她来说是大事。对于任兰嘉而言,只是一件待解决的小事。   毕竟龙卫首领已死,剩下的半数龙卫也就是丧家之犬。找到是迟早的事,至于她为何不避着莫桑,其实是她也想借陈朝的人一用。她如今人手不足,也不能把所有宝都压在观南身上。   借陈朝的人一用,早点把龙卫解决了,也算了了一件事。她也能早些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   莫桑不知道任兰嘉心中盘算,她没有沉思太久,没一会就又回了帐,然后一整日就如往常一样伺候着任兰嘉。一直到天黑任兰嘉沐浴更衣换药上榻睡下了她才出帐。   月上树梢,陈朝回营帐之时,已是深夜。在帐外站了许久的莫桑看到他远远就迎了上去。   莫桑走到陈朝面前站定后,将今日观南求见的事,还有帐中的那番对话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陈朝。   陈朝沉默着听完,面上并无什么波澜。   “知道了,你下去吧。”   莫桑在冷风中等了许久,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心中也没有了负担。陈朝发话后,她很快就退下了。   而陈朝,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大帐走去。   大帐内,只燃着一盏油灯。油灯照着帐中昏黄一片。陈朝站在帐帘旁看向大榻方向,榻上的人面容平和,面朝着帐帘方向闭着眼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从那张睡容上移开视线,陈朝转身走向了和大榻相反方向的屏风。屏风侧摆着一个浴桶,面对着浴桶,陈朝解开了腰带。   轻缓的脚步声还有悉悉索索的脱衣声,让本已经睡着的人眼帘微颤。没一会榻上的人便幽幽转醒。   醒来,刚睁开眼,榻上的人就看到了一副未着寸缕精壮健硕的身躯。看着那身躯,她本还有些昏沉的意识直接清醒。   成婚两年,他们和大多数夫妇一样,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在榻上他们也赤诚相见过多回,但大多时候,她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脸上胸膛上,甚少像眼下这般,把他整个人都映在眼里。   男人蜜色的肌肤在烛光下反着光,躺在榻上的人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将视线缓缓下移。   健壮的大腿,流畅的大腿肌肉线条在行走中展现,男人迈腿进浴桶时,最惹眼的那一处还在她眼前晃了晃。   哗啦入水声,他整个身躯都泡进浴桶,任兰嘉这时才收回视线。   刚收回视线,任兰嘉就又猛然转了回去。。   浴桶……   她没有听到有人进帐换水的动静,那就说明他现在泡的浴桶里的水是她方才沐浴留下的。她今日沐浴有些迟了,沐浴后就换了寝衣,莫桑也没再唤人进来抬水。浴桶中的水一直搁置在那,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就泡了。   那水是她用过的不说,还冰冷冷了。   任兰嘉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看到浴桶里的人已经阖上了眼。   他闭了眼,一副很疲惫的模样。任兰嘉看着他,抿了抿嘴。浴桶里的人许久都没有动静,躺着榻上一直看着他的任兰嘉正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时,他动了。   浴桶边上搭着任兰嘉方才沐浴时用的浴帕,在冷水中泡了许久的陈朝缓缓睁开眼又转眸,刚转过眸就对上了一双盈盈的双眸。   昏黄中,她的眸光并不亮,但陈朝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   对上那双眸后,陈朝微微一愣。   “可是我吵醒你了?”   他的音调深沉,声音还有些暗哑。   任兰嘉摇摇头:“浴桶中水太冷了,我让人再送些热水来吧。”   说罢,任兰嘉就打算起身。   看到她起身,浴桶中的陈朝眸光一沉。   “不用了,我洗惯了冷水。”   陈朝急急开口,大概是有些急切,显得语气有些冰冷。   任兰嘉刚开始是因为他洗自己用过的水别扭,后头就是怕他着凉。如今局势那么复杂,他病了不是好事。   任兰嘉难得好心一回,却被他冷冰冰拒了。已经抱着被子半起身子的任兰嘉身型一滞,就这么坐在了床榻上。   陈朝此时还没察觉自己的语调不对,他的注意力都在地上的那堆衣物上。衣物乱堆在一处,洁白的中衣下方露出了一角外衫,外衫暗沉一片。陈朝自己闻不到,但她若是走近,必然能闻出血腥气。   那血腥味不是别处沾染的,都是来自赵泰德,今日问话正如高行止所料,赵泰德什么都不和他说。若是平日也罢了,偏偏陈朝今日实在没耐心和他周旋。   没有耐心,赵泰德自然也就受了罪。   而陈朝方才急急开口,就是怕她发现。   她对于太尉府和赵泰佑都不曾留情,但却纵容赵泰德在她手中毫发无损活了这么久。所以陈朝猜测,赵泰   德对她而言还是有些不同的。   虽然她说过赵泰德随他处置,但陈朝直觉,他真对赵泰德动了刑,她不会高兴的。也就是这直觉让陈朝有了顾忌,顾忌之下他才急切开口。而这急切下的冰冷语调让任兰嘉成功冷了脸。   陈朝还看着衣物,坐在榻上的任兰嘉见状冷哼一声,拢着被子躺了回去然后翻了个身。   陈朝听到动静,重新抬眼看去,只见她一言不发翻身而躺,陈朝此时才后知后觉察觉了不对。   身在浴桶中,陈朝没有急着解释,而是默默用浴帕擦了擦身然后起了身。起身后陈朝又用干帕擦干身子,然后找了身干净的中衣,穿上中衣陈朝捞起堆在地上的衣裳大步流星往大帐外走去。   陈朝的贴身侍卫一直守在大帐外,听到脚步声后第一时间回头,刚回头就看到帐帘被掀起,几件衣裳递了出来。   “都烧了吧。”   侍卫接过衣裳,陈朝转身回帐。   回帐后陈朝也没有急着上榻,而是走到炭盆前烘了烘身子和手。待身子和双手都透着暖意后,他才走到榻旁坐下。   “我方才是怕你下榻冻着,说话这才急切了些。”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见她没反应,陈朝微微叹气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进被后陈朝自然顺着她的背脊环上了她的腰肢,然后将头埋在了她的后颈处。   “我错了,别气了好不好。”   他的身子温热,喷在她后颈的鼻息也很沉重,说话时,语气更是透着疲惫。   有些气闷的任兰嘉本想甩开他搭在自己的腰侧的手,可听到他这语调,就顿住了动作。   她本不是个易怒的人,但不知为何,面对他,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腾起怒意。也有可能是他这些时日对她太过好言好语,难得一句冷调,就惹得她烦躁。   任兰嘉依旧没有说话,陈朝又道:   “夫人,我今日好累啊。”   任兰嘉一日不曾见到他人,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他往常在上京城中接连几日处理朝事不眠不休都不曾喊过累,如今在这军营中,却说了累。   他的累,只怕指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吧。   “那就睡吧!”   良久,任兰嘉淡淡道。   见她终于回应了自己,陈朝从她的后颈处抬起头,转而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   “嗯!”   任兰嘉睁着眼睛,很快就听到了头顶处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任兰嘉也有些吃惊,吃惊的同时任兰嘉也在疑惑莫桑有没有将今日观南来的事告诉他。   按照莫桑对他的忠心程度,应该会说的。但他怎么什么都不问呢?   任兰嘉不解,她还想着他开口问,她便顺着他的话茬问他要人。眼下他不问,她也不好要人。   任兰嘉窝在宽大的怀里没有苦恼太久,她也很坦然。大不了就等观海带着人来,那时也不算迟。   已经入睡的陈朝不知道自己的夫人想向他借人,他刚刚泡在浴桶里还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想让她觉着他派莫桑跟着她是为了监视她。触了她几次逆鳞,陈朝现在小心翼翼,她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些好脸色,他更不想说错什么又惹她冷脸。   月亮缓缓下移,不知彼此心底想法的夫妇二人相拥着睡深了,帐中唯一亮着的那盏油灯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燃烧殆尽最后熄灭了!   彼时太阳未升起,帐中在油灯熄灭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王爷,王爷!”   黑暗中,从帐外传来了一道声音,声音不算大,但还是把帐内的两人都吵醒了。   任兰嘉缓缓睁眼,睁眼后就发觉了眼前一片黑暗。她讨厌黑暗,所以下意识就就蹙了眉。而陈朝,则拍了拍她的背脊。   “我去点灯!”   陈朝原本并不知道她这个讨厌黑暗,还是话多的青云从她的侍女那打听来的。   黑暗中,陈朝套靴下榻。没一会,大帐中重现光明。此时,帐外的人也察觉到帐内亮了灯,知道帐内人醒了,又道:“王爷,高将军寻您。”   陈朝没有急着出帐,而是又回到榻边给她拢了拢被子。   “时辰尚早,你再睡会。”   任兰嘉虽辨不清如今是何时辰,但天色未明是事实。觉都不睡就找他议事,外头定然是出事了。但露营寂静,应该也不会是像凉州那般的大事,   给任兰嘉拢了被子后,陈朝走到屏风处更衣,他出去后盖着被子的任兰嘉看着帐顶也没有了睡意。   任兰嘉眼睛一瞪就瞪到了天明。天明时分,莫桑端着热水进帐。任兰嘉在莫桑的伺候起身洗漱,在她洗漱时,陈朝回了帐。   陈朝进帐,正在伺候着任兰嘉洗漱的莫桑很自觉就退了下去,然后任兰嘉也从陈朝口中知道高行止天未明就寻他所为何事。   “盛钧行和暗卫在青州城内绑了几个人,如今已经送出了青州。”   任兰嘉侧目:“何人?”   任兰嘉很希望是安王,但应该不是。因为陈朝很淡定了。   陈朝:“吴其光的女儿还有太尉府女郎和她的孩子!”   任兰嘉:“……”   陈朝的话虽简短,传达的消息却惊人。   哪是几个人啊,都是吴其光还有安王的心肝啊。这一回,可真是抄了吴其光还有安王的老底了。任兰嘉觉着她得重新好好审视下自己这位未来三妹夫了。   “那盛钧行呢?他出来了吗?”   别到时候抄了别人老底,却把自己搭进去了。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陈朝:“他也一起出来的,居然有暗卫护送着,走的又是水路,这一路有水军接应着,很快就能到。”   听到盛钧行出来了,任兰嘉默默松了一口气。   “她们在我们手上,能换来青州城内百姓安稳吗?”   任兰嘉问这话的时候,陈朝不由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对于百姓一向确心怀大善。   陈朝:“高行止已经在点兵了,先压兵到青州城下。再用赵泰德当引子,看能不能引安王露面。”   青州军不动,他们不能也陪着一起耗着。   战事难免,但好在他们如今也有了底牌。吴其光和安王以青州百姓为质,那他们用他们儿女子孙为质也不算过分。   如果吴其光和安王连自己的儿女子孙都彻底不在乎了,那陈朝也做好了牺牲一部分青州百姓的准备。   但真到了那日,陈朝也会让高行止强攻,速战速决,用最少的牺牲解救下一城百姓。   任兰嘉不知道陈朝做好了强攻的准备。   “你们打算用赵泰德怎么试探?”   陈朝:“还不清楚,到青州城下视情况再议。”   陈朝和任兰嘉说话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陈朝偏头听了一耳:“高行止在点兵了。他领兵先行。”   要到青州城下,那势必得先突破驻扎在青州边界的青州军的防线。   高行止的定北军训练有素,先头部队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开拔,留下的士兵也在有条不紊整理着营地。   拔营,军营所有大帐包括任兰嘉所在的大帐都得拆除,在士兵们拆帐时,莫桑护送着任兰嘉上了马车。任兰嘉上了马车没一会,陈朝也上来了。   陈朝上了马车后大刀阔斧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神情严肃。   “我本该让莫桑护送你回城,让你在城内等着。但我知道,你必然不愿。但到了青州城下,战事随时会起,我不能让你再呆在军营中。我会在邻近的城镇,找处宅院。你好生留在宅院中,有安王的消息时,我再派人知会你。”   陈朝很严肃,语气也难得强硬。任兰嘉知道他不是在和自己商量。眼下她身侧观海和观心都不在,任兰嘉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好!”   任兰嘉答应的很爽快,见她答应陈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本还以为,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呢。   过了半日,留下整理营地的士兵也整装待发。高行止的副将率队,朝着青州方向行进。   任兰嘉所坐的马车夹在队伍中,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在路过青州边界时,浓重的血腥味窜进马车。任兰嘉还来不   及变脸色,就被人拥入怀里,很快,血腥味散去,钻入她鼻尖的换成了他身上的龙涎香。 第114章   青州边界浓重的血腥味,都是高行止率领的定北军造成的。   半日,高行止带着兵花了半日时间就破了青州边界防线。而这半日间,他还花费了不少时间收拢投降的青州军。   同族血脉,同为士兵,青州军中不少士兵本就不想叛国,也不想成为叛军,但他们又没有勇气反抗上头的将领。而高行止行军打仗,一向讲究擒贼先擒王,上头的将领一死,下头本就不想成叛军的士兵自然很快就降了。   降兵,高行止是不会用的,只能收拢到一处,派兵看守着,等到青州一事了结后再交由兵部处置。   收拢降兵虽然麻烦,但不用杀那么多青州军,定北军上上下的士兵都喜闻乐见。   “将军,这些青州军压根就没有战意,要不我们也别扎营了,直接破了青州城城门吧。说不定,城门一破,里面的青州军就降了。”   高行止率着部队在距离青州城墙二十里外打算扎营时,他的副将兴冲冲就提议。   回应副将的是高行止毫不留情的一脚。   “原地扎营。”   高行止率兵先简单扎营,负责拔营的后头部伍是在当夜夜间到的。   士兵有条不紊开始搭帐,高行止走到陈朝开口问:“王妃呢?”   见高行止一开口就是问他的夫人,陈朝寒了脸。见陈朝冷了脸,高行止也察觉到了不妥,他憨笑一声摸了摸头。   “我这不是怕王妃离不开你,要跟着你住军营吗?眼下离青州城不过二十里,刀剑无眼,我怕伤着王妃。”   高行止解释了几句,陈朝冷眼看他。   “我将她安置在镇子上了。”   这一路上,镇子不少,至于哪个镇子,陈朝没说,高行止也很识趣没问转了话题。   “明日,真要用赵泰德开阵吗?”   高行止将视线落在了远处用黑布遮盖的囚车上。   军营里的囚车,本来都是为了关押敌军准备的,没成想有朝一日这囚车还能关押一个皇室中人。而且,那皇室中人明日就要被他挂在战车上,暴晒在日头下。   出身那么尊贵,何苦要走上这一步。   曾经和赵泰德有过交际的高行止此时心中感慨颇多,他面前的陈朝却毫无波澜。   “喊话时,派人护着他,不要让他轻易就死了。”   这不用陈朝说,高行止也知道,但是……   “你不留在军营?”   陈朝:“我今夜住镇上,有事让人来传信。”   不至于吧,一夜都离不开吗?   未曾成婚的高行止欲言又止,而陈朝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   “盛钧行明日会到。我在镇子上等他。”   原来如此,高行止闭上了本要张开的嘴。   定北军扎营,任兰嘉也带着莫桑在距离军营扎营地不远的青石镇上安置。   青石镇顾名思义盛产青石,整个镇子的屋舍也大多用青石堆砌而成。镇子上青石屋舍林立,但人却不见一个。   “这镇子上的人呢?”   “王妃,这个镇子上的人都被青州军赶到青州城内去了。”提前打探过镇子的莫桑为任兰嘉解答。   有整个青州城百姓为质还不够,居然一个镇子上的百姓也不放过。但青州军也不算彻底失了心智,只把人赶进了城,而不是屠镇。   穿过镇子中心,莫桑带队到了一间客栈前。   “王妃,我们就在这客栈暂时落脚吧。客栈后院有两处院落,景致也不错。您住在后院,前头客房侍卫们住,正合适。”   任兰嘉身侧除了长公主府的侍卫,陈朝还留下了不少王府侍卫和暗卫。那么多人,在这镇子上,似乎也只有这处客栈能容纳下。   任兰嘉对于住处并不是很在意,军营大帐她都住过了,还有何处是不能住的。   客栈空置了一些时日,四处都蒙上灰尘,莫桑带着人给任兰嘉打扫屋子,任兰嘉在院子中转圈。坐了一日一夜的马车,任兰嘉整个人都酸乏极了。   任兰嘉慢悠悠转着圈,转了几圈后,莫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王妃,浴室清扫干净了,要不您先泡个澡解解乏。”   莫桑的提议正合任兰嘉的心意。   任兰嘉泡了澡再出来时,莫桑将膳食也端了上来。夜深了,莫桑给任兰嘉端的是一碗的素汤鲜笋馄饨,馄饨小巧,泡在冒着热气的汤中,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任兰嘉披散着头发坐在圆桌前,拿着汤匙先喝了一口汤。汤刚入口,任兰嘉眉眼一挑。   “找厨子了?”   莫桑只笑不语,随后一个人踮着脚偷偷从外间走了进来,歪着脑袋对着任兰嘉盈盈一笑。   “王妃!”   任兰嘉一愣:“素念,你怎么在这?”   进来的人正是素念。看到任兰嘉,素念双眸放光,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爷派人接奴婢出京的。”   陈朝派人接的?   任兰嘉看向一侧的莫桑。   莫桑:“王爷从棣州接到您时,就给京中传信了。”   算算时日,那是在京中事变之前。   莫桑回答完就很识趣退了下去。把屋子留给了任兰嘉主仆两。   莫桑走后,素念走到任兰嘉面前,打量了她一圈,眼眸中泛着心疼。   “王妃瘦了。”   很快素念又注意到了任兰嘉的手。   “这是怎么了?您这是受伤了?”   惊吓之下,素念不由拔高了音量,她咋咋呼呼的模样惹得任兰嘉发笑。   “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素念:“都包扎成这样了,怎能是小伤呢?”   素念一惊一乍,任兰嘉有些无奈,刚想让素念冷静些,外头传来了密集脚步声。   “王爷!”   听到动静,坐在屋子里的任兰嘉有些惊诧。   他不是带兵去和高行止汇合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屋子外,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一道高大身影迈进屋子。   见到来人,素念收起对主子的关心,急忙向他行礼。   “王爷!”   任兰嘉也看向来人淡淡道:“你怎么回来了?”   一路快马赶回的陈朝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冷风的冷冽。他走到任兰嘉身侧,看到任兰嘉面前的馄饨后,对素念道:“给我也做一碗来。”   素念领命退下,陈朝坐到任兰嘉身侧。   “明日盛钧行会到,我在这等他。”   说完,陈朝环视了一圈屋子。   “屋子简陋,委屈你住几日。素念到了,你想吃什么让素念和莫桑说,莫桑会派人去采买的。”   任兰嘉其实真的不重口腹之欲,但他为了她让人把素念接出了京,她也就没有泼他冷水,而是顺着应道:“知道了。”   馄饨都是包好的,热汤一滚快的很。   素念很快把陈朝要的馄饨端了上来,和任兰嘉的不同,陈朝的馄饨是鸡汤底的。   夫妇两并肩而坐,面前都是冒着热气的馄饨。素念候在一侧,看着夫妇俩将两碗馄饨都用完了。   热汤落肚,陈朝只觉着熨帖。身子内暖了,外头却还脏着。陈朝擦了擦嘴:“我去沐浴,你先安置吧。”   素念此行不只是人出京,她还带了不少任兰嘉惯用的物件。陈朝出屋,素念环视了一圈屋子,只觉着哪哪简陋。就连莫桑刚带人整理的床榻她也觉着不合心意。   “王妃先坐在榻上休憩会吧,奴婢给您重新整理下屋子。”   一直候在屋外的莫桑眼看着素念带着两个侍卫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搬了好几个箱笼进去又出来。   莫桑并不好奇素念在做什么,她眼下只觉着松快,终于不用做伺候人的活计了。   陈朝沐浴后回房,刚进屋就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变化。屋子里萦绕着熟悉的香气,各处多了不少摆件,原本空空的书案上放了些书还有整套的文房四宝。   变化最大的还得是床榻,原本有些简陋的床帐被拆下,换上了绣着竹样的青帐。床上,是与青帐同色的锦   被。   他沐浴这一会功夫,原本还稍显简陋的屋子大变样,陈朝沉吟片刻,也终于意识到了他手下的人确实只会办事不会伺候人,这些时日,委屈她了。   上了榻的任兰嘉不知道陈朝所想,她只是看着他进门后站在门内久久未动。   时辰不早了,任兰嘉困意上来了:“将灯熄两盏吧。”   熄灯,自然是要睡了的意思。   陈朝将灯灭了两盏,只留下一盏亮着后也抬步向床榻走去。   床上的被子松软,她身上也散着幽香,陈朝本还想和她说两句话,但环着她很快也感受到了困意。   屋子里,夫妇俩缓缓入睡。屋子外,莫桑还不得闲。她还得带人布控。   趁着夜色,两府的侍卫和暗卫以客栈为中心,一层层设下了防守。   天明时分,一队人护送着几辆马车朝着镇子走来,刚到镇外,就被值守的侍卫围住。   为首的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噙着笑的俊脸。侍卫们看到那张脸,收起来已经出鞘的剑。   “盛大人。”   *   陷在松软的床榻上,任兰嘉睡得极好。她睁开眼醒来时,屋子里还昏暗一片,她便以为天色还早。再摸身侧,床榻早已冰冷,也不知他何时起了身。   床侧没有铃,任兰嘉只能出声唤:“素念!”   素念很快进了屋,她走到床榻前。   “王妃,要起身吗?”   任兰嘉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素念:“巳时三刻了。”   居然这么迟了,任兰嘉抬眼看向屋外。   素念:“今日外头天色极为暗沉,瞧着是要下大雨了。”   素念伺候着任兰嘉穿衣,穿衣时素念主动和任兰嘉说:“晨间盛大人到了,王爷去见他了,叮嘱奴婢和您说一声。”   任兰嘉颔首:“眼下他们在何处?”   素念:“在隔壁院子呢。”   一墙之隔的院落,盛钧行把陈朝送出屋子,他看着昏沉的天色:“看这天色,只怕要下大雨!”   陈朝也仰头看天:“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整一日吧。休整后,我派人护送你回京。”   盛钧行已经完成了他的事,剩下的就是他和高行止要解决的。   陈朝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一亮,随后响起一声轰隆的雷声。雷声过后,硕大的雨滴砸下,从一滴两滴很快就成了密雨。   雨刚落下,陈朝和盛钧行就转回了廊下,站在廊下,两人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声。   尖叫声尖利,陈朝和盛钧行对视一眼。两人冒着雨齐步向院外走去。   院外有一道跨门,穿过跨门,便是客栈大堂。大堂里立在不少侍卫,见到两人躬身行礼。   “王爷,盛大人。”   陈朝:“方才的声音怎么回事?”   陈朝问话,侍卫转头看向了二楼客房方向。   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从二楼清晰传出。   盛钧行转头看向陈朝,陈朝则用审视的眼眸看向侍卫。   侍卫木着脸:“王爷,王妃在上面。”   听到任兰嘉在里面盛钧行有些惊诧。   “王妃不应该在上京城吗?”   盛钧行进了青州城后消息闭塞,这一路也没人告诉他任兰嘉这些时日一直在陈朝身侧。盛钧行进镇时,路过层层关卡,也只以为那些侍卫是为了护卫陈朝的,如今想来,护卫的另有其人。   陈朝没有回答盛钧行,而是拔腿朝着二楼走去。   二楼客房不少,但只有两间的门外站着侍卫。那些侍卫们见到陈朝和盛钧行,都纷纷让开了路。   两间客房,其中一间的门大敞着,陈朝和盛钧行刚到门边就将客房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客房内,任兰嘉坐在软榻上,眸光寒冷。她的榻旁,一个年轻女郎被两个侍卫反剪着手跪在地上。莫桑站在那个女郎面前,左右开弓,左一巴掌右一巴掌落下,声声清脆。   混杂在清脆巴掌声中的,是那女郎含糊不清的咽呜声。那女郎显然是被堵了嘴。   看到这景象,陈朝没什么反应,盛钧行却是大吃一惊。他对未来二姨子的印象不多,只知道是个温良但护短的人。但眼下的情景,颠覆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   任兰嘉听到脚步声偏过头,一眼就看到盛钧行那略显吃惊的模样,她勾起唇角淡漠一笑。   “瞧瞧,你的未婚夫到了。要不,你求求他?”   任兰嘉一个眼神,莫桑顿住动作,反剪住女郎的两个侍卫也松开了手。   被莫桑打到双颊红肿,头晕目眩的女郎在侍卫松开她后径直瘫软在地。但很快她撑起身子,颤抖着手扯下口中的帕子,虚弱回头。   “均行……”   均行……   简单两个字从女郎口中出来,是那么缠绵。   看着地上的女郎,任兰嘉的眸光俞发寒冷。站在门边陈朝面容也有些怪异,他侧头看向身侧的盛钧行。   听到未婚夫三个字,盛钧行就变了脸色。再听那女郎用满怀情意的语调唤他,盛钧行直接冷了脸:“吴姑娘,我与你并无瓜葛,我也说过多次,我早已定亲有未婚妻了。”   瘫软在地上的女郎听到盛钧行的回答双眸含泪,泫然欲泣。随后,她咬了咬唇,抬起一只手指向任兰嘉。   “你的未婚妻就是她对不对?也是她绑了我的对不对。均行,她定然是听闻父亲要你娶我,所以才生了歹意。她这么恶毒,你为何还要娶她。况且,这是在青州。你知道父亲的性子的,父亲找到我后是不会放过她的。但是,我也不是不能求父亲放过她。只要你与她解了婚事,和我成婚,我就放过她。”   女郎自说自话,明明自己那么狼狈,却还满眼都是盛钧行。   任兰嘉啧了一声,她身侧的莫桑则是抓住了指向任兰嘉的那只手指,再轻轻一掰,本还想继续倾诉衷肠的女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那声音,若是寻常人听了必然不忍,偏偏此处站的都是一群煞神。   女郎痛的蜷缩起了身子,任兰嘉看着盛钧行皮笑肉不笑:“我本还好奇盛大人是如何在青州如鱼得水,甚至还能在吴其光和安王的眼皮子底下绑了人的。如今看来,盛大人这副皮囊贡献了不少功劳。”   盛大人!   女郎再顾不得疼痛,抬起头看着盛钧行一脸不可置信。   “盛大人?均行,她为什么叫你盛大人,你们到底是谁?这可是青州,你们想做什么?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识相的话,就快放了我。”   女郎一改之前的痴情模样,慌了神。   都是一军主将独女,任兰嘉觉着还是叶芙蓉可爱些。换成叶芙蓉,眼下只怕咬碎了牙拼了命都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而盛钧行,心思也不在那女郎身上。他急着向任兰嘉解释:“自我进青州城后,就未曾靠近她三步之内,更没有肌肤之亲。还请二姐姐明鉴。”   盛钧行叫的是二姐姐,而不是王妃。   任兰嘉抬眸,一脸兴味。   这是在试图和她拉近关系呢!   同样听到盛钧行解释的女郎白了一张脸。   “盛钧行,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自以为还在青州城内的女郎咬牙切齿,而任兰嘉一向乐于让人看清现状。   “莫桑,告诉吴姑娘我们在何处。”   莫桑:“我们在青石镇。”   自小在青州长大的女郎自然清楚青石镇的位置。   城门层层戒严,她怎么会到青州城外的青石镇上。这些人到底是谁?   瘫软在地上的女郎面色苍白,任兰嘉看着她那副模样只觉着无趣。屋子里又闷得很,任兰嘉也不想再坐下去。   任兰嘉悠然起身,目不斜视就从那女郎身侧走过。莫桑跟她身后随行,任兰嘉刚走到门边,一直默默旁观的陈朝牵住她的手,环在手中。   “怎么生了这么大气?”   陈朝牵着她跨出门,同时低声问。   任兰嘉冷冷一笑:“她以为我是盛大人的未婚妻,说要弄死我,对了,她还说要先找几个男人让我感受下世间极乐再送我去死。 ”   任兰嘉话音刚落,牵着她的陈朝顿住脚步。而同样听到任兰嘉话语的盛钧行眼神瞬间化作冰刃扫向瘫软在地上的女郎。   盛钧行眼神冰冷,牵着任兰嘉的陈朝则是整个人散着戾气。见他顿住,任兰嘉满不在意幽幽开口:“我饿了,素念应该已经备好膳了,你陪我去用膳吧。”   方才就是素念要去备膳,任兰嘉左右无事便带着莫桑出来转转。没想到这一转,转出了这一番热闹。   听到任兰嘉要他陪同用膳,陈朝散去戾气,扯出笑意。   “好!”   陈朝随着任兰嘉离开,盛钧行犹豫了下也跟了上去。他得和自己未来的二姨子道个歉,再好好解释一番。   盛钧行跟着两人走到院子外,在院外,他被莫桑拦住:“盛大人,你的院子在隔壁。”   盛钧行:“我想和王妃说几句话。”   莫桑毫不留情拒绝:“王妃要和王爷用膳,盛大人一会再来吧。”   盛钧行被拒之院外,院内任兰嘉和陈朝坐在桌前看着素念摆膳。   陈朝:“抓到吴其光后,她任由你处置。”   已经撒过气的任兰嘉没有兴趣:“罢了,我没这个心力,还是交给盛钧行吧,毕竟人是他弄来的。”   陈朝也猜出她的用意,没有再多言。   “好。”   用膳的时候,任兰嘉突然问:“对了,盛钧行见到安王了吗?”   陈朝摇头:“只见到了吴其光,安王所住的院落戒备森严,暗卫也进不去。”   任兰嘉微微蹙眉:“那盛钧行是怎么绑到太尉府女郎还有她的孩子的。”   安王的院落戒备森严,那绑来的孩子作为安王的孙子,守卫应该也很严。   陈朝摇头:“我未细问”   陈朝得到了结果就行,他不爱过问过程。   任兰嘉也没有再问。   用过膳后,陈朝也得去军营了。   “我要去军营了,有事你便让莫桑给我传信。”   陈朝走的时候,外头雨势正大,任兰嘉看着他穿上蓑衣一步步迈出院落。目送着他消失在雨幕中后,任兰嘉打了个哈欠。   “素念,我要休憩会,无事别扰我了。”   素念刚应下,莫桑走了进来。   “王妃,盛大人求见。还有,前头想要一个大夫。”   忽略了盛钧行求见的事,任兰嘉挑眉看向莫桑:“她胆子还挺大,还敢要大夫。”   素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   莫桑木着脸回:“是那个孩子,侍卫说那孩子发热了。”   孩子?   任兰嘉一怔。   算算时日,那孩子应该和让哥儿差不多大。   任兰嘉:“让大夫去看看吧。”   观心虽然走了,但随行队伍里还是有大夫的。   莫桑得了任兰嘉的话就去找大夫了,她出了院子看到院外的盛钧行才想起,方才女主子似乎没回应盛大人求见的事。莫桑叹口气,正打算折回院子再问一回,结果刚转头就看到了素念撑着伞扶着任兰嘉走出。   “王妃!”   任兰嘉刚出院落,就听到院外的莫桑和盛钧行齐声道。   任兰嘉挑眉看向盛钧行。   “怎么不叫二姐姐了?”   任兰嘉简单一句话,比她大了好几岁被朝中百官称为笑面虎的盛钧行脸一赤,难得露出了局促模样。   盛钧行:“方才不想露了王妃身份,逾矩了,还请王妃见谅。”   见盛钧行一本正经,任兰嘉嗤笑一声:“你的未来小舅子,在我未成婚前,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王爷姐夫了。你这胆量,还不如你小舅子呢。你不用紧张,也不用那么拘束,往后都是一家人。”   盛钧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还好,他的未来二姨子没生气。   任兰嘉:“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兰昭是我们任府最小的女郎。家里不说娇惯,但也是娇养大的,养的她心性质纯,家中人也希望她可以一辈子保持这样的心性。吴氏女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生一次撞到兰昭跟前,盛大人明白吗?”   任兰嘉语气虽然淡淡,但一字一句都敲在盛钧行心上。   盛钧行垂头:“我明白。”   敲打完盛钧行,任兰嘉抬腿往前头走去。   “走吧,安王的宝贝孙子发热了,瞧瞧怎么回事。”   客栈里一片寂静,任兰嘉扶梯上了二楼,莫桑在前头引路,把她带到了客房前。站在门外,任兰嘉看向素念:“你去厨房给我煲些甜汤吧。”   支走素念,任兰嘉带着莫桑和盛钧行走了进去。   客栈客房的格局都大差不差,四四方方的屋子,一张床榻,一套圆桌,还有一张软榻。   屋子的四角此时都站着一个带刀侍卫,屋子最中间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身型消瘦的年轻女郎,女郎眼底满是青紫,一张面容极为憔悴,整个人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看到女郎那副模样,任兰嘉皱了皱眉。   这位应该就是太尉府的女郎了。任兰嘉没见过,只知道她和任兰昭差不多年纪,身子似乎不太好,太尉府一直把她藏在府中,甚少让她出来交际。这正是因为如此,甚少现与人前的她被太尉府送到了安王身侧都没有人察觉。   同样的年纪,都是刚及笄,任兰昭整个人活力满满,她却好似却抽干了精力,像一副行尸走肉。甚至看到他们进门,也没什么大反应。   任兰嘉皱眉看向盛钧行:“你给她喂的什么迷药,她怎么这副模样。”   任兰嘉以为是迷药的缘故,盛钧行却回答:“迷药是王爷给我的,说是府里的府医调配的,用量也是计算过的。”   府里的府医?那不就是曾老吗?曾老调配的药应该不会出问题。   盛钧行:“暗卫下手前,探过几回。那时她就是这个模样了。我套过吴其光的话,她应当是听说太尉府的人都葬生火海后受了些刺激,神志有些不清了。”   造成太尉府失火的主谋此时非但面不红心不跳,反而还从盛钧行的话里察觉到了异样。   “她神志不清,安王还让她带着自己的孙子?”   盛钧行:“她身侧有乳母,而且她只在院子内行走。”   盛钧行说话时,大夫进门了。任兰嘉也把注意力移开,看向独自躺在床榻上的孩子。   看身量,和让哥儿差不多,但身型却小小的,比让哥儿瘦了许多。   任兰嘉见过的孩子不多,只知道让哥儿和源哥儿都是肉乎乎,都很健壮的。就算太尉府女郎神志不清,作为安王的孙子,孩子也不应该养成这样。   任兰嘉心生疑惑,大夫细细检查了一番后,皱着眉看向任兰嘉。   “王妃,那孩子体温极高,得赶紧退热。这热在三个时辰内若是退不下去,即使保住了命,估计也得成痴儿了。”   床榻上,小小的人儿毫无动静躺着,任兰嘉未发话,盛钧行却皱了眉。   “怎会这么严重。”   人是他带回来的,比起太尉府女郎,这小小的稚童更有用处。如今出了事,盛钧行自觉有责任。   大夫欲言又止:“这是复热,这孩子之前发过热。而且这孩子体质很弱,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是没有好好养导致的体弱。”   大夫一番话,盛钧行也察觉到异样。   他看向任兰嘉,任兰嘉看向软榻上眼神依旧空洞的人。大夫都说孩子要变成痴儿了,她还没有任何反应。   任兰嘉扯扯唇角:“把孩子抱下去吧,好生医治。”   任兰嘉发话,大夫俯身把床榻上的孩子抱在怀里,然后出了门。   门再次被阖上,盛钧行开口:“王妃……”   盛钧行想说话,任兰嘉抬手止住了他。   “盛大人,王爷和你说了我那表兄的事吗?”   表兄,赵泰德?   盛钧行虽不明白任兰嘉的用意,但还是回:   “嗯,王爷说过。”   任兰嘉:“我前些时日在军营中与他见了一面。他与我说了一件事,他说,太尉府女郎产下的孩子不是他的,那也就意味着,那孩子不是安王的孙子。既然不是安王的孙子,那孩子今日若真出了什么事,问题也不大。你也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任兰嘉的语调淡淡,立在她身侧的盛钧行怔住。在盛钧行愣神的功夫,一直呆呆坐在软榻上的人突然腾起,冲着任兰嘉就扑去。   “你胡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任兰嘉背对着软榻,站在四角的侍卫因为软榻上的人一直安安静静也未曾多防备。如今她突然腾起,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任兰嘉身侧有莫桑,太尉府女郎腾起的瞬间,莫桑就冲了过去。与此同时,站在任兰嘉身侧的盛钧行则顾不得规矩,一把扯住了任兰嘉的手腕就往自己身后拉。   任兰嘉一个旋身被盛钧行护在了身后,莫桑这时候也拦腰擒住了扑向任兰嘉的太尉府女郎,在擒   住人的瞬间,莫桑闷哼了一声。   听到闷哼,任兰嘉察觉不对,此时侍卫也冲到近前。任兰嘉:“拉开她。”   侍卫一人擒住了太尉府女郎的一只手,两个人手下同时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她带离开了莫桑的制衡。   被侍卫禁锢,太尉府女郎也不挣扎,只红了眼,嘴中不断呢喃:“你胡说,你胡说。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夫君的。你一定在胡说。”   任兰嘉此时的注意力还在莫桑身上:“无事吧。”   莫桑掀起袖子,白皙的手臂多了几个血印。   见到只是几个血印,任兰嘉也松了口气,她让盛钧行松开她,然后她慢慢走到太尉府女郎身前站定。   “不继续装疯卖傻了?”   盛钧行此时也看明白了任兰嘉意欲何为,同时他也懊恼,自己居然没察觉出来太尉府女郎的佯装。   盛钧行面色不佳,任兰嘉继续道:   “大夫刚抱下去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哪?准确些,我应该问:你的孩子和安王到底在哪?”   盛钧行脑子一嗡,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都被耍了。 第115章   大雨磅礴,雨浇透了泥地,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泥坑。快马驰过,踏进泥坑溅起泥水。泥水一些顺势粘在马蹄上,更多的是重新落回泥坑。   青州城下,定北军军营中,陈朝和高行止并肩站在舆图前。   舆图上画了多处红点,是陈朝和高行止商定的攻城地点。不过,攻城不在今日,今日他们只是先叫阵,顺便让安王和吴其光知道,赵泰德在他们手上。   只不过今日多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他们叫阵的地点得比原计划推进几里了。   身上盔甲早已穿戴整齐,时辰差不多,高行止也该出发了。他拿起放在一侧的头盔,刚要戴上,帐帘就被人径直掀开。   高行止本以为是军中将领,刚想呵斥他们没规矩,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俊秀的小白脸。   这世上长的白的男人不少,但能让高行止称为小白脸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了他姻缘的盛钧行。   盛钧行其实脸不算白,只是他不久前才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又一路淋雨赶来,这会脸上才没什么血色。   盛钧行浑身被大雨浇透,衣裳湿漉,走进帐中一脚留下一个水印。看到盛钧行这副狼狈模样,陈朝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盛钧行越狼狈,高行止越喜欢看。高行止还没欣赏够盛钧行的狼狈,就听他道:“安王不在青州城中,他在上京城。”   陈朝和高行止脸色齐齐一变:“你说什么?”   盛钧行:“太尉府女郎身侧的孩子不是她的。她和那孩子是安王放在青州的幌子。她真正的孩子和安王都在上京城中。”   陈朝踏步上前:“你怎么知道的。”   盛钧行:“王妃审出来的。”   任兰嘉其实没有审,她只是用孩子的安危威胁了太尉府女郎。   “赵泰德已经在我们手中。如果我此时散出消息说你产下的孩子不是赵泰德的,你说我那位好舅舅是会信还是不信。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率是会信的,然后他转头再看到当宝贝对待了那么久的孙子,他一怒之下会怎么对他呢。”   同为母亲,任兰嘉拿捏了太尉府女郎的爱子之心。   “我也可以不把消息散出去,保你孩子一命。只要你告诉我,安王到底在哪里?”   任兰嘉没花费多少心思,一个没有家族,没了依靠,又突然得知自己产下的孩子不是自己夫君的,这么多刺激下,太尉府女郎的心里防线早已崩塌。她现在有的只有孩子了,任兰嘉拿孩子吓唬她,她怎么会不说。   而在得到安王下落后,任兰嘉第一时间就让盛钧行快马加鞭赶往军营。得趁着陈朝和高行止还没把赵泰德露出去前得拦下他们。   “他娘的!”   高行止沉着脸不由爆了句粗口。   高行止刚骂完,帐外响起了他副将的声音。   “将军,时辰到了,该出发了。”   高行止绷紧下颚看向陈朝:“要不直接攻吧,我们本就做好计划了。如今安王不在青州城内,只要拿下吴其光就行了。”   陈朝摇头:“不行,非但不能攻,还得拖,不能让安王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不在青州城内了。”   高行止咬牙,又想骂人了。此时盛钧行插道:“我把吴其光独女也带来了。”   高行止眼眸一亮:“我差点忘了这事!”   陈朝:“把太尉府女郎也接过来,把消息放出去。”   高行止脑袋一转,就知道了陈朝的用意。他们这闹得越厉害,安王就越相信他们以为他在青州城呢。   陈朝:“青州的事交给你了,我得尽快赶回上京城。”   高行止:“万一这才是安王的真正谋划呢,他想把你从青州支开。”   陈朝:“青州有你,我放心。”   陈朝的言下之意,即便太尉府女郎给的是假消息,安王其实在青州城内,那也无妨,他相信高行止能控住场面。   高行止出身世家,又领兵多年,一座青州城自然不在话下。高行止把陈朝和盛钧行一同送出了军营后,转过身。他此时满腹的怒意最终都将化作战意。他要把吴其光那个老鬼钉在青州城墙上,然后赶回京看着安王人头落地。   青石镇上,盛钧行刚纵马离开,任兰嘉就已经让素念开始收拾东西了。刚收拾好的屋子,刚摆好的物件,不过一夜就要收回去,莫桑觉着可惜,素念却觉着没什么。   素念带着莫桑一起收拾,任兰嘉就坐在一侧眼神飘忽心绪飘出了甚远。   装饰屋子得花费心思,收却很简单,不到半个时辰,屋子的物件就归置好了。任兰嘉回过神看着素念:“去准备一些干粮吧,备着路上吃。”   从始至终,任兰嘉都没和素念说要去何处,素念也都没问。任兰嘉让她准备干粮,她只是问:“要备多少日的?”   安王进了上京城,鬼知道这些时日他在上京城内都谋划了什么。他们不能耽搁,得快马回京。   “先备个十日的吧”   素念退下了,没一会屋外传来动静,是陈朝回来了。   雨很大,即朝陈朝穿了蓑衣,身上还是被雨淋湿了。脱下蓑衣的陈朝不急着换下湿衣,而是走到任兰嘉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此番是我失察了,多亏了夫人机敏。”   不止是他失察,任兰嘉这些时日也一直坚信安王就在青州城内。是安王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任兰嘉:“我已经让素念收拾了东西,随时可以走。半路上,我们再和观海他们汇合接上让哥儿。”   任兰嘉是个果断之人,陈朝做事也一贯冷厉风行。从发觉安王在上京城,再到迈上回京的马车,不过两个时辰。   陈朝留下了莫桑还有不少侍卫,让莫桑带着侍卫做出了他们还在青州的假象,然后只带着长公主府侍卫还有王府暗卫上了路。   马车陈朝让人准备了两辆,他们夫妇俩一辆,盛钧行一辆。陈朝上马车的时候,看到素念抱着一个襁褓上了盛钧行的马车。   “那是?”   任兰嘉:“那个假孩子。”   陈朝:“怎么把他带上了?”   任兰嘉:“那孩子年纪和让哥儿相仿,到时候我们接到让哥儿后,让慧心带着这孩子继续往青州来。”   安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给孙子找来的替身转手到了任兰嘉手上成了让哥儿替身。   陈朝:“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被层层护送的马车从青石镇驶出,一路向着上京城的方向而去。这一路,他们没有在任何客栈落脚,一路快马未曾停歇。   从青州镇到毫州,寻常要走十日的路程,他们一行花了五日就赶到了。   观海和陈河一行人正带着让哥儿在毫州等着,陈朝和任兰嘉得和盛钧行分开了。   盛钧行在官道上赶路,他们走另一个方向回京。   毫州城外,陈朝带着任兰嘉换了马车,和盛   钧行正式分别。坐在观海让人提前备好的马车上,任兰嘉努力按耐着心中的兴奋。她终于可以见到儿子了。   观海没有带着让哥儿在毫州城内落脚,而是选择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马车压过官道驶向了小路。   小路泥泞,马车颠簸,任兰嘉坐在马车上却丝毫不觉着累。   夕阳西下,马车进了庄子。马车进门刚停稳,任兰嘉迫不及待躬身去掀车帘,车帘掀开,任兰嘉一眼就看到在太阳余光照耀下整个人显得金灿灿的让哥儿。   泛着金光的让哥儿此时正窝在慧心怀里,咧嘴笑。   许久没见到让哥儿的笑颜,任兰嘉的眼眶微微发热,很快,一直大掌贴上了她的腰肢。   “一路上念叨着儿子,见到了怎么呆在这了。”   陈朝看似是调侃她,实则是为了压住自己内心的酸涩。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和亲眼看到是两种感觉。   “郡主,我扶您下马车吧。”   任兰嘉这才注意到,观海一直默默站在马车旁。马车旁已经摆好了马凳,观海也伸出了他的手臂。看着观海任兰嘉躬身出了马车,又搭着观海的手臂缓步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慧心也抱着让哥儿走近了。她怀里的让哥儿歪着脑袋盯着任兰嘉看。任兰嘉笑了笑张开手。   “来,母亲抱抱。”   以往任兰嘉张开手,让哥儿第一时间就会投入她的怀抱。可眼下,看着任兰嘉,让哥儿非但没动,还瘪了瘪嘴。瘪嘴后,让哥儿突然张开嗓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同时眼角的泪珠如雨滴一般哗哗滚落。   见到儿子哭,任兰嘉愣住了。抱着让哥儿的慧心也懵了。   “王妃,小世子这也不知道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这些时日也不曾哭过啊。”   让哥儿哭的真的很伤心,慧心急忙拍抚着他的背。任兰嘉也急忙凑上前,掏出帕子给他擦泪。任兰嘉拿着帕子的手刚碰到让哥儿的脸,让哥儿就猛然一扑,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脖子。   让哥儿的下半身还被慧心抱着,上半身却已经整个贴进了任兰嘉的怀里。   让哥儿猛然一动,吓了慧心一跳,慧心惊吓过后也回过神,然后一笑。   “王妃,小世子这是委屈了呢。”   任兰嘉从慧心手中把让哥儿接了过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让哥儿不哭啊,母亲这不是回来吗?往后母亲再也不会丢下让哥儿了好不好。”   此时,陈朝也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任兰嘉身侧,看着让哥儿哭的泣不成声,陈朝抬起大掌贴上让哥儿的嫩脸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珠。   “莫哭了,再哭下去,你母亲也得跟着你一道哭了。”   任兰嘉离开让哥儿不过月余,陈朝离开让哥儿可有好几月了。让哥儿睁着泪眼看着高大的陈朝,满眼陌生。   让哥儿眼中的陌生让陈朝心中的涩意更重了。他压住涩意,揉了揉让哥儿的脑袋。   让哥儿没有哭很久,窝到任兰嘉怀里没一会就渐渐止住了哭意。任兰嘉又哄了一会,让哥儿抽抽噎噎死死搂着她的脖子不放。   太阳落了山,开始起风了,任兰嘉再想和儿子亲热也得先进屋。刚走几步,她身上的让哥儿突然开始疯狂蠕动,同时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任兰嘉受伤的手上的白布刚拆没几日,手上力气也不足,让哥儿这突然一蠕动,让她险些抱不住他。好在,一直看着儿子的陈朝眼疾手快,大手一捞,就把让哥儿从任兰嘉怀里捞到自己怀里坐着。   让哥儿被陈朝抱走,任兰嘉才注意让哥儿正伸手指着她身后的方向。   任兰嘉顺着让哥儿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几步之外的素念,而素念手中此时正抱着他们从青州带来的那个孩子。   任兰嘉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让哥儿是见到同龄人激动。没成想再回头,让哥儿眼中又蓄了泪,眼泪还没落下,嘴里就突然蹦出了一字:“坏。”   让哥儿咬字清晰,在场所有都听到了。   这一回,不只是任兰嘉,所有人都愣住了。   让哥儿这是说她坏?   任兰嘉难以置信看向陈朝,陈朝也是难得怔愣住了。怔愣过后,陈朝看向怀里的儿子,斥责道:“让哥儿,不能说你母亲坏。”   让哥儿本就委屈,如今又被陈朝呵斥,含在眼眶里的泪直接滚落,然后他张开嗓子又嚎啕大哭了。   看到儿子又哭了,任兰嘉不由埋怨陈朝。   “你凶他做什么?”   陈朝:“……”   让哥儿这回这一哭,许久都没停下,而且这一回还不让任兰嘉碰了。任兰嘉一碰他,他就用幽怨的小手甩开任兰嘉,把任兰嘉的一颗心是弄得又酸又涩。抱着让哥儿的陈朝眼看着任兰嘉都快哭了,索性夹着让哥儿就走。   看着陈朝夹起让哥儿大步流星离开,任兰嘉急急出声:“你带他去哪里?”   陈朝:“教儿子,你去休息会”   陈朝腿长,几步就走出去好远。任兰嘉看向观海,观海无奈一笑:“我去看看。”   让哥儿被陈朝抱走了,任兰嘉立在原地难掩心中失落。一侧的慧心宽慰她。   “小世子这是和您闹脾气呢,这些时日小世子一直记挂着您呢,常常指着屋外喊阿母,就连园子都不爱逛了。”   慧心一如既往的平静,听到她这么说,任兰嘉心底也好受了一些。这些时日,她也一直记着慧心的功劳。   “多亏了你在,让哥儿才能安然无恙。”   慧心:“是那些侍卫的功劳。”   上京城那一夜,长公主府的侍卫损失惨重。也是那些侍卫誓死守卫,让哥儿和慧心才得以平安。   任兰嘉:“我知道。”   长公主府的侍卫和王府侍卫不同,王府侍卫很多都是跟着陈朝从凉州军中来的,大多都有父有母,甚至有妻儿。而长公主府的侍卫大多都是孤儿,是每一任长公主府侍卫首领四处寻来然后训练出来的。这些侍卫,死了就是死了,就连抚恤金都无处可送。   侍卫的牺牲,任兰嘉都记在心中。她会将杀了那些侍卫的人还有背后的指使者,一个个都送下地狱。   难得重逢,话题却沉重,慧心淡淡一笑转了话题:“素念抱着的孩子,王妃从哪抱来的。惹得小世子吃了这么大的醋。”   任兰嘉:“青州抱来的,接下来,我需要你和陈河带着那孩子继续往青州走,不用特地隐匿行踪。”   具体的计划,任兰嘉早早通过信件和观海商议好了。观海也和慧心透露了一些,慧心早有准备,但她不知还有一个真孩子随行。   慧心:“是!”   任兰嘉:“那孩子前几日发了高热,脑子有些烧坏了。一会让曾老给他看看,这一路,你也尽量护着他,别让他出事。”   随行大夫已经尽力医治了,但那孩子体质太弱,而且高热来势汹汹,大夫花了心力也只能保他一条命。任兰嘉虽然要用那孩子给让哥儿当替身,但任兰嘉也不想他出事。等她抓到安王,说不准还能从安王嘴中问出这孩子来处,然后把他送回去。如果问不出,亦或是这孩子已经没了家,她养在府里也无妨。   立在一侧的慧心听到那孩子被烧坏了脑子也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她也没有犹豫:“奴婢会好生护着他的。”   任兰嘉:“最重要的还是要护住你自己。”   慧心:“奴婢知道的。”   刚重逢,她们主仆就要分开,任兰嘉问起了那夜的事。   “你信中说,那日在渡口突然出现杀了宋十的人是吴悠?”   慧心点头:“是吴管事,不过陈河他们一到他就不见了。”   慧心旧习难改,还是称呼吴悠吴管事。   任兰嘉没在意慧心的称呼,而是想起了观南回到长公主府那一日,她问他,吴悠去哪了。观南说吴悠在江南找了一个风景甚好的小镇,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铺。   远离喧嚣,隐姓埋名,任兰嘉觉着挺好的,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她一直以为吴悠真在江南直到慧心给她送来了那封信。   也不知,是观南骗   了他,还是吴悠骗了观南。但不管如何,吴悠救了慧心和让哥儿。吴悠即使离开了,对长公主府的心依旧。   任兰嘉和慧心说着话进了屋,进屋后茶都喝了两盏,也还不见他们父子和观海的身影。   任兰嘉又坐了一会,实在坐不住了。她担忧陈朝哄不住闹腾的让哥儿,就起了身带着慧心出门去找他们父子。   任兰嘉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找,没想到刚出院子就看到他们父子的身影。他们父子俩和观海都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亭子里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小身影,那就是任兰嘉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让哥儿刚刚还因为那孩子嚎哭不止,如今却安安静静和那孩子坐在一处玩,不止玩,任兰嘉还看到让哥儿把手中的布老虎递给那孩子。   那孩子刚退了热,整个人显得呆呆的,看着布老虎也不接。让哥儿看他不接抓着布老虎就往他怀里塞。   任兰嘉带着慧心远远看着这一幕,慧心站在她身边:“王妃,还要去吗?”   任兰嘉摇摇头:“就让他们玩吧。”   她一去,万一让哥儿又吃醋,只怕又要哭了。   任兰嘉带着慧心折返回屋子时素念已经把膳食摆好了。   慧心:“王妃先用膳吧,用完膳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然后您再睡会。夜间赶路,只怕您睡不安稳。”   是的,任兰嘉今夜不在庄子上逗留,趁夜就要出发回京。   任兰嘉没有等他们父子,独自先用了膳。用完膳,他们父子还没有回来,慧心主动道:“小世子不愿回来,王爷便带着小世子在亭子里用膳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任兰嘉一直到睡前都没见到自己那小没良心的儿子,她要入睡的时候,慧心说陈朝抱着让哥儿去温池泡澡了。   泡澡,也不知要多久,任兰嘉本想等,可等着等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任兰嘉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   躺在马车上,身后是温热的胸膛,怀里是如小火炉一般的儿子。两处温热把她挤在中间,任兰嘉觉着自己背脊都冒汗了。任兰嘉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她刚动,身后就传来声音:“醒了?可是挤到你了?”   让哥儿那侧其实还有些空间,但任兰嘉不想挪动他以免把他吵醒,只能对着身后的人道:“你往边上挤挤,我背上都冒汗了。”   任兰嘉无法转头,自然也看不到陈朝那一侧已经挤无可挤了。   陈朝一直未动,任兰嘉又低声催促他:“快些,我热坏了。”   任兰嘉话音一落,就感受到她的衣摆被人挑开,随后一只冰凉的手毫无阻挡贴上她的背。   “真出汗了,我拿帕子给你擦擦。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着凉?她都快热死了。   任兰嘉还没反驳,大掌钻出她的衣摆很快又捏着一方帕子伸了回来。   大掌刚开始确实老老实实捏着帕子在给她擦汗,但没一会,大掌擦拭的方向就变了,任兰嘉能清晰感受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圆润处徘徊。   任兰嘉咬牙:“不用你擦了,把手收回去。”   他们上次亲昵还是在陈朝醉酒后,算算时日真的很久了。出京后见不到她也罢了,自从在棣州接到她后,每一夜,把她拥在怀里,陈朝都忍得很辛苦。   陈朝本也不想做什么的,可摸到她滑嫩的背脊后,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就腾起。   那日日夜夜压抑的念头一旦释放,就压都压不回去。   陈朝的呼吸变得沉重,放在她背上的手悄无声息开始向前探。   “今日,让哥儿与那孩子玩的很好,我想着,若能给让哥儿添个弟弟妹妹也不错,夫人觉着呢?”   陈朝说话的时候,手掌已经开始上下流连。任兰嘉的呼吸很快便变得紊乱。任兰嘉想躲,可偏偏她如今无处可躲。   “让哥儿还在,你别胡闹。”   这话的意思,若是让哥儿不在便可以了?   陈朝勾起唇角,凑到她耳边,含住她的耳垂轻轻道:“我们都轻声些,就不会吵醒她的。”   马车行进本就颠簸,夜色更是遮掩住了马车里起起伏伏的动静。马车内,原本被陈朝拿来给任兰嘉擦汗的巾帕,出现在了陈朝嘴里,而陈朝的手臂,这一夜,多了三个血牙印。   天明之际,看着那血牙印,陈朝非但不觉着疼,反而一脸餍足觉着再多几个也无妨。   任兰嘉再次醒来后,全然没有给陈朝任何好脸色,若是在府里,陈朝早就被踹出门了。但如今是在马车上,他们还不能轻易露面。他们都被困在马车上,哪哪也去不了。陈朝大概也是正清楚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尝到了甜头的陈朝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把握住了每一次机会。   离上京城越来越近,陈朝身上的牙印越来越多,任兰嘉心中憋着气也越来越多,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便是让哥儿恢复了对她的亲昵。   马车又疾驰了五日,在第五日的夜间,也正是任兰嘉对陈朝的忍耐值到顶峰之时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上京城外的一处别庄前。   别庄不大,不是王府也不是长公主府的产业,而是观海的私产。进了别庄,观海想安排任兰嘉住进正院,任兰嘉拒绝:“我住偏院就行了。”   观海知道任兰嘉不是推脱,而是骨子里的洁癖犯了。他也没有坚持,带着任兰嘉和陈朝就去了无人住过的偏院。   这别庄,是安宁长公主送给观海的,安宁长公主出手,从来没有俗物。这别庄看似不大,但处处都是精巧的心思。   进了偏院,素念带人去收拾主屋,观海则带着任兰嘉和陈朝转了一圈。   转到书房时,任兰嘉环视了一圈,然后道:“这书房瞧着挺大的,再添一张榻吧。”   偏院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偏房做了浴室,剩下的一间得留给素念,眼下任兰嘉开口让观海添榻,睡了许久书房的陈朝一听就知道她这是给他准备的。   这几夜,欺负她太过了,陈朝也有些心虚。在观海面前,陈朝没有说话,在观海走后陈朝扯住她。   “明日,魏棕还有你二哥哥都要来这议事,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宿在书房,多没面子啊!”   任兰嘉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你这几夜脸都不要了,居然还要面子?”   冷不丁被她用这么犀利的话语刺了一下,陈朝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就回过神,他轻笑一声。   “这几夜,夫人堵我嘴不是堵的也挺开心吗?”   任兰嘉难以置信瞪眼,她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堂堂摄政王,居然是这么一个泼皮无赖,睁着眼睛就说瞎话。   明明是他先想用帕子堵她嘴,她一气之下抢过帕子反塞进他嘴里的。   任兰嘉怒目圆瞪,陈朝看着她面色不善,知道再逗弄下去,最后吃苦的也是他自己。所以他很识趣,见好就收。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应该也累坏了,先去泡个澡,我再给你按按可好?”   任兰嘉身上的酸乏一半是坐马车坐的,另一半是拜他所赐。   这几夜,她虽然也得了   不少乐趣,但白日里,身子是真的酸胀。不用他说,任兰嘉这几日也一直想好好泡一个澡。   任兰嘉没再搭理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去找素念。素念收拾完屋子给任兰嘉备了热水。任兰嘉泡了很久的澡,最后是素念看她泡的皮肤都有些泛白了才唤她起来。   任兰嘉泡完澡回到正房时,他们父子俩已经沐过浴更好衣躺到榻上了。   这几日颠簸,累的不只是大人,让哥儿也累坏了。任兰嘉看着陈朝没哄几声就把他哄睡着了。   这几日在马车上,让哥儿都是他哄睡的。虽然他把让哥儿哄睡多少抱着一些其他目的,但任兰嘉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父亲。   观海后来也和她说了那日让哥儿嚎啕大哭时他把让哥儿抱走做了什么。他没有打也没有骂,而是抱着让哥儿哄了很久还和他低声讲了很多道理。明眼人都知道让哥儿这年纪哪能听懂什么道理,但他还是耐心说了很多,最后还让观海抱着那孩子来告诉让哥儿这是个小弟弟。   让哥儿睡了,任兰嘉没有让素念进来,自己熄灯然后上了榻。   上榻后,刚才还哄着让哥儿的男人很自然转过身就抱住了她,然后拉住她的一只腿跨在他腰上。随后,他的手掌搭上了她的小腿开始揉捏。   任兰嘉:“你今夜要是再作怪,就去睡书房。”   陈朝闷笑一声:“我说过,要给你按摩。放心,我只按摩,其他什么都不做。”   任兰嘉不信,想收回腿,却被他控住。   “别动!”   任兰嘉刚开始还对他满心戒备,可后来,见他确实只是给她按摩没有多的动作,任兰嘉也就慢慢放松了身子。   大掌给她揉捏着筋骨,任兰嘉很快就昏昏欲睡。在即将入睡之际,任兰嘉感受到了一片温热贴到自己额头,直到她入睡,那片温热似乎都没离开。 第116章   泡了澡,又松了筋骨,任兰嘉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她醒来时,外头天色已大亮,素念见她醒来眼眸一亮。   “王妃,您醒了,二公子一早就来了,一直等着见您呢。”   任兰嘉撑起身子:“那你怎么不唤醒我。”   素念:“王爷说让您多睡会,喊二公子先去书房和他议事了。”   任兰嘉:“让哥儿呢?”   素念:“小世子也在书房呢。”   既然都在书房,她也就不急了。   任兰嘉不慌不忙起身洗漱收拾后才让素念去书房通传。   传话前,素念也不急不慢先给任兰嘉备了早膳。   说是早膳,其实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膳用到一半,一道熟悉的身影跨进大门。   “二妹妹。”   任兰嘉听到声音抬头,莞尔一笑:“二哥哥。”   任和郎进门后就立在门边,先仔仔细细打量了任兰嘉一番。任和郎至今不知道任兰嘉偷偷去了青州,他一直以为任兰嘉是在上京城动乱那夜和让哥儿一起失踪的。虽然后面陈朝传信回京,说他们母子平安。但没有真正见到人,任和郎的心就一直未曾放下。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人,任和郎怎么能不仔仔细细看一圈。   看了一圈,确认任兰嘉无事,任和郎终于放下心。   “我来看看你,一路赶路,累坏了吧。”   任兰嘉笑笑:“祖母和祖父都还好吗?”   任和郎进门前已经受过陈朝的叮嘱,任老太太病了事任兰嘉并不知情。   “都好,只是祖母一直挂心你和让哥儿。”   他们回京的事隐秘,任兰嘉也不好现在回府去看任老太太。   “二哥哥回府和祖母说,就说我在回京的路上了。过几日就带让哥儿回府去看她。”   任和郎点头:“好!”   任和郎和任兰嘉兄妹叙旧,隔壁书房,魏棕看着陈朝怀里的让哥儿一脸内疚。   “是我没看顾好他们母子。”   陈朝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魏棕,那一夜,守着庄子的不只是禁军,还有他们两府的侍卫和暗卫。就这样,还被破了防线,可见对方早有准备。   陈朝:“你夫人和源哥儿也在庄子上,我知道,你尽力了。我今日找你来,也不是为了追责,是为了安王的事。”   魏棕在收到安王在上京城内的消息时也大吃一惊。吃惊之余,他很快就开始复盘。复盘许久,他觉着唯一的可能就是安王趁着那夜混乱混进了上京城。因为其余时刻,城门都在戒严,出入都有盘查,安王进不了城。   陈朝和魏棕的想法是一样的。   魏棕:“收到你的消息后,我就让人在城内搜了,什么都没搜到。”   陈朝:“他既然敢进京,那必然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上京城那么大,搜只怕是搜不出来。还得他主动冒头。”   魏棕:“怎么让他主动冒头?”   陈朝:“赵泰德!”   *   日下西山,紧闭了一日的书房大门再次打开。隔壁的任兰嘉听到动静出来时,魏棕和任和郎正在和陈朝告别。   看到她出来,任和郎面容和煦,魏棕面色却有些凝重。任兰嘉站到陈朝身侧与他们闲谈几句后就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任和郎还有魏棕的身影消失不见,任兰嘉才转头看向陈朝:“事情都安排好了?”   陈朝颔首:“魏棕会安排好一切的。”   陈朝暂时不能现于人前,明面上能主持大局的也只有魏棕了。应该是事情太多,所以魏棕走的时候面容才那么凝重。   陈朝这边安排好了他的事,任兰嘉也得安排自己的事。独自回房后,任兰嘉叫来了观海。   “我们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观海:“都安排好了。各坊市只有异动就躲不过我们的眼。”   除了长公主府自己的人,这些年,任兰嘉做的善事也起了用处。街上的乞儿乞丐,善堂里的孤儿,都是他们的眼线。   观海:“若查到安王踪迹,要不要告诉王爷。”   这件事,任兰嘉也还没决定好,因为她还不清楚安王带了多少人进京。如果人多的话,那必然是得告诉他的。   “有消息了再说吧。”   那夜动乱后,上京城内一直风声鹤唳。如今突然间各处的巡查不知为何又加严了。就在百姓和百官忐忑不安疑惑之际,一辆囚车在重兵押解下进了京。   囚车自城门而入,囚车上的人,衣冠齐整,面容素净,一点都不像个囚犯。   干干净净的面容,众目睽睽之下,很快被人认了出来。   “那是赵泰德。”   赵泰德?   围观的百姓们本还好奇,听到这名字后都愤怒不已。   “叛贼!”   “逆犯!”   “杀了他!杀了他!”   在百姓此起彼伏的声讨声中,许多物件凌空砸向囚车。负责护卫囚车的士兵全程自顾自躲避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行进了一条街后,囚车内本还干干净净人变得狼狈不堪,身上流淌着不知名液体不说,额头更是被锐物砸到渗出了血。   面对这样的境遇,常人应该惶恐不安才对,但囚车里的人始终一脸从容。   愤怒的人群随着囚车涌动,几道身影夹杂在其中,在跟了囚车一段路后又齐齐消失在了狭小的巷子中。   曾经的安王世子被抓了,还被押送进京,整个上京城的人茶余饭后都在议论这件事。   众多议论声和消息中,一个可以称得上离谱的传闻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这传闻来自一个江南客商。江南客商从江南而来,逛青楼时喝多了酒,酒后大言不惭,说他睡过安王世子的相好。还说安王世子的相好还在床榻告诉了他,安王世子身侧有一个出身尊贵的小夫人,年纪很小,安王世子很厌恶她。厌恶到同房都是让自己的侍卫代劳的。   这消息不得不说很离谱,但越离谱的事,百姓们议论的越欢,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距离上京城数十里的别庄上,陈朝收到   了暗卫传回的消息时,也是不由嘴角一抽。   他的夫人,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正房内,观海也正在和任兰嘉汇报这件事。   观海:“如今整个上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安王如果确实在上京城内,那必然也收到消息了。也不知道,安王一怒之下,会不会杀了那孩子。”   任兰嘉一边逗弄着让哥儿,一边漫不经心回观海:   “放心吧,那孩子暂时死不了。散消息只是让安王生疑。在没有得到赵泰德的亲口承认前,安王是不会那么果断就认了那孩子不是赵泰德的。但疑心扎根,安王只怕再不能把那孩子当孙子看了,所以安王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救儿子。毕竟,孙子身份不明,但儿子可以确定是亲儿子。”   观海点头的同时疑惑:“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任兰嘉耸耸肩,赵泰德没说她也没问。不管是谁,赵泰德这事干的很缺德。   任兰嘉想起了还在青州的太尉府女郎。   “青州情形如何?”   观海:“高将军依旧拖着,吴其光已经彻底气急败坏,估计也拖不了几日了。”   任兰嘉:“凉州呢,观心如何了?”   观海:“凉州前线战事依然吃紧,观心进了徐府就一直未露面,那徐大公子的伤势只怕不轻。”   任兰嘉轻轻叹口气:“给观心传信,让她多关照下叶芙蓉。叶芙蓉父亲刚去,她一个小女郎如今独自呆在凉州,也不容易。”   提到叶芙蓉,观海脸色稍稍有些怪异,任兰嘉侧目:“怎么了。”   观海:“叶姑娘不在凉州城内。”   任兰嘉疑惑:“她一个小女郎不在凉州城内去哪了?”   观海:“叶姑娘进军营了。”   任兰嘉:“……”   那可是叶芙蓉,她做过的荒唐事任兰嘉至今记忆犹新,任兰嘉可不觉着她进军营是为了闲逛。   观海:“她说要为父报仇,谁都拦不住。徐都督无奈之下便把叶将军的亲兵营给她了。”   任兰嘉:“这不是胡闹吗?”   晚膳时,任兰嘉问了陈朝关于叶芙蓉的事,身为叶芙蓉的嫡亲表哥,陈朝很淡定。   “徐都督给我写过信,亲兵营也是我让徐都督给她的。姨夫如今不在了,凉州城无人能制住她了。与其让她在悲愤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还不如让她去战场上杀几个蛮人撒撒气。亲兵营都是姨夫曾经的亲卫,很多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会护着她,我在亲兵营里安插的暗卫也会护着她。”   任兰嘉不知道他居然默默做了这么多安排。明面上看,他嫌弃叶芙蓉,但私下,他还是在意这个嫡亲表妹的。   知道叶芙蓉有人照看,任兰嘉也没有再多问。默默用完膳后,任兰嘉就去沐浴了,去沐浴时她把让哥儿留给了陈朝照看。   任兰嘉刚走时,陈朝还耐心陪着儿子玩了一会,没一会,他有些累了就拿了一个鸠车放到让哥儿手里。   “自己玩。”   让哥儿对鸠车一点兴趣都没有,鸠车刚到他手上就被他啪一声扔到一旁。陈朝听到声音皱了皱眉,刚想训斥,他怀里的让哥儿就抬起手指向屋外哼哼唧唧。   陈朝一看那手势就知道他儿子这是又想去逛园子了,陈朝至今搞不明白让哥儿怎么自小就在屋里呆不住,以至于他都开始担忧让哥儿往后进学后能在书案后坐多久。   按下让哥儿指着屋外的小手,陈朝摆出一副严肃面孔。   “天黑了,不能出去。”   让哥儿不愿意,抓着陈朝的衣襟就要站起来。陈朝一把按住他,再次强调:“不能出去。”   面对严肃的父亲,让哥儿瘪了瘪嘴,刚皱起脸就听到冷冷的音调:“你要是哭信不信我揍你。”   陈朝的威慑起了作用,让哥儿立马收起皱巴巴的小脸,做出乖乖模样。见儿子乖乖坐在怀里,陈朝满意了。刚想俯身夸他两句,就感受到怀里有一股温热在涌动。那股温热渐渐弥漫,越扩越大。   陈朝难以置信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咬紧牙关。   “你故意的是不是?”   任兰嘉还在沐浴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了让哥儿的嚎哭声,让哥儿并不爱哭,任兰嘉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下意识就要从浴桶中起来。素念怕主子冻着,主动请缨:“奴婢先去看看。”   素念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任兰嘉问她:“让哥儿怎么了。”   素念脚尖蹭地:“小世子被王爷打了。”   任兰嘉瞪大眼睛:“他打他做甚?”   素念:“小世子使坏尿了王爷一身,王爷一气之下打了小世子屁股。”   任兰嘉一愣,素念又道:“王爷问您何时沐浴好,他也要沐浴。”   任兰嘉靠回浴桶露出坏笑:“再提点热水来,我再泡会。”   敢打她儿子,那就让他多感受会童子尿吧。   素念:“……”   任兰嘉回屋时,屋子里很是寂静,父子俩虽然都坐在床榻上但一人占据一角离得甚远,任兰嘉见此情景,不由勾起唇角,但很快她压住唇角笑意,朝着床榻走去。   任兰嘉刚进门,床榻上的让哥儿就发现了她。刚抬腿想朝着床沿爬去,转头就对上了自己父亲那如冰霜一般的眼神。   刚揍了屁股,陈朝余威还在,让哥儿看着他不敢动了,只敢瘪着嘴,耷拉着眉毛,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用眼神冻住儿子后,陈朝又看向了自己的夫人,皮笑肉不笑。   “夫人今日在浴室呆的好似有点久。”   任兰嘉坐到床沿,朝着让哥儿招招手,让哥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朝,果断选择爬向她。   任兰嘉把让哥儿抱在怀里,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今日太乏了,所以多泡了一会。王爷如果要沐浴的话只怕还得等一会,热水似乎不够了。”   陈朝这时候还看不出来她故意的话那就是傻子了:“不用了,我已经洗过了。”   任兰嘉进门就注意到他换了衣裳,自然也知道他沐浴过了,她是故意逗他的。   让哥儿挨了人生的第一顿揍,如今满腹的委屈,他见母亲一直不问他,还和揍了他的人说话,他便选择主动告状。   让哥儿一手揪着任兰嘉的衣摆一手指向陈朝。   “坏!”   看着指着他的那只小手,陈朝被气笑了,刚想让他儿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坏时,就听到了他夫人噗呲一声,笑了。   看着他夫人的笑颜,陈朝怔愣了片刻,随后他无奈道:“这小鬼真的很坏。”   任兰嘉敛起笑意:“我幼时可不这般。”   言下之意,定然不是随她。   陈朝回想了下自己幼时挨的那些揍,沉默着没有为自己发声。   屋子里,夫妇俩教育儿子,屋外,素念正捂着嘴和观海分享小主子做的坏事。   甚少笑的观海听到素念说完后也没忍住轻笑一声。   “小世子这性子看来是随王爷。”   看着任兰嘉长大的观海很有话语权,至于素念,也是选择为自己主子说话。   “一定是的。”   观海和   素念说话时,一个侍卫走到偏院大门边,观海远远看到那个侍卫后压下唇角笑意朝着他走去。   “何事?”   侍卫凑到他身侧压低音量:“外头出事了,有人被追杀,一路朝着别庄方向来了。虽未进我们的戒备圈,但负责防守的王府侍卫还是露面了。”   观海:“在何处?”   *   夜,如泼墨般浓稠,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拂过。月光透过斑驳的云层,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洒下微弱的光,映照着幽深的密林。   微弱月光照映的密林间,两方人马正对持而立。两方人马都身着玄衣,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中一方面覆黑巾,露出一双双冷厉如鹰隼的眼睛。   “我们无意惹事。我们只是在处理自己的家事,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个路。”   对方眼神虽狠厉,但说话却客气。不曾蒙面的王府侍卫并没有领受他们的客气。   “你们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但后头是我们的地界,你们不可以过去。”   蒙面人听到王府侍卫的回答后眼眸阴沉下来,他们阴沉的眼神穿过重重王府侍卫,落在了王府侍卫身后那片地势平坦的林地上。   林地上,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横躺在地,男人身侧,是一个藏青色的包裹。   看到那个包裹,为首的蒙面人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咯的错骨声:“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别怪我了,动手!”   为首的蒙面人发话,他身后的蒙面人齐动,早就做好准备的王府侍卫立马迎了上去。   很快,两方人马就交缠在一处。   喊杀声,兵器相撞声相交。   刀光剑影间,一个蒙面人突破了王府侍卫,朝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而去,在冷剑即将刺向男人时,男人猛然睁开了眼。男人刚睁开眼,就眼疾手快抓住了身侧的包裹,然后顺势一滚,避开了刺向他的冷剑。   冷剑剑势落空,噌一声插入了林地中。   很快,蒙面人拔出剑重整蓄势再次刺向男人。这一回,男人的动作不如上一回敏捷,蒙面人眼看就要得手……   当啷—   噗呲—   清脆的声音过后,是兵刃入体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痛意没有传来,男人缓缓睁开眼。   “你们两个人,看着他。”   刚赶到就刺穿了蒙面人的观海冷冷下令,拔出刺在蒙面人体内的长剑后观海一个点步加入了战局。   观海一行人未到前,两方人马旗鼓相当,只能打个平手。如今观海带人一到,整个战局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在有序进攻后,蒙面人很快就倒下大半,剩下的很快也被两府侍卫围住。   退无可退,领头的蒙面人咬牙。   “你们是谁?”   观海穿过围堵圈,站到最前方:“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们才对。”   观海站的位置刚好有一缕月光抛下,月光照在他脸上,展露出他的五官。对面的蒙面人趁着月色看清他的五官后瞳孔轻轻一颤。这一颤并没有躲过观海的眼。   “你认识我。”   观海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是不是疑惑语调。   面对观海的笃定,领头的蒙面人未回应,他抬起手举到半空做了个手势。看到那手势,观海脸色一变。   “拦住他们,他们要服毒。”   观海发现得虽及时,但那些蒙面人动作更快。侍卫急匆匆围上去时,被包围的蒙面人都已轰然倒地。   看着倒地的蒙面人,观海面色阴沉。   “搜,看能不能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   说完,观海转过身,朝着那个男人走去。   男人很虚弱,依旧躺在地上无法起身,看到观海走来,那个男人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   “多谢各位义士相救,我只是被逼无奈误闯此间,我马上就离开,不给各位添麻烦。”   男人作势就想起身,刚动观海就迈前一步,一脚踩上男人的肩头,把他摁回了地上。   “你是谁?”   被摁回地上的男人闷哼一声,面上露出痛楚之色。   “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观海脚下用力,在男人的肩头碾了碾。   “说!”   下脚的同时,观海给身侧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接收到眼神后俯身就去拿男人手里的包裹。   眼看着侍卫探向包裹,男人顾不得肩头的痛,死死护住。   “我说,我说,我就是个盗贼。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这才被下了追杀令。”   观海挑眉,显然不信:“既然如此,那我真要开开眼界。看看是什么不得了东西,值得这么多人追杀你。”   观海冷眼扫向包裹,男人攥着包裹的手都已发白。   “银子,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银子,你们……”   男人话到一半,俯身去拿包裹的侍卫抬起手就往他脖颈敲去。   男人被敲晕倒了,手还攥在包裹上,侍卫把手贴到包裹上,按了按。这一按,侍卫就察觉到了不对,侍卫抬头,看向观海。   “是软的。”   观海眼眸一眯,收回踩在男人肩上的脚,蹲下身子。蹲下身子后,观海没有用手去碰包裹,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短刃。   短刃一层层挑开了包裹后,包裹里的东西也露出真容,旁边一直默默看着的王府侍卫在这时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是个孩子?”   观海伸手探了探:“还有气,先带回去。”   回到别庄,观海唤醒了早已入睡的曾老。曾老打开房门时,颇多抱怨。   “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头子睡一日好觉!”   观海:“伤势太重了,所以只能劳烦您出马了。”   曾老:“要我看的,哪个不是重伤的。”   观海:“没办法,旁人哪有您医术高超。”   曾老瞥了观海一眼,冷哼一声:“人呢,在哪里?”   观海:“后罩房。”   曾老:“都重伤了?怎么还放后罩房去了。”   观海未答:“不是府里的人,你只要让他恢复意识就行了。对了,还有一个孩子,孩子那还得您费点心。”   曾老皱皱眉:“怎么又来。前两天刚治了一个烧傻的,今日又来一个,真是麻烦。”   曾老嘴上虽抱怨,但脚还是往外走了。观海没有跟着曾老一起,而是指了两个侍卫跟着曾老,他自己则是转脚去了偏院。   偏院里,本已睡下的夫妇俩被观海唤醒。今夜两府侍卫都在,观海没有避开陈朝。   把素念叫来看着让哥儿,夫妇俩披上外衫带着观海一同去了书房。书房内,观海把今夜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阐述了一遍,最后他也说了自己的发现。   “领头的蒙面人似乎认识我,他最后用的手势,是龙卫的手势。”   又是龙卫?   陈朝看向任兰嘉,任兰嘉则是和陈朝对视一眼。这一眼,也被陈朝看在眼底。   陈朝转而看向观海:“那个孩子,什么年纪?”   观海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和小世子年龄相仿。”   陈朝:“知道了,你去后罩房盯着吧,那人若醒了,即刻来报。”   观海颔首退下,观海退出去后任兰嘉看向他。   “你疑心那孩子就是太尉府女郎的亲子?”   陈朝不是疑心,是八分笃定。和龙卫有牵连的蒙面人,一个和让哥儿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两者串连在一起,是其他可能的可能性太低了。   只不过……   “上京城戒严,人不可能是从上京城内出来的。如果观海带来的真是那个孩子,只有两种可能。安王不在上京城内,或者那孩子安王没放在身侧。”   是后面一种可能还好,如果是前面一种……   任兰嘉:“有上京城的舆图吗?”   陈朝点头,从一侧的画桶里抽出一副卷轴,卷轴铺开,正是上京城的舆图。   任兰嘉站在舆图面前,先把他们目前所在的别庄的位置圈了出来,随后任兰嘉又在别庄圈子外画了个圈。   “这个别庄是母亲买给观海的,如果我没记错,母亲把别庄给观海的时候提过一嘴,静平姑祖母的别庄也在附近。”   陈朝:“静平长公主?”   静平长公主是安宁长公主的姑姑,很多年前就逝去了。逝去后,因为膝下没有子女,她的府邸和产业就被皇室收回了,这些年,应该都是宗正寺在打理。   任兰嘉:“这些年,皇室血脉薄弱,曾经赐给皇室宗亲的许多府邸和别庄就都空置着。方才观海说,那个男人伤很重,拖着那么重的伤,走不了太远,他受伤的地点只会在附近。附近别庄不多,无人居住的更少。我思来想去,只想   到静平姑祖母的别庄。”   陈朝眼眸一沉:“我让暗卫马上去搜查。上京城中的府邸,我传信让魏棕去搜。”   任兰嘉:“好。”   陈朝唤来了暗卫,暗卫领命退下不久,观海派人来传话,那个男人醒了。   顶着夜色,陈朝和任兰嘉一同往后罩房走去,到了后罩房,男人没见到,陈朝和任兰嘉先见到了孩子。见过太尉府女郎的他们,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就确定那孩子太尉府女郎的。因为长的实在太像了。   确定了孩子身份,唯一要解惑的是那男人是谁?   男人在醒后被观海带到了柴房。陈朝和任兰嘉进去时,那男人刚被观海挂在架子上。   男人是曾老用针扎醒的,人醒了,身上的伤还未处理,所以整个柴房都弥漫着血腥气。   陈朝跨进门闻到那血腥气就皱起了眉头,随后他挡住任兰嘉的步伐。   “要不你去隔壁,有什么话我让人传给你。”   任兰嘉摇摇头:“不用了。”   陈朝和任兰嘉说话的时候,挂在架子上的男人顺着声音看向他们。在看清他们的面孔后,奄奄一息的男人瞳孔一颤。   “摄政王,顺平郡主。”   男人哑着嗓子开口,一开口就点破了他们的身份。   陈朝和任兰嘉齐齐回头。   男人掩住心中忐忑,回视他们。   “我知道安王的下落,你们想知道吗?”   男人的话让屋子里的三人都变了脸色。任兰嘉顾不得什么血腥味,推开陈朝就朝着男人走去。   “安王在哪?”   男人笑笑:“我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两个要求。”   任兰嘉扯扯嘴角:“好,你说。”   男人:“放我和孩子走。”   这是第一个!   任兰嘉点头:“还有呢?”   男人:“放了少夫人。”   任兰嘉反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少夫人是太尉府的女郎。   会称呼太尉府女郎为少夫人的,只能是安王的人。既然是安王的人,怎么就突然背叛安王,还被追杀了呢?   再想到隔壁那个孩子,任兰嘉勾唇笑笑:“你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吧!”   男人瞳孔一颤:“你……”   男人本想问,你怎么知道,但刚出口一个字他就顿住。   任兰嘉移开视线看向观海:“去把孩子抱过来。”   听到任兰嘉让观海抱孩子,男人急道:“你想做什么!”   任兰嘉没有回答,观海很快把孩子抱来了,孩子还昏睡着,静静趴在观海的怀里,观海抱着孩子走到任兰嘉身旁,任兰嘉抬头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看着任兰嘉的手在孩子脸上滑动,男人双眸渐渐赤红。   “你放开他!”   任兰嘉不急不慌:“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告诉我安王的下落,我保这孩子一命。我抓到安王,我再保你一命。至于我要不要放你们走,取决于我什么时候能抓到安王。你越早说,我越早抓到,我心情也就会越好。我心情越好,越有可能放过你们,你明白吗?”   任兰嘉面孔冷漠,语气也很冰冷。   立在一侧的陈朝默默看着她,面容晦涩。   任兰嘉没注意陈朝,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意陈朝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现在只想知道安王在哪。   被任兰嘉冰冷的眼神盯住,男人腾起无力感。   知道他曾经的主子还活着时,他本来是开心的,但很快他的开心就变成了忐忑。不是他不忠心了,而是他有了比主子更重要的人要守护。他的心在忐忑了整整两日后,上京城内突然传起一个谣言。那谣言很多人都觉着离谱不信,只有他知道,那谣言有一半是真的。   相好是假的,他的主子极度厌恶自己的小夫人是真的。厌恶到甚至让他这个侍卫代替他圆房的地步。   曾经的主子,孩子,二者之间他顺从本心选择了孩子。谣言漫天宣传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得带着孩子跑了。   果不其然,他刚跑出别庄安王派的杀手也到了,在发现他们不见后,那些杀手很快就追了上来。生死一线,他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没想到最后被救了。本该以为是遇到了救星,没想到又是一条绝路。   他不甘,他可以死,但他的孩子得活下去。   “郡主,我可以告诉您安王在哪里,但是我想要您一个保证。”   任兰嘉:“什么保证。”   男人看向观海怀里的孩子:“您保证他可以活下去,平平安安无忧无虑长大。”   任兰嘉没有犹豫:“好,我给你这个保证。”   男人收回放在孩子身上的视线,偏头直视任兰嘉。“安王在宫中。”   任兰嘉一愣,随即转头看向陈朝,陈朝此时面色已大变。 第117章   上京城,广阳侯府。   难得宿在府中的魏棕搂着夫人睡得正香,突然门外响了一道急促的敲门声。这敲门声不仅惊醒了他,还吓到了他怀里怀有身孕的任兰宜。   自那夜混乱后,任兰宜便一直心绪不安,夜间她睡得也不安稳,如今睡梦中猛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骤然睁开眼,面带不安:“夫君。”   在任兰宜睁眼的瞬间,魏棕已经搂住了她,听着她惊慌的声音,魏棕泛起心疼:“无事,只是有人敲门。”   任兰宜缓缓回神:“这么迟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这些时日,魏棕不仅得负责皇城的值守,上京城的安危也系与他身上。任兰宜也习惯了偶然间夜间会有人来寻他。   每一回有人夜间寻他,任兰宜都得受一回惊吓。所以今夜魏棕特地叮嘱下头的人,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千万不要寻他。   如今不仅寻他了,还敲得那么急促。魏棕皱眉看向大门,心中隐隐觉着不妙,但他没在任兰宜面前展露,而是拍了拍任兰宜的背脊:“我出去看看,你接着睡。”   如此情形,任兰宜怎还能睡着。她摇了摇头拒绝,魏棕也没勉强她:“那等我,我陪你睡。”   说罢,魏棕下榻套了件外衫往外走。   拉开大门,他的亲卫立在门边一脸肃穆。   魏棕正了正脸色:“出什么事了?”   亲卫:“将军,王爷来了。”   魏棕一怔。   陈朝这会应该在别庄才对,怎会进京,而且还是深夜进京。只怕是出大事了。   魏棕脸一肃:“让乳母把源哥儿抱来,派人守着院子。”   交代完亲卫,魏棕转身回房,走到床榻旁,他弯腰抚了抚任兰宜的脸:“城西出了些乱子,我去看看。我让乳母把源哥儿抱来,让源哥儿陪你睡。”   任兰宜也知道魏棕近日辛苦,所以即使她眼下有点心慌但也没显露,反而还笑了笑:“好,夫君去吧,万事小心些。”   自任兰宜在庄子上把出喜脉后,魏棕一直忙于公务都未曾能好好陪过她。内疚一直在心头堆积,魏棕俯身亲了亲她:“忙过这阵,等王爷回京,我好好在府里陪你还有源哥儿。”   任兰宜点头:“好。你快去吧。”   魏棕再次出门:“王爷在何处?”   亲卫:“在正厅。”   魏棕出院大步流星朝着正厅走去。   他本以为陈朝是秘密进城,可到了正厅,看到正厅内外站立着的密密麻麻的侍卫时,他才发觉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厅内陈朝正背手而立,身后传来推门声时,他转过身。   魏棕快步走到他面前:“发生了何事?”   陈朝:“安王在宫内。”   魏棕先是一慌,后是下意识就反驳:“不可能。宫城戒严,他绝对不可能在宫里。”   陈朝没说话,只是静静盯着魏棕。魏棕很快被他那冷冷的眼神盯到背脊发凉,魏棕咽了一口口水:“你从何得来的消息?”   陈朝:“消息从何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王如今在宫中。即刻封锁皇宫还有城门,在未找到安王前,整个上京城只许进不许出,皇宫也是一样。”   魏棕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当即肃着脸:“我立马去办。”   魏棕刚想转身,又顿住身子,他侧身看向陈朝:“那你?”   陈朝:“我也进宫。”   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十分突兀,马蹄所过之处,灯纷纷亮起。不只是任兰宜,上京城的百姓也还未从那夜混乱中恢复过来。如今听到嘈杂的马蹄声,都被惊醒。纷纷点了灯却又不敢探头出来看。   马蹄声穿过主街,径直朝着皇城而去。   宫门打开,众人在宫门前纷纷下马。下马后,陈朝扫向身后的侍卫:“去,守着各宫门。”   值守在宫门前的千牛卫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陈朝却面无表情,转身进宫,他进宫后,他的侍卫便留下了一部分,剩下又重新翻身上马,四散往其他的宫门而去。   陈朝派自己的侍卫值守宫门,并不是不信任魏棕,他只是怀疑千牛卫中有安王的人,否则安王不可能通过层层把守的宫门进入宫中。   后宫中,太后也早早入睡,被女官唤醒之初,她还有些恍惚:“你说阿朝进宫了?他不是在青州吗?”   女官也不知内情:“确实是王爷。”   太后瞬间清醒:“给我更衣。”   陈朝进入宫殿之时,太后已更好衣,正站在殿中等着他。看到陈朝,本还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太后露出笑意:“阿朝,不是在青州吗?怎么回来了?”   回京之事,陈朝只告诉了魏棕和任和郎,太后和明丰帝甚至都不知情。   以前陈朝从来不会隐瞒太后任何事,但这一回在安王这件事上,陈朝选择了隐瞒。因为他直觉,太后如果知道安王在京中必然会插手,而他的夫人也对安王势在必得。两方相撞,届时让太后知道他夫人有那么多身手能力俱佳的侍卫,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面对太后,陈朝神色保持着一贯的冷脸:“今日刚回京,得到消息,安王如今正在宫中。”   太后本还沉浸在见到陈朝的欣喜中,可陈朝的一句话,让她的心瞬间冷冻。太后冷下眸:“在何处?”   陈朝摇头:“还不知,但已经让魏棕封锁宫门,一处处仔细搜了。”   太后招招手,她的贴身女官走上前。   “召集宫人,搜宫!”   如果原来陈朝还想守株待兔隐在暗处等着安王现身的念头,那如今,他已经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   陈朝:“阿姐要不去紫宸殿和子山呆在一处吧,还不知安王带了多少人进宫,你和子山在一处也便于千牛卫保护你们。”   陈朝的提议太后几乎没有思索就拒绝了,她折返回后殿,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剑。她父亲留给她,当年叛乱之夜陪着她杀出一条血路的那柄剑。   “抓的时候留他一条命,他的命我要亲自取。”   看到太后冷冽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样子,陈朝蹙了蹙眉。他进城时,他夫人答应留在别庄的唯一要求就是:把安王活着送到她眼前。   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两个人都想亲自取了安王的性命,陈朝不由头疼。   陈朝:“阿姐把剑收起来吧,找到安王,我们再议。”   陈朝说完这话,太后不由皱起眉头。   这么优柔寡断,不像她的阿弟。   皇城很大,天明时,千牛卫才搜了一小部分的宫殿屋舍,而这些宫殿屋舍内一无所获。   得到消息,魏棕咬牙:“接着搜。”   一众千牛卫至今不知道搜的是何人,但他们都知道,有人在他们的值守下溜进了皇宫,若找不到人,只怕他们都得人头落地。在这样的刺激下,所有的千牛卫都打足了精神。   而明丰帝,在初醒之时,就得了到他舅舅进了宫同时取消了早朝封锁了宫城的消息。   陈朝出京几月,明丰帝也不再是之前那个事事依赖他的小皇帝了。   “此事怎不早些来报。”   小内侍颤颤巍巍跪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太后娘娘说别扰了您休息。”   明丰帝皱皱眉:“舅舅如今在何处?”   小内侍:“王爷正在上书房和魏将军议事。王爷让您今日呆在殿中,不要出殿。”   明丰帝:“知道了,你下去吧。”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上书房中,魏棕带来了皇宫的舆图。   魏棕最开始搜查的便是明丰帝住的紫宸殿,随后以紫宸殿为中心散开进行搜查。搜查过确认无异的地方他都已经画了叉同时派了人值守,以此来确保无误。   至于皇城外。   魏棕:“金吾卫已经封闭了各坊市,城防军和羽林军负责在每个坊市搜查了。”   三军齐动,这动静太大了。可事已至此,魏棕也顾不得那些了。   陈朝和魏棕议着事,魏棕的亲卫来报:   “王爷,将军,中书令沈大人带着一众老臣进宫了,说要见将军。”   魏棕下令封城锁宫,又这么大张旗鼓搜城。这些事都没有经过中枢,明丰帝更没有给他旨意。如今一群老臣要见他,显然是来找他麻烦的。   魏棕皱着眉头,陈朝淡然道:“请各位大人进来吧。”   一众老臣愤愤而来,以中书令为首的老臣们推开上书房大门就想先发制人斥责魏棕,可话刚到嘴边,看到了站在魏棕身侧的人,一众老臣僵住了。   “王爷?您何时回京的。”   陈朝:“许久未见各位大人,我有许多话聊。既然各位大人进宫了,那就不妨在宫中多留上几日,我们一起聊聊各处的政务。”   一众老臣:“……”   本想进宫找麻烦,没想到被扣在了宫中。在一众老臣被压在宫中时,他们的府邸大门也被城防军敲开。大门打开,城防军毫不顾忌进门便搜。   一个白日,魏棕手下的千牛卫协同着太后派出的宫人将整座皇城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搜到天黑,依旧没有收获。   得到消息的魏棕不由看向陈朝:“安王真在宫中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观海带回的那个男人伤势太重了,曾老也无回天之力。陈朝问过他很多遍,男人都坚持说安王在宫中,一直到咽气前他都不曾改口。   陈朝看向魏棕:“再搜,看看有没有遗漏或者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安王曾是皇子,在这座宫城中长大。对于这座宫城,他比所有人都熟悉。也许他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地方。   魏棕出去了,陈朝起身往紫宸殿走去。昨夜进宫至今,他都还没有去看看明丰帝。   昨夜进宫后陈朝就派了重兵把守紫宸殿,如今到了紫宸殿外,陈朝却发现宫殿外的士兵少的可怜。   陈朝沉下脸刚想发作,值守紫宸殿的士兵急忙战战兢兢道:“王爷,圣上想去奉先殿。副将军便带着人护送圣上去了。”   陈朝:“奉先殿?”   陈朝皱了皱眉,他传过话让明丰帝今日呆在紫宸殿中哪都不要去。但他怎么还是去了。   陈朝没有为难一个小士兵,知道明丰帝的去处后带着人转身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供奉着本朝历代皇帝还有皇后的牌位,为了方便皇帝祭祀,还有册立后宫,奉先殿便设在前朝和内廷的交界处。   作为外臣,陈朝甚少踏足奉先殿,但他知   道明丰帝偶尔烦闷时喜欢到奉先殿对着先帝的牌位说说话。   陈朝到奉先殿外时,千牛卫副将带着千牛卫还有一众士兵守在殿外。   陈朝走上前,千牛卫副将对他行礼:“王爷。”   陈朝:“圣上呢?”   千牛卫副将:“圣上在里头,圣上想要单独呆会。圣上进去前,我已经带人彻查过殿内了,殿内没有人。”   陈朝颔首:“知道了。”   说罢,陈朝错过千牛卫副将,抬步往正殿走去。   奉先殿的宫殿威严耸立,一双大门更是巍峨如山,高逾数丈。陈朝的手搭上朱漆铜钉的大门,用力一推,门缓缓打开,透出暖光色的烛光。   借着烛光,陈朝抬眸,待他看清殿中景象中,他瞳孔一震。跟在他身后的千牛卫副将更是脸色瞬间煞白,大惊失色。   “来人,护驾!”   护驾?   他们要护的人如今在他人之手,怎么护。   千牛卫口口声声称已经彻查过确认无人的殿中此时立满了人,而本该独自在殿内的明丰帝,被人挟持在手中。至于挟持明丰帝的人,面孔熟悉,正是他们这些年苦苦搜寻不得的安王。   挟持着明丰帝的安王,身着一身黑底金绣龙袍。见到大门打开,他也丝毫不慌,反而面带讥讽扫向殿外的一众人:“啧,居然被发现了。本来还想悄无声息杀了这小皇帝的。”   安王说话的时候,弓箭手已经到位,数不清的弓箭齐齐对准了大殿还有殿内的人。   面对数目众多的弓箭,安王也不曾惊慌,他掏出一把刀搭在了明丰帝纤细的脖子上。   刀刃很锋利,刚搭上明丰帝的脖颈就划出了一道血口。   陈朝面色一沉,冷喝一声:“住手。”   陈朝冷喝后,安王身侧的黑衣人齐齐拔出了剑。   陈朝沉着眸,看向安王手中的明丰帝。才十二岁的明丰帝,在面对这样的景象,脸上不见慌乱,很是镇静。   看到明丰帝那么镇静,陈朝也压下心中躁动。   “放了圣上。我放你离开。”   听到陈朝的话,安王仰头狂笑两声:“我此番进宫可就没想着要活着出去。我来就是为了杀这小皇帝的。”   说话时安王手下微微用力,霎那间更多的鲜血从明丰帝脖子上流出。   陈朝捏紧拳头跨前一步:“你不想活,那赵泰德呢,你也不想他活着了是吗?”   安王本狰狞的脸色瞬间僵住,他看向陈朝不可置信摇了摇头:“你别想骗我了,德儿死了,早被你们弄死了,你们连尸骨都没给我留。”   安王的话让陈朝顿住,什么叫被他们弄死。他把赵泰德大张旗鼓押送进京,安王难道没有得到消息吗?如果安王连赵泰德的消息都没收到,那任兰嘉派人散播的谣言他岂不更不知。既然安王不知,那追杀那孩子的那些黑衣人又是从何而来。   思及此处,陈朝心头一凛。但很快他正了正脸色:“我不知是何人告诉你的,但赵泰德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他就在宫中,我马上让人带他过来。”   安王仍旧不信,他甚至更加癫狂。   “德儿活着?活着更好,那我更应该杀了这个小皇帝,杀了他,我的德儿就能光明正大坐上皇位了。坐上本就该属于我们父子的皇位。”   安王状似癫狂,也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死明丰帝,但他放在明丰帝脖颈的那柄利刃却没有再进一步。   陈朝看出来了,安王在犹豫,他说着不信他但他还是想见到赵泰德。   陈朝侧头:“速速压赵泰德过来。”   赵泰德未到之前两方就这么僵持住了,陈朝安抚明丰帝。   “子山,莫怕。”   明丰帝:“舅舅,我不怕。”   挟持着明丰帝的安王又露出讥讽笑意:“你们倒是舅甥情深。上一个这么舅甥情深的,还是我的好侄子和他的好舅舅了。可惜了,他的好舅舅也想要他死。侄孙,我今日不杀了你,迟早有一日你的好舅舅也许也会要你的命的。”   安王压着声音俯在明丰帝耳边淳淳善诱,明丰帝脸色未变,木着一张脸压根不回应安王一个字。   安王见明丰帝不理他,扯起唇角笑笑:“你倒是和你的父王还有你的祖父不一样。”   明丰帝不记得先帝,更不了解先祖。安王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他只冷静站着,视线一直落在殿外的陈朝身上。   没一会,殿外有了动静。陈朝转头看去,是魏棕压着赵泰德来了,随着一道来的还有太后,太后见到陈朝的那一刻,腿脚一软,好在一侧的女官眼疾手快搀住了她。   陈朝遥遥与太后对视,然后轻不可微地摇了摇头。太后理解陈朝的意思,站在了原地没有再进一步。   见太后停住,陈朝正过头看向殿内:“安王,赵泰德到了,你要见吗?”   安王眉眼一动,朗声大喊:“德儿。”   随后回应安王的是一声清朗的“父王”。   安王一喜:“是德儿,果真是德儿,他没死没死……”   魏棕压着赵泰德走来,陈朝抬起一个手势,让他们停住脚步。   “安王,我和你证明了赵泰德还活着,如果你想见他,那便把你手中的刀刃从圣上的脖子上拿下去。”   刀刃?   安王看了看手中的刀刃又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色,他沉思了许久,殿外的陈朝也不催促他。最后,安王放下了放在明丰帝脖颈处的刀刃,但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挟持着明丰帝。   见安王放下了刀,陈朝给魏棕使了个眼色。收到眼色魏棕压着赵泰德走到陈朝身后,殿内的安王见到陈朝身后的赵泰德,眼眸一亮。   “德儿。”   被魏棕压在手中的赵泰德继续回道:“父王!”   赵泰德话音落下,陈朝看向安王。   “赵泰德就在这,如果你伤了圣上,或者杀了圣上,我和你保证,今夜,你,你的儿子,还有你藏匿在静平长公主府别庄的孙子都会死。”   安王还沉浸在儿子还活着的兴奋中,如今听陈朝提到孙子,安王的兴奋瞬间被浇灭。   “你,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陈朝的暗卫搜查出来的,他的暗卫在静平长公主的别庄里搜到不少物件,其中许多都是孩子用的。他的夫人猜的没错,那孩子之前果然被藏在静平长公主的别庄内。   陈朝看着安王的同时,也在关注赵泰德的反应。赵泰德极其冷静,在陈朝提到那孩子时,他甚至没有出声,他似乎不打算让安王知道那孩子其实不是他的。   提到孙子,殿内的安王逐渐激动起来,他又把刀刃驾回了明丰帝的脖子上。   “让德儿过来,现在就让他过来,否则别怪我现在就杀了这个小皇帝。”   安王的手再次用力,血又从明丰帝的脖颈上渗出。   “阿朝。”   不远处,传来了太后的声音,陈朝扭脸看去,太后已经面无血色。   陈朝印象中的太后,一直以来都是冷静自持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眼下,太后显然不能再保持冷静了。   陈朝扭头,没再看安王,而是看向赵泰德,赵泰德对着陈朝无奈耸耸肩。那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他要求的。   陈朝看着赵泰德陷入沉思,魏棕看了眼殿中场景,明丰帝的血都已经顺着那柄刀刃在往下流了。魏棕沉声:“王爷,我送他进去吧。我伺机而动,看能不能救下圣上。”   殿内黑衣人的站位,巧妙得把安王包裹在最中心,没有留一丝缝隙给弓箭手。即便侥幸射中了安王,他身侧的黑衣人随时都可以补位,一刀就可以结束明丰帝的生命。魏棕压人进去,单枪匹马,除了搭上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朝摇摇头,此时赵泰德动了动,魏棕眸色一沉,跨步上前按住了他。这一跨步,一按,魏棕刚好挡住了安王看向赵泰德的眼神。   见魏棕挡住了安王的视线,赵泰德掀起眼帘看着陈朝:“给我一把刀,我自己进去。我保小皇帝一命。”   陈朝回视赵泰德,勾唇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泰德笑笑:“现在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魏棕也听到了对话,但他没动,只用自己硕大的身型继续挡着安王的视线。   两人对视,陈朝深深看了一眼赵泰德,赵泰德眼内没有丝毫波澜,他只是静静看着陈朝。   盯着赵泰德的眼,陈朝手一翻,从袖口翻出来了一把短刃,随后他塞到赵泰德手中。   “圣上不死我保你不死,圣上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扒光吊死在城门,让昔日认识你的人好好观赏观赏你的躯体。”   陈朝的语气阴狠,赵泰德无所谓笑笑。   “魏将军,让开位置让我过去吧。”   魏棕起初没有动,直到陈朝嗯了一声。   在殿中的安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烦躁下他拿着刀就在明丰帝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噗呲,衣帛破碎还有利刃划过**的声音,然后   就是明丰帝的一声闷哼声。   听到那闷哼声,殿外的人脸色齐齐一变。   魏棕停住了送赵泰德的脚步,而陈朝,径直拔出了魏棕的佩剑,然后毫不留情一剑捅进了赵泰德大腿里。   比起明丰帝手臂的那一划,陈朝的剑可是直接捅穿了赵泰德的大腿,巨痛下,赵泰德叫了一声,随后当即跪倒在地。   殿内的安王看到赵泰德被捅,脸色也是骤变。捅完后,陈朝没有拔出那柄剑。而是则冷着脸又接过了一把弓箭。弓箭在他手中对准了赵泰德脑后。   “我让赵泰德进殿,但你若再轻举妄动,那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泰德疼到额间冷汗直冒,就这样,魏棕还丝毫不留情踢了踢他。   “进去吧。”   赵泰德白着脸,撑着完好的那只腿缓缓起身。起身后他拖着伤腿缓慢移动。佩剑还插在他腿里,他走一步,就再一次感受到疼。   安王看着赵泰德煞白的脸色,也露出心疼之意。他扫向角落里的黑衣人:“去,扶世子过来。”   两个黑衣人收起刀,朝着赵泰德走去。   两个黑衣人,改变不了屋子里的阵型。陈朝他们还是只能选择按兵不动然后眼看着两个黑衣人搀扶着赵泰德进去。   赵泰德在黑衣人的搀扶下,终于走到安王身侧。安王没有放下刀刃,只是侧头看着赵泰德一脸欣喜。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在安王忙着看儿子的时候,陈朝搭在弓箭上的手做了一个手势。被挟持的明丰帝看着那手势,眸光闪了闪。   儿子死而复生,这一年添了不少白发的露出了老态的安王瞬间精神了许多。   安王用眼神示意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上前,黑衣人上前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短短的明黄色卷轴。   “德儿,这就是我同你说的传位诏书。你拿好,一会我挟持着小皇帝,他们会带着你冲出去的。小皇帝一死,你出去后拿着这传位诏书就可以正大光明坐上皇位了。”   赵泰德低头,看向那不过手掌大小的卷轴。   就是小小的卷轴,让他的父王疯魔了半生,日日念叨他皇兄来位不正的同时谋划着夺位。为了夺位,把年纪尚小的他送进了京,以至于他都没怎么感受过双亲的疼爱。好在在上京城中,他有外祖一家,有安宁姑母,还一个眼里满是他的女郎。可这些人,最后都因为他父王还有他死了,他亲手害了那些疼他爱他的人。   赵泰德看着那卷轴,眸光慢慢变冷,他抬眼看向自己的父王,他一直想求得他父王的爱,可他父王的眼中从始至终只有皇位还有他的阿弟。   父王今日见到他这么激动,也是因为阿弟死了,他是他仅剩的血脉了吧。   赵泰德:“父王,走之前,我能抱抱你吗?”   安王蹙眉:“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优柔寡断。跟他们走,不要犹豫。”   赵泰德垂头笑笑:“好。把诏书给我吧。”   说着赵泰德踏前一步,走到安王身后。   站在安王身后的黑衣人将卷轴递给赵泰德,赵泰德左手接卷轴,接到的瞬间猛然反手一推,黑衣人没有防备径直向后倒去,与此同时赵泰德抬起右手露出手中的短刃猛地扎进了安王后背。   安王背对着赵泰德,压根没料到这一出。猛然间的痛,让他拿着刀刃的手顿时卸了力。而那个往后倒的黑衣人也接连撞倒了几人,阵型被破,一声高喝声响起:“子山。”   声音响起的瞬间,明丰帝避开安王的刀刃猛然往地上一趴,明丰帝趴下的同时,陈朝抬手:“放箭。”   箭雨密布,从四面八方射向殿中。黑衣人纷纷抬剑格挡,但奈何箭雨不断,很快,黑衣人纷纷倒下。   黑衣人倒地之时,一只冷箭穿过黑衣人,噗一声穿进了刚转过身的安王的肩头,箭入体安王毫无反应,现在什么痛都及不上他儿子亲手送给他的痛。安王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赵泰德。   “为什么?”   赵泰德还没说话,一只箭破空而来擦过安王的身侧直直穿进了赵泰德的心口,安王看着赵泰德心口的箭,面色大变。   “德儿。”   赵泰德身型晃动,安王接住了他的身子。   “德儿……”   赵泰德缓缓倒地,倒地后他冲着扶着他的安阳王笑笑:“父王,我想母妃,想外祖父外祖母了,我也想玉儿,想安宁姑母了,父王,不要再错下去了。”   看着赵泰德奄奄一息的模样,安王眼底赤红。   安王赤眼之时,一个黑衣人倒在了案台上,案台上的烛火被推落,点燃了案上的锦布,瞬间燃起了烈火。   “圣上,圣上。”   混乱间,传来了呼喊声,安王回头,身量尚小的明丰帝正在魏棕的护卫下俯身往外走,看着明丰帝,安王眯了眯眼,随后动作轻缓把赵泰德放在了地上。   “德儿,莫怕,父王带你出去。”   都到了这年纪,赵泰德还是头一回听到安王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和他说话。赵泰德想笑,可一扯嘴角,一股鲜血从他唇角涌出。   看着赵泰德嘴角涌出的鲜血,安王眼角划出一滴泪。泪划落,安王站起身拔掉了肩头的箭,然后迈着大步朝明丰帝走去。   安王的身后,是逐渐弥漫的大火,他一身黑衣,面染鲜血走出,在大火的照映下,如同煞鬼一般。   眼看着明丰帝马上就要出殿了,安王的脚步快了几分。而此时殿外的陈朝缓缓抬起手。   手松,弦放,箭出。   箭在明丰帝迈出大殿的瞬间射出。   噗—   安王顿住脚步。   噗噗噗—   随着陈朝的箭,数道箭齐发,在一息间一同穿透了安王。安王手上还拿着刀,箭入体之时他瞪着眼睛看着明丰帝的方向,满眼不甘,再缓缓回头,只见那雄雄烈火已经燃到了案台上的供奉的牌位上。   烧吧,烧吧,他们赵氏皇族之人,死后本也不该得到安宁。   安宁?多好的寓意,多好听的名字。   安王的眼前闪过了一道赤红色身影,那道身影一如既往面带微笑看着他。   安宁,是安宁。你原谅哥哥,来接哥哥了对不对。安王看向虚空,面露微笑缓缓倒地。倒地时,他的手还朝着赵泰德的方向伸去。   德儿,父王带你去见你母妃,见你姑母。   安王最后合眼前,听到了一道惊慌的声音。   “王爷,危险,不能进去。”   魏棕把明丰帝护在怀中,看着陈朝毫不犹豫迈进大殿后匆忙出声。   而陈朝,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喊话而停顿。   进殿后陈朝毫不留情就收割了两个黑衣人的性命,再迈过一具具尸体,他走到赵泰德面前蹲下身子。赵泰德此时还尚有一口气,陈朝拉起他的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他的背脊试图扶他起来。   “我答应过保你一命,我不会食言。我带你出去给你请太医。”   赵泰德缓缓摇头:“没用的。”   赵泰德说话的时候,口中不断涌出鲜血,陈朝看向他心口的箭伤,再看他口中的鲜血也察觉到了不对。   “我服毒了,救不活了。”   陈朝一顿:“你哪来的毒?”   赵泰德未答:“陈朝,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终有一日,会到你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陈朝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陈朝话音刚落,殿外响起太后惊慌的声音。   “子山,子山,你怎么了?”   陈朝脸色一变,松开扶着赵泰德的手就大步流星朝外走。   赵泰德失去陈朝的支撑,无力瘫软在地。他先是笑笑,随后又转头看向看着远处已经没了气息的安王。他咬咬牙撑起身子,借着手臂的力试图朝着安王的方向匍匐。   可刚匍匐了不到半丈距离,他就彻底没了力。赵泰德倒在地上,仰头看顶,眼角流出泪。   罢了,就这样吧,他努力过了,天意都让他们下辈子不要继续当父子了。   淌着泪。赵泰德缓缓阖上眼。此时陈朝也已冲出了殿外,他刚到殿外,殿内传来轰一声的声音。陈朝顾不及回头看,他冲到太后面前。   方才还一脸冷静的明丰帝此时倒在太后怀里气息薄弱。   陈朝寒着脸,从太后怀里将明丰帝拦腰抱起。   “请太医,再去别庄请曾老。”   陈朝抱着明丰帝快步走出奉先殿,刚出奉先殿,他留守在宫门的侍卫迎面而来。   “王爷,王妃被人掳走了。” 第118章   任兰嘉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浑身无力连眼皮都掀不开,身子无力但她的意识却又极清晰,清晰到可以感知到身边的一切。   她可以感知到她如今身在一辆马车上。也可以感知到她的身侧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为何知道是男人,因为她可以感知到他粗粝的手指抚过自己的脸颊,划到她的额间拨开了她额间的碎发。   让哥儿……   处境不   明,任兰嘉眼下思虑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让哥儿的安危。让哥儿身侧有观海在,观海定然会保让哥儿安危的吧。   “表弟,摄政王已经从宫里赶出来了,这马车,我们得弃了。”   那人的手离开了任兰嘉的额间后,任兰嘉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昏沉。在她陷入昏睡前,她听到了一声男声,随后她被人拦腰抱出了马车,风抚过,她意识彻底散去。   ***   陷入昏睡的任兰嘉不知道,相隔几里外,她的夫君正带着一队侍卫快马疾驰而过,她的夫君此时面色阴郁,而他的身后一众侍卫大气都不敢出。   深夜密林小道,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地上的遍地尸身,那尸身有长公主府侍卫的,也有王府侍卫,更多的是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的。   尸身周围的大树上,处处可见四溅的血迹,血迹之多可见此处发生过多激烈的混战。   抱着小主子的素念何曾见到过此等景象,当即颤抖着身子把小主子紧紧搂在怀里,丝毫不敢让小主子看到眼下的场景。   距离素念几步之遥,观海眼中血气翻腾,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咬着牙看着面前的王府侍卫。   “我把郡主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护着她的?”   刚经历过一场激战的王府侍卫此时面如死灰,面对观海的质问垂着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声的寂静中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紧张的气氛被打破,众人纷纷拔剑,观海更是跨前一步,身上腾着重重杀气。   马蹄声靠近,很快众人看到了马背上的人。   “是王爷!”   快马靠近,快马才堪堪停住,马背上的陈朝就迫不及待就翻身下了马。   他快步走近,扫视了一圈空地。阴戾眼神转过,直到看到素念怀里的让哥儿才顿住。   眼神轻颤,陈朝缓缓移开视线,看向观海。   “派人追了吗?”   陈朝没有问观海,为什么他本该留在别庄的夫人会出现在此地。   观海扫向几个面如死灰的王府侍卫:“我也刚赶到。”   陈朝转向看向自己的侍卫,几个侍卫在陈朝刚到时就跪下了。   “我们被引开了,回来时就不见王妃踪迹了。我们给宫里还有庄子上传了信的同时也搜了四周,带走王妃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我们走开的时辰很短,带走王妃的人定然还没有走远。”   密林间气氛凝重,抱着小主子的素念泪流满面,听到这话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咽呜声。   陈朝和观海齐齐看向素念,素念虽红着眼眶,但双手一直紧紧护着怀里的让哥儿。   观海转过头看向眼前的陈朝:“我带人搜查郡主下落,王爷带小世子进京吧。”   陈朝沉着脸:“我已经让城防军封锁附近所有官道了,我把王府侍卫和暗卫都给你,你带他们封住所有小路,仔细搜。”   面对任兰嘉的失踪,陈朝镇静得可怕。   说完,他又道:“安王和赵泰德都已经死了,带走嘉儿的另有他人。”   追捕安王多年,猛然听到安王死了的消息,观海一怔。怔愣后观海很快回神。   什么安王眼下都不如任兰嘉安危重要,观海一点不在意安王死活,他在意的是,如果不是安王,还有谁会抓走任兰嘉呢?   观海看向陈朝,一个眼神,陈朝就读懂了观海的意思。   “我会抓人好好审的。”   陈朝安坐摄政王位置这么多年,手上沾的人血,树的政敌不计其数。可能会有很多人想抓走任兰嘉以此来报复陈朝,但能有这个能力,能派出这么多黑衣人的,寥寥无几。   “王爷,侍卫长!”   此时,查验了尸体的长公主府侍卫凑上前。   “这些黑衣人和前两夜的黑衣蒙面人一样,后槽牙都藏着毒。还是同一种毒。”   观海和陈朝对视一眼。   陈朝:“安王这些时日只怕一直藏匿在宫中,他没收到赵泰德在我们手上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孙子。”   言下之意,那些蒙面黑衣人不是安王派出来的。再思及那些黑衣蒙面人服毒前做的手势,观海绷紧了脸。   “素念,你带着小世子和王爷进京。王爷,时间紧迫,我不能在这耽搁了。”   观海转身就要带人离开,此时陈朝身侧的贴身侍卫小心翼翼上前,低声提醒:“王爷,曾老。”   陈朝这才想起,他沉着眼眸问:“曾老在别庄吗?”   观海颔首:“在。劳烦王爷派人带曾老一同回京。”   *   观海带人走了,陈朝走到素念面前接过让哥儿。什么都不知道的让哥儿眯着困顿的眼睛很顺从地窝进了陈朝的怀里。   陈朝抱着让哥儿,叮嘱侍卫:“去别庄接曾老。”   侍卫领命而去。   别庄距离此间大概二十里,一众侍卫快马花了两刻钟赶到别庄。   远远看别庄上大门处灯火通明并无异常,可到了大门,看到门边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后,一路赶来的众侍卫脸色齐齐一变。   一众人拔剑冲进别庄,放眼之处,除了尸体只有尸体,一个活人都没有。。   “哇啊啊啊啊啊”   一路警惕,众侍卫慢慢靠近曾老所住的屋舍,刚到了屋舍外就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听到啼哭声,众人一喜。   可推开房门,屋子里除了床榻上那个放声啼哭的孩子,哪里有曾老的身影。   领头的侍卫咬牙:“搜,看有没有曾老的尸体。”   翻遍了别庄上的尸身,最后的答案是,没有曾老的尸体。   虽然曾老没死,但他不见了,这结果并没有比他还活着好到哪去。   领头的侍卫俯身,抱起床榻上的那个孩子。   “一小队留下,收敛王府还有长公主府弟兄的尸身。剩下的,跟我追上王爷。”   有让哥儿在怀,陈朝虽叮嘱要快马回京,但一众人行进的速度终究不如方才出京时那么急促。   赶去别庄的侍卫,在陈朝一行人即将进京前赶上了他们。   “王爷,曾老失踪了。”   接连的坏消息让侍卫在说时都有些忐忑,但陈朝听到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后就没了反应,甚至面上也都没有任何表情。   陈朝面无表情的神情一路保持到了宫门口,宫门处,身型高大的魏棕正来回踱步等着他。   见到陈朝回来,再见到陈朝怀里的让哥儿,魏棕先是一喜,再看陈朝身后,除了侍卫就是侍卫。魏棕皱起了眉:   “二妹妹……”   方才侍卫匆匆来报时,魏棕就站在陈朝身后,侍卫的话魏棕也听到了,如今只见让哥儿,不见任兰嘉,他自然也明白了。   陈朝抱着让哥儿翻身下马,下马后他在魏棕面前站定。   “子山如何了。”   得到任兰嘉失踪的消息,陈朝只把昏迷的明丰帝抱回了紫宸殿,然后没有逗留就匆匆出了宫。   提到明丰帝,魏棕面容晦涩摇了摇头,   “还没醒,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   同时,魏   棕又看向陈朝身后。   “曾老呢?”   陈朝:“也失踪了。”   魏棕瞪大眼:“怎会如此?”   陈朝:“让人把金吾卫的大牢清理干净。”   陈朝话语淡淡,但魏棕却感受到了一股子风雨欲来的气息。   紫宸殿内,床榻上的明丰帝眼眸紧闭,即使太医处理了他脖颈上,手臂上的两处伤口,但他还不是曾醒来,闭着眼眸还是一副气息薄弱的模样。   明丰帝昏迷不醒,每一个把过明丰帝的脉象的太医的面色都很凝重。   太医们聚在一处,商讨了各自把脉后的结论,结果他们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聚在一处的太医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把结论告诉太后。   太医所惧怕的太后此时正坐在床榻边,她紧紧握着明丰帝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温暖明丰帝。   “王爷,王爷!”   殿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太后收起松怔的表情,转过头。   陈朝踏进紫宸殿,太后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   “找到兰嘉了吗?”   陈朝抛下明丰帝匆忙出宫,自然也告诉了太后因由。   陈朝摇摇头,同时告诉了太后另一个坏消息:“曾老也失踪了。”   太后脸色血色尽褪,陈朝看向一众太医:“圣上如何。”   太医们颤着身子,结伴向陈朝还有太后走去。走在最前头的是白发苍苍的太医令,他服侍了过四代帝王,是妥妥的老太医了。   “回太后娘娘,回王爷,圣上的是微脉,阳气衰微,气血两虚,内腹隐隐有衰败之像。”   太后脚一软,陈朝及时托住了她。   太后面无血色,陈朝寒着眸:“日日都把平安脉,怎么突然如此?圣上是不是中毒了。”   魏棕问过侍卫,在陈朝推开门发现安王在殿中时,明丰帝已经在殿内呆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这一刻钟内,谁也不知道安王对明丰帝做了什么。而陈朝始终记得赵泰德死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赵泰德定然对明丰帝做了什么。   思及此处,陈朝面色更冷。   而听到陈朝的问话的太医令欲言又止。   他侍奉过四代帝王,明丰帝之前的三任帝王身体都不太康健,这也是皇室血脉薄弱的原因。而明丰帝的身子骨虽然比前三任帝王强些,但也强不到哪去。   这话,太医令也不敢明说:“微臣们未探出圣上有中毒迹象。圣上的微脉也不是一日造成的,这几月圣上亲政,为政务日夜勤勉,微臣们请平安脉时就探出过虚脉,也劝勉过圣上,给圣上开过方子。可圣上……”   太医令话到一半,就未曾说下去。陈朝自然明白了太医话里的意思,离京数月不在明丰帝身侧的他看向太后。太后白着脸:“那又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令:“今夜圣上受惊,惊风入体,生机散去,病症就被激出来了。”   简而言之,被吓的。   陈朝冷着眸,他是亲眼看到明丰帝的冷静姿态的,况且,明丰帝是他教出来的,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吓成这模样。   陈朝坚信曾老的消失不是偶然,也坚信明丰帝的昏迷没那么简单。陈朝冷眼看向一众太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只想看到圣上醒来。”   说罢,陈朝捏了捏太后的手。   “阿姐,我有话同你说。”   太后撑直身子,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出殿,站在殿外,远远还能看到奉先殿方向传来的黑烟。   陈朝:“阿姐,曾老虽失踪,但暗卫探到黔州有一神医,前些日子我就已经让暗卫去接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进京。你也不必惊慌,我会保子山无恙的。”   对于自己的弟弟,太后一向信任。听到陈朝的话,太后也恢复了些镇静:“好。”   安抚了太后,陈朝捏了捏眉心。   “子山这,阿姐多看顾着,宫中魏棕也会防守着。我得花些心力在外头了。”   陈朝所言的外头,并不是外朝堂,而是任兰嘉。   太后缓缓点头,此时她也想起了陈朝说了任兰嘉说了曾老,但没说让哥儿:“让哥儿呢?还好吗?”   提到让哥儿,陈朝面色缓了缓:“魏棕抱着呢,嘉儿身侧大多侍卫都护着他,他无事。”   这总算也是个好消息,太后扯扯嘴角,苦涩一笑:“子山如今这样,我也看顾不了让哥儿。你要不把让哥儿放母亲那吧。”   陈国夫人如今就住在摄政王府养病。   陈朝摇摇头:“我还是把让哥儿带在身侧吧,我没护着她,让哥儿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她回来定然不会轻饶了我。”   提到任兰嘉,陈朝一直冰冷的眼眸柔了三分。看着陈朝那双柔眼,太后愣了一瞬,随即她笑笑。   “此事你自己定吧。”   若是往常,太后可能还会寻思下她的弟弟怎么还会怕夫人了。但眼下她只能顾得明丰帝,其他的她真心顾不上。   紫宸殿外,人高马大的魏棕抱着让哥儿散着步。一路快马进京,让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让哥儿感受了从未有过的刺激。以至于这个时辰本该睡了的他格外有精神。   坐在魏棕怀里,让哥儿指着冒黑烟的方向,魏棕看着那黑烟,哄着让哥儿。   “让哥儿喜欢看烟花吗?姨夫过两天给你放烟花可好?”   前些日子刚在庄子上看过烟花,让哥儿还没完全忘却。他指指天空。魏棕笑笑:“对,就是放天上的烟花,我们让哥儿真聪明。”   宫内,让哥儿被夸到咧嘴笑了,城外,观海却寒着脸。   他带人查验了一圈,这密林四周果然就如王府侍卫所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观海招来亲信,低语了几声,随后他看向另一人。   “给凉州去信,让观心回京。”   天渐明,宵禁止,百姓们纷纷出街,出街后他们也注意到了皇宫方向飘着的淡淡黑烟。   就在百姓们议论之时,一道旨意随着告示传出。   昨夜宫中奉先殿突然失火,火虽及时扑灭,但明丰帝自觉大火惊扰了奉先殿内的先祖先灵。为祈罪,他打算协高僧入奉先殿一同抄经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以此来告慰先祖先灵。   旨意告示一出,百姓们没觉着什么,但朝堂官员立马察觉到了不对。昨日突然取消早朝走闭城锁宫本就不对劲。昨夜奉先殿又失了大火,大火后,明丰帝居然要闭关了?   如今青州和凉州战况不明,明丰帝怎么能闭关呢。还是为了抄经。这太离谱了。   察觉到了不对的百官立马去各自的上级那打探消息,打探的人一层递一层,最后所有人发现以中书令为首的最上层的几个老臣在昨日时就被关在了宫中,至于下令的人居然是本该在青州的摄政王。   摄政王回京了……   不少心本还有些乱的官员瞬间定下心。   有摄政王坐阵,明丰帝闭关似乎不影响什么。   勤勉了几月的明丰帝,在陈朝回京后,大臣的依旧习惯性忽视了他转而仰仗陈朝。   被大臣们选择的陈朝彻夜未眠,脸色此时很是难看。   一夜过去,明丰帝未醒,他的夫人也没有任何消息。   轰——   一声巨雷响彻上京城上空,正在清理奉先殿内遗骸的禁军仰头。   “抓紧时间,快快清理。”   这惊雷,不仅促得禁军加快动作,也惊醒了正在沉睡的人。   雷声落,任兰嘉倏然睁开双眸。睁开眼眸后,她的记忆也渐渐回转。忆起昨夜之事的任兰嘉没有惊起,而是先转了转手腕。   手腕动了,她恢复了力气,而且她的手腕也没受到束缚。   意识到这点的任兰嘉缓缓转眸。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床柱,床柱用金丝楠木雕琢,离床柱不远,是一张用梨木雕琢而成的梳妆台。台上,几个妆奁还有雕花匣盒整齐排列,妆奁旁放着一柄白玉梳。   再看屋子最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桌上   茶具杯盏应有尽有。圆桌另一侧,是一张靠窗而放的罗汉榻,罗汉榻上铺着柔软雪白的白狐毡毯。榻边,几盆盛开的芍药花肆意绽放,嫩黄的花瓣层层叠叠,为屋子添了一抹灵动的春色。花旁,是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摞书籍,静静横放,似在等人来翻阅。墙角处,立着一个高大的朱漆衣柜,柜门此时紧闭着,让人看不清内里。   屋子处处精巧,不管是用料还是陈设都尽展奢华。   任兰嘉转了一圈收回视线,坐起身子。   不管抓她的人是谁,似乎都未曾想薄待她。既然不想薄待她,但定然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那一切也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境遇,比任兰嘉想象的好多了。她也让人抓过不少人,那些人睁眼醒来后,面对得可大多都是冰冷冷的暗室。   坐起身子后,任兰嘉没找到外衫,榻边甚至都没有鞋子。任兰嘉皱皱眉,索性赤足踩在地上,随后她朝着房门走去。   吱——   本以为打不开的房门在任兰嘉的手下缓缓打开。   任兰嘉应声抬眸,昏沉的天色下,一道高大的黑色背影站在屋外背着她而立。听到开门声,那道黑色背影缓缓转身,在他转身的瞬间。   轰——   又一道震雷响起,随后雷光闪过,借着雷光任兰嘉也看清了那道黑色背影转身后的模样。   “观南……”   短短两字,任兰嘉是从牙缝中挤出的。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眸看来,眼眸柔和,脸上露着笑意。   “郡主。”   扫过姣好的面庞,他的视线落在任兰嘉的脚上,一双圆润白皙的玉足正赤裸裸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观南皱眉,抬腿迈了一步。   他动,任兰嘉退。   看到任兰嘉退后一步,观海先是一僵,随后他恢复笑意,又迈前一步。这一次迈步前,他先伸手抓住了任兰嘉的手腕,把任兰嘉禁锢在原地后。他转而搂住任兰嘉的腰将她拦腰抱起。   任兰嘉骤然腾空,比起陈朝的霸道和无赖,观南抱她时更多了份小心翼翼,手掌甚至微微展开都不敢碰到她。   观南抱着任兰嘉只几步就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下后,观南也坐到了床沿。   不管是抱她,还是坐到床沿,这举动和距离都逾矩了。这样逾矩的事,观南之前从来不敢对她做。就如他之前也不敢掳她一样。   任兰嘉还来不及皱眉,观南的下一个动作更让她震惊。   观南抬起手,一手包裹住了她赤裸的双足,另一手掏出了一个帕子给她擦拭着足底。   “下头人疏忽,忘了给郡主备鞋了。我一会给您拿双袜先穿上。”   面前的观南,面容未变,那卑微的模样也未变,甚至面上还带着笑,但任兰嘉看着他还是不由背脊发了凉。   没有片刻迟疑,任兰嘉把脚缩了回来。任兰嘉的脚缩回去了,观海保持着给她擦脚的姿势就这么顿住了,随后他抬眸对任兰嘉笑了笑。   “郡主,我答应您的事做到了。昨夜,剩下的半数龙卫都死了。”   昨夜……任兰嘉恍然回忆。   知道安王在宫中的消息,她本要进京。但京中形式未明,陈朝不答应。争论后,她答应了陈朝留在别庄上,而陈朝也答应了会把安王留给她处置。但她等了一夜又一日,都没有等到任何消息。她等不住了,她也迟疑起了陈朝到底会不会把安王留给她。   抱着这个念头的任兰嘉选择进京,观海从想和她一起进京,但被她拒绝了。她把观海留下守着让哥儿了。而她,带着两府侍卫往京中赶去。   夜间,路上无人,一切本都很顺。直到一群黑衣人的到来。任兰嘉被护在马车中,侍卫不让她露面,所以她只听到厮杀声,最后厮杀声越来越弱,她还来不及看外头境况就软了身子,没了力气。   半数龙卫,昨夜劫杀的那些黑衣人居然是龙卫。之前说什么搜索龙卫下落,都是假的。那些龙卫一直在他掌控中。甚至昨夜,还为他出了力。   任兰嘉眸光变冷:“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给她下药?又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任兰嘉心中有诸多疑问。   观南未答,起身转身,走到那紧闭的衣柜前打开,随后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双白袜。   拿着白袜,观南又回到床榻旁坐下,坐下后他轻轻抬起任兰嘉的一只腿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垂着头将白袜往任兰嘉的脚上套。   他套袜的动作轻柔也轻缓,那双眼神更是专注,在他眼里,那似乎不是一只足,而是什么珍宝。与此同时,他轻轻启唇:   “昨夜,安王死了,赵泰德也死了,他们都死在乱箭下,尸身更是烧在大火中了。郡主,昨夜您就算进宫,也太迟了,他没有把安王留给你。”   任兰嘉愣了,安王死了?她追寻了这么多年,想要亲手杀的的安王就这么死了。别说亲自动手,她甚至都没有见到……   任兰嘉心中怒火翻腾,这怒火,她也不知该对谁,是对抓了她的观南还是对言而无信的他。   任兰嘉怒火翻腾的时候,观南也给她穿好了两只袜。再看她冷脸模样,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的观南再熟悉不过。   她生气了。   观南缓缓起身,下榻走到榻旁双膝跪下。   “郡主,您要何时认清,那个人的眼里和心里没有你,更没有小世子。”   小世子?   任兰嘉忽略了观南的话,猛然转头。   “让哥儿呢?”   观南:“小世子毫发无伤如今正在京中呢。”   让哥儿在京中。   任兰嘉:“那我现在何处?观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观南抬眸:“我只是想让郡主看清,看清您所嫁之人并非良人,他配不上您。”   任兰嘉冷眸:“他是不是良人,我自有数,还轮不到你来让我看清。即刻送我回京,念在往日情分,我可以饶你这一回。否则,别怪我无情。”   跪在地上的观南摇摇头:“郡主,我不会放你走的。”   执迷不悟!   任兰嘉心头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她踩着白袜下榻,两步走到观南面前,抬手再落下。   啪——   观南的脸被扇到一侧。   任兰嘉的手心发麻,观海的脸上更是瞬间现出清晰的指印,可即便如此,观海脸上的淡淡笑意都未曾消散。   他正过头,微微仰起,用看神明一般的炙热眼神看向任兰嘉。   “郡主,就半月,您再给我半月可好?半月后,我送您回京。”   任兰嘉眯了眯眼眸:“你到底做了什么?”   观南嘴角带笑,但眸底毫无笑意:“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让小皇帝体内的毒提早发作了而已。那毒,是郡主命人亲自给小皇帝下的。郡主还记得吗?”   任兰嘉顿住,随即揪住了观南的衣襟:“你疯了?”   观南:“我做的事都是为了您,那个人,没资格让您退到益州。”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章要了我好吗   在任兰嘉未成婚前,眼前之人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身侧如影随形。他缄默少语,任兰嘉也习惯了他的跟随,甚至在任二爷逝去,她陷入癫狂的那一段时日,她也只能接受他在身侧。   而他也一如既往,寸步不离护在她身侧,即使这行为给他自己惹了一身的伤。   那一段时日,她嗜血,他不让她伤害自己,任兰嘉便把嗜血的杀意移到他身上,他伤痕累累,但依旧不离她身侧,她蜷缩在床榻上时,他就坐在脚踏上给自己治伤。伤治愈了又添新伤。   而这样的日子直到观海回来,给她带来了第一个参与过叛乱的人。   她嗜血的杀意转移,他的身子才慢慢恢复。   而这样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她的人,最后在她和吴悠之间选择了吴悠。有之前他种种好在前,任兰嘉更不能接受他的抛弃和背叛。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放她一马,他却回了头。   而且还一这副全然为她的好的样子。   只可惜他的话任兰嘉一句都不信。   任兰嘉并不奇怪他知道她想去益州的事,之前她对他太过信任,什么都交托给了他,以至于他对长公主府的一切了如指掌,即便他离开了,想探查长公主府的事也易如反掌。   任兰嘉看着眼前的那张冷峻面庞,松开揪着他衣襟的手。   “你想给你们裴家报仇是吗?外祖父下令流放了你们一家,你如今想报仇是吗?”   裴家?观南冷嗤一声。   他刚出生就进了长公主府,他在裴家长到十岁,亲眼看着亲人们逝去的小叔叔都没想报仇,他为什么要报仇。   什么父母的爱,他从未体会过。他从始至终都只有她和小叔罢了。   当初在小叔和她之间,他做了选择,他也为这身骨血付出了代价。如今,他只想顺从自己的心为她而活而已。   这两年,他冷眼旁观着她和那个男人的婚姻。那个男人,配不上他。这是他和赵泰德难得一致的观点。   观南的笑意渐渐变淡。   “我从不在意什么裴家。是郡主您心软了。您忘了吗?是您说的,如果他婚后待您不好的话,您就弄死小皇帝。婚后,他待您好吗?   宫中太后如今更是忘却了长公主的恩情。太后都忘却了,小皇帝能感念吗?假以时日,小皇帝大了,面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再看着能威胁到他皇位的摄政王亲子,小皇帝又会怎么做呢?这一切,您心中都有数不是吗?不然您又怎么会给小皇帝下毒呢。我如今所做,只是将那一日提前了罢了。”   观南字字珠玑,给任兰嘉抛来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任兰嘉也没有被他的问题带离思绪。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观南。   “你跟在我身边十七年,终究还是不知道我要什么?”   观南僵住。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能一心一意满眼都是她的人罢了。   见观南僵住,任兰嘉嘴角浮起冷笑,转过了身。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半个月……   她相信观海,不用半个月就会找到她的。   至于小皇帝的毒,有曾老在,应该无事。如果真熬不过去,那也是他的命了。   正在搜索任兰嘉下落的观海此时也知道了曾老失踪还有皇宫里明丰帝陷入了昏迷的消息。   得知消息,观海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飞鸽传信让观心速速进京。片刻不能耽搁。”   飞鸽飞出,观海的搜索也有了方向。他支走了王府侍卫和暗卫。在舆图上圈了几个位置。   “重点搜查这几个地方。”   观海在城外搜查,城内,魏棕让人打扫好的金吾卫大牢也起了作用。原本隶属三公一派的诸多世家大臣在睡梦中被押进了金吾卫大牢。   大牢中潮湿阴寒,隐隐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养育处优的一众世家大臣一进金吾卫大牢就慌了,再看到陈朝带着侍卫而来,更是面色大变。   “王爷,您这是作何?怎么突然把我抓来了。”   陈朝冷冷抬眸:“只是想与你闲谈几句罢了。把他带出来。”   一个,两个……   金吾卫大牢中惨叫声和咒骂声不止,还没轮到的世家大臣只能听着那些惨叫声缩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   夜幕降临,陈朝再次踏出金吾卫大牢。他的周身散着刺骨的寒意,面色也很阴冷。侍卫忐忑开口:“王爷,还要审吗?”   陈朝站在廊下看着雨幕:“再抓再审。”   大臣们本还因为陈朝回京而松口气,没想到他转眼就在京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盛钧行刚回到上京城,就接收了数份金吾卫送来的供词。上面,都是大臣们交代了自己做过的罪行。而和供词一起送到的那些大臣,状态之惨更让盛钧行看了眼皮直跳。   盛钧行为了解惑,去找了自己的未来连襟:魏棕。   魏棕很欢迎盛钧行,但对于盛钧行的疑惑,他三缄其口,表示无可奉告。   任兰嘉虽然是皇家郡主,但她到底是女郎。她失踪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皇宫里明丰帝昏迷的消息,更是不能透出去。   知情的那些太医,早已经被陈朝以太后病了的借口关在了宫中。而名义上明丰帝要诵经祈福的奉先殿也被千牛卫层层包围。   这几日奉先殿里动静不断,不是真的诵经祈福,而是大火后发现了奉先殿大殿地下有一个超大的暗室。那暗室连着个通道,直通后宫的冷宫。而冷宫不远处就是安福门。   看到那通道,不得不说,魏棕心里稍稍放下了一点负担。因为一切都有了解释。安王定然是通过安福门先进宫,再进冷宫,然后顺着冷宫通道再到了奉先殿。怪不得他带人搜了一夜一日一无所获,也怪不得千牛卫视线提前查勘过奉先殿,安王他们还能突然出现在奉先殿。   如今要查的,就是到底谁在安福门放安王进了宫。   宫中宫外城外动作不断。与其同时,陈朝还和魏棕演了一出戏。   寂静深夜,金吾卫方向传来混战声,混战声,随后,是熊熊烈火焚烧的声音。   一整夜,动静颇大,但没人敢出门看。   天明,百姓们再看,金吾卫两座衙房被毁。   金吾卫衙房虽被毁,但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昨夜,安王带人试图闯金吾卫救其子赵泰德,被金吾卫发现拦下。双方混战,安王及其子在混战中伏诛,随后两人尸身陷入火海。   前头奉先殿大火,如今金吾卫大火,还把叛王安王和他的儿子烧在里面。百姓们瞬间觉着这定然是明丰帝的虔诚感动了奉先殿里的先祖先灵,先祖们显灵让这不孝的后代受到了惩罚。   百姓们跪地拜天拜佛,一时间,各处庙宇的香火都旺了。   而这一切,发生在任兰嘉失踪,明丰帝昏迷的三日后。   三日了,任兰嘉没消息,明丰帝依然没醒。   陈朝周身的气压一日比一日低,宫中的太后一日比一日憔悴。   “阿朝,你说的黔州的那个神医什么时候可以到?”   这三日,诸多事情压在陈朝心头,陈朝也三日未眠,如今面对太后的询问,他也难掩疲惫之色。   “阿姐,快了,再过两日就能到了。”   太后:“阿朝,我不是催你,子山他……”   陈朝直视太后:“阿姐,我知道的。你去照看子山吧。”   陈朝此时也后悔,那一日应该保赵泰德一命的,而他本也打算保赵泰德一命的。赵泰德在进京前,就被他夫人关押了许久。他是怎么对明丰帝下手的,他服下的毒又是怎么来的。陈朝至今思索不明白这两点。   致使明丰帝昏迷真正的真凶,此时正跪在陈朝夫人面前。   “郡主,您还是不愿和我说话吗?”   任兰嘉身着一袭淡烟色长裙,慵懒窝在罗汉榻上。榻侧是放眼可见的青山盛景,榻上是触手可及的茶水和糕点。任兰嘉纤细白嫩的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纸,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看一眼   跪在罗汉榻下的人。   任兰嘉在这已经三日了,这三日他风雨无阻,每日跪在榻旁只求她和他说句话,但任兰嘉自始自终都视若无睹。   他倒也不放弃,来了一日又一日。   她不语,观南掩下眸中失落。   咚咚—   一个穿着嫩黄衣裙的侍女突然出现,叩了叩房门。跪在地上的观南缓缓转头,看到屋外的侍女,观南很淡定,丝毫没有被人看到他这副卑微模样的局促。他缓缓起身:“郡主,我先出去下。一会再来看你。”   任兰嘉何需他看,她手无缚鸡之力,面对他,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如今只是忍着,待观海找到她后,她再同他算总帐。   观南出门了,侍女进门,侍女看榻上的茶水和糕点都未动,轻声问:“郡主,可是茶水和糕点不合您的胃口?”   任兰嘉一口都没动,都不知道味道,何来的不合胃口。她纯粹不想吃而已。   侍女默默开口:“郡主是怕糕点里有毒吗?这是我亲手做的,也试吃过了。没毒的。”   侍女小心翼翼。任兰嘉抬眸看她一眼。   下毒?除了迷药,观南还敢给她下什么毒,真要下毒也早下了。   面对日日来跪在她面前的观南,任兰嘉有这个自信。而这个自信在当夜就被打破了。   侍女伺候着任兰嘉用了晚膳,晚膳后任兰嘉沐浴。沐浴时任兰嘉让侍女出去了。   外面风雨雷电交加,屋子里,任兰嘉独自一人眯着眼感受着热水所带来的温暖。热水包裹着任兰嘉的身躯,她的身子微微发热。   时间流逝,浴桶里的水慢慢变凉,而任兰嘉的身子非但没随之变冷,反而更加炙热,那炙热在血液里流淌让任兰嘉白皙的皮肤变得粉嫩。   任兰嘉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那热意一直在她体内冲撞,甚至让她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吟,轻吟出声,任兰嘉再不意识不对她就是傻子了。   任兰嘉试图从浴桶里爬起身,一动却发觉自己身子软得厉害。和那夜被迷晕后的无力不同,她能动,但身子很软。用手臂撑着身子,任兰嘉咬着牙。   不行,得从浴桶里出去,不然一会身子彻底无力,她只怕都得淹死在这浴桶里。   任兰嘉双手握拳,指尖狠狠掐入掌心。痛意袭来,任兰嘉清醒了三分。借着这三分清醒,任兰嘉手脚并用,姿态不堪爬出了浴桶。   出了浴桶,她强撑着擦干了身子,随后扯过屏风架上的寝衣套上。   本该简单轻松的动作。如今却让任兰嘉的额间频频冒出细汗,撑着身子,任兰嘉想往圆桌去,可刚走一步,她软了腿。   砰——   任兰嘉推倒了屏风的同时自己也倒了地。   倒地的那一瞬,痛意袭来,可那痛意很快转换成了一股莫名的快意。   任兰嘉整个人一僵,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砰——   任兰嘉砸地后,房门被人重重推开,门开的瞬间,风雨灌入屋内,半身湿漉的人如风一般冲入房内。   风吹灭了屋内的灯烛,黑暗中,他冲到了任兰嘉面前。   “郡主……”   冰凉的手掌擒住了任兰嘉的手臂,随后,那冰凉包裹住了她,他把她拦腰抱起抱在了怀里。   好冰啊……好舒服啊……   意识渐渐迷离的任兰嘉下意识向着那冰凉靠近。感知到任兰嘉娇软身躯向自己靠近的人身型一顿,随后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口水吞咽的声音。   任兰嘉很快被放到了床榻上,随之那冰冷也抽离开,任兰嘉虚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脚步声,关门声,随后任兰嘉面前重现了光明。而任兰嘉的模样也被他人映入眼底。   姣好玲珑有致的身型,微敞着的寝衣,莹白中透着粉嫩的肌肤,更吸人眼的是她那张透着艳色,一改冷情模样的娇艳面庞。   观南在她身侧呆了十七年,看过她无数模样,唯独没见这样的她。   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后,观南心头涌起得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在那个人面前,就是这般的吗?   观南心底突然腾起滔天的杀意。   “嗯……”   榻上的人轻吟了一声,观南也终于回过神。他走到床榻旁,坐下。   “郡主……”   观南的声音暗哑,榻上的人眼波流转,偏头看来。不过一个偏头的动作,她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只想堕落沉沦的魅惑。   观南眸光闪烁,他慢慢俯下身子,敛起身上的冷峻,柔着眼,抚上了他夜思日想的那张脸。   “郡主,是不是很难受。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就不难受了。”   身体太过炽热,唇齿更是干渴,这一切都让任兰嘉分外贪恋冰冷,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兰嘉下意识就蹭了蹭。   可听他的细语,任兰嘉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三分。   “观南?你居然给我下这种药。”   观南神色晦暗:“药不是我下的。我是想得到您,可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迷离中,任兰嘉瞪大了眼睛。   他说什么?他想要她?   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任兰嘉想挥手打开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但她刚一动身子里就传来密密麻麻的痒意。那痒意刺骨又入髓。   她的眼眸中迷离和清醒交织,观南收回手,缓缓起身,褪去了腰带,外袍,还有最内层的中衣。   床榻上的任兰嘉亲眼看着他每一步动作,她想开口让他停下,可一张口她轻吟声先到了嘴边。   任兰嘉抿着唇,眼睁睁看着露出健壮身躯的观南向她靠来。   他身子精壮不输陈朝,只是不如陈朝健硕,精瘦了些。   精瘦健壮的身躯上伤痕累累,这些伤痕都是他曾经对任兰嘉忠心耿耿的见证。   见到那些伤痕,任兰嘉有片刻恍惚。恍惚间。他靠近任兰嘉,冰凉的身躯贴近,他的唇贴在了任兰嘉耳侧。   “郡主,要了我好吗?”   冰冷的唇喷出的气息却是温热的,那温热的气息带来了一股酥麻,从任兰嘉的耳侧到背脊,顺着背脊又到任兰嘉的尾脊。这酥麻给任兰嘉带来了轻轻的颤意。   历经情事的任兰嘉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他的话语和暗哑的声音也如同鬼魅一般,试图勾她沉沦。   咬唇压住轻吟,任兰嘉微微摇头。   下一息,任兰嘉的手被牵住,他牵着她的手贴到了他冰冷的身躯上。   “郡主,我爱您,这世间没人会比我更爱你了。您要了我,白日我可以跪在您的脚边,夜间我更可以跪在您的榻上。您以前最喜欢的不就是拿鞭子抽我吗?那条鞭子,我还留着。您要了我,我把那条鞭子再给您可好?”   那段嗜血的日子,任兰嘉先是感受了自己身上的痛意,再是感受着看到别人鲜血时带来的快感。   任兰嘉眼底弥漫起猩红,脑子中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催促她。   答应他,答应他!   指尖再次入掌,嘴唇渗出丝丝鲜血。任兰嘉勾勾唇角,眼含媚意,温声道:   “滚——”   半俯在任兰嘉身上的身躯一僵。   任兰嘉:“嗯…给我解药,否则…否则明日我就了解了我自己。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让她被药性所控,像个妓女一样臣服与别人身下,还是她曾经的奴才身下,那她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安宁长公主之女,堂堂皇家郡主,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观南半撑起身子,恢复冷峻的面庞,撑起身子后,观南看到了她嘴唇上生生咬出的血丝,也见到她眸光中的坚定。   观南笑了,笑容极其苦涩。   就算这样了,她还是不要他是吗?   观南直起身子,面色恍惚。   “我这就找人给您解毒。”   观南捞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又离开。   他穿衣的动作还有他离开的脚步始终很沉重也很缓慢。因为他期翼着,她如果改变念头了呢。   可观南都出门了,床榻上的人也始终未出声。踏出房门的观南讥讽自嘲一笑。   没事的,她现在心中也许还有那个人,待他让他看清那个人真面目,她会死了心,他再杀了那个人。   她迟早是自己的。这么多年,他都忍了也等了,再多几年又何妨。   观南出门,没有关门,冷风带来清凉,任兰嘉掐着手心,克制自己的意识不要被药性彻底侵蚀。   风声,雨声,脚步声。   任兰嘉微微侧头,看着踏步而来的人。   “曾老……你怎么在这?”   ***   风雨侵袭,上京城中也有许多人尚未入眠。   长公主府中,陈朝正听着暗卫的来报。   “这两日大雨,冲刷了路上所有的痕迹,属下们也搜了别庄附近能住人的民居和庄院,目前还没有寻到王妃的踪迹。”   暗卫一日来报三回,每回的话术都大差不差。这一回陈朝没忍住将书案上的物件全部抚下:“那就继续找。”   暗卫走后,陈朝看着外头的密布的雨久久未动。一直到素念抱着让哥儿过来。   “王爷,小世子闹着要找您。”   说话的时候,素念垂着头不敢直视男主子。她怕一   直视,就让男主子看到她红肿的眼眶。   小世子哪是吵着要男主子,是她消失了多日的正经主子。   陈朝:“把他给我吧。你也下去吧,不用你守夜。”   让哥儿窝进父亲怀里,仰头看着他。   “阿母。”   陈朝一愣,低头看让哥儿:“你想你母亲了是吗?我也想了。”   这几日,陈朝的心一直麻木着,只有麻木着,他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风雨又飘了两日,两日后,风雨停,上京城中又重现日光,这一日,青州快马,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青州城破,青州军主帅吴其光被射杀在城墙之上,青州军降,只一波青州军负隅抵抗被尽数斩杀。青州城内百姓无一人因战事伤亡。   消息传回上京城,朝中百官和百姓又是振奋,民间又在传这是明丰帝祈福之力。   无人知晓,明丰帝非但没有给这些事带来福分,他甚至没给自己带来幸运。   明丰帝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更糟糕,太后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更黯淡。   太医们竭尽所能,也自觉没有回天之力。   太医令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到陈朝面前进言。   “王爷。圣上的身子,您得早日打算……”   太医令所言,并不是让陈朝做好明丰帝随时会死的打算,而是明丰帝真死后,这混乱的朝堂,还有皇位无人继承的纷争。   太医令都做好他说这话后会被拉出去砍头的打算,可陈朝听了,只是嗯了一声,也没有暴怒。   陈朝会这么冷静,并不是他麻木。而是暗卫终于将那黔州神医接进了京,而那神医今日就会到。   暗卫也是多番打探,并且试了几回,确认那人医术高超后才把人接进京。   那神医也确实不负陈朝所望,一进宫还没把脉看到明丰帝躺在榻上气息薄弱的样子就断言:   “圣上这是中毒了。”   陈朝从始至终都觉得明丰帝是中了毒,听到这断言,一众太医急眼了。   “怎么可能是中毒。”   “都给我闭嘴!”   出声冷喝的自然是面容憔悴不堪的太后,呵斥完她转而看向那神医。   “毒能解吗?”   神医身着一身雕花青袍,脖上挂着数串材质各异,长短不同的链子。   听到太后问话,他摸了摸链子。   “只要是毒,我都能解。”   太后眼眸一亮:“甚好。”   被太后呵斥的一众太医,刚开始还满心不忿,直到他们看到那神医在明丰帝身上扎了几处,放出了几处浓浓黑血,随后明丰帝的面色真的红润了起来。   太医们开始怀疑,圣上真是中毒了?   太医们开始翻阅医经,而太后见到明丰帝有了好转,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而陈朝,心头的重压也轻了一些。   两日后。   远道而来的神医在宫中呆了两日,明丰帝虽然有了好转,但一直不见苏醒。太后心中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浇灭,她沮丧极了。   此时神医向她求见,神医进殿后环视一圈。   “还请太后娘娘挥退宫女。”   太后撑着头,疲惫之下,虽不知神医要做什么,但还是依他所言,挥退了女官和宫女。   大殿内,仅剩两人。太后微抬着眼皮看他。   “找到治愈圣上的法子了吗?”   神医:“法子一直都有。”   太后嗔怒:“有法子为何不早拿出来。”   神医:“太后娘娘听说过蛊虫吗?”   太后一怔:“蛊虫?”   神医点头:“蛊虫可入药,可入体,入了体自然也就能把圣上体内的毒彻底带出来。”   太后:“你的意思是蛊虫要钻进圣上的体内?”   神医点头。   太后面露犹豫,神医不急不慌继续道:“听到蛊虫,世人皆怕,这也是我为何不提的因由。况且,这蛊虫也不是想得就能得,还得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滋养方成。”   太后静坐着沉默了许久。许久后,她抬眼,一脸坚定:“好,用蛊虫。心头血,用我的。”   神医摇摇头:“您的心头血不行。”   太后一愣:“为何不可?”   神医:“您和王爷的元阴元阳都已破,所以都不行。”   太后不懂其中缘故,她只知道她不行,陈朝也不行。好不容易腾起希望,再次破碎,这种感觉很难受。   难受下太后腾起愤怒,一种被戏耍的愤怒。   “既然都无用,你提了做甚?”   神医笑笑:“您和王爷的虽无用,但我听说王爷膝下还有一个小世子。而且他的母亲还是皇室郡主。那不管从父亲还是母亲来看,小世子和圣上都有血脉相连,再合适不过。”   让哥儿?   太后愣住,她下意识反对:   “不行,让哥儿不行,他还小。”   神医:“毒侵占肺腑多日,若不及时医治,圣上时日就无多了。几滴血,和圣上的性命,孰轻孰重还请太后娘娘自己掂量。”   平日里,谁要是敢这么和太后说话,落得一个杖责都是轻的。可如今太后神思恍惚。   “取心头血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神医:“身子会虚个两三年,两三年内好好将养,后头也就与常人无异了。”   太后僵在座位上:“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思量思量。”   神医出殿,角落里,一个悄悄将话听了全程的宫女悄无声息溜了出去。不久后,一封密信送出了宫。   *   胡子拉碴,形象潦草的观海正带着侍卫站在一个山峰顶,俯瞰脚下,观海比照着舆图视线一寸寸略过。   他全神贯注之际,一个侍卫悄悄走到他身侧,塞给他一个纸条,观海接过,展开后看清纸上内容后他瞳孔一震。   视线扫过不远处的王府侍卫和暗卫,观海咬牙低声道:“你带人即刻回京,只要王爷带着小世子踏出长公主府大门,立刻抢人。”   观海冷声下令,全然不知他的脚下不远处,也有人收到了同样的信件。   看着手中的信件,观南勾唇。   好戏开场了!   观南拿着信,朝着自那夜后他就未曾踏足的院子走去。 第120章   “郡主,没毒,您可以吃了。”   风雨散去,日光现,窗户敞开山间盛景尽入眼底。春风拂过,吹过一片嫩黄裙摆,往上瞧只见嫩黄裙摆的主人正嘟着嘴,一脸幽怨地看着眼前那白发老头。   老头正是曾老,他那一身望闻问的功夫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放在一桌菜上,对于眼前的一桌菜他倒不用切,但是得亲自尝。   侍女幽怨的眼神,曾老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两日,所有送到任兰嘉面前的膳食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确认过,而那侍女每回都是这么看着他。   曾老叹口气,也不是他想查,只是谁让有人想不开给眼前这位煞神下药呢,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药。别看这煞神如今淡然,只怕心里早把给她下药的人的死法都盘算好了。   曾老叹气,他面前的任兰嘉淡然拿起筷子。   “曾老也坐下一同用吧。”   那夜风雨中,见到进来给她解毒的是曾老。任兰嘉疑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有曾老在,什么毒都能解,况且她中的也算不上毒。   果然,曾老见到她,还来不及诧异她怎么也在这时,就给她扎了几针。不过几针,任兰嘉体内的炽热就被压抑住了。   炽热褪去,任兰嘉的脑子也渐渐清明。她看着曾老,并没有问他怎么在这。很显然,也是被观南带来的。看着曾老,任兰嘉想到了小皇帝。   “观南说他让小皇帝体内的毒提前发作了,你给他毒引了?”   曾老给任兰嘉扎针的手一颤,他猛然抬头:“我怎会给他毒引。我被人从别庄带走后,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观南,他方才来找我我才知道抓我的人是他。”   “不过……”   曾老话头一转。   “宫中那位倒是有半份方子,上回小世子发热时,您让我给   他的。”   任兰嘉面色一正:“他没有我的令,不会轻举乱动的。”   曾老垂下头,瓮声瓮气道:“如果是观南假传了您的令呢?”   想起观南的那些放肆举动,任兰嘉眯了眯眼眸:“如果真是那半分毒引,会怎样?”   曾老:“如果是完整的毒引,七日必亡。如果是我给的那半份毒引,也只有半月时间,半月内若毒引未解,那便再无回天之力,即便吊着命,也撑不过一月。”   半月,怪不得观南说给他半月时间。   算算时日,曾老来给她解药那日是她在此处的第五日,今日已经过了七日了,小皇帝至多剩下七日的光景。   任兰嘉皱着眉。   七日了,观海居然还未还找过来。   用完膳,侍女将碗碟都收到了餐盒内。任兰嘉看向曾老。   “曾老,陪我下会棋吧!”   在这院子里,任兰嘉无所事事,只有曾老在身侧。而她和曾老又无甚可聊的,思来想去只能靠下棋打发时间。   听到下棋,曾老苦了脸。   他一个医者,一贯读的是医书,也不怎么看棋谱,棋艺和眼前之人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曾老想拒绝,却又不敢,但又怕自己的棋艺太糟糕,惹她嫌弃。两相为难之际,外头传来脚步声。   曾老率先转头,转头就看到了从院子中信步而来的观南。今日的观南一改那夜去找他时的湿漉狼狈模样,也褪下了他一贯穿的黑衣,换上了一身月白长衫。修长身姿配上月白长衫,观南身上的冷冽气质散去了一些,多了些文雅味道。   观南越走越近,曾老看着他不由有些恍惚。恍神间,他似乎见到了年轻时的裴太傅,当年的裴太傅也是这么一袭白衫,顶着这么一张面庞,自信又从容。   裴太傅,裴家……   曾老回过神。   到底是裴家子孙,当了这么多年下人,这一身气度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磋磨掉。他和他小叔还真是一样,本都该是人中龙凤,只可惜世事无常。   曾老年事已高,历经沧桑,又怎能看不出观南的那些心思。裴家若在,他尚且只是有机会一博,裴家都没了,他又怎么会有机会。   还是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用这样的手段。这么多年,他难道不应该最清楚,他心尖上的人一贯吃软不吃硬。   曾老摇摇头,想到了曾经自决的那几位裴家郎君,裴家人,做事似乎都这么刚烈决绝。   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意。留条命才是正道啊。   想到此处,曾老看向观南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而观南,似无察觉。擦过曾老的身子径直朝着任兰嘉走去。距离任兰嘉两步之遥,观南掀开衣袍一如既往又跪下了。   双膝跪地,膝盖毫不犹豫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曾老回头,看到观南那笔直直跪着的身子,只觉着头疼。   现在才来跪,都两日了,便是把膝盖跪烂,佛祖显灵都救不了他了。这么多年了,那一夜,是曾老见过任兰嘉最狼狈的时候。   也就是他了,能倚老卖老一把。如果是其他人,但凡见过那夜任兰嘉那模样的,他相信,没人能活下来。   曾老思绪乱飞之时,不经意间对上了任兰嘉的眼神。那眼神很是平淡,甚至没有一点波动。但就是这么一双眼,让曾老背脊一凉。   “我去门口候着。”   任兰嘉没有说话,曾老毫不停顿转身就离开。已过七旬的曾老,出门时脚步又稳又快。跨过门槛,曾老消失在任兰嘉眼前。曾老看似是消失了,实则藏在了门外,偷偷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郡主。您罚我吧!”   男声话音落。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那夜给我下药的人,是谁?”   屋里一阵沉默,良久……   “郡主,过几日。过几日,我定然把给您下药的人交到您手里,任您处置。”   “几日?裴元新,你觉着几日后,我要处置的只是那个下药的人吗?”   “郡主,那夜我所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我……”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不要再用那些话来污我的耳,裴元新,我当年,真不该拦着父亲送你走的。那样,我也不至于沾惹上如今这些恶心。你即刻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片刻寂静声后是一道怒喝:“滚!”   怒喝声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偷听的曾老下意识就想躲,原地慌忙转了两圈,结果转头撞上了正跨出门的人。   阴沉的脸色,阴郁的眼眸,还有那两侧红肿的脸颊,曾老看着那张脸微微愣住了。   很快,曾老又看着那张脸露出笑意。   “曾老,郡主这几日烦您照看了。”   面对那笑脸,曾老只觉着哪哪都不适。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保持自己一贯的高深模样。   “何需你多言。郡主,我自会照看。”   很快,观南走了,曾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这口气刚吐出,屋里传来声音。   “曾老,来下棋吧。”   方才还饱含怒气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曾老苦着脸,转身:“来了。”   曾老转身进了屋,顶着两颊红肿的人跨出了院落。刚出院落,他握拳向道侧的一颗树狠狠砸去。   刚露出绿意的树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树下的人破开春景,面色之冷仿佛又回到了冬季。   她居然收回了给他亲自取的名讳,她居然叫她裴元新。   裴元新,裴元新……   他从始至终都厌恶这个名字。   春风瑟瑟,枝桠摆动,树下的人收回拳头,头也不转身离开。只留下微裂的树干还有树干上的斑斑血迹。   穿过小道,便是一条垂直向下的石阶,石阶之下,一道身影孤独而立,他听到观南的脚步声转身,与观南四目相对。   看到石阶下的人,观南敛起了脸上的阴郁之色。向下走,他走到那身影面前站立。   “你怎么在这?”   那人的视线从观南脸上略过,面上露出怒意:   “你真是被那女人鬼迷了心窍。不止是你,舅舅也是,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彻底覆灭了赵氏皇族,报了血仇,可你们都不愿,就是要推那女人的小儿的上位。我也是疯了,居然答应了你们。那夜,那女人都那样了,都不留你,你还没看清吗?那女人心里压根就没有你。你……”   对面的人说到一半,被人猛然揪住衣襟,随即他对上了一双阴戾的双眸。   “表兄,那夜给她下药的事我可以不同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再敢动她一分一毫的话,我不介意送你去和姑姑他们团聚。小皇帝一死,赵氏皇族就已彻底覆灭了,这皇位,那陈氏小儿也只是暂时坐着罢了。待我和她的孩子出生,那陈氏小儿我自会送他去见他父亲的。前提是,你先解决了他的父亲,还有确保让人取了那陈氏小儿的心头血。”   被揪着衣襟的人本还愤怒,听到观南后半段的话后面色渐渐缓和。   “你真如此想?”   观南:“我不止要赵氏覆灭,她和皇位我也要。”   ***   皇宫里,神医离开后太后在软榻上呆坐了许久,直到女官不放心,上前看她,她才缓缓回神。   回神后,太后看向眼前的女官,   “你说,若我和阿朝要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阿朝会给吗?”   女官垂下头:“旁人奴婢不知,但如果是王爷,只要太后娘娘要,王爷必然都会给的。”   太后眼神飘忽:“是吗?”   太后怔着神,一个宫女不管不顾贸贸然冲了进来:“太后娘娘,圣上,圣上吐血了……”   太后惊起,下榻就要出殿。走到一半,太后顿住脚步。   “传王爷进宫!”   宫外,长公主府内,还不知明丰   帝吐血的陈朝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而那不速之客正是他夫人的二堂哥:任和郎。   回京后陈朝还没见过任何任家人。他没护住她,见到任家人,他难掩心中心虚和愧疚。   如今听到侍卫来报,说任和郎来了,陈朝就知道,大概率是魏棕没有把住自己的嘴。   果然,任和郎进来时板着脸,面色不佳。陈朝上回见任和郎这般脸色,还是他和他夫人冷战,让哥儿发热,任和郎来为他们母子出气那回。   上回可以说是夫妻矛盾,可这回,确实是他这个做夫君的失责。陈朝无法为自己辩解,也不欲辩解。   任和郎大步迈来,有力的步伐在看到陈朝那张疲惫的面庞时止住了。魏棕的话尤在耳边,任和郎站在原地,粗喘了两口气,压住了心中怒火。   见任和郎站在书房中间就停住了脚步未再上前,陈朝主动从书案走出。   “魏棕告诉你了?”   任和郎站在原地,抿着唇,僵硬着点了点头。   陈朝揉揉眉心:“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任和郎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才让自己的脸不至于变得扭曲:“王爷,我知道嘉儿这次失踪怪不到你头上,是她自己要贸然进京,但是七日了。嘉儿失踪了七日,这七日,谁都不知道嘉儿发生了什么。即便她全须全尾回来,她的名节也毁了。作为她的夫君,你能全然不在意这件事吗?”   任和郎的声音冷酷,也径直戳破了陈朝这几日一直不敢想的问题。   陈朝赤着眼直视任和郎:“我不在意!”   陈朝说的是不在意,而不是不可能。   这七日,没有人给他送任何信,不管是威胁信还是试图交换什么的信,通通都没有。那抓走她的人,到底意欲何为。是想折辱他吗?   如果是为了折辱他,有什么比通过折辱他的夫人这种方式来的更好。   陈朝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每次这种念头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嗜血的杀意。   陈朝双眸赤红,任和郎对着那双赤红双眸,可以清楚看到眼眸底下满满的血丝,那么多的血丝,也不知是几夜未眠熬出来的。   任和郎张张嘴刚想说话,房门被叩响了。   房中的二人齐齐向房门看去。   陈朝:“稍等。”   这几日,会来书房敲门的,除了负责搜索任兰嘉下落的暗卫,只剩下了照顾让哥儿的素念,而这二者,眼下都是陈朝最在意的。   抛下任和郎,陈朝向房门走去。拉开门,门外并非暗卫,也不是素念,而是负责值守府门的侍卫。   侍卫知道屋内还有人,便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几句。陈朝在听到侍卫低语后变了脸色,听完侍卫的话,陈朝直起身,   “备马。”   叮嘱完侍卫,陈朝转过身子。   “太后有急事寻我,我进宫一趟。迟些,迟些我去任府寻你。”   陈朝说罢就要走,任和郎唤住了他。   “让哥儿呢?我去看看让哥儿,顺道在府里等着王爷回来。”   这几日,陈朝不管去哪都会带着让哥儿。他去金吾卫,让哥儿便呆在衙房里,他去宫中,让哥儿便呆在偏殿里。这回进宫,他本也打算带上让哥儿的。   提到让哥儿,任和郎的本不善的面容柔和下来。看着任和郎和他夫人有几分相似的温润面庞,陈朝一怔,随后改变了带让哥儿一同进宫的念头。   “让哥儿在午睡,我让小厮带你去。我回来之前,劳烦你留在府里照看让哥儿了。”   什么劳烦不劳烦,这正是任和郎来的目的。魏棕找他,不只是和他说了任兰嘉失踪那么简单。   陈朝走了,任和郎也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内院走去。   院子还是那处院子,只不过少了那个会对他温婉一笑,叫他二哥哥的女郎。   任和郎进院,听到动静的素念走了出来。素念手中空空,任和郎走到她面前。   “让哥儿呢?”   素念看到突然出现的任和郎也有些茫然:“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小世子还在睡呢。”   任和郎颔首:“我去看让哥儿,你去收拾些让哥儿的衣物。”   素念:“收拾小世子的衣物?二公子要带小世子去何处?王爷知晓吗?”   任和郎肃着脸:“先去收拾。”   素念印象中的二公子,一向温和有礼,如今陡然见到二公子冷脸,素念也有些怵。但怵归怵,素念还是坚持原则。   “二公子,没有王爷的命令,我不能让您带小世子走。”   任和郎冷笑一声:“嘉儿不在,你倒是听他的话。他要拿你小主子的命去换宫中那位的,这样,你也要听他的话吗?”   素念脸色瞬间煞白,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任和郎,换来了一对冰冷不似玩笑的双眸。   素念板着脸:“我这就去收拾。二公子,你去抱小世子吧。出府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会想法子让你和小世子出府的。”   一向大大咧咧的素念,面上露出了决然之意。   ***   府内,素念转身进了屋,府外,陈朝骑上了侍卫准备的快马一路朝着皇宫驰去。到了宫门,陈朝未曾下马,径直控马朝着紫宸殿去。   紫宸殿外,数道高大的身影持枪而立,陈朝翻身下马,立在禁军中的魏棕迎了上来。   陈朝:“圣上如何了?”   陈朝边问话边往内走,刚走两步,魏棕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原地。陈朝蹙着眉转头,对上了魏棕严肃的面庞。   魏棕:“我有话与你说。”   魏棕甚少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陈朝从魏棕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环视一圈,带头往一个隐蔽角落去。   魏棕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角落站定。   陈朝:“你说吧。”   魏棕:“我与你也不拐弯抹角了,方才圣上吐血后,太医把过脉了,都说圣上的脉象更弱了。太医虽没明说,但所有人都清楚,圣上再这样下去,只怕时日无多。你做好准备了吗?”   魏棕所说的准备和那日太医令所说的准备是同一个意思。   陈朝皱着眉,魏棕继续道:“这天下,不能再乱了,当年你和三妹妹定下亲事,不就是为了防这么一日吗?我说的也许很直白,但我希望你真的早些做好准备。圣上已然如此,让哥儿不能再有失了。”   最后一句话,魏棕说的意味深长。只可惜,眼下的陈朝心里牵挂着明丰帝,没有听出魏棕的语气变化。   语气变化陈朝虽没察觉到,但魏棕的话他听进去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魏棕想说的说完了,他扭头:“走吧,我和你一同进殿。”   偌大的紫宸内,飘着苦闷的药味,宽大的床榻上,明丰帝依旧安静平躺着,身上各处包括头顶都扎了针。而床榻一侧,太后正端坐着怔怔看着扎满针的明丰帝。   “阿姐。”   太后缓缓抬头,眼神中满是空洞。   “阿朝,你来了啊。”   陈朝点点头:“嗯。太医呢?都去哪了?”   太后:“他们要商讨子山的病情,我怕他们吵着子山,便让他们去偏殿了。”话到一半,太后转头扫向殿内侍奉的内侍和宫女。“你们也都先下去吧。”   内侍和宫女依命纷纷退下,太后看向陈朝。   “阿朝,我有话同你说。”   今日,每人都有话同陈朝说,而且每个人都神情严肃。陈朝立在太后面前。   “阿姐有何话?”   太后站起身,带着陈朝从不远处的窗杦走去。走到窗边,太后把窗推开了一道缝。风顺着窗缝吹进,太后神思也清明了几分。   “阿朝,今早,那神医来寻我了,他说自己有法子救子山。”   陈朝心下一动,可很快他皱了眉:“既然那神医都说有法子救子山了,阿姐怎还如此忧愁。救子山的法子很难吗?是缺药材,还是缺什么?只要是能救子山的,再难我也立马让   人去寻来。”   太后幽幽抬头:“阿朝,你说的是真的吗?”   陈朝颔首:“自然是真的。”   太后:“如果说缺的药是让哥儿的心头血呢?”   陈朝猛然顿住,眼眸缓缓下沉。布满血丝的眼眸盯着太后,有不解,也有不可思议。   “阿姐,你说什么?”   太后抿了抿嘴,声音干哑道:“我说,缺的药正是让哥儿的心头血。神医说有一种蛊虫,能引出子山体内的毒,但那蛊虫需要用血脉相连的至亲的心头血滋养。”   陈朝沉着脸:“即是至亲,阿姐和我的不行吗?”   太后苦涩摇头:“神医刚提出这法子,我就说用我的心头血了。可神医说,你和我的都不行,只能用让哥儿的。阿朝,我知道让哥儿还小,我本也不愿,可子山……如今只有这法子能保他性命了。我问过了,取心头血至多虚弱一两年,往后好好将养会与常人无异的。阿朝,阿姐实在是没法子了。”   说着说着,太后脸上涌出泪来。   看着太后的泪脸,陈朝怔住了。太后见陈朝不说话,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哽咽道:“阿朝,就算阿姐求你了。”   让哥儿……   陈朝脑中浮现了让哥儿咧嘴笑的小肉脸,也浮现了瘦瘦小小的明丰帝抓着他的衣摆喊他舅舅的模样。最后浮现在陈朝脑中是她的那张冷脸,她冷着脸,睨眼看他说:“让哥儿如今不记事,记事了知道你偏心又会怎么看你这个父亲。”   张张人脸在脑中交织,陈朝看向眼前泪流满面的太后。   自幼教导他陈家人轻易不流泪的女郎,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哭的泣不成声。   陈朝揪着心,牵住了太后握在他手臂上的手。   太后冰冷的手被温热的大掌包裹,太后心中升起期翼,随后她听到护了她多年的阿弟开口   陈朝:“阿姐,蛊虫治毒之法,我们闻所未闻,此法能否救子山,还待定。那神医之言,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你待我查查,也问过太医,我们再议好不好。”   陈朝话语冷静,太后慌乱无措的心也因为陈朝的冷静而镇定了几分。   太后苦涩笑笑:“你说的对,是我慌不择路了。事关子山和让哥儿。是得查查。”   见太后止住眼泪,陈朝面上冷静实则心中苦涩。他方才真正想说的话是,他什么事都可以应太后,即便是拿他的命去换明丰帝的命。但唯独让哥儿的事,他不能应下。让哥儿不只是他的亲子,也是他夫人的亲子。他夫人的母亲为了明丰帝已经搭上了一条命,他不能再搭上让哥儿的了。   但这话,陈朝没有明说,因为他知道太后眼下经不住刺激。   堪堪安抚住太后,陈朝借着要寻太医的理由迈出了紫宸殿。紫宸殿外,日头正烈,日光刺着陈朝多日未阖的眼,刺得他眼睛酸涩不已。   酸涩下,陈朝眼眸中涌出水雾。视线模糊之时,陈朝想起了赵泰德,准确而言是想起了赵泰德死前说的话。   “终有一日,会到你选择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选择,赵泰德最后所言的选择就是眼下的局面吗?明丰帝生死不明,而要救明丰帝就得用上他儿子的心头血。   毒至今还没查出来是何时,又是何人下的,但提出这法子的神医可就在眼前。   眼中水雾散去,陈朝重新凝神,眼眸锋利。   陈朝招来侍卫低语了两句,侍卫离去,陈朝朝着偏殿走去。偏殿里太医们正聚在一处,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进来的是陈朝太医纷纷下跪。   陈朝环视一圈,整个偏殿里已经被医书还有药材堆满,至于跪在殿中的太医,大多都衣衫不整,面容憔悴。   陈朝抬抬手:“都起来吧。”   太医们互相搀扶着起身,起身后也不敢乱动,挤在一处都忐忑不安地垂着头。   这几日,太医们压力极大。陈朝也知道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他们也很怕自己,所以陈朝也不想站在这给他们徒增压力。索性径直说明了来意。   “我来只问你们,若人的心头血被取,后果是什么?”   太医们面面相觑,陈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开口的是资历最老的太医令:   “要取心头血,必得刺入心脏。这心头血极难取,稍有不慎偏离分毫就会要人性命。即使未偏离,只要操作不当也会致人患上心疾。真运气好,取的顺顺当当,这取了心头血的人也会体弱,能不能恢复康健还难言。”   太医令一字一句说着的同时眼看着随着他的话,几步之外的摄政王的脸色愈发难看。   太医令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方才太后娘娘问了我们蛊虫的事。微臣曾经有位旧友,祖上乃黔州巫师。他同我说过蛊虫的一些事。蛊虫既难得也难养,其中一种养育方法就是用人的心头血滋养。微臣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黔州来的医师说了什么,但不管是蛊虫还是心头血,危险都难预料。太后娘娘如今为了圣上的龙体焦急不已,微臣只希望王爷能劝劝娘娘,切莫听信谗言。”   太医令就差把江湖骗子四个字嚷出来了,但他想起那所谓神医是摄政王接进宫的,这才换了种说辞。   陈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再久留,他也没有追究太医令的冒失,只是道:“专心找到方子治好圣上的身子,其余事,我自有数。”   陈朝再次迈出门,出门后他向着不远处的魏棕走去。   “我出趟慎刑司,此处,你盯着。”   宫里的动静都瞒不过魏棕,魏棕自然也知道了方才不远处那一处偏殿的热闹,魏棕的看向陈朝,面容晦涩:“知道了,你去吧。”   陈朝到慎刑司时,侍卫已经把他要的人压来了。这些时日,明丰帝中毒昏迷,宫里又开始彻查,一波又一波的人,使得慎刑司里的血还没干透就又添新血,那血流淌在地上,也沾惹在各式的刑具上。   昏暗又血淋淋的刑讯室,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慑人的黑衣侍卫,这些加在一处只会让进来的人感到胆寒,但陈朝进去时,却看到那位来自黔州的神医坐在刑讯室内悠然自得。面上非但不见恐惧之色,他还左顾右盼,欣赏起了那些刑具。欣赏完刑具,发现他到了之后,还对他笑了笑。   “王爷这是何意?”   陈朝这些时日都在外头,和这位请来的神医还真没怎么接触。如今见他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陈朝眯了眯眼。   侍卫在神医的对面摆了一张圈椅,陈朝走到圈椅前坐下。陈朝刚坐下,侍卫就拿着一个包裹走来。   包裹铺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下展开。包裹里有衣物,还有些瓶瓶罐罐,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木盒。侍卫的手刚打算碰上那木盒,就听到了一声冷喝。   “别动。”   侍卫偏头,只见那神医依旧一副笑意。笑意之下,吐出的话却令人发冷。   “那木盒上浸了毒,可别说我别提醒小哥。小哥的手若是碰上这木盒,不过一息,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常人听到这话可能就退缩了,但听到这句话的是陈朝的贴身侍卫。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转而抓住了神医的手。   “既然如此,那就劳神医亲自打开给我看看,里头是什么。”   侍卫的力气哪是一个医师能敌的,眼看着侍卫抓着神医的手就要碰到木盒,陈朝漫不经心开口:“放肆,神医是远道而来的客。”   陈朝发话,侍卫陡然松开手,一直和侍卫僵持着力气的神医身子一仰。神医堪堪稳住身型,此时他脸上的笑意散去,看向那侍卫的眼神意味不明。   侍卫笑笑:“是属下莽撞了。”   说罢,侍卫起身,站到陈朝身后,神医的视线随着侍卫落到了陈朝身上。神医似笑非笑。   “王爷将我从黔州请来,是为了折辱我的吗?我不过一个医者,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求金银财宝。王爷若觉得我医术   不佳,放我回黔州便是,何需来这么一遭。”   陈朝笑笑:“神医说笑了,请你来此,不过是因为此间安静,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至于这包裹……我方才听太后娘娘说,神医有法子治愈圣上,不过要用蛊虫。我未曾见过蛊虫,便想亲眼见上一见罢了。”   神医冷下眼眸:“王爷只怕不是想见一见那么简单吧。王爷既然知道了蛊虫,也定然知道滋养蛊虫需要什么。王爷这是舍不得小世子,所以想囚我在此,不让我见到太后娘娘吧。”   神医说话时眼神一直未从陈朝身上移开,他说话全程,陈朝脸上都保持着淡淡的笑,他说完这话,陈朝更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神医本淡然的心因为陈朝的那声轻笑,涌起了一阵不安。   陈朝再抬起头时,脸上笑意全无,眼眸更是森然。   “我自然会让神医见到太后娘娘,只不过,在见太后娘娘之前,我需要验证下神医所说的蛊虫解毒之法是否为真。”   神医顿住:“怎么试验?”   陈朝未说话,刑讯室外传来了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两声高高低低的啜泣声。   听到那啜泣声,神医瞪大双眸。随后,几个黑衣侍卫压着两个身量一高一矮的孩子进了刑讯室,那两孩子刚进刑讯室,看到刑讯室中的神医时,原本的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阿爹。”   神医面色大变:“阿无,阿宝,你们怎么在这。”   两个孩子中大一些的那个刚想开口,被一侧的侍卫擒住脸颊,侍卫微微用力一掐,那孩子就张开了嘴无法动弹。身侧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孩子见到此景,哭的更大声了:“哥哥,你们放开我哥哥。”   孩子哭的凄厉,可整个刑讯室里除了那神医无人动容。   陈朝一个眼神,方才搜包裹的侍卫走到那个被掐住脸的孩子面前站定。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瓷瓶,瓷瓶打开,侍卫面色不变将瓶内的东西给那孩子灌了下去。   被掐着嘴的孩子被迫喝下了所有,神医见到这一幕骤然弹起,可刚起身就又被侍卫擒住按了回去。   神医动弹不得,只能发指眦裂瞪着陈朝。   “你给他喂了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陈朝:“我说了,我想试验下蛊虫的解毒奇效。如今……”,陈朝的视线从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身上扫过。“毒有了,滋养解毒蛊虫的心头血也有了。余下便是神医展示的时候了。这毒,只有两日时效,取心头血的工具我也已命人备好了,神医可别耽误了救你孩子。”   他不会以为,自己只是让人请他一个人进京吧。事关明丰帝,一个帝王的安危,他向来都是做多手准备。他自以为自己的孩子藏匿的很好,但只要有蛛丝马迹,他的暗卫就能掘出来。   不是想让他的让哥儿贡献心头血吗?那他就用他的孩子试试这心头血到底有没有用。 第121章   万籁俱寂之时,一行人从慎刑司走出。   宫道幽深,内侍在前头微弓着腰提着灯。灯笼带来的微弱光亮,堪堪照亮了前路,灯笼之后的人的面容都隐在了黑暗中。   内侍疾步快走着,只听到身后传来深沉的声音:“太后娘娘在何处?”   听到声音,内侍的腰更弯了些,他小心翼翼回道:“回王爷,太后娘娘在紫宸殿。太后娘娘一直未睡等着您呢。”   内侍回答完,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嗯”。   宫道除了脚步声,再次陷入寂静。穿过甬长又漆黑的宫道,便到了宫墙之下,宫墙之上灯火通明,照亮了宫墙之下的路。   沿着宫墙又走了一段距离,远处一个黑衣侍卫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看那黑衣侍卫的来处,正是离慎刑司最近的永安门。   侍卫匆匆跑来,不等站定,就急忙道:“王爷,城外发现了王妃的踪迹。”   自慎刑司出来就沉默的一行侍卫纷纷抬头,眼眸一亮,齐齐看向被簇拥在最中间的男人。   而男人冷漠了一日的脸终于有了波动。   “备马了吗?”   来报信的侍卫点头:“都备好了,都在宫门外了。”   引路的内侍眼睁睁看着一众身型高大的男人如风般从他眼前略过。内侍愣住,向远处喊了一声:“王爷,太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回应内侍的只有回音。   看着远去的一众背影,内侍跺了跺脚,再也顾不得手上的灯笼,提着就往紫宸殿跑去。   偌大的宫城,一路从永安门跑到紫宸殿,内侍跑到气都喘不上来。好不容易到了紫宸殿内侍把手上已经不成模样的灯笼随手塞给了相熟的人,随后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稍稍把气喘匀,内侍就慌忙整理了下衣着,走到殿外刚想叩门,一道黑色身影从他身边擦过。比起他的狼狈,那道黑色身影很是从容。   “太后娘娘,王爷命我来传话。”   吱呀——   殿门开了,那道黑色身影进了门,留下刚抬起手准备叩门的内侍僵在原地。开门的女官看到门外的内侍,皱眉呵斥:“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内侍懵了,好在女官也没空细究,只斥了他一声就阖上了殿门。   女官进去时,黑色身影已经站在太后面前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护好王爷。”   女官回到太后身侧时,并未听到黑色身影的话,她只听到了太后的回答。   黑色身影退出偏殿,女官走到太后身侧。   “娘娘,王爷今夜不来了吗?”   太后闭着眼睛,满脸疲惫嗯了一声。女官看到太后那副疲惫的样子,走到她身侧,双手搭上了她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是出了何大事?王爷知道娘娘等着他还出宫吗?。”   本闭眼假寐的太后倏然睁开眼,眸光锋利,女官对上太后的眼神手下一顿,太后冷冷道:“你今日话有些多了。”   女官面色一慌,放下手,走到太后面前就跪下了。   “奴婢该死,奴婢只是近日听说了一些谣言,心有不安罢了。”   太后微微坐直身体,眸带审视:“什么话。”   女官垂着头:“奴婢不敢说。”   太后:“说!说错了我也不罚你。”   女官抬眸瞥了一眼太后,然后压低音量轻声道:“奴婢听下头人说,前两日太医令找了王爷,说圣上时日无多让王爷早些做好打算。今日王爷进宫时,又和魏将军避开了人,密谈了一会。这些时日,王爷更是把小世子寸步不离带在身侧……”   砰——   女官话还未说完,一个杯盏砸在了她身侧。女官身体一颤,再抬眸看,太后脸色是压抑不住的怒容。女官急忙垂眸,又听道:   “你跟在我身侧几年了?”   女官正了正身子,恭敬回道:“回娘娘,快八年了。”   “八年,这么快就八年了吗?若平她们也走了八年了。”   女官听得云里雾里,这时候怎么提在叛乱之夜逝去的那些女官了。女官刚想抬头,就听到太后冷着音调。   “来人啊!”   两个禁军推门而入。   “娘娘。”   太后闭着眼睛靠了回去。   “把人拖去慎刑司吧。让章丘好好审一审。”   女官连声的求饶声越行越远,殿门被禁军从外阖上,殿内只剩下了太后一人。太后疲惫捏了捏眉心。   这就是身在高处的代价吧。身边人总是各有心思,她也许是为她这个主子,但实在不该开口试图调拨他们姐弟的关系。   这世上,谁都可能背叛她。唯有她的阿弟不会。而她也是这么教导明丰帝的。孙太尉是孙太尉,陈朝是陈朝。今日即便他和他们母子没有血缘关系,她的阿弟身为臣子,他也不会反。   陈家血脉,她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阿弟,她有这个信心。   ***   打更人一慢两快敲响三更锣时,城门大开,一行快马冲出了城门。   快马之上,陈朝冷声问:“知会观海了吗?”   方才前来报信的侍卫回:“报了,只是观海带着两府弟兄昨日进了五峰山,只怕来的没那么快。”   陈朝沉眸:“无妨。”   陈朝双腿夹了夹身下的马腹,他身下的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一众黑衣侍卫也甩了甩马鞭。   “跟上!”   快马驰过,穿过官道,穿过密林,翻过一小座山,再穿过蜿蜒小道,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小酒楼面前。   从外看酒楼内黑暗一片,只有大门上两个纸灯笼在风的吹弄下摇摇晃晃。   马被栓在了远处,徒步靠近的一行人隐在了暗处。侍卫凑到陈朝身侧。   “王爷,就在这。这座酒楼七日前就闭门了,但每日还有大量肉蔬采买。”   陈朝眼眸幽深 :“动手吧,切记不能伤到王妃。”   黑暗中,随着陈朝一声令下,侍卫们的利剑纷纷出鞘,借着黑夜他们悄悄向着酒楼摸去。刚行几步。   砰砰砰——   酒楼的窗户和大门突然破裂,数道身影从酒楼冲了出来。   侍卫们顿住脚步,很快他们身后也传来动静。听脚步声,身后的来人还不少。领头的侍卫脸色微变:“保护王爷。”   几十个侍卫瞬间以保护姿态将陈朝包围在中间。王府侍卫只有几十个,他们四周的黑衣人却越来越多。   以少敌多,这样糟糕的境遇下一众王府侍卫面上也不见慌张。直到他们看着一个男人扣着一个女人穿过层层黑衣人从酒楼里出来,那个女人,面容太过熟悉,一众侍卫看到那张脸,脸色齐齐一变。   “王爷,是王妃。”   被侍卫围在中间的陈朝自然也看到,他捏紧手中的佩剑,冷声道:“让开。”   围在陈朝前方的侍卫让开了路,陈朝持剑一步步迈上前。穿过侍卫,借着月色陈朝见清了他这些时日日夜牵挂的那个人。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她的发髻乱了,衣裳也乱了,侧脸沾染了不知道什么污渍,脏了她一贯白皙的脸。   日思夜想的人狼狈不堪,尤其是她那副凌乱的模样,任谁都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陈朝眼中酝酿起了风暴,而此时,有人质在手的男人看到陈朝的阴沉模样嗤笑了一声。   “王爷来的还真是慢呢!之前都传言,王爷宠妻,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男人说着话,手还不断在那纤细的腰肢上流连。   嬉笑着的男人,咬唇一脸倔强的女人。   夜色中,陈朝的眼眸黑沉如墨,一众王府侍卫见到此景更是瞋目欲眦。   陈朝持着长剑跨前一步:“李怀远,放了她。”   背对着酒楼方向,防卫着背面的侍卫听到了自家主子的这句话才看知道挟持了他们王妃的人是谁。   前些日子一手造成上京城混乱的元凶,接任徐弘位置的前金吾卫大将军,李怀远。   那夜混乱后,大理寺,刑部,禁军的人都在搜捕他,只是没想到他就藏在京外,还挟持了他们王妃。   被戳破身份的李怀远毫不在意笑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王爷让我放,我本也不是不能放,可是我如今尝过了王妃的滋味,有些舍不得了。不只是我,我身边这些弟兄们也舍不得了。”   “娘的,狗杂种。”   黑夜中,不知道哪个侍卫咒骂了一声。而被李怀远禁锢在怀里的人仍旧一副倔强模样,她看着陈朝微微摇头,似乎想说不是这样的,但红肿的眼眶又泄露了真相。   陈朝的心从未这么疼过,像被人攥在手心紧紧揉捏一般。   陈朝用尽了力气扯了扯嘴角,对着远处的人露出一个笑意:“别怕,夫君来接你回家了。”   李怀远的一番话,正常男人都会勃然大怒。如今陈朝却还笑了,李怀远面色一顿,随后他讥讽道:“王爷还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只是王爷再能忍,今夜你也是要回不去了,而王妃,我也会替王爷好好照顾的。动手。”   李怀远一声令下,包围在四周的黑衣人齐动。而李怀远自己带着扣在怀里的人退后了几步。   几十人对上百人,这战局优劣势一看便知。李怀远自信满满,隐在后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可就在李怀远自信满满,两方刀剑刚撞上之时,黑夜中凭空射出许多冷箭,而冷箭的目标极为准确,也很精准,每一箭都射倒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接连倒下,甚至都到不了那些王府侍卫的面前。本表情还有些闲散的李怀远立刻正了脸色,再聚精一看,他脸色一变。   “黑钢箭弩!”   空中,箭雨密布。李怀远偏头看向身侧的黑衣人:“不是说宫中禁军未动吗?陈朝出京只带了几十个侍卫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黑钢箭弩。”   黑钢箭弩制作工艺繁杂且造价极高,只有少数军中还有禁军中最尖锐的小队才能拥有。而即便是宫中禁军出动,也不该有这么大的量。   黑钢箭弩难得,箭矢更是珍贵,可如今这黑夜里的箭矢多的可怕。。   箭弩压阵,王府侍卫没有停留在原地,持剑也冲了上去。在箭弩的加持下,王府侍卫势如破竹。李怀远还沉浸在黑钢箭弩带来的震慑中,再一看,陈朝已经如同煞神一般一剑收割一条人命,挡在他面前的黑衣人一个个被陈朝挑开,陈朝的眼下嗜血杀意在弥漫。   李怀远神色一紧,扣住怀里的人就往后退。几步之外便是早早备好的马,把人丢上了马鞍。随后李怀远自己翻身上马,为了防身后被伏击,李怀远坐在了马鞍前侧,把女人禁锢在自己身后。   几步,不过就差几步,眼看着马带着人向远处奔去,陈朝杀红了眼。   “给我备马!”   说话的同时,陈朝毫不留情抹了一个黑衣人的脖子。马未到,陈朝点步跃起先向着马奔离的方向追去。黑夜中,被李怀远禁锢在身后的人幽幽回头。   “夫君,救我!”   声音还是那熟悉的声音,但陈朝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风擦过耳,李怀远绷着脸不断挥动马鞭。   今夜失策了,他盘算了一切,唯独没有盘算到那大量的箭弩。好在,他还有准备。只要陈朝跟着追上来。   快马疾驰,颠簸中李怀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小的破空声,再就是箭矢入体还有一声娇弱的闷哼声。   闷哼声后,本坐在李怀玉身后的人软下了身子,因为李怀远和她绑在一处,她软了身子,也拉着李怀远一同下坠。李怀远匆忙回头,急急一托。托住瘫软身躯的同时,他也看到身后的景象。   他的身后,火把照耀黑夜,陈朝立在光亮之中,手持着一把箭弩正对他这个方向。   看看远处的陈朝又低头看看女人身后的箭矢,李怀远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陈朝,他莫不是真被自己刺激疯了,自己的王妃都动手杀。   李怀远震惊之际,又一道破空声响起,他下意识想躲,可那箭矢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身下的马。   箭入马身,马惊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蹄,李怀远本就被拖坠着,如今又骤然失了平衡,从军多年马术精湛的他面对此况也被甩下了马背。落地,李怀远还没反应,把他甩下马背的马在吃痛惊慌下又踩了他一脚,这一脚直接踩在他的膝盖上。   黑暗中,李怀远可以清晰听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   痛意刺骨,李怀远却也顾不上,眼下离开这处才最要紧。   忍着痛意李怀远撑起身子,挥剑砍断了自己和人质之间的捆绑,束缚脱去,李怀远托着腿刚走两步,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刚回头,王府侍卫就团团围住了他。   远处,厮杀声越来越弱。他带来了两百人,结果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内居然全折了。还搭上了自己。   李怀远嘲讽一笑,这一回那嘲讽是对他自己的。   李怀远撑着身子笑了,陈朝穿过侍卫走到他面前。陈朝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倒在李怀远几步之外那道纤细身影。   熟悉的白衣,熟悉的脸庞,如今她双眸紧闭,倒在肮脏的草地上俨然已经断了气息。陈朝闭了闭眼,面色冷淡轻轻道:“盖上吧。”   那张面容,不应该是这样的狼狈模样。   侍卫取了一件黑色斗篷,盖住了那道纤细尸体。陈朝面对那具尸体的冷漠模样,让落入他手的李怀远都觉得无情:“方才王爷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真是把我也骗了。没想到王爷这么杀伐果断,连自己的王妃都能下这么狠的手。果然,这天下没有男人会不在意自己夫人的贞洁。”   陈朝面无波动,冷漠眼眸落在李怀远身上:“我夫人如今在何处?”   李怀远讥讽神情顿住:“王爷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您的王妃不刚被您杀了吗?”   陈朝神色淡淡:“她不是!我再问一遍,我的夫人在何处?”   李怀远抬头,坦然道:“我真不知道啊,王妃不是就在此吗?”   陈朝沉下脸,抬起腿一脚踹翻了李怀远,李怀远倒地后,陈朝又在他的膝盖断裂狠狠一碾。巨痛下,李怀远闷哼一声,脸色都白了。   陈朝:“把他吊起来。”   寂静黑夜中,篝火之上一个人被挂在树枝上如同鬼魅一般随风飘荡,枝桠下,一群面如煞神的黑色身影正在拖拽尸体。而尸体拖过草地不断发出索索声。   此时若有人在此间路过,看到这场景只怕得被吓到去见阎王。   彻夜奔袭,这七日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最后的结果只抓到了一个李怀远,陈朝的面色很难看,而侍卫则看着被吊在火上的人皱着眉。   “王爷,要审吗?”   今夜的心起起又伏伏,多日不睡积累下的倦意一同袭来。陈朝随地而坐,靠在了树干上。   “你们审吧,我听着。”   陈朝阖着眼假寐,侍卫审讯,过了许久,被吊在树上的李怀远始终一声不出。   侍卫偏头去看树下的主子,只见他动了动,侍卫动作一顿,再仔细一看,自己主子不是醒了,只是换了个姿势。   侍卫转回头,又恢复冷酷模样。   “说,王妃在哪?”   被吊着的人依然不吭声。   陈朝初时还分神听了一两句,后头真是睡过去了。直到侍卫的一声“观海。”把他彻底唤醒。   陈朝缓缓睁开眼,只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人站在树下仰头看李怀远。陈朝看了两眼才反应过来那是观海。   想来他夫人消失的这些时日,所有人都不好过……   陈朝起身,朝着观海走去。观海看到他不冷不热:“王爷!”   陈朝颔首,刚想说话,观海却已经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那被斗篷盖住的尸体走去。   观海蹲下身子,缓缓掀开了斗篷。斗篷掀开,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即使知道不是她也让观海怔愣一瞬,随后观海伸手向那张脸探去。   观海摆弄着那张脸的时候,陈朝也慢慢走到观海身后。低头看,在观海的手下那张面容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模样,面容虽不复熟悉模样,却也和他夫人有八分相似。   观海把斗篷盖了回去,起了身。起身后他立在陈朝面前:“王爷怎知道这不是郡主,如果杀的真是郡主怎么办?”   观海看了尸体上的伤口。一箭毙命,毫不留情。   陈朝眼眸放空:“我知道不是她,她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我夫君了……”   陈朝短短一句话,观海听出了怀念,也听出了酸楚。   陈朝也不完全只是因为那声夫君。   他的夫人,身体虽柔弱,但心却坚硬地可怕,她不会那么颤颤巍巍满是惧意向人求救。如果真是她,在李怀远口出秽语时她就会冷声让他杀了李怀远。   是他,关心既乱了,没有在刚开始就看出来。   几步之外,李怀远还高高吊着。陈朝和观海一同转身向他走去。   陈朝一个眼神示意下,李怀远被放了下来。李怀远放下来的那一刹那,观海走到他面前揪住了他的衣襟。   “郡主在哪?”   在侍卫的拷打下一直不出声的李怀远面对观海轻笑了一声,随后他向观海凑近。   “你猜啊!”   观海下颌紧绷,抬手就往李怀远脸上挥了一拳。李怀远捆着手脚被重重砸在地上。   倒地后,李怀远啐出口中鲜血,咧着还带着鲜血的唇齿,视线在陈朝和观海身上转了一圈。   “诶!”李怀远朝着观海叫了一声,观海看向他。   “我方才不过几句戏言,这位王爷可毫不留情就朝那和你们郡主长的一模一样的替身射了箭的。这么心狠手辣,也不知道他真接回你们名节已失的郡主会怎么对她?”   李怀远的话未掀起丝毫波澜,陈朝和观海脸色都未变,似乎知道他在试图调拨。而李怀远满不在意淡然一笑,又转头看向了陈朝。   “王爷可知道自己王妃身侧有个陪了十七年的贴身侍卫?”   陈朝皱皱眉,转眸看向观海,观海未看他,但面容不再淡然。   李怀远继续道:“王爷看错人了,可不是您眼前这位,而是另一位。这十七年的日夜相伴啊,主仆情分格外深重。可偏偏一纸婚书,一朝婚约,使得主仆被迫分离。而我呢,又最看不得有情人分离。所以前两日,我帮了他们主仆一把。一纸催情散,一间房,一间榻,风雨中,那灯烛可是亮了一夜呢。”   陈朝耳边是李怀远的声音,眼中是观海的脸。他眼看着观海因为李怀远的话绷紧了下颌,甚至瞳孔还轻轻颤动了一下。   陈朝沉眸,观海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陈朝的脑中浮现了一张冷峻的脸。不知为何,他觉着李怀远说的人就是他。   所以,那个前侍卫首领,不是因为犯了什么错出府的。而是因为他们成婚了才出府的。   李怀远一直关注着陈朝的反应,看到陈朝沉了脸,他发出肆意的笑声。   “王爷别多思,等小皇帝死了,王爷亲子上位,这天下都是你们父子的。权势在手,天下美人都是你的。至于郡主,就让她和爱人双宿双栖吧,王爷又何必强求呢。观海,我说的对吧?”   狂妄的笑声,刺耳的话,观海冷着脸刚想动,陈朝先他一步走到李怀远面前抓住了他。   身型健硕的李怀远被陈朝轻而易举抓起,拖拽之下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痕迹从树下一直沿到篝火前。   炽热的篝火照耀下,陈朝的眸底寒冷如冰。他抓着李怀远的头,盯着篝火,手下用力一摁。   “啊——”   凄厉的惨叫声擦破黑夜,惊起了群鸟。   听到惨叫声的王府侍卫纷纷回头,只见到他们主子面色阴沉如墨,如同阎王一般把人按在了火堆里。   一息,两息,陈朝抬起手,把火堆里的人甩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方才还肆意狂笑的人如今倒在地上四下打滚。因为手被束缚,他甚至不能捂脸。   全程目睹了全景的观海皱了皱眉,方才还如阎王一般的人此时面上恢复了淡然。他走到那面容已毁,惨叫不断的人的面前蹲下。   “黔州神医?蛊虫?你手段倒是不少!你错就错在,不该心软放过他的孩子,如今孩子到了我手里,他还有什么不招的。你既然不想说,只想逞一时口快,我也会成全你,让人好好留着你的舌头。”   说罢,陈朝直起身子。   “把他带回去!”   陈朝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卫出现,侍卫动作娴熟,一边往李怀远嘴里塞东西堵住他的惨叫,一边把他架起。   李怀远就在观海的眼皮子底下被   带走了,他甚至没有问话的机会。陈朝看着观海一直盯着李怀远,就知道他所想。   “审出来我会让人把消息传给你的。”   观海收回视线看向陈朝。   “王爷方才说的黔州神医和蛊虫是怎么回事?”   陈朝:“无事。都已经解决了。”   陈朝说完,看着观海:“你有何要同我说的吗?”   观海摇头:“还是没有郡主踪迹。这已无事的话,我便先回五峰山。”   这几日,搜寻的动向暗卫一日报三次,陈朝一清二楚。他想问的是,关于李怀远方才的话,观海有没有想说的,但显然,观海没有!   陈朝收回视线:“去吧。我也回京了。”   两方人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离去,夜又恢复了寂静,而全程,那些神秘的拿着黑钢箭弩的人始终未露面。   再回到上京城,天快亮了。陈朝一行人太惹眼,紧赶慢赶在宵禁取消前一刻进了京。   进京后,陈朝朝着金吾卫而去。到金吾卫时天际太阳初升,陈朝刚翻身下马,身后传来侍卫的惊慌声。   “王爷,他好像中毒了!”   被侍卫横放在马鞍上的人此时肢体不断抽搐着,侍卫惊慌出声后又急忙将人从马鞍上抬下,人刚在地上放平,面容尽毁的脸上一口浓黑的鲜血喷出。   陈朝皱着眉,抬腿走去,刚走两步。方才不断抽搐的人突然停住了动作,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蹲在一侧的侍卫先是伸手探了探鼻息,随后掰开了那还涌着鲜血的嘴,查看了一番。   “王爷,死了,后槽牙我们之前检查过,没有毒。应该是提前就被人下了毒。”   忙了一夜,带回了一个死人……   ***   上京城中,叫卖声,嘈杂声随着天亮而渐起,上京城外的山间,却是鸟鸣虫吟,一片祥和宁静。   窗杦大敞着,早起的鸟儿向着窗杦飞来,叼食着放在窗杦上的鸟食。鸟羽多彩,给窗外的春景添了一抹亮色。   修长的身影站在书案后,描绘着这一春景,门被推开,作画的人未曾抬头。   “主子,李怀远昨夜失败了,未曾围杀摄政王,也没能把摄政王引到原定的伏击点。”   “知道了,下去吧。”   门再次被阖上,作画的人缓缓抬头,面上露出惋惜。   算算时辰,应该已经毒发了吧。   就这么死了,他还得费心力找个替罪羊给她出气。   他这表兄,也真是无用!   ***   奔走了一夜的王府侍卫刚进了金吾卫又跟着自己的主子出了金吾卫。人已死,他们也没有留在金吾卫的必要。   众王府侍卫本以为自己的主子出了金吾卫要进宫,没成想他们的主子径直往长公主府的方向去。   回到上京城,陈朝才恍然想起,昨日他离府时任和郎说等他回府,他忙了一日一夜,居然忘了任和郎。   陈朝回府倒也不是因为任和郎,而是他得回去看看儿子。离府门还有些距离,陈朝就看到素念站在大门上,看到素念,陈朝微微皱眉。下了马就快步朝她走去。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让哥儿呢?”   素念绞着手,垂着头,不敢看男主子。   “小世子……小世子他被二公子抱回任府了。昨夜王爷未归,二公子等不住了。但二公子又不想留小世子独自在府里,便强行把小世子抱走了。奴婢拦不住,只能让侍卫们跟着。奴婢自己在府上等王爷。”   听到让哥儿只是被任和郎抱走了,陈朝刚提起的心卸下。   想起任和郎昨天那不善的模样,任和郎能做出抱走让哥儿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这时候,让让哥儿呆在任府也不是坏事。   陈朝:“知道了,你也收拾去任府照看让哥儿吧。”   素念一直吊着的心在听到这话后猛然落下。   她昨日本想偷偷送二公子和小主子出府。可二公子说,他要光明正大带走小世子,他想做的事还不用她一个小侍女来承担后果。   二公子大摇大摆带小世子走了,但二公子的那番话一直在素念脑中回荡。王爷真要拿小世子的命去换圣上的命吗?素念忐忑不安了一夜。   王爷疼爱小世子的场景历历在目,王妃失踪后王爷日夜寝食难安的模样她也看在眼里。虎毒尚且不食子,王爷真会那么做吗?素念不敢确定。直到眼下,她亲眼看到王爷对于二公子抱走小世子的淡然后,她开始坚信,王爷绝不会那么做的。   素念相信自己的男主子,任府里,也有人相信陈朝。   魏棕立在任和郎面前,偏头看向床榻里睡得正香的小人。   “他不会取让哥儿的心头血的。昨日,那黔州巫医都被他抓进了慎刑司。至今都还没放出来。”   任和郎皱眉:“我不是不信他,我是不信宫中的那位。让哥儿如今既然已经进了我任府的门,那接下来,即便是填上我们整座任府,也不会再让人把他接出去。”   身为任府女婿,又身为皇帝近臣,魏棕这几日很头疼。   但不管是任府女婿的身份,还是千牛卫大将军的身份,魏棕都很清楚一点,让哥儿不容有失。明丰帝生死不明,不能再多一个病怏怏的让哥儿了。   魏棕拍了拍任和郎的肩:“养好精神,如果圣上真去了,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   任和郎很清楚这一点,不止是他,就连年事已高的任老太爷都做好了准备。   明丰帝如果真的驾崩,那这皇位必然是让哥儿的。他们任府会举全族之力,把让哥儿托上那皇位。 第122章   素念收拾了自己的行装,在陈朝的嘱意下她又带上了一队侍卫去了任府。而陈朝则是转身进了宫。   进宫后,陈朝也没有去紫宸殿,而是先去了慎刑司。   慎刑司内除了刑狱,还有一处供宫人居住的偏房。角落里最僻静的一间偏房外,有侍卫把守着。宫人偶然瞥到,发现那些侍卫是摄政王府的黑衣侍卫后都急忙挪开了眼。而陈朝到时,侍卫纷纷让路主动替他推开了门。   偏房内有些昏暗,但和慎刑司阴沉的牢房比起已是非常好了。日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也让陈朝看清了屋内景象。   昨日被灌了毒药的是年纪稍大点的那个孩子,可如今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是年纪小些的孩子。而那个大孩子,如今端坐在榻旁,虽泪流满面但面色红润,丝毫没有中毒迹象。   所以,蛊虫解毒之法真的可行?   陈朝看着那个端坐在榻旁的孩子皱了皱眉,而那个黔州神医见到他进来面无表情掀了掀眼皮。   “王爷想要的结果得到了,可以放我们父子走了吧。”   陈朝未答,只是深深看了那黔州神医一眼又转身出了屋。   出屋后,陈朝给侍卫下令:“把床榻上那个孩子抱出来!”   侍卫垂头应下进门,很快屋内   传来动静。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抱他去哪里?”   “你们放开我弟弟,放开他!”   砰砰打打声后,侍卫抱着那个气息虚弱的孩子出来了。   侍卫抱着孩子,陈朝走在前侧,一路带着回到了他在宫中偶尔留宿所住的寝殿,而寝殿内,有一人早早就在里头候着了。   “王爷!”   进门后,候在殿内的人向陈朝行礼。   陈朝颔首,示意侍卫把孩子放到床榻上。   “给他把脉。”   候在屋子里的正是年事已高的太医令,孩子被侍卫轻轻放到床榻上后,太医令走到床沿坐下伸手搭上了那孩子的脉。   太医令把脉之时,陈朝就静静立在一侧。眼看着太医令把上脉后皱了皱眉,片刻后,太医令伸手探向孩子的前襟,把衣襟扯开。顺着太医令手指的方向,陈朝看到了那孩子的心口中处有一个血点,那红点还不小。   而太医令看到那血点后面色变得郑重,他转头看向陈朝:“王爷,这孩子……”   太医令话未全然问透,但陈朝知道他想问什么。陈朝点了点头。   见陈朝点头,太医令转头又搭上了那孩子的脉。   侍卫在放下孩子后就立马退了出去,眼下屋子里除了昏迷的孩子,只剩他们两人,所以再次把脉后太医令也没有拐弯抹角。   “王爷,这孩子被伤到了根基。往后身子会很孱弱,极难恢复康健了。”   昨日还哭的撕心裂肺,中气十足的孩子,过了一夜,心口多了处红点,就成了一个孱弱之人。   陈朝的视线从床榻移开:“知道了,今日之事,太医令只当不知。”   伺候过四任帝王,太医令俨然已是老精怪,陈朝简单一语,他就立马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他虽有些震惊,但却理解:“王爷放心,今日之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   陈朝再出殿,这一回他终于朝着紫宸殿去了。去紫宸殿的时候他路过了奉先殿,站在奉先殿外他听到里头的靡靡佛音。明丰帝虽不在殿中,但奉先殿内的这场祈福大戏还是做足了全套。一半是为了掩盖明丰帝昏迷一事,另一半则是太后真心想要祈福。   那一场火,烧了大半皇室先祖牌位。而那场火刚起,明丰帝就昏迷不醒。虽知道是明丰帝是中毒,但太后不免想,万一是先祖怪罪呢?祈福诵经,修缮牌位,给先祖请罪,也许明丰帝就能醒来了呢?   现在只要能让明丰帝醒来,太后什么方法都愿意一试。而陈朝从不信奉神佛,但若佛祖真能让明丰帝的身子好转的话,他也会去虔诚地拜一拜。   在奉先殿外片刻停留,陈朝继续朝着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内沉闷氛围依旧,整座宫殿在禁军重重包围中寂静一片。   进殿后陈朝先问清楚了太后所在,给陈朝开门的女官换了一个,不是太后贯用的那个。   “王爷,太后娘娘天明才睡下。您要不迟些再来?”   这些时日,睡不着的又何止陈朝一人。   陈朝看了眼天色,天明还没多久,说明太后也才刚睡下。   陈朝:“让她睡吧,我去正殿看看圣上。”   正殿内,明丰帝依然昏迷在榻上,几日未曾进食,使得明丰帝的身型明显瘦了不少。明丰帝瘦弱的身型让陈朝想起了他瘦瘦小小的幼时。   这些年,陈朝在明丰帝身上倾尽全部心力,才把明丰帝从一个只会啼哭叫舅舅瘦小稚童教养成了在他离京后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帝王。   都说世族薄情重利,皇家无情重权。但生在陈家的陈朝并没感受到这些。陈家也算世族,但人口比一般世族简单。在家中,他自幼感受到了父母疼爱,长姐呵护,在外,他亲眼看着他父亲为着百姓为着朝堂征战沙场。他也亲眼看着他父亲无视阶层对所有士兵一视同仁。而他父亲也自幼教导他要兼达天下,心怀百姓。   陈父的举动和教导潜移默化影响着陈朝,而陈朝也长成了他父亲期望的模样。所以今日坐在皇位上的即便不是他的亲外甥不是明丰帝,陈朝也会竭尽所能。而这都是因为陈朝清楚,皇位动荡,朝堂不定,最后为之付出代价的只有百姓。   这种清楚认识使得陈朝坚持了许多年。坚持多年后直到今日,陈朝面对的局面是,为了皇位安稳,朝堂安定,要付出的代价是他的让哥儿。   而他也终于发现。他虽心怀天下,但他到底不是慈悲为怀的佛祖。他做不到………即使不为皇位,不为朝堂,只是为了他一手带大的血脉相连却即将濒死的亲外甥,他也做不到……   方才看着那气息虚弱的孩子,陈朝在脑中不自觉就把那孩子的脸替换成让哥儿的,让哥儿的脸只闪过一瞬,陈朝的心就揪在一处。   如今站在明丰帝的榻旁,看着他昏迷不醒,陈朝的心自然也是揪着的。只是他也清楚感知到,两者之间是不同的。   陈朝坐到床沿边,摸了摸明丰帝头,心中默念:“子山,不要怪舅舅……”   陈朝在明丰帝的榻旁坐了很久,直到太后进殿。   太后拢共没有睡两个时辰,眼底青紫未褪,眼眸中带着和陈朝相似的红血丝。   “阿朝,嘉儿找到了吗?”   昨夜陈朝出宫,让侍卫和太后传了话,太后也知道了陈朝出宫的因由。   见太后一进殿就提任兰嘉,陈朝眼眸一黯。   看到陈朝黯淡无光的眼神,无需再多言,太后已经知道了结果。   额间的青筋猛跳,太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陈朝看到太后疲惫的模样,蹙了蹙眉:“阿姐也要顾好身子。”   姐弟两,这几日境况都差不多。谁也没谁好到哪去。陈朝说这话的时候,太后看了看他憔悴的模样,最后也没有反驳。   太后累了,而且她还有更在意的事,昨夜她苦等了一夜,就想知道结果。   “蛊虫一事,你查的如何了?法子可行?”   听到太后问蛊虫一事,陈朝握了握拳。随后他起身,带着太后往一侧的软榻走去。   扶着太后先在软榻坐下,陈朝再坐到了太后身侧。   “阿姐……”   陈朝缓缓开口,简单两字就能听出他的疲惫,太后一听他这起调,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个神医是李怀远安排的,我昨日审了才知。而李怀远最早入伍便是在黔州,此事是我没有查清楚……”   太后这两日就靠着这一丝丝的希望支撑着,陈朝一开口就破碎就她的希望。支撑着她的最后一股精神气卸去,太后身子一软。   陈朝知道太后受不住,所以先扶太后坐下了。   软软靠在软榻上,太后双眼无神,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床榻上的明丰帝身后,又转向了陈朝。   “李怀远?怎么会是李怀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泰德死前的那番话陈朝从未告诉过太后。面对太后的问题,陈朝半真半假道:   “昨夜诓我出京的也是李怀远,我抓到他了,但还来不及审,他就死了。那神医,虽是李怀远的安排,但背后定然是安王的安排……”   太后沉着眸:“安王……他自己死了都不愿意放过子山吗?不就是这皇位吗?若能换子山活着,我愿意给他。”   太后说完,陈朝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   “阿姐,我会想法子让子山醒来的。”   太后垂着眸,身上的生气尽散,呢喃自语。   “还有什么法子呢!”   ***   “我有什么办法啊!你虽然是郡主,但也不能欺负我一个七旬老人啊!”   正午阳光下,白发老头站在树下的阴影处跳脚。让他跳脚的是他面前的一盘棋盘。棋盘上黑棋成一片压倒之势,白棋少的可怜。而正持着黑棋的任兰嘉,此时脸色和她手中的黑棋一样黑。   看着曾老在她面前跳脚,任兰嘉恨不得把那盘棋子都盖他脸上。这天下,怎么会有棋艺这么差的人,她都懒得和他下。但她又实在无趣,所以转变了法子,变成教他下棋。   结果她这个夫子还没被气死,学棋的先跳了脚。   任兰嘉冷脸:“要不是看在你七旬的份上,你觉着我会容忍你这么久?”   都说远了香,近了臭,遭受了三日嫌弃的曾老受不了了。   “郡主实在无趣,要不我教您学医术吧。”   看到时候是谁嫌弃谁笨。   任兰嘉话都不想和曾老说,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去抄经打发时间,只是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她就犯了轴。   视线从曾老身上移开,任兰嘉看着侍女。任兰嘉勾勾手:“你,过来陪我下棋……”   侍女一顿:“我?”   任兰嘉眯眼:“你也不会?”   侍女连连摇头:“不,我会,我会!”   听到侍女的回答,任兰嘉满意了,曾老则是松了一口气。   下棋不行,学棋不成,但好在曾老愿意旁观,看了一局棋,曾老也意识到了,他的棋艺确实还不如一个年纪小小的侍女。   曾老意识到这一点后也不觉得丢脸,他有一身医术在身,怕什么。平日里再嫌弃他,还不是要他给她的饭菜验毒。   为了彰显自己的重要性,晚膳时,曾老在验饭菜格外仔细,也花费了比平时还要长的时间。这让一贯对他验饭菜这个举动就有不满的侍女忍不住开口:   “饭菜都要凉了。”   曾老侧目,对上了一双更凉的眼神。曾老轻咳一声,收回针:“无毒,郡主可以吃了。”   用过晚膳,白发苍苍的曾老不知为何有些怅然,坐在屋子里他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就托着腮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自那夜后,他就搬到了这个院子的偏房里。所以这会坐在院子里,他除了看天还能看到那侍女一直进进出出,而这一切忙碌都只为了让屋里那位更舒适些罢了。   看着看   着,曾老不经感叹,这人和人的命就是不同,有人沦为阶下囚狼狈不堪,有人失了自由却还依旧锦衣玉食,甚至被人捧在手心。   只可惜啊,这几日锦衣玉食比起她之前的日子都只能算将就,更别妄提能打动她了。   曾老思绪各种乱飞之际,夜也渐渐深了。侍女踏着黑夜捧着一团换下的衣裳出了正房门。看到侍女捧着衣裳出门,曾老也意识到了该睡了。曾老悠然起身,伸展了下坐了许久有些酸胀的一身老骨头。   侍女也看到了曾老,但她的眼神只是从曾老身上略过并未停留。   侍女转身,曾老也伸展好了身子骨。放下手正打算转身回房之时,曾老有些迷离的眼睛恍惚间看到正前方的屋檐上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   咻——   正当曾老揉眼睛之时,那黑色身影处射出一道黑色箭矢,箭矢直直朝着那侍女而去。   噗——   曾老揉了眼再放下手只看着那侍女顿住脚步。随后侍女缓缓低头,头才低到一半,侍女突然就软了身子。而在侍女即将倒地之时,黑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屋檐上略出,不过两息就到了侍女身侧,在那侍女倒地前那黑色身影接住了她,顺便也接住了她怀里的那一团衣裳。   曾老瞪大眼睛,下意识想叫,可他又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被囚禁的,这一叫叫来的也只有囚禁的人。   七旬的脑子飞快运转……   曾老僵在原地之时,屋檐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色身影。曾老还没回神耳侧只听一阵风略过,他转头,直直对上了一双冰冷眼眸。   “……”   曾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叫出声,但声音还没出他就被捂了嘴。   “曾老,我是来救你和郡主的。郡主在何处?”   救他们的?   黑夜中,曾老眼睛都亮了。但曾老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而是先把捂着他嘴的手扒下。   “证明身份!”   很快,一个玄黑色令牌出现在曾老眼前,看到那令牌,曾老险些老泪纵横。曾老抬手,指了指正房位置。   顺着曾老指的方向,来人点了点头。   “曾老,你跟他们先走,我去救郡主。”   说话间,几道身影落下,落在了曾老身侧。黑夜中,曾老也看到了落在他身侧的几道黑色身影手上都有一个玄黑色的箭弩。   正房里,任兰嘉也还未睡,她手中正拿着笔。夜太静了,她想让哥儿了,见不到让哥儿,她便想画画他。   研了墨,刚提笔沾墨,屋顶传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瓦裂声。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深夜还是被任兰嘉捕捉到了。   任兰嘉顿住笔下动作,竖起耳朵。   寂静……除了寂静只有寂静……   任兰嘉保持着动作仔细听了一会,可什么都没听到。正当她以为是错觉,打算重新落笔时。   吱——   这一次,声音很清晰。不只是清晰,任兰嘉还亲眼看到房门和窗门同时被推开。   只是门开,可能是侍女。如果是同时开,那可就是不速之客,或者也有可能是她一直期盼的人。   相较之下,任兰嘉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她没有紧张,甚至有些松弛。任兰嘉放下手中的笔的同时,数道黑影从大门还有前后四扇窗同时跃入。   任兰嘉的视线从黑影身影略过,最后落在了从大门而进的那道身影上。简单干练的黑衣黑靴,略显沧桑的面庞。   “齐叔,你来了……”   被任兰嘉称作齐叔的齐与走上前,他身形精壮,但脚步却无声。   “郡主,我来迟了。您无事吧。”   任兰嘉从书案后走出:“我无事,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要寻事了……”   齐与沉默一瞬:“郡主指的是观南吧。郡主放心,整个庄子都已经被围了,观心正带着人在搜捕,刀剑无眼,郡主还是先跟我走吧。观海等着见您,至于观南,观心会带来给您的。”   任兰嘉:“观心从凉州回来了?”   齐与:“郡主失踪那日她就启程回京了。”   若是旁人,任兰嘉还不敢信任,但如果是观心,那她相信,观心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观南的机会。   事实也正是任兰嘉想的那般。   观心一袭黑衣,手持长剑,隐在屋檐上看着下方院子里正试图从包围圈中厮杀出去的观南满眼兴奋。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了光明正大杀了他的机会了。   观心蛰伏在屋檐上,默默关注着下方的战局。   真不愧是她这么多年想杀却一直未杀掉的人,面对重重围剿始终游刃有余。可再游刃有余,还是被她抓到露了破绽。   观心勾起唇角,直起身,俯冲而下。   噗——   长剑入体,很快顿住,再难进分毫。   运气真好,还是让他躲过了。居然扎到了骨头。   观心啧一声,毫不犹豫抽出剑,打算再刺,这一回剑被挡住。   一双冰冷的眼神落在观心身上,观心挑衅回视:“怎么办?这回丧家之犬要彻底成为死犬了。”   打斗声传来时,任兰嘉已经披上了黑色的斗篷融入了黑夜里。   任兰嘉:“齐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齐与:“观海圈出的位置,观海猜到了带走您的人大概率会是观南。所以就将以前带着观南勘测过的,上京城附近适合隐身的山都查了一遍。”   任兰嘉知道,以观海的能力,找到她花不了半月,但是……   “观海怎么没有来,是你来了。”   任兰嘉虽称为齐与为齐叔,但齐与并不是她的长辈。他只是负责带领她益州封地的三千亲兵。这么多年齐与一直隐在益州。任兰嘉也是回京后才给他传信让他点了三百精锐进京,本是为了对付安王防备着,谁想到最后成了救她的。   齐与:“观海在外正拖着王府侍卫和暗卫乱转,让我先带您去安置。”   任兰嘉顿住脚步:“为什么要拖着王府的人乱转?”   齐与的面容隐在黑暗中,任兰嘉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事情复杂,到了观海自会和您解释。”   齐与不愿多言,而眼下也确实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任兰嘉环视了周边的密林,阴森地可怕。   任兰嘉拉起斗篷的帽子盖上。   “走吧!”   只行进了一段路,任兰嘉就看到树下栓了许多的马。无需搀扶,任兰嘉自己抓住马鞍轻松上了马。身侧齐与带着一众黑衣亲兵也上了马。   上马后,齐与看向任兰嘉:“郡主,快马一段路后。我们得步行了。如今各处都是为了找您的禁军还有暗卫。”   明明被抓的是她,那些禁军暗卫也是为了找他。可不知为何她如今要主动隐匿行踪。任兰嘉虽不理解,但她相信事出有因,观海这么安排必有他的深意。   接下来的全程任兰嘉按照齐与所言,骑马,步行,再骑马,再步行。天快亮之时,任兰嘉到了齐与   他们隐身的民居。而民居内,观海早早就候着了。   进门看到观海的那一瞬,任兰嘉险些快认不出他。因为观海太潦草了。   同样见到任兰嘉的观海先是一顿,后是一笑:“郡主……”   任兰嘉看到观海的潦草模样就大概能猜到他这些时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别说修面更衣整理仪容了,只怕饭都吃不下。   任兰嘉脱下斗篷,向观海走去。   “放心,我无事,只是你险些让我认不出来了。”   观海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外表有些邋遢,但他也不在意。只是邋遢而已,只要任兰嘉安然无恙,他衣衫破褛都无所谓。   虽然从早一步到的曾老口中得知任兰嘉平安无事,但观海亲眼见到了才算真正的能放心。   心放下了,是时候说正事了。观海抬手挥退了所有人,片刻后,屋子里除了他和任兰嘉,便只留下了齐与。   挥退众人,观海也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任兰嘉,任兰嘉越听越沉默……   观海最后道:“方才我问过曾老了,蛊虫解毒之法可不可行,曾老说可行。王爷虽然将那黔州巫医抓进了慎刑司,但他似乎也让那巫医试验了蛊虫之法。如果那巫医果真能行蛊虫之术,王爷也确认了那蛊虫之法能成行,那小世子……”   观海话未说尽,任兰嘉接上:“你是觉得他会让人取让哥儿的心头血给那小皇帝解毒?”   观海摇头:“只是可能……但为防万一,我已经传信让二公子将小世子接到了任府,也在任府四周设了人,若王爷真想取小世子的心头血,我立马让人带小世子出京。只是真到那时,我们只怕就得和摄政王府还有太后彻底撕破脸了,郡主如果不想走到那一步的话,我可以即刻把曾老送进京!”   曾老进京,眼下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明丰帝不用死,也不会有人取让哥儿的心头血。   可那样解的只是他人的困境,而不是任兰嘉的疑惑。   任兰嘉:“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你就不会让齐叔带我来这了。其实你也想看,他会怎么抉择是吗?”   观海抿唇,起身:“是!”   任兰嘉往椅背靠了靠:“那就看看吧。不是半个月才彻底没救吗?才过了十日,不着急……”   除了蛊虫一事,观海还将李怀远的事告知了任兰嘉。任兰嘉刚开始还面色淡淡,可越听她脸色越沉。她想起了那夜她彻底昏睡前听到的那句表弟。她本都快忘记,观海一说她才想起。   “查查李怀远的背景,看他和裴家有没有什么牵扯。”   观海至今也没想明白李怀远为什么会和观南牵扯在一处,按理而言,他们之间在上京城不应该有交集。而观南失踪的两年间,李怀远又在边境带兵。   观海想了许多种可能,想过是因为安王,也想过赵泰德,就偏偏没往裴家想过。   观海应下,任兰嘉又想起一问:   “那夜你怎么让齐叔他们出手了?”   观海:“此番为了寻你,王爷把身边所有暗卫散出去了。王府暗卫能力不俗,齐叔他们的踪迹很快被发现了。齐叔他们毕竟是亲兵,编制属于军中。贸然进京已是死罪,所以我只能给王爷传信,也明说了,齐叔他们只是后备,不会进京,也不会现于人前。王爷也就再没说什么。   一切本相安无事,只是前夜,王爷突然间收到了有你踪迹的消息,我收到消息就觉得这大概是个陷阱。但那时王爷已经出京了。那个时候王府侍卫和暗卫又几乎都在外寻你,王爷只给自己留了几十个随身侍卫。我赶不及,只好让齐叔去了。好在,齐叔去了,否则那夜王爷只怕无法安然脱身。”   他就留了几十个侍卫?   明明知道暗中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居然只留了几十个侍卫,还在只带着这么点人的情况下就贸贸然出京,他可真是敢!   听到关于蛊虫解毒还有心头血的消息时任兰嘉还很平静,可听到他不要命一样不管不顾就出京,任兰嘉心头腾起一阵薄怒。   观海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愠怒又道:“你失踪后,王爷把上京城都掀翻了。但凡有点能力野心和他有过政见不和的世家大臣都被他带进金吾卫审了一番。宫里,王爷也只顾得上早晚匆匆去看一眼。而小世子被王爷日日带在身侧,素念传信给我说小世子被王爷带的极好,只是王爷自己日夜寝食难安。”   观海说完,任兰嘉怔愣在椅子上。   她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她想的是,明丰帝病了,他这个舅舅大概又要日日守在榻前了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冷落她的让哥儿,她都做好了回京和他算账的准备。结果观海所说的这些和她想的都不一样。   能派出所有暗卫和侍卫是她能预料的。但是他放下了宫中的明丰帝,亲自审人只为审出她的下落,而且还把让哥儿日日带在身侧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任兰嘉怔愣之时,齐与起身。   “昨夜赶路,郡主一夜未眠。让郡主先休息会吧。你也得回去了,离开太久,王府的人要起疑了。”   观海这才起身:“我先回去,夜间我再来。”   任兰嘉回神:“好,你去吧。”   年过中旬的齐与和观海并肩而出,刚出屋,齐与定住脚步。   “你方才是在替摄政王说话?”   观海:“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齐与:“你愿意多说实话便已经是替他说话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藏匿郡主行踪试探他的抉择?”   观海:“齐叔,有些病灶得早治,否则拖下去是会要人命的。观南此举我虽然看不上眼,但不得不说,他也许误打误撞做了一件对的事。”   常年在益州的齐与全然不知道观海在说什么。观海也不欲解释。   “抓到观南后,让人传消息给我。在我赶回前,还请齐叔安抚下郡主的怒气。”   这些年和观海时不时就见面传信,齐与对自己这位小主子的脾性也有认知。他点点头:“放心,郡主这交给我。你去吧。” 第123章   一夜赶路,又步行了许久,任兰嘉确实也是累了。观海走后,齐与带她去了特地给她准备的屋子。民居陈旧,即使齐与给她备的是民居中最好的屋子。但也很简陋,和被关时所住的处处精巧的院子截然不同。   屋子虽简陋,但胜在身边都是自己的人。躺在床榻上,任兰嘉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这些时日以来最沉的一觉,再醒来时外头日头都快落了。醒来后,任兰嘉没有马上起身,而是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了一会呆。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被亲兵环绕的任兰嘉终于有了实质感,也清楚意识到也安王是真的死了。赵泰德,赵泰佑死了,甚至隐在安王背后的太尉府和龙卫都死了。   该为她母亲的死负责的人都死了,她本   该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空虚。   任兰嘉还没弄明白这空虚感是为何而来时,房门被人叩响了。   “郡主!”   门外是观心特有的沙哑嗓音,任兰嘉支起身子。   “进。”   房门推开,踩着日落前的最后一抹日光,观心踏进屋子。观心身上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衣,黑衣上灰扑扑的一层土,显然是还来不及更衣就匆匆来了。   未更衣,甚至身上的土都未掸去就来见她,显然是有急事要报。   任兰嘉从床上坐到床沿,看着观心一贯冷静的面容多了抹郁色,就猜到观心想说什么事。   “观南没抓到?”   观心沉着脸点了点头。   她没完成任务,任兰嘉却有种早已预料的淡然。   “他早不是你我认识的观南了,他那夜能从那么多侍卫手中带走我,今日从你们手下脱个身自然也不是问题。”   观心垂着头:“我已经重伤他了,只是他拖着伤进了禁军设置的巡查线。怕引起禁军注意,我便没再追了。但沿线我已设了人,只要他再现身,我必能抓到他。”   对于观心的能力,任兰嘉从未质疑过。比起观南,她眼下更关心一事。   “让人给宫中传个信,问下宫中那位,小皇帝这次毒发,毒引是他下的吗?”   观心抬头:“观海没和您说吗?小皇帝刚昏迷,观海就给宫中去过信了,那毒引不是他下的,他一向只认郡主的亲笔印信。”   观海见她一面后匆匆就走了,许多事都还未曾细说。   如今听观心否认,任兰嘉放了心。既然不是,那宫中的人还能继续用。但如此一来,帮观南给小皇帝下毒引的又是谁?   任兰嘉虽好奇,但也不执着,她转问观心。   “你回京了,凉州那如何了?徐家大公子可救回来了?”   提到凉州,观心怔了一下,但她很快正了脸色。   “凉州军医对徐家大公子的伤束手无策是因为徐大公子中了毒。我去时,毒已通过伤口进入五脏,命虽救回来了,但身子恢复不到以往了。从戎是不可能了,想执笔都得再静养两年。”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战役,却因为一个奸细,死了一个一军主帅,又毁了一个正值盛年的年轻将军。任兰嘉虽对朝事不感兴趣,但也知道这位徐家大公子本原定是凉州军的接任人,如今连刀都持不了,又怎么接手凉州军。   世事虽无常,但现实未免还是太残酷了些。   “芙蓉呢?你可有见到她?”   提到叶芙蓉,观心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奇妙。   “见过一回,表姑娘听说我到了凉州特地从军营中赶回见了就我一面。和我要了一些伤药还有迷药。”   “迷药?”   任兰嘉有些惊讶。   观心抬起的头又默默垂了下去:   “嗯,迷药。表姑娘从我这拿了迷药后,便时刻带着身上。没过几日在巡查时恰好遇到蛮人的一小股散军,表姑娘借着风向把怀里的迷药都给扬了。那些蛮军被迷晕之后,表姑娘便带着亲兵都给杀了,杀了之后才发现,那一小股蛮军的领头人正是蛮族的三王子。我赶着回京时,表姑娘正让人把那三王子的尸身挂到凉州城下示威,凉州军和凉州百姓见到尸身都很振奋。都在夸赞表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有叶将军的风范。”   观心只是说,但任兰嘉能想象那场景,虽只死了个三王子,但也算报了仇了。替父报了仇,不知道为叶芙蓉如今是何心情,是骄傲还是悲伤亦或是和她一样只觉得空虚。   以任兰嘉对叶芙蓉的了解,可能还是骄傲多一些吧。但是给敌军下迷药,这种事,不像是性情直爽的叶芙蓉会干出来的。要说叶芙蓉拿着大刀上去生砍,她可能还会信些。   任兰嘉瞥向垂着头的观心:“你教她的吧。”   这种阴招,会教叶芙蓉的也只有观心了,也只有她知道自己调配的迷药威力有多大。   观心的头越埋越低:“是!”   任兰嘉眼角渗出笑意,但声音依旧严肃:“除此之外你还教她什么了?”   观心:“蛮人的军队驻扎之地多为荒漠,水源稀缺。所以除迷药外,我还给了表姑娘一些毒药。”   观心点到即止,话虽没说透,但任兰嘉哪还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兵不厌诈,也许观心的法子是上不得台面,但战场杀敌,也不能光用士兵的性命去拼。   看着观心埋着头,任兰嘉终于笑出声了。这些时日,这是她头一回真心笑了。   观心抬头,一脸疑惑。   任兰嘉:“以往你可不在乎这些事,更不会去掺和这些事。想来此次凉州一行,对你还是有感触的。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你的人生哪能围着我转。我救你一命,你效忠我多年。也已是还了债了。你之前说想同我去益州,你现在还想去吗?”   如果是以往,观心定然毫不犹豫回:“去的。”   可如今,她难得沉默了。   此番去凉州,她见到了战争的残酷,见到了那些甘愿为百姓为家国而奉献生命的士兵,更见到了凉州城内那些拖着残缺身躯的老兵。她也意识到,自己阴郁的人生中,除了杀人,其实还可以救人。救的还是那些出生虽贫寒,身份虽卑微,但心性比所谓达官显贵要强上许多的普通人。   见到观心沉默了,任兰嘉了然笑笑。   “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我若需要你了,会让观海给你传信的。”   观心摇摇头:“我眼下的事就只有一件,那是抓到观南。”   *   观海还未到时,就得知了观南从观心手下逃脱的消息。观海虽有些不满,但任兰嘉都没说什么,他也就没有再指责观心。而且观海一来,观心就离开民居继续去搜捕观南的下落了,压根没和他碰面。   四下无人,观海便将李怀远那日的说的那些恶心人的话语告诉了任兰嘉。   “催情散,一间房,一间榻,灯烛亮了一夜,他这么说的?”   任兰嘉重复了一遍,她一直还不知道那夜的药是谁给她下的,如今有了答案,人却已经死了。任兰嘉心里闷闷的,安王她没能亲手杀死,就连给她下药的人也不是死在她手里。   任兰嘉:“李怀远这么说,他什么反应?”   观海:“王爷把他的脸摁在火堆里了。”   任兰嘉挑挑眉:“你不是说李怀远是中毒死的吗?”   观海:“是中毒,但中毒前,他在说完那番话后被王爷摁在火堆里了。若不是王爷还想问话,王爷大概会让他死在火里了。”   火堆啊,任兰嘉想想就疼。听到李怀远这么惨,任兰嘉稍稍畅快了一些,很快观海又道:“李怀远的话,也不知王爷是信了还是没信。”   李怀远那日说的煞有其事,就连观海后来听到消息时,心都不免咯噔了一下。观海不是不信任任兰嘉,而是他太清楚观南对于她的心思了,她都中了迷情散哪能保持理智,而观南不会那么君子,只怕真会趁机做些什么。   观海确确实实担忧了两日,直到他见到曾老,得到曾老的亲口否认。   观海提到这事,任兰嘉的脑中不免就闪现了那夜的情景,片段式的记忆再次浮现,任兰嘉只觉着反胃。她怎么都没想到,她一直放在身侧的贴身心腹,居然对她怀有这种不该有的心思。   看着任兰嘉紧皱的眉头,观海大概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虽然她对他还有身侧这些心腹都不算差,但好归好,她毕竟身负皇室血脉,天生高贵。她可以对身侧的心腹好,但不代表她会屈尊,自毁身份。   如果她多情,观南也还机会还机会给她做个面首或情人。偏偏她冷情,她冷下心来堂堂摄政王都不放在眼中,一个罪臣之后,曾经跟在她身侧的奴才又算什么。她只怕都得恶心坏了。   任兰嘉对于观南的心思被观海摸透了,但她如今对陈朝的心思观海还有些琢磨不透。   观海:“不管王爷是信了李怀远的话,   还是没信,这两日,他都未曾放弃过寻您。”   任兰嘉瞥了观海一眼,说了和齐与一样的话。   “你在替他说话?”   观海没有否认:“若此番王爷舍了小皇帝,选择了小世子,郡主还打算带着小世子独自回益州吗?”   陈朝如果选了小皇帝,那后果如何,结果又是如何,他们早已心中有数也做好了准备。但陈朝没有选择小皇帝,那他们两人之间又该何去何从,任兰嘉还真的没有想过。   观海的一个问题让任兰嘉陷入了沉思,见任兰嘉沉思,观海便出门去找了齐与。   齐与就站在屋外,他的身型挺拔,带着军伍之人特有的坚毅。   观海走到他身侧:“益州那边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齐与:“半月之期一到,他们就会进京。”   观海心中虽相信陈朝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他还是不得不未雨绸缪,做好一切准备。   齐与:“郡主既然都给小皇帝下了毒,那何不干脆点。趁这次时机,弄死小皇帝,扶小世子上位。”   观海负手而立,他年纪虽然比齐与小上许多,但身上有着齐与没有的深沉感。   观海:“郡主从未想要这个皇位。长公主是为了保赵氏皇族的皇位死的,郡主虽然厌恶小皇帝,但她不会去毁了长公主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东西。况且,郡主只想小世子可以无忧无虑长大,以后当个闲散郎君,她并不想把小世子推上高位。也正是因为如此。郡主才会生出带小世子入益州的念头。”   齐与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郡主为什么还要给小皇帝下毒。”   观海深深看了齐与一眼:“就和今日一样,一切只是防范于未然,郡主不想弄死小皇帝,但不代表她不会防范。皇家薄情,天子更是无情,谁又知道小皇帝大了之后心性如何,面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还有随时可以威胁他皇位的小世子又会如何。”   齐与仰头看天叹口气:“人心是繁杂,但小皇帝此番不死,有朝一日小皇帝或者摄政王发现了小皇帝体内的毒是郡主命人下的,那届时,郡主在益州会很被动。还不如趁此次,永绝后患。”   齐与的语调很平淡,但他的话却点醒了观海。   观海一直很自信的原因是因为知道这事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这些人都是任兰嘉的心腹。但如此这自信中出现了一个变数,而这变数就是叛逃的观南。   观海沉思解决方法的同时,他所想的变数正试图实施他所担忧的事。   “观海救走了她又如何。我只要让那个男人知道,小皇帝体内的毒是她下的,她和那个男人就再无可能了。”   昏暗的房间里,透着浓郁的血腥味。血腥味正是从床榻而来,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苍白的同时还很扭曲。   而站在床榻前的清冷男人,看着床榻上的人一副面容扭曲的模样,脸上难掩失望和惊怒。   啪——   一个巴掌重重落下。   床榻上的人面浮红印,扭曲的面容是止住了,但与此同时他眼角滑下一颗泪。   “小叔,为什么,为什么她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明明陪在她身侧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站在床榻旁的人坐下,轻声道:“元新,感情之事,从来强求不得,更不讲究先来后到。有时候就算已定的姻缘也要败给命运”   重伤的观南一脸不甘看着自己的小叔。   “什么命运,我不信命运。”   吴悠看着观南:“元新,你入魔了。我已经纵了你一回,甚至让你搭上了怀远的命。结果你也看到了,你应该死心,我也不会再放纵你了。待你伤好,我带你回江南。你手下那些人,还有怀远留下来那些人,我都解决掉的。江南女子清秀,你要什么女子都可以,但如果你想毁了她的生活,我会断了你的脚,让你爬都爬不出江南。”   一贯清冷的人难得带了丝戾色,观南不可置信。   “小叔……”   吴悠:“我已经伤害她一回,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做错事,再伤害她一回了。收手吧,元新。”   他们叔侄的命是她救的,他已经辜负她的嘱托,又怎么能让自己的侄子再伤害她的女儿呢。   命运,这可笑的命运让他不管在何时都只能仰望那个高傲的高贵女人。不管是在裴家当郎君之时,还是在长公主府当下人之时。   吴悠掩住眸中的感伤默默起身,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他的身后是观南不甘的连声呼唤。   “小叔,小叔……”   月升月落,天初明之时宫门打开,身型高大的男人迈出宫门。宫门处,侍卫早早备好了马车。   载着高大男人的马车从宫门而出一路向金吾卫驶去。金吾卫府衙内,只有寥寥几个金吾卫,剩下的都散出去值守了。仅有的金吾卫在见到带着侍卫阔步而来的陈朝后,纷纷避让行礼。   “王爷。”   陈朝颔首,匆匆而过。   陈朝进了金吾卫就朝着金吾卫大牢而去,牢狱外,他的贴身侍卫早就立着候着他了。   “王爷,人是昨夜在城外巡防的禁军发现的,发现的时候昏迷了。我们的人到的时候,掰开他的嘴,发现了他后槽牙有着和那些蒙面黑衣人一样的毒,所以就带了回来。”   陈朝:“人现在醒了吗?”   侍卫:“已经弄醒了。”   陈朝刚迈进去大牢,就听到了沉重的痛吟声,侍卫所说的醒了,想来也是用了特殊法子给弄醒的。   陈朝冷着脸大步迈进,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被挂在架子上的人。   陈朝顿住脚步,叮嘱侍卫。   “把李怀远拖过来。”   挂在架子上人,本闷头痛吟,听到李怀远三个字后停住了痛吟,猛然抬起了头。   木架的人伤痕累累,可眸中还闪着光。只是眸中的光在他见到身子发青,面目全非俨然已经死透的李怀远尸体时,瞬间黯淡了下来。不止是眼神黯淡了,他面目甚至变得狰狞,发出一声凄厉的“啊……”   男人的反应大出陈朝的所料,如果只是一个死士,见到李怀远的尸体不应该这么大反应。看来禁军偶然间撞到的这个人,和李怀远关系不简单。   当日下午,陈朝带着身侧所有侍卫还有数百禁军往城外纵马而去。穿过数处密林,又向山上而行,行至半山腰,一处隐匿在密林间的宅院现与众人眼前。   昏黄的夕阳落在天际。明明很快就要天黑,但陈朝却等不及了。派去前去探查的侍卫很快去而复返。   “王爷,宅子是空的,有打斗痕迹。”   陈朝眼眸一暗:“进去看看。”   建于山腰间的宅院不大,但层层叠叠,院落并不挨在一处。而是高一处,低一处。侍卫和禁军分散开搜查时,陈朝向着最高处的院落走去。   推开院门,一阵微风拂过,一方帕子顺着风卷到了陈朝脚边,陈朝弯腰捡起那方帕子,看清帕子上的纹样,陈朝的瞳孔一震。   是她的帕子,她住在这个院子里过。   将帕子紧紧攥在手心,陈朝向着正屋走去。推开房门,房间里还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幽香。那香气和长公主府正房中的一样。   跨进屋子,书案上一张纸押在镇纸下,纸张上的笔迹熟悉。进院后的一切都证实了陈朝的想法。   她真的住在这过。   陈朝环视了整个屋子,视线最后落在屏风处顿住。绷着腿,陈朝一步步向屏风迈去。   屏风之后,是一个浴桶,浴桶里还盛着水,水早已冷头。浴桶边上堆了一团衣物,衣物摊开,在那团衣物中陈朝看到了熟悉的肚兜,而肚兜之下压着的是一套尺寸宽大的男人中衣。   看到那套中衣和那肚兜叠在一处,陈朝眼眸瞬间变得森然,他的薄唇轻抿着,手中的帕子快被他紧紧攥裂。   咻——   陈朝拔出腰间长剑,狠狠一挥,地上的那堆衣物瞬间成了碎片。   侍卫们找到陈朝时,是顺着黑烟找到他的。院子里的屋子正燃着熊熊烈火,而陈朝寒着脸从大火中迈步而出。   烈火就在眼前,但侍卫们却只感受到自己主子身上森冷的寒意。   侍卫小心翼翼递上了自己的发现:“王爷,在下头一处院落发出的,院子里都是打斗痕迹和血迹。在一处隐蔽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陈朝看清侍卫手中之物,发出一声冷笑:“黑钢箭矢?观海和长公主府的侍卫何在?”   侍卫:“应当还在五峰山附近搜寻王妃下落。”   陈朝:“好,极好。”   陈朝带着侍卫迈出院落:“把这座宅院烧了,连片瓦我都不想看到。”   本静谧的山突然燃起黑烟,这黑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在黑烟的未燃起前齐与就收到摄政王带着人匆匆出京的消息。而去的方向,正是前夜他们去的方向。齐与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好,摄政王只怕是发现了。   齐与匆匆转身,朝着后院而去。   叩了两声门,听到   里头人的回应后,齐与推开门匆匆道:“郡主,王爷往观南关你的宅院去了。你被救的事只怕瞒不住了。”   任兰嘉皱眉:“你们留下痕迹了吗?”   齐与:“都打扫过了,但箭矢所过之处,总会留下痕迹。本想把宅院一把过烧了,但又怕引起注意。也没想到,王爷会这么快发觉。而且此番他未曾给观海送信,只是自己带着侍卫和禁军去的。”   任兰嘉:“去给观海传信吧。你们把自己也弄得狼狈点吧。”   密林中。又是无功而返一众王府侍卫骑着马,眼看着他们主子的脸色如这天色一样越来越沉,他们也越来越缄默不敢吱声。   风略过枝桠,发出索索声,树枝摇摆声中,一道清晰的疾驰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   最前方的侍卫二话不说拔刀警戒,直到他们看清了黑夜中快马而来的身影。   “王爷,是我们的人。”   陈朝深沉的眼眸抬起时,快马已到近前。来不及穿过重重人到陈朝眼前,快马而来的王府侍卫急急嚷道:“王爷,长公主府的侍卫来报。他们找到王妃了。”   陈朝拉住缰绳的手紧紧一攥:“在何处?”   晚风瑟瑟,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夜间的寂静。黑暗中,只见一束火把燎亮,照亮了前路的同时也照亮一双深沉的眼眸。   “架……”   侍卫们和一众禁军快挥断了手中的马鞭,才勉强赶上最前方的那匹快马。   从凉州而来的汗血宝马在上京城中快憋坏了,今夜终于畅快跑了一回。   疾跑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密林前,一直疾驰的汗血宝马似乎察觉了危险,猛然停住后高高抬起前蹄鸣叫了一声。   马鸣声惊破了静谧,也惊起了一众鸟。   鸟群飞起,紧赶慢赶追上的侍卫也急急围住了陈朝,陈朝控住马稳稳而坐,黝黑的眼眸从眼前的密林扫过。   “去看看,小心些。”   侍卫点头,刚想翻身下马,一道破空声响起,还未等侍卫反应,他的头被人按下,同时听到自己主子的一声冷喝:“俯身。”   一众人纷纷趴下,一抹黑影从他们头顶擦过,直直射入了后方的树干中,离树干最近的侍卫看了一眼,传话道:“是黑钢箭矢。”   趴俯在马背上的陈朝直起身子,目光幽深。他朝着密林方向扬声道:“嘉儿,是我……”   黑夜静谧,除了飘荡的回音,久久没有动静。   四周又陷入寂静,陈朝翻身下马,侍卫纷纷跟从。   陈朝迈着步,踏着松软的草地,一步步走进密林。侍卫在他身后亮着火把,没一会,远处的黑暗中也亮起一抹光亮。   “嘉儿……”   陈朝呢喃了一声,朝着那处光亮奔去。   本跟在陈朝身后的侍卫被他甩开,脸色齐齐一变:“王爷,危险,万一有诈……”   侍卫的话压根拦不住已经拔腿已经开始跑的人,侍卫无法,只能也拔腿跟上。   两抹光亮慢慢靠近,不只是陈朝一行人向着那抹光亮而去,那抹光亮同样也在向着他们移动。   王府侍卫和禁军的心都悬着,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直到他们接近那亮光,看到那亮光之下的人。   “嘉儿……”   跑在最前侧的陈朝,最先看到站在光下的那道身影。光照映着她,她头发凌乱,熟悉的脸上也似那夜的替身一般沾染污渍,但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还有她冷冷的神情,陈朝知道,几步之外的人是嘉儿,是他的嘉儿。   奔跑而来,陈朝心跳都未曾猛跳过。但此时。见到了她,陈朝觉着自己的心都快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心跳如鼓,向着她疾步而去的脚步也暴露了他的急切。   陈朝走到她面前站定,无视了她身侧所有的人,也忘了跟随自己而来的人,此时他的眼眸里只有她。   “嘉儿……”   陈朝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   火把照耀着久别重逢的一对男女,也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神情。男人脸上满是愧疚,女人却是有些不耐。   看着她露出他熟悉的不耐神情,陈朝心头一热,放在她脸颊上的手移到了她的脑后,随后张开了手臂,把她拥向自己的同时也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男人手臂本就健壮,胸膛又宽厚,如今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没多久,怀里的人就开始挣扎。   “放开我……”   陈朝低头,见怀里的人面色都有些涨红了,陈朝这才后知后觉,是他搂得太紧了些。微微松开手臂,给了怀里的人呼吸的空间又没有放开她。   “可有哪里受伤了?”   陈朝这时也注意到跟在她身侧的人,全部一身黑衣,每个人手臂上戴着玄黑色的黑钢箭弩。那些人和她一样,身上都有些狼狈,显然刚是经过一番恶战。   陈朝知道这些益州亲兵的存在,那夜也是他们出手,但他却一直未曾见到人,今夜才终于得以一见。   所以,救她的人是她的亲兵,而不是观海手下的那些侍卫。   陈朝的视线从那些亲兵身上略过,很快回到了任兰嘉身上。   他怀里的任兰嘉,被他如钢铁一般的手臂锢得生疼,正拧着眉。   “我无事,快放开我吧。还有这么多人在。”   四周都是眼睛,陈朝也意识到自己太急切了,眼下就想确认她无事,也无法细细检查。所以陈朝松开一只手,弯腰,将手放在她的腿膝后,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   任兰嘉蹙眉,陈朝抱着她转身。   “我带你回家。”   他说回家,而不是回府……   马都被留在了密林外,陈朝抱着她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健。任兰嘉仰头看着他的下颌。   “我给观海传了信,观海还在来的路上。”   陈朝:“我会让侍卫传信,通知他回京的。”   急急出城,陈朝没有带大氅,于是抱任兰嘉上马时,就如那夜从兖州带走她一般。让她在马背上面对自己而坐。   把任兰嘉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又拉着她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他轻声道。   “夜间风大,不要转头,一会就能进京了。”   比起方才的快马疾行,一行人回京的路上行进的速度可谓是极慢。速度虽然慢,但找回了王妃,王府的侍卫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缓慢前行的马上,陈朝环着她,心头的焦躁散去大半,怀里的人许久无声,在陈朝以为她睡着之时,她出声了:“让哥儿呢。”   陈朝一顿:“在任府,回京后我就让人去接他。”   任兰嘉:“怎么会在任府?”   陈朝:“这几日,我顾不上让哥儿,便把他送去任府住几日。放心,侍卫和暗卫都跟着去的,他无事。回京你就能见到他了。”   陈朝没有提任和郎的霸道行径,只是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又道:“夜深了,让哥儿也睡了。明日再接吧,省得把他还有祖父祖母他们惊醒。”   这也正合陈朝的意。   “好!”   陈朝带着任兰嘉深夜回府,安静了许久的长公主府内院又热闹了起来。不知真相,一直以为任兰嘉是在那夜混乱中失踪的一众侍女,终于见到自己主子回来后高兴得直流泪。   看着哭哭啼啼的一众侍女,抱着任兰嘉的陈朝皱皱眉:“把浴池的热水备好。”   侍女们齐齐点头,一个二等侍女擦去眼泪:“王妃饿了吗?奴婢再备着热汤食您用些可好?”   陈朝这才反应过来,见到她后他一心只想着她有没有受伤,却忽略了她饿不饿。任兰嘉还没发话,陈朝先点头。   “去吧,多备些。”   一路上不假人手,也不让任兰嘉的脚落地,陈朝把任兰嘉抱进了房中。   几月未回京,房中一切都维持着任兰嘉离京前的样子。进了门,任兰嘉拍了拍他。   “把我放下吧。”   陈朝把她缓缓放下,任兰嘉终于得以落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侍女来报说浴池中水放好了。   任兰嘉转身,只见高大的男人又朝她走   来,任兰嘉抬起止住他:“我自己去。”   自见面之后,他处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恨不得把她捧在手里。   陈朝被她止住后顿在原地,她不需要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侍女的陪同下往浴室走去。   浴池宽大,飘着白雾的池水中飘着颜色各异的鲜花,任兰嘉在侍女的服侍下褪去了身上的衣裙,随后她赤着足一步步迈入了浴池。   热水裹身,任兰嘉舒适地长叹一声。   她这些时日虽不挑住处,也不挑膳食。但她到底是被金尊玉贵养大的,这些时日的颠簸还是让她怀念起了在府里的舒适日子。   泡在热池中,任兰嘉缓缓阖上眼了。没注意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她阖眼之时悄然进了浴室,进来后还挥退了所有侍候的侍女。   侍女离开,高大的身影走近浴池,看到浴池旁堆叠的那团衣物还有压在衣物下的那件肚兜时,他眼眸一黯。随即他也褪去了衣袍,宽大的中衣落在肚兜旁,他踏进了浴池。   池水荡漾,任兰嘉睁开眼眸,只见到雾气中他正向她缓缓走来。   池水刚好淹没到他的小腹位置,虽遮住了小腹以下的景象,但池水荡漾,波动间偶然会露出他胯侧的蜜色肌肤,这也让任兰嘉清楚意识到,池水下的他未着寸缕。   任兰嘉眸光闪动,静静看着他向自己走近。   她坐,他立,任兰嘉很快从平视他到仰视他。他走到她面前,炽热的体温带着池水的热意裹挟着她。他抬起湿润的手掌,擦拭着她微微仰起的脸。   “脸上还有一处未洗净。”   任兰嘉偏头:“你来就是为了给我擦脸的?”   方才见面,他头一件事也是给她擦脸,他是对她的脸有什么执念吗?   男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的。”   任兰嘉刚想说:“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无事。”   话还未出口,男人大掌探向她的腰肢,双手微微用力,任兰嘉被他从水中提起,坐到了浴池边上。   骤然离开热水,冷意袭来,任兰嘉缩瑟了一下,刚抬起手打算环住前胸,手被眼疾手快的男人扣住。   同样未着寸缕,男人炙热的眼神从她的脸上寸寸下移,他的眼神扫过自己的寸寸肌肤,任兰嘉不适极了,刚拧眉想发火,男人向前一步,挤进她的腿间,将她的双腿环上他的腰肢,抱起了她。而他健壮的胸膛也顺势贴上她的前胸。   柔软和坚硬相贴,任兰嘉皱眉。   “陈朝……”   两个字刚出口,任兰嘉的脸被人捧在手心中,随后男人微微低头,准确无误噙住了她的柔软双唇,他温热的唇在她双唇间流连不过几息就迫不及待地抵开她的唇关。唇齿间的湿润被他卷走,任兰嘉很快感受到了喉间干燥。   前胸温热,后背却微凉,再搭上干燥的咽喉和渐渐被剥夺的呼吸,种种不适感让任兰嘉扭了扭身子,被迫攀附在他身上的手也在此时蜷缩起来挠了他一下,试图让他停止。   可被挠了一下的人非但没有停止,还把她抱得更紧,他边吻着她边抱着她离开浴池边,向浴池走了几步,随后他蹲下身子带着她又泡进了浴池。   温热的池水很快再次包裹住任兰嘉。池水中,他的胸膛也炙热,而他的双唇在此时也从她的唇间离开,吻到了她的下颌,又吻到她的脖颈。   他的吻寸寸下移,任兰嘉的意识也渐渐迷离,迷离间她紧紧抓住他的乌发。   任兰嘉再回神时,她被人抛进了柔软的被褥中。任兰嘉还有些茫然之时,他已经俯身过来了,准确而言,他俯身埋向了那处她怎么都没想到的地方。   “不……”   任兰嘉刚惊呼出一字就被迫弓起了身子。   明明没中药,但任兰嘉觉得此时比那夜中药时都难耐。   这一夜,男人用自己的吻确认了她每一寸肌肤都完好,也只凭着自己的吻就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即便这过程让他十分煎熬,但他也耐着性子忍下了。   把她拥在怀里,相隔十余日,再次见到她的睡颜,世人口中无情冷面的摄政王红了眼。   “嘉儿,对不起……” 第124章   任兰嘉醒来时,天还黑着。而她是被饿醒的,昨日晚膳都还未用就随着齐与他们出了藏匿的民居,在那密林中一直等到他来。终于回了京,也进了府,他却只顾着行那荒唐之事。   说他急色,倒又不是,昨夜他全程都是在取悦她。荒唐的记忆回到脑中,任兰嘉不由赤了脸,他温热的呼吸此时正好喷在她的耳侧,让任兰嘉刚醒就酥了半边身子。   任兰嘉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他眼底的青紫,昨夜一见面就被他拥入怀中,她都未曾细细看他,如今再细看,他睡着都难掩脸上的疲惫。   这些时日,他应该真的很难熬吧。   陈朝确实很难熬,自她失踪,明丰帝昏迷后,他除了片刻阖会眼,就未曾睡过一个整觉。如今找到了她,他本该把精力花在明丰帝身上,但拥着她,他不知不觉就睡沉了。这一睡下去,他连一贯的警惕都失去了,沉沉睡着,连她起身都不知道。   守夜的侍女见到任兰嘉出门,也有些惊讶。侍女匆匆起身,任兰嘉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侍女抿紧唇,任兰嘉轻声道:“去给我备些吃食来。”   陈朝是被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一阵香气唤醒的,睁开双眸,烛光下,纤薄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而坐。   躺在床榻上,尚未完全清醒的陈朝一时有些恍惚,她是真的回来了。   侍女怕这个时辰任兰嘉用过吃食就又要睡下,所以也不敢给她送占肚的吃食,而是给她端了碗易消化的燕窝粥。   粥小小一碗,任兰嘉慢条斯理用着,快用完时任兰嘉突然被人从背后拥住,被拥着的瞬间,任兰嘉吓了一跳,玉勺从手中掉落,磕在碗壁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身后是他沉闷的声音:“吓到你了。”   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脸,任兰嘉没好气瞪他一眼:“你说呢。”   陈朝闷笑一声,把头放在她的肩头。   “我也有些饿了。”   守夜的侍女又去了一趟厨房,屋子里,身着白色寝衣的夫妇俩并肩而坐。   任兰嘉继续用着她的粥,陈朝就坐在一侧看着她。被他这么眼睁睁盯着,任兰嘉有些不习惯。简单又用了两口,任兰嘉放下勺子。   “你今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后半程是她一手安排,她好奇的是前半程。   陈朝目光柔软,牵过她的手放在大掌中揉捏。   “我今日抓了一个人,他是李怀远的副将。我从他嘴里审出来了关你的宅院,没成想去了却扑了个空,正打算去找观海时,收到了传信。”   “李怀远?”   任兰嘉面露惊讶,这惊讶半真半假。李怀远的事她早已知道,但他怎么会抓到李怀远的副将。   陈朝:“嗯,你可知道当年权倾一时的裴家 ?”   提到裴家,任兰嘉眼皮一跳:“我知道……”   陈朝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手。   “李怀远其实并不是李家庶子,他真实的身份是裴家一个庶女的儿子。当年裴家之祸,裴家好几个外嫁女被休弃,李怀远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他母亲被休弃,他也被家族抛弃,母子俩被赶出家门后,便搬到了城外一处民宅,而他们的隔壁就是李家次子在外养的外室。后来就是他母亲逝世,李家外室膝下那个与他同龄的儿子染病走了。几年后,李怀远张冠李戴,顶替了李家私生子的身份进了李家成了一个庶子。”   原来如此,那这么算起来,李怀远确实是观南的表哥。   陈朝继续道:“那副将还说裴家除了李怀远其实还有人活着,昨日他就是被裴家人追杀,所以才会落入禁军手中。而他,不止交代了关押你的那处宅院,还交代了好几处裴家人可能会在的地点。这个时辰,侍卫和禁军应该在搜捕了。”   任兰嘉身子一顿,陈朝抚了抚她的手背。   “在宅院中,你没见过李怀远吗?”   观海早将李怀远那夜对他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转述给她了,李怀远和他说过观南,所以她想隐瞒观南的事也是瞒不住的。   任兰嘉垂眸:“我未曾见过李怀远,我除了侍女,只见到了我曾经的侍卫首领,观南。而他,正是裴家人!”   这回轮到陈朝讶然。   “他是裴家人?”   陈朝虽从李怀远口中知道了观南的存在,但他却不知道观南是裴家人。裴家的灭亡可以说是赵氏皇族一手策划的。裴家人有人活着他不惊讶,但活在长公主府内,还成了一个皇家郡主的贴身侍卫首领,这不得不让陈朝惊讶。   所以,把她绑走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李怀远口中的主仆情深,还是因为这毁族灭门的血仇。   陈朝直勾勾看着她,任兰嘉淡然道:   “裴太傅是我母亲的启蒙先生,母亲自小常去裴家。裴太傅若身子康健,多活几年的话,驸马爷的位置本应该是裴家的。只是后来裴家全族被判了流放。被判流放后,裴家成年男子不堪受辱,不是自尽就是死与流放途中,一众女眷更是活不下去。母亲念着旧情,保下一个身怀六甲的裴家女眷。那女眷生下来的孩子,便是观南。”   任兰嘉话语中隐去了吴悠的存在,本以为他还要再问观南的事,但他却没再追问。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不管他是何人,你无事就好。”   陈朝这时本该说些会抓到人交给她出气之类的话,但他没有,因为他现在只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她的肚兜和那件中衣堆在一处的场景犹在脑中,陈朝垂着头,揉捏着她软若无骨的手,面容晦涩。   不一会,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了,陈朝松开了任兰嘉的手。   “天冷,你先回榻上睡吧。”   肚子里不再空,任兰嘉回到榻上很快就睡过去了。陈朝用完膳,回到床榻边,看她睡得正沉,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就套上了外衫出了门。   出门后,陈朝一路往前院去,他没去书房,而是去了侍卫所。   “曾老有下落了吗?”   夜风中,陈朝面对花池,淡淡开口。   立在他身侧的是刚回府的观海,观海也很淡然。“暂时还没有,我问过亲兵了,他们在那处宅院里只找到了郡主。并没有曾老的踪迹。”   陈朝蹙眉:“李怀远的人说那宅院里还关了一个老头。”   观海脸色未变:“亲兵到时,确实未见曾老。我也已经派人在附近搜寻了。王爷急着找曾老,是有人病了吗?”   陈朝未答:“王府的侍卫和暗卫都不会撤回来,还是由你调配。尽快找到曾老。”   观海:“是!”   任兰嘉不知道夜间他还出过门,因为醒来时他就躺在自己身侧。任兰嘉翻了个身,睡着的人睁开了眼。   “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暗哑。   任兰嘉点点头,他环上了她的腰。   “用个早膳,我们去任府接让哥儿回来?”   这些时日,任兰嘉心里一直牵挂着让哥儿,他不说,任兰嘉也想去任府把让哥儿接回来。   起床洗漱梳妆,简单用了个早膳后,夫妇俩登上了去任府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任兰嘉的手一直被他牵着,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任兰嘉尝试着抽回手,但却被他反手扣住。好在天凉,这么一路十指相扣也不至于出汗。   马车到了任府,在二门处候着他们的是早就得到消息的任和郎。任和郎目光灼灼,盯着马车直到任兰嘉从马车内躬身而出。   “二妹妹!”   任和郎快步走来,脸上难掩喜色。   任兰嘉被人牵着朝任和郎走去。   “二哥哥!”   任和郎的眼神在任兰嘉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确认任兰嘉无恙之后他才转头看到任兰嘉身侧的男人。   “王爷。”   比起见到任兰嘉的兴奋,面对陈朝任和郎的语气颇为冷淡。   陈朝颔首:“让哥儿呢?”   陈朝提到让哥儿任和郎身型一顿,他先是看了眼任兰嘉,随后又若无其事移开眼。   “在我院子里,让哥儿在府里的事一直瞒着祖母母亲她们,一会三妹妹可别说漏了嘴。”   让哥儿有父亲有母亲,偏偏住到了任府。这事确实很难和任府内宅女眷说清,让她们知道任兰嘉失踪只怕又要掀起风波,所以任老太爷做主,索性瞒了下来。   任兰嘉点点头:“好!”   去任和郎院子之时,任和郎也将任老太太病了的事和盘托出。   “那夜混乱,你和让哥儿失踪,祖母急坏了,生了场大病。如今虽然好些了,但也得养着。”   任兰嘉皱眉:“此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任和郎和陈朝对视一眼:“宫里太医来过好几波了,告诉你也是惹你着急。一会见到祖母,祖母若激动了,三妹妹可要好生安抚安抚她。”   突然听到任老太太病了,任兰嘉情绪有些不佳,沉着一张脸直到见到了让哥儿。   之前就能在学步车里蹒跚学步的让哥儿如今已经能牵着人的手走的飞快了。在院子里倒腾着小短腿转圈的让哥儿听到声音转头,咕噜咕噜转的大眼睛一下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处的几人。   让哥儿抬起手,指着院门方向就急切地“啊啊啊……”   牵着让哥儿的素念,自然也看到院门处的人。她看到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任兰嘉,红了眼。   “王妃……”   素念泫然欲泣,让哥儿却已经迫不及待拉着素念往院门方向去。   看着步伐飞快的让哥儿,任兰嘉柔了眉眼,牵着她的男人也松开了她的手。任兰嘉原地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柔声道:   “让哥儿,来,到母亲这来!”   让哥儿兴奋极了,一路扑腾着小短腿,一路啊啊啊叫,走到任兰嘉面前时,更是无情甩开了素念的手毫不犹豫扑到了任兰嘉怀里。   香香软软的让哥儿在怀,任兰嘉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笑出了声,随后用鼻尖蹭蹭了让哥儿的脸:   “想没想我啊。”   让哥儿还在牙牙学语,只会简单的几个字,回答不了他只能用行动来表达。他小小的手张开,环住了任兰嘉的脖子,然后他凑到任兰嘉脸侧吧唧亲了她一口。   这温情一幕,惹得院子里所有人都笑了。陈朝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这么鲜活的让哥儿,他怎么能让他变成和那个黔州巫医的幼子一般。   接到让哥儿,任兰嘉得去看任老太太。去正院的路上,任兰嘉不假人手,牢牢把让哥儿抱在怀里。让哥儿年纪虽小,但养的好,一身的肉份量也着实不轻。   陈朝护着她走了一半的路,看她额间冒出细汗,便伸手。   “给我抱吧。”   让哥儿进任府前,是被陈朝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虽然只有几日,但他们父子之间感情也浓了不少。如今陈朝伸手,让哥儿主动就朝陈朝拱去。   任兰嘉看了他们   父子俩一眼,没有拒绝。   陈朝双手接过让哥儿后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右手臂弯中。至于空下来的左手,顺势又牵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见他又牵住了自己,刚想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姐姐,二姐姐。”   “姑娘,您慢点,慢点。”   伴着脚步声的是任兰昭的叫嚷声还有她侍女的声音。   任兰嘉顿住脚步,走在她身侧的任和郎有些头疼扶额。   “都快成婚的女郎了,还是这么静不下来。”   连廊处,嫩粉身影如风一般掠过,很快就到了园子。   “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眼看那嫩粉身影就朝着任兰嘉飞扑而来,随侍在任兰嘉身侧的素念都做好了要上去挡一挡的准备,可那嫩粉身影在距离任兰嘉几步之外刹住了脚步。   嫩粉色的衣裙,殷红的娇艳面庞,已过及笄即将成婚的女郎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些娇媚。   方才还兴奋不已的任兰昭到了几人近前后,又变得规矩起来。   “二姐夫,二姐姐,二哥哥。”   陈朝微微颔首,任兰嘉笑了笑,任和郎却是没好气冷哼了一声。   任兰昭听到冷哼声,朝着任和郎吐了吐舌头,然后她跨前一步,拉住了任兰嘉的手。   “二姐姐,祖母在等你呢。”   见任兰昭牵住了她,陈朝默默松开了牵住她的手。她的手从他的手掌脱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也被任兰昭拽着往正院方向去了。   少女兴奋的声音在前,两道高大的身影默默坠在后头。   到了正院,见到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不出意外是又哭又笑。那眼泪止都止不住,所有女眷围在任老太太好一顿哄,才将将哄住任老太太。   任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看着端坐在厅内的陈朝,也有些不好意思。   “让王爷见笑了。”   陈朝:“是我没有护好他们母子,让您忧心了。”   陈朝当时都不在京中,任老太太自是没有埋怨他,看到陈朝怀里的让哥儿,任老太太笑笑。   “让哥儿,到太太这来好不好。”   让哥儿扭头看着陈朝,陈朝揉了揉他的脑袋。   “去吧,去太太那顽。”   陈朝把让哥儿放在地上,让哥儿稳稳站住。素念过去牵着他,让哥儿这才朝着任老太太走去。   见让哥儿走的稳当了,任老太太面前一喜。   “哟,我们让哥儿真厉害,都会走了。”   听到夸赞,让哥儿更起劲了。一众女眷也把注意力都放在让哥儿身上。   正厅内熙熙攘攘,陈朝则起了身。   “老太太,宫中还有事,我得进宫一趟。迟些再来看您。”   任老太太抬头:“正事要紧,王爷快去吧。我许久没见嘉儿和让哥儿,想留他们一日,王爷忙完再来接他们也不迟。”   陈朝点头,转而看向任兰嘉:“我迟些来接你们回府。”   任兰嘉点头:“嗯!”   陈朝走了,任兰嘉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   昨日自见到她起,陈朝就未曾提过明丰帝的事,任兰嘉一时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何意。   任兰嘉出神之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王妃,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任老太爷要见她,这在任兰嘉的预料内,任老太太也痛快放人:“去吧,早些回来,陪祖母用午膳。”   任兰嘉到前院书房见到任老太爷的第一反应就是,任老太爷苍老了许多,白发也更多了。短短几月,任老太爷就变了模样,而这变化定然也是因为她。   看着任老太爷满头的白发,任兰嘉心中腾起愧疚。   她日日想着复仇,却忘了真心疼她爱她的一双老人。在她沉心复仇之时,任老太太急病了,任老太爷白了发。   任兰嘉心中的愧疚任老太爷不知,他知道自己的孙女平安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任兰嘉:“祖父,对不起,孙女让您和祖母受惊了!”   任老太爷走到任兰嘉面前:“傻孩子,说什么呢。”   任兰嘉红了眼,任老太爷叹口气。   “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最不让我们操心的就是你了。但你这回着实太冲动了些,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危当儿戏呢。不过一个安王,至于让你搭上自己吗?”   任兰嘉垂着头:“我知错了,祖父。”   任老太爷找任兰嘉来也不是为了训她,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如今亲眼见到,心头大石也落下了,否则他死后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次子。   任老太爷引着任兰嘉在茶案前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宫中的事,你知道了吧。”   任兰嘉点头:“知道!”   任老太爷:“既然知道,那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真到了那日,你也不用担心,祖父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和让哥儿都不会出事,那位置,也会是让哥儿的。”   任老太爷为官多年,在官场沉浮多年,一贯左右逢源。后又亲眼看着裴家高楼起又高楼塌,行事更是谨慎。而如今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有谋反之嫌,但任老太爷在任兰嘉面前却说的云淡风轻。   *   任兰嘉出书房时,才发现任和郎一直在外候着。   “二哥哥。”   任兰嘉走上前,任和郎转过头。   “二妹妹,我陪你回正院吧。”   回正院的路上,任和郎寻了处僻静之地,挥退了他和任兰嘉身侧的人。   “二妹妹今日要回府吗?不若带着让哥儿在府里住几日吧。”   任和郎静静看着任兰嘉,任兰嘉温婉一笑。   “二哥哥,观海已经回京了,有他在我身侧,无事的。”   任和郎想留他们母子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陈朝把不该动的念头动到让哥儿头上。   任和郎想再劝,却也知道,若陈朝真动了那念头,让哥儿住在哪区别并不大。也许呆在任兰嘉身侧,他反而有顾忌。   见任和郎欲而又止的模样,任兰嘉心头一热。任府的这些亲人都是在用自己的真心护着她。   回到正院,还没进屋,任兰嘉就听到了里头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其中让哥儿的咯咯咯笑声尤为明显。   四周院墙环绕,种在外墙的树冠高大,绕过院墙探进院内,只见郁郁葱葱一片。   看着那抹绿意,再听着屋内的笑声,任兰嘉勾勾唇角。   深宫高墙,她从未稀罕过。她从始至终想要不过只是一个热闹的家罢了。   在任府呆了一日,快天黑时,那道高大的身影才出现。他到任府时,任府都已经用过晚膳了,任老太太本想留他先用个晚膳,却被他拒绝了。   任老太太身子还有些虚,便派任兰昭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出了门,任兰嘉上马车时,任兰昭还有些依依不舍。任兰嘉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我便来府里住几日,我替你和祖母说。”   任兰昭眼睛一亮:“可以吗?”   任兰嘉点头:“我给你挑了几个嬷嬷,到时候你来见见人。选两个随你陪嫁。”   任兰昭没想到她二姐姐话头转的这么快,两句话就转到了她婚事上。任兰昭红着脸,难得有些扭捏。   任兰嘉:“给你选的嬷嬷都是打理内宅的好手,这些时日你学打理内宅不累吗?选了嬷嬷带回来,你可就不用学那么多咯。”   任兰嘉的话正戳中任兰昭的心,任兰昭疯狂点头:“去去去,我过几日就去长公主府。”   任兰嘉笑笑:“好了,回去吧。”   任兰昭笑容满面,不过她也没有自顾自离开,而是对着马车行了个礼。   “二姐姐先上车吧,免得二姐夫等急了。我看着你们走了我再进去。”   任兰嘉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都出府了,回头看任兰昭还站在二门处看着。   任兰嘉放下车帘,方才将她们姐妹二人对话都收入耳中的男人牵过了任兰嘉的手。   “你给了她嬷嬷,要不要我给她配两个女侍卫。”   任兰嘉一顿,偏头看他,他一脸真挚,似乎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任兰嘉:“盛钧行不是你帮我三妹妹挑的夫婿吗?怎么,你怕盛钧行欺负她?”   陈朝笑笑:“那倒也不是,你三妹妹成婚少不了要参加各处宴席,和那些后宅女眷结交。与那些女眷打交道不比前朝轻松,你三妹妹性子稚纯,身侧有两个会武的女侍卫也能护着她。”   任兰嘉从不参加那些宴席,也不和后宅女眷结交,自然也不清楚那些后宅阴司,还有那些上不台面的手段。如今陈朝这么一说,她觉着也有道理。陈朝能想到这一层,她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会把任兰昭的事放心上。   见她盯着自己,陈朝神色未动:“我让人挑几个女侍卫吧。是都给她,还是由她挑,你做主就行。”   说完,陈朝就阖上了眼。   陈朝阖眼后眉眼间满是疲惫,任兰嘉看着他心头一动。   “宫里都还好吗?”   陈朝睁开眼:“嗯,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都问了,他还不愿和她说明丰帝的事,这是真想靠自己解决了。   任兰嘉抿紧唇。   马车碾过石板路,任兰嘉被晃得有些昏沉之时,马车停了。   马车停稳后,车夫挑开了车帘,透过车帘,任兰嘉看清了外头大门上的牌匾:金吾卫。   任兰嘉疑惑:“怎么到金吾卫来了?”   陈朝不语,只是抱着让哥儿又扶着任兰嘉下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陈朝提前吩咐过,除了守门的,往府衙里走,任兰嘉没有再见到一个金吾卫。   走到一处瞧着有些阴森的衙房外,陈朝把让哥儿交给了素念。随后他拉着任兰嘉推开了衙门的大门。   衙房门刚打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那股寒意冷彻入骨,任兰嘉一激的同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她沉着脸,随着陈朝一步步踏进了衙房。   衙房空荡荡,只最中间放了两个台子,台子用白布蒙盖,四周放满了冰。   进了衙房,陈朝未带她走近台子,而是立在几步之外。   “我答应把他留给你处置的,我食言了。”   看着那白布下的微微隆起,任兰嘉紧绷着脸,抿着唇,目光森冷。   “他怎么死的?”   陈朝:“乱箭穿心,大火焚尸。”   听了陈朝的话,任兰嘉面色一动,踏前了一步。她刚动,陈朝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别看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大火焚尸,那尸体仵作看了都反胃,更何况她。他本不想带她来,但又觉着这是她的心结,她的执念,他想给她一个了结。   任兰嘉顿住脚步,陈朝一直盯着她,然后他就看到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陈朝心头一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   “怎么哭了?”   任兰嘉回过头,眼眶中蓄满泪,嘴角却勾着笑,她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陈朝压下心头沉闷,回应她:“嗯,他死了。”   陈朝话音刚落,她蓄在眼眶中的泪落下,她的泪眼配上她变得苦涩的笑直扎的陈朝心疼。   “可是,他死了也换不回母亲和父亲,我只想要母亲和父亲,我只想要母亲和父亲。”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陈朝心头一酸。他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里。她的脸刚贴上他的胸膛的那一刻,她嚎啕大哭:“我只要母亲和父亲,我想他们了。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听着她的嚎哭声,陈朝眼眶也渐渐泛红,可他除了拍抚她的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这些年,除了把仇恨安在那些元凶身上,任兰嘉也无时无刻在恨自己。她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不决绝一些,拉母亲出殿。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同父亲置气,在他人生最后那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陪他,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他虽然爱母亲胜过爱她,但他也爱她啊!   任兰嘉哭的泣不成声,陈朝紧紧拥着她沉默不语。   任兰嘉哭了很久,衙房内都是冰,陈朝能感觉到自己前襟她因为她的泪而冰冷一片,她的身子也不再温热。   陈朝拍着她颤抖的肩:“不哭了,你还有我和让哥儿呢。让哥儿这会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呢。一会让哥儿见到你哭,只怕也得哭了。”   提到让哥儿,哭泣不止的人顿了一瞬,陈朝寻机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颊上泪水纵横,眼睛更是红肿,陈朝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泪。   “这太冷了,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这一刻,陈朝也后悔了,不该带她来的,   任兰嘉抽啜了两下,在陈朝给她擦着脸的时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素念抱着小主子一直候在衙房外,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哭声。素念吊着心满心担忧,却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就在素念焦急不已时,里头的哭声止住了,没一会门打开了。   素念抬头看去,只看她主子被男主子半拥在怀里看不清面容。   任兰嘉被陈朝一路拥着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后被陈朝从素念手里接过的让哥儿也看到自己母亲的泪脸。   让哥儿歪了歪脑袋,在陈朝怀里挣扎了两下试图往任兰嘉怀里爬。陈朝看了看任兰嘉有些呆滞的脸,没有阻止让哥儿,让哥儿顺顺利利爬到了任兰嘉的怀里。   陈朝虚扶着让哥儿,让哥儿抬头看母亲,然后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抹了抹她的脸,同时稚声稚气道:“不哭!”   两个字一出,陈朝和任兰嘉都愣住了。任兰嘉低头,看着让哥儿,让哥儿抬头看着她咧嘴露出了几颗稚牙。   今日在任府,一众女眷哄着让哥儿说话,让他去哄任老太太不要再哭了,没成想,在任府让哥儿一声不吭,却把这两字记在了心中。   看着让哥儿的笑脸,任兰嘉扯出笑意:“嗯,母亲不哭。我们让哥儿真乖。”   见任兰嘉情绪慢慢平稳,陈朝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长公主府,任兰嘉没有回院,而是让陈朝抱着让哥儿先回去。   “我有事找观海,你先抱着让哥儿回去吧。”   陈朝:“好。”   观海昨夜回府,任兰嘉一早出府,他们还未曾碰上面,如今一见,观海一眼就看到了任兰嘉的红肿的泪眼。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王爷说什么了?”   任兰嘉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他方才带我去看了安王的尸身。”   观海:“……郡主是想到长公主了吗?”   若要说世上最了解任兰嘉的,非观海莫属。   任兰嘉没回答观海的问题,而是问:“小皇帝还剩几日?”   观海:“后日便是最后时限了。”   任兰嘉:“带曾老进京吧!”   观海:“郡主这是……”   任兰嘉:“我有些累了,你去办吧。”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她不想让任老太爷一把年纪还要因为担忧而白头。她也不想把让哥儿送进深宫,坐上那位置从此一举一动都被拘束。她的让哥儿,往后人生就该像今日在任府一般,被爱和家人包裹,无忧无虑且肆意。   观海看着她沉默了一会,随后颔首:“我这就让人去接曾老进京。”   当然不是直接接进京,毕竟他才说过没有曾老的下落。想来还得弄出一番动静。   至于任兰嘉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现在只想躺下闭会眼。   任兰嘉和观海说话的时候,陈朝抱着让哥儿回了院,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儿子原本是要人抱着逛园子,如今是要人牵着他逛园子。   比起抱,牵着逛更累,因为要弯腰迁就让哥儿那小小的身量。   再累,也是自己的儿子。   陈朝耐着性子牵着儿子,迁就着他的小步伐带他逛着院子,才转了半圈,让哥儿突然转过头,咦了一声。   陈朝也转过头。   然后他就看到她缓缓走入,看到她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笑了笑,也看到她软了身子,轰然倒地。   陈朝瞳孔一震:“嘉儿!”   陡然被父亲甩开手,失去了支撑的让哥儿跌坐在地。让哥儿坐在地上,   看着父亲疾跑而去的背影,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被吓到了,让哥儿嚎啕大哭。   素念听到动静出屋,惊呼:“王妃!小世子!” 第125章   “嘉儿…嘉儿…”   艳阳明媚,风裹挟着浓郁花香钻入任兰嘉的鼻尖,也裹着男声绕在任兰嘉耳侧。   任兰嘉眨了眨眼,缓缓回头。   日光下,两道身影相携而来,女子身着明艳赤红宫装,面容雍容华贵。男子身着素白长衫,面容温润如玉。   任兰嘉看着慢慢走近的两道人影,先是愣住,后是眼底发热:“母亲…父亲…”   热意很快化作水光涌动,在两道人影走近任兰嘉面前时,任兰嘉眼底的泪彻底滑落。   看到任兰嘉滑落下的泪,男子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而女子的脸上却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她抬起手,柔软的手掌贴在任兰嘉的脸侧,手指擦过任兰嘉的眼角,轻轻带走了任兰嘉滑下的那颗泪。   “瞧瞧你,就这么中意他?居然还哭了?”   女子说的话,任兰嘉一个字都没听进耳,她的眼中只有那张脸。   看着那张日夜回忆的面容,任兰嘉跨前一步,扑进了她怀里。温热的身子,熟悉的沁香包裹着任兰嘉,任兰嘉泪如泉涌。   “母亲,我好想你啊!”   抱着那副温热的身躯任兰嘉不断啜泣着,没一会一只宽大的手掌拍上了她的背脊,轻轻拍打着她。   “女儿都委屈成这样了,不就一门婚事吗?她既然中意便应了吧。婚后过的不如意和离了便是。”   温润男声中带着心疼也带着无奈。   “没想到任家二老爷这么想的开啊。那个陈家小儿可冷情的很,想娶我女儿,做梦!”   女子娇纵怒斥声后,只听男子一声长叹。   “你啊你……”   “嘉儿,莫哭了。这上京城郎君那么多呢,让你母亲办一个赏春宴,我们都看看好不好…”   耳边声音不断,任兰嘉终于抬起头,窝在熟悉的怀抱中,她偏头看去。   “父亲……”   红肿的眼眸,依恋的声音,让男子本就温润的眉眼更温柔了几分。   “嘉儿…陈朝往后可是要接手凉家军的,你舍得抛下我和你母亲去那偏远的凉州吗?”   看着那张温润的脸,任兰嘉摇摇头: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我陪着父亲和母亲!”   男子温和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先陪我们去用膳好不好,你母亲担忧你,这两日膳都没用好。”   任兰嘉点头:“好!”   ***   日暮降临,天色还未黑长公主府内灯烛就已齐齐亮起。正房内,侍女屏着呼吸动作轻缓点亮了灯烛。灯烛点燃时闪烁了两下,透过烛火侍女偷偷看向床榻方向。   平日宽阔的榻前,此时立满了人。除了一道黑袍身影,其余的人都身着太医院的官服。   众人站立,唯有头发发白的太医令端坐着。床帐放下,一只素白的手搭在脉枕上。   太医令垂眸搭脉,只觉着芒刺在背。   宫里的圣上至今未醒,他们这一众太医已然是脑袋不保。如今若摄政王妃再出事,只怕他们全族不保。   额间渗汗,太医令难以沉心把脉,许久,太医令松开口,长吁一口气,松下紧绷的身子。   “如何?”   太医令抬头,对上了一双锋利的双眸。太医撑着有些酸胀的身子缓缓起身。   “王爷,王妃这是怔仲之症。此症常见长年忧思又骤然释重负之人。长期忧思会伤及人心脾,再骤释重负时气机又会逆乱,从而清阳不升再致神昏。王妃常年茹素,身体比本寻常人弱些,骤然心绪又起大波动,这症状也来得比寻常人急些。不过王爷也不要太着急,下官这就开个方子,让王妃按方子服用,近日里,也莫要让王妃心绪再起波动,也就无碍了。”   太医令说的时候,心里也微微叹口气。叛乱之前,长公主府全府的平安脉还是他负责的,那时候还只是小女郎的顺平郡主的脉象可康健的很。   这才几年不见,她就把自己的身子弄成了这样。   太医令叹气后,便带着余下同来的太医去开方子,而一直僵直在床榻旁的男人挪了挪身子。   忧思过虑,气机逆反……   他不该带她去金吾卫的。   绷着脸,男人掀开了床帐一角,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苍白无神的脸。没成想床榻上的人脸色虽差,但面容很平静,甚至嘴角还扬着笑。   陈朝看着她的笑颜,缓缓蹲下,掀起被褥一角,将她放在床沿的那只手轻轻放进了被褥里。   另一头,迈出房门的太医们面面相觑,齐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好摄政王妃不是重症,否则他们真的分身乏术。方才摄政王府派人进宫传话时,太医们其实心底是忐忑的。无关病症轻重,只是如今圣上病重,只怕太后也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宫。好在最后,太后什么都没说,直接让太医令带走了一半太医。   如释重负后,太医们边走边交谈着该怎么配方子,说的正热时,几道人影用极快的速度步入正院。   太医们停住脚步,本是闲散瞥一眼,可待他们看清来人后,他们齐齐僵在原地。   “医令,是曾老,是曾老……”   最先反应过来的太医眼眸放光,抓住了太医令的手臂一脸激动。   太医令也眼睛一亮,轻咳一声迫不及待迎上前:“曾……”   刚出一字,太医令就被人无情推开:“让路!”   太医令年纪大了,被人猛地推搡一把,直接往后仰了仰,好在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待太医令站稳身子,曾老已经在几人的包围下往正房走去。而曾老,路过他们身侧时,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   太医令毕竟是太医院之首,又服侍了四代帝王。寻常被这么对待,定然大怒,可如今他却笑呵呵的。   “有救了,有救了……”   院中的一众太医一脸喜色,迈进屋子的曾老神色却不是很好看。   曾老急急上前,本蹲在床榻旁的人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来人后他眼眸一眯。   男人缓缓起身,跟在曾老身侧的观海不紧不慢开腔。   “王爷,烦请让一让。让曾老给郡主把把脉。”   观海的语气可以说很不客气,但陈朝什么都没说后退一步,同时他的眼神从几人身上扫过。   消失多日的曾老,还有本应该在凉州的观心。就这么突然都出现了。而他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陈朝审视几人之时,曾老已经坐下,观心踏前一步,将任兰嘉的手从被褥中拿了出来。   曾老沉着脸,搭着脉,观心退到一侧,屋子里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曾老身上。   在天边最后一抹光亮消失之前,曾老松开了手。   “怔仲之症,问题不大。”   这论断和太医令的一样。而早知论断的陈朝听到曾老确诊后,真正卸下心中大石。   “我去开方子熬药……”   说罢,曾老就要起身,一直被无视的陈朝沉了沉眼眸。   “曾老,开方子吧。熬药的事交由观心便好。我还有一事需要你……”   心中早有数的曾老……   “何事?”   夜幕初至,一队禁军护送着几辆马车从长公主府而出。禁军离开不久,一辆马车驶进了长公主府侧门。   华灯初上,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二门。马车停稳后,车帘掀开一角,。守在二门的小厮看到车帘露出的人脸立刻打起了精神。   “慧心姐姐,你回来啦。”   ***   离二门甚远的正院偏房内,药味弥漫,观心盯着眼前咕噜噜冒着烟的药炉眼神专注,她的几步之外,观海直着身子看着敞开的大门眼神悠远,显然在沉思。   两人一坐一立,相隔不过几步,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阵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慧心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观心眉眼一动,眼眸一转,看向了立在门边的观海。而观海则是重新聚焦了神情,扫向了院门处。   院门处,一脸兴奋的一众侍女正簇拥衣着素净的慧心进院,被簇拥着的慧心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见到突然围过来的一众人,埋进了慧心的怀里。   看到孩子埋头的位置,观海蹙了蹙眉,而观海蹙眉之时慧心刚好抬眸看来。四目相对,观海展开眉心。   慧心将怀里的孩子塞给了离她最近的侍女,快步朝他走来。   慧心走近偏房,闻到的药味的同时也看到观心。见到观心,慧心先是一怔,后是皱眉。   “怎么在熬药,是谁病了?”   同是任兰嘉的身边人,虽久未见面,但彼此之间都默契省去了那些没必要的废话。   观心未说话,只是看了看正房方向。慧心看着观心眼神的方向,神色一紧。   “怎么回事?”   见慧心露出担忧之色,观海道:“不用紧张,郡主无大事。曾老开了方子了。”   听到无事,慧心松了一口气,但她紧绷的神色却   未松懈,她向前两步,走到观海面前,低语:   “我的马车停在二门,你去一趟。”   观海:“怎么了?”   慧心看了眼身后,确定那些侍女离他们很远后转过头:“吴悠在我马车上。”   慧心话音落,不只是观海,专心盯着药炉的观心也抬头看她。   慧心:“曾老在府上吗?”   观海:“随王爷进宫了。”   慧心偏头看向观心:“药炉这我看着,你随观海一同走一趟吧。”   一刻钟后,二门处的所有下人被清退,观海站在马车外掀开了车帘。   火把照耀下,观海看清了马车内的景象。   马车内吴悠平躺着且昏睡着,他的前襟血红一片,一向清俊的脸上尽显虚弱。   观海淡淡扫了一眼,淡漠开口::“把人抬下来吧。”   ***   皇宫内,静谧了许久的紫宸殿突然热闹了起来。不明所以的一众内侍宫女都被集中看守了起来,正个紫宸殿除了禁军只见太医进进出出。   陈朝没有进寝殿,而是站在殿外同魏棕站在一处。   “太后呢?”   魏棕:“去奉先殿了。”   陈朝侧目:“奉先殿?”   魏棕:“这几日都去,常常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陈朝:“……知道了!”   魏棕:“你要去看看吗?”   陈朝:“等等,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陈朝未动,魏棕也陪着他站在夜色里。直到太医令兴冲冲出殿。   这半月,魏棕日日值守在紫宸殿,看惯了一众太医的苦脸,如今太医令骤然换了神色,让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同时,魏棕也隐隐反应了过来,他不由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太医令。然后他眼看着太医令咧着笑快步走到陈朝身侧,凑到陈朝耳边低语了两句。   太医令声音很小,魏棕听不清。只见陈朝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太医令走了,魏棕看向陈朝:“如何,太医令怎么说。”   陈朝很淡然:“配出解药了。子山无事了。”   魏棕大喜:“果真?那可太好了。”   魏棕难掩激动,陈朝却看向了关着紫宸殿所有宫女内侍的偏殿。   “那些宫女内侍除了章丘都杀了吧!”   魏棕脸上的喜色顿住:“你说什么?”   陈朝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魏棕:“还有这名单上的,都处置了吧。”   魏棕接过展开,只见纸上列了两列名单。一列是宫中的宫女名录,另一列是他执掌之下的千牛卫的名录。   本毫无相干的名录并列在一处,让魏棕瞬间白了脸。   寂寞宫廷,正值妙龄的娇艳宫女,血气方刚的青年侍卫。虽有严酷宫规,严禁军令,但还是免不了有人试图偷尝禁果享受这刺激。   偷尝禁果本也无妨,不过就是革职棒刑处置。但若涉及到了私放叛徒入宫,给帝王下毒,这性质可就全然不同了。   看着魏棕煞白的脸色,陈朝冷漠开口。   “魏棕,这一回我会保你。因为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分身乏术也因为你我多年情分。金吾卫将军一职我会尽快安排人,你接下来管好你的千牛卫,我不想有朝一日你的夫人来我夫人面前哭诉,求我救你一命。”   这么多年,陈朝虽成了摄政王,但从未在魏棕面前摆过姿态,而这一回,他身上威势全放,迫得魏棕低下了头。   而魏棕羞愧之下,也没听出陈朝话里的隐意。   陈朝说,救他一命,而不是放他一命。   魏棕应声:“放心,千牛卫往后必然如铁桶一般。”   魏棕垂着头,陈朝敛起了身上的凛然。   “我去找太后,这你处置吧。”   陈朝转身后,魏棕身上的气势也变了。他带人走向了偏殿,偏殿门打开,一众内侍和宫女一脸茫然看着他。   殿内的内侍宫女年龄都不算大,看着那些还显着稚嫩的脸庞,魏棕咬咬牙。   “都带走。”   一众内侍宫女还不知何情况,就被人捂了嘴拖了出去,除了角落里的大太监:章丘。   章丘走到魏棕面前:“魏将军,这是怎么了?”   魏棕递过了手中的纸:“章公公,这些宫女劳您处置了。我要料理下内务。”   章丘看着那张纸,眼眸中闪过狠厉。   魏棕转身,快踏出偏殿时他转头:“对了章公公,太医配出解药了。圣上很快就无事了。”   重重宫墙中,一众禁军悄无声息拖走了一行宫女内侍,宫道尽头,高大的身影独自而行,转了个弯向着奉先殿的方向而去。   走到奉先殿外,只听靡靡佛音萦绕。再进殿,只见被大火吞噬过的主殿依旧焦黑一片,原本供奉在主殿的牌位都抢救安置到了偏殿。而供着历代帝王的偏殿内外此时都跪满了沉声诵经的高僧。   众多高僧中,一道纤丽的宫装背影异常惹眼。   陈朝穿过一众高僧,朝着偏殿中心走去。最后他在那道纤丽身影身侧定住。   清丽的声音夹杂在一众深沉的男声中是那么明显,但又很和谐。   陈朝不知道自己一向不信奉神佛的阿姐什么时候可以这么熟练诵经了。闭着眼睛,无需看经文诵经的速度可以跟上日日诵经的一众高僧。   陈朝静静站着,听着靡靡佛音,看着佛香缭绕。许久,一本经书诵完,高僧们未曾停顿继续诵经,而陈朝身侧的人缓缓睁开眼。   陈朝的玄黑衣角在一众金黄色袈裟中是那么明显,以至于他身侧的人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来了。   “阿朝,你来了?”   陈朝轻轻嗯了一声:“阿姐,我扶你起来吧。”   陈朝不知道太后今日在殿中跪了多久,但太后起身的时候撑着他的手臂还踉跄了一下。   还好陈朝结实有力的臂膀在太后踉跄时稳稳扶住了她。太后稳稳站住后,朝陈朝笑了笑。   “无事,就是跪的有点久了。”   陈朝许久未见太后笑了。   陈朝:“阿姐,我先扶你出去吧。”   跪了许久,太后脚都麻了,陈朝扶着她慢慢走到殿外,她的腿也慢慢恢复了些知觉。   夜风拂过,吹散了太后身上浓重的佛香,也让她的神思清明了几分。太后看着陈朝:“兰嘉怎么样了?”   陈朝:“太医把过脉了,问题不大。服几副药就好了。”   太后点点头:“无事就好。但再怎么说也是病了,那你该在府里陪陪她吧。宫里有我呢。子山如今这样,你进宫也无用。回去吧,陪陪嘉儿。”   今日太后的状态和前几日截然不同,她不再紧张也不再慌张,她又成了那个冷静的太后。   陈朝未动,太后又继续道:   “这几日诵经也让我心静了不少,兰嘉病好了,你带她和让哥儿也进宫祭拜一下吧。”   能进奉先殿祭拜的,都是皇室中人。他夫人有皇室一半血脉,登在皇室玉蝶上,进宫祭拜也正常。可是让哥儿……   陈朝低头看向太后,太后也抬头与他对视。姐弟俩几个眼神,许多话不言而喻全在眼中。陈朝只觉着喉咙干涩:“阿姐……”   太后笑笑拍了拍他的手:“没事,阿姐没事。”   陈朝:“我来找阿姐,就是想说。太医配出解药了,子山无事了。”   前一瞬还一脸释然的太后一惊,手紧紧掐住了陈朝的手臂:“真的吗?子山无事了?他醒了吗?怎么不早说呢。”   太后说着就要往殿外跑,兴奋之下她全然忘了自己刚跪了许久。   刚迈开腿,膝盖一疼,她险些扑倒在地。还好陈朝一把抓住了她。   “阿姐莫急,子山还没醒呢。太医正在施针熬药,现在去也不迟。”   太后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涌出了泪:“好,好,好。”   太后连说了三个好,陈朝扶着她慢慢走出殿外。   进殿再出殿,太后的心境截然不同。路上她一直喋喋不休问着陈朝是哪个太医配出解药的,她要重赏。   陈朝一直未答,直到回到紫宸殿。陈朝进殿就给太医令使了个眼色,太医令立马走到太后面前掀袍跪下。   “微臣不负娘娘重望,配出药方了。圣上刚已经服下药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醒了。”   太后半吊着还不敢相信的心终于归回原位。   “辛苦太医令了,待圣上醒来,封赏,太医院都赏。”   太医令也难掩面上喜色:“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说完迫不及待朝着床榻走去,陈朝则站在原地把太医令搀扶了起来。   太医令缓缓起身,在快站直时悄然和陈朝说了一句:“微臣多谢王爷保太医院众人一命。”   说完,太医令也正好站直身子。而陈朝也松开了他,两人就此又拉开了距离。   松开太医令后,陈朝走到床榻旁,只见床榻上的明丰帝果然恢复了血色,双唇都红润了,呼吸也绵长有力了,如今这么看着,就好似睡熟了一般。   看着明丰帝,陈朝冷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宫中。   过了半个时辰,明丰帝果然醒了,太后看着苏醒的明丰帝喜极而泣,而陈朝在明丰帝苏醒后只逗留了一会和明丰帝说了会话后就出了宫。   陈朝出宫刚回到长公主府,就发觉院子里多了一人。是他夫人的贴身侍女慧心回来了。   慧心见到他恭恭敬敬行礼:“王爷。”   陈朝:“嗯,你主子醒了吗?”   慧心摇了摇头,陈朝刚松快的心又沉了沉。   “知道了,下去吧。”   慧心退下了,把空了的药碗也带了下去,陈朝坐到床榻旁,床榻上的人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陈朝抚了抚她的脸:“做了什么好梦吗?都舍不得醒?”   太医未到之前,陈朝抱着她手颤不止。   她昏迷不醒,原因又不明。陈朝想过她是不是也被人下了毒,可这念头刚一起,陈朝就压不住内心的狂躁。   她不会死的,就算他死,他都不会让她死。她心心念念的仇人刚死,她怎么能死呢。   抱着她,陈朝不断亲着她的手背,直到太医到来。   太医和曾老前后脚到,都断定了她无事。那时谁都不知道陈朝平静面容下的狂喜,同时他也坚定了一个念头。   柔软的面庞就在掌中,陈朝微微俯身:“乖,子山都醒了,你也得快些醒。醒了养养身子,我带你和让哥儿出京。大好山河,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   在陈朝的呢喃中,睡着的人眼皮颤了颤。   正院中昏睡的人未醒,偏院中昏迷的人醒来了。   昏迷的人刚睁眼,就对上了两副冷漠的面庞,同时前胸剧烈痛意传来,但他顾不得痛,急急开口。   “观海,求求你,救救观南,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救救观南。”   一向清冷孤傲的人刚醒就低头哀声求人,让人看着着实有些不忍。   挺拔而立的观海看着吴悠勾了勾唇角:“好,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救他。”   刚苏醒的吴悠面色一喜,没有多思就报出了地址方位,得到了地址方位,观海看了眼身侧的观心。   “去吧!”   短短两字,观海说的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冷酷,看观心转身就走,吴悠脸上的喜色僵住。   “观海……你什么意思。”   观海:“你不是让我去救人吗?”   吴悠:“是,我求你救救他!”   观海:“我答应你了,但是观心没答应啊。”   吴悠瞪大眼睛,顾不得胸口的伤,挣扎着起来就要去追观心,可支起身子刚起一半,就被观海毫不费力用一根手指就摁了回去。   砸在床榻上,伤口一震一疼。吴悠白了脸色:“我要见郡主。”   观海居高临下看着吴悠:“你以为我救你,是替你救观南,还有让你见郡主的吗?”   看着观海冷酷的脸,吴悠皱了皱眉:“观海。你什么意思。”   观海笑笑:“你知道吗?在我离京从军前,长公主和我说过一件事。”   吴悠:“什么?”   观海:“长公主说,观南此子心思深沉。他不能久留在嘉儿身侧,但偏偏嘉儿又看中他,只能让他再陪嘉儿几年,但嘉儿成婚前,就得让他从嘉儿身侧消失。”   吴悠瞪大眼睛,观海又慢慢道:   “郡主成婚前,我被拖在了外头。待我回京后,你又聪明,知道主动断臂,我左思右想这才决定留他一命。可如今,我也是真后悔,当时就应该杀了他的。你也是,都狠心断臂了,怎么就不能看好他呢?”   吴悠神色千变万幻,最后他苦笑一声:“是我错了……”   当年就应该狠心把观南送去江南,他不该抱着不甘,抱着幻想,觉着有朝一日裴家能平反,他们能重新冠回裴姓。也不该贪恋那一点亲情,舍不得放手。   而后来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时,也为时已晚了。   吴悠压下心头苦涩,仰着头:“观海,我可以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求你,留他一命。我知道,曾老手中有一种药,会让人记忆全失,你给他喂药。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求你,留他一命好不好。我可以去,我可以去死。”   观海和吴悠年岁相差不大,进府时间也差不多,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同在长公主府长大的。和出身云泥的他不同,吴悠是坠下仙凡。说实话,观海一直挺佩服吴悠甚至也可怜吴悠,但这些都敌不过任兰嘉在他心头的重要性。   观海摇摇头:“吴悠,想杀他不止是我。死在我手里最起码能给他一个痛快不是吗。你好好养伤吧,若你真想死,我也拦不住你。”   观海转身想走,身后传来声音。   “等等,我想和你说说我们离开上京城后的事可以吗?”   观海怎么能看不出吴悠的把戏,他想拖延时间,但拖延的也只有他而已,观心已经走了。观海顿住了脚步,回头:“好,你说,我听。”   偏院灯烛闪烁,沉沉男声响起。而不久前才出了偏院的观心,已经隐在黑暗中出了府。   一路出府,观心大大方方现身在城门处,城门近日警戒,想偷偷出城已是不可能了。果然,观心一现身,众多弓箭,长枪就对向了她。   观心掏出怀中腰牌,站在最前侧的千户看到腰牌面色一变。   “长公主府?开城门,放行!”   这些时日,为了寻任兰嘉下落,魏棕早下过令。但凡持长公主府和摄政王王府腰牌的,不受宵禁束缚。城门也得第一时间放行。   城门打开,观心收回腰牌踢了踢身下的马肚。   一路疾驰,观心到了城外的隐居民宅。除了益州三百亲兵,不少长公主府侍卫这几日也歇在这。   观心刚到民居附近,民居里的所有人就被惊醒了。观心进门后,见了齐与又点了人。   观心带一众侍卫出了民居,而齐与带人隐在暗处跟随。   黑夜中,跟在观心身侧的侍卫低声道:“王府那边也下了令,要抓到观南,留活口,送进京。昨夜,王府侍卫和暗卫全动了,没有带我们。不知道如今追杀观南的是不是他们。如果是他们,我们要和他们对上吗?”   这些时日,王府侍卫和暗卫受观海管辖,所以王府内部的消息和动向长公主府侍卫都知道,只是昨夜后,就没有消息再传来了。   而观心听到侍卫的话则是笑了笑,管他是王府的还是哪方的,观南的命,她要定了。   侍卫指路,一行人顺利穿过禁军的巡值线。到了吴悠所说的宅院后,只见到了满地尸身,不见一个活人。   观心没有犹豫,吹了个冷哨。齐与闪身出现。   观心:“给我一半人,我们分头搜。”   宅院往南,穿过几片密林,便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农田,除了零星几棵树外,再无遮挡。   伤痕累累的一众人,被追赶到了这一片平原上,走在众人中间的人正拿着剑,只见鲜血从他持剑的手臂一路流淌到了剑尖再滴落在地上。   回头看,幽深黑夜中只看到几个火不远不近坠在他们身后。而这样的距离,从宅院出来就保持着了。   持剑的人看着那几束火光突然定住了脚步不动了,紧   紧护在他身侧的人看着他不动着急了。   “祖宗,你怎么了,快走啊。”   定住的人冷漠一笑:“没看出来吗?他们在溜我们玩。我们靠腿,他们骑马,想追上我们早追上了。”   围在他身侧的人听到他的话僵住,而方才劝他的人又道:“管他们是不是溜我们,我们得赶紧走了。”   虽说被称呼祖宗,但周围的人对他似乎没什么尊重。   “你们不过是我小叔花银钱雇来的,没必要为了银钱丢了命。你们知道追杀我的是谁吗?”   黑夜中一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他们听到一声冷笑:“追杀我的可是长公主府和摄政王府的。对了,也许还有一众禁军呢。”   声音落下,黑夜中缄默了许久,随后,一声低声咒骂:“娘的,不只是说杀些叛徒吗?怎么还扯上朝堂了。我们青衣阁一向不介入朝堂争斗,也无心惹上和长公主府还有摄政王府。此单,我们弃了,这两日杀的人,我们也不收银钱了,让你小叔找联络人退钱。我们就此别过吧。”   随着话音落下,本还围成圈的一众人散开。   “各自走。”   又是一声令,一众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浓重夜色下,只留了一人孤身持剑而立。他挺着腰身,看着那火光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一众蒙面黑衣人骑着黑马出现在他眼前,看到持剑而立的人。领头的黑衣人也颇为意外挑了挑眉。他扯下了蒙面的黑巾,慢慢控马走近。   这么多人马靠近,独立在夜色中的人也不见丝毫慌张,反而还细细打量那些黑衣人。   “你们,不是摄政王府的,也不是长公主府的,你们是谁?”   骑在马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温和一笑:   “裴家小公子,终于见面了。”   立在马下的人眉头一紧,很快,他仰起头。   “你是赵泰德的人?”   黑衣人闷笑一声:“真不愧是裴家公子,脑子就是好。”   黑衣人骑在马上姿态慵懒,不急不躁,丝毫不见方才血洗宅院时的狠厉。   而血不断在流淌,深知再不治伤就会血流而亡的人也很淡然。   “你们世子和王爷都已经死了,怎么,你们要替他们报仇吗?真要报仇,不应该找杀了他们的人吗?我可没动手,甚至,我和你们世子还是盟友。”   姿态慵懒的黑衣人听到这话沉笑了一声:“盟友?你不会真觉着我们世子信了你和顺平郡主情深意重的那些屁话吧。”   马下的人冷了脸,而坐在马上的人继续讥讽道:“世子当初答应和你结盟不过是想借你的手见郡主罢了。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工具。世子死的那日,我就应该杀了你,可是,世子说,总得让你心先死了。”   “你知道吗?我们说话这会功夫,小皇帝应该已经醒了,你知道怎么醒的吗?长公主府送了那个府医进宫。你说又会是谁的意思呢?你亲小叔亲手断了你的羽翼,你心尖上的人下令追捕你。你想要杀的人被救活了,而你想要分离的人如今正应该拥在一起呢。啧啧啧。裴公子,你说你怎么活成这样呢?”   黑衣人的话一字一句扎进了观南心里,然后黑衣人心满意足看着观南黑了脸。   “你闭嘴……”   冷喝的同时观南拔剑刺向马肚,马痛鸣发狂,破了一众黑衣人队形之时还把领头黑衣人甩下了马。   一片混乱中,观南也目标准确,朝着领头黑衣人刺去。   噌——   两剑相撞又快速分离,火把照耀着的微弱光亮下,只见两道人影缠斗在一起。双方招式都很凌厉,只是重伤的人终究敌不过身子健全的人。   一道又一道,冷剑划破衣裳划过血肉。黑衣人觉着没意思收起了攻势只防守。   “裴公子,何必呢?你杀不了我的。”   旧伤上再添新伤的人冷笑:“那你杀了我啊,你在等什么?”   剑与剑不断相撞,清脆冷剑声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听到马蹄声,黑衣人快速后退。   “裴公子,停手吧,我等的人到了!”   意识有些昏沉的人也听到了马蹄声,他收起攻势,把剑插进了地上,倚靠着剑支撑着身子的同时他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而此时黑衣人也下了令。   “收剑。”   黑衣人齐齐收剑,而疾驰而来的一众人却不曾收剑,他们刀剑尽出,来势汹汹。   那头众人骑众马靠近,这头领头黑衣人也挑了一匹马骑了上去。   输人不输阵,他不习惯仰头看人。   黑夜中,两方慢慢靠近,也慢慢展现各自真容,黑衣人噙笑,领着众侍卫而来的观心也含着笑。唯有站在两方人马中间的观南看到观心阴了脸。   借着火把的光,观心细细打量了对方的穿着面庞,确认了不是王府的人后她抬起了手,刚想做手势,只听一道急切的声音。   “姑娘且慢,我们可没有恶意,甚至我们还给你们送了礼。”   观心眯了眯眼,顿住了动作:“哦?什么礼?”   黑衣人:“偶然得知今日贵府有一行人会进京,便助了吴悠一把之力,去京中报了个信。而且,我可是把此人留到现在特地留给姑娘。这不是礼是什么?”   观心眼中闪过精光,她端坐了下身子,上下打量着说话的黑衣人。   黑衣人看着玩世不恭,言语轻佻,但他说的话做的事很合观心的心意。   “这确实是礼,还是大礼。”   观心放下手:“所以你们是谁?又想要什么?”   黑衣人轻笑一声,把手中的剑丢给身侧的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我主子有封信托我交给郡主,麻烦姑娘转交下,另外还想麻烦姑娘一事!”   观心:“何事?”   黑衣人:“姑娘能让郡主把我儿子还给我吗?”   “……”   黑夜中,突然一片沉默。   观心眨了眨眼:“你说的是哪一个?”   长公主府里如今可是有好几个孩子。   “……”   又是一片沉默!   黑衣人:“上京城外庄子上那个!”   观心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傻的那个呢!”   看慧心好像挺喜欢那个傻孩子的,如果真是那个傻孩子,她还得考虑考虑。既然不是,那也好说,同时观心也猜出了对面人的主子是谁。   观心的眼神从都快站不住的观南身上扫过。   “行,把信给我吧。孩子的事,我问过郡主回你。若可以,两日后,还是此时此地,我把孩子带给你。”   “姑娘爽快……”   为表诚意,黑衣人独自控马朝着观心走去,路过观南时,他歉意一笑:“真不好意思啊,裴公子,都是为了儿子。”   黑衣人下手时丝毫不留手,道歉时也很诚挚。   黑衣人路过之时,眩晕袭来,观南闭了闭眼,并不看他。而黑衣人也不在乎,控马到观心面前将信递给了她。   “麻烦转告郡主,孙家女郎我已经带走了。她和孩子我都会藏好的,我也不会让那孩子知道孙家的事。也请郡主不要赶尽杀绝。就算我欠郡主一次,来日郡主若有需要,传我必到。”   说这话的时候,黑衣人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脸严肃,而观心接过信,也点了点头。   “我会转告的。”   事情都完成了,黑衣人又换上笑脸。   “那礼我就留下了,我们先走了。姑娘慢慢来。”   黑衣人一个手势,所有黑衣人整队,留下了火把。没有火光照耀,没一会他们就消失在了黑夜里,不知所踪。   终于清净了,观心低头看向撑着剑的人。   “我们又见面了……”   闭着眼的人听到观心开口缓缓睁眼。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   观心侧头:“什么为什么?”   观南:“为什么想杀我,下旨抄了你全族的是之前的狗皇帝。你真想报仇应该杀了小皇帝才是。”   观心坐在马上冷眼凝视,都什么时候他还试图调拨她。   至于为什么想杀他?   观心回想……   她在教坊司时就听同在教坊司的族中长辈回忆她家族的过往荣光,回忆她   家族如何显赫,如何荣耀。长辈还说,若未出事,她应该是很幸福,因为她除了家世显赫外,她还有指腹为婚未婚夫。虽然那时裴家也已亡了,但是长辈还是记得裴氏郎君们的风姿风采,她说,若她的未婚夫还活着,定然也不差。   观心虽然不屑长辈那些沉迷回忆,认不清现实的行为,但那些话常听也就刻在了她心里。   后来她偶然被救到了长公主府,又意外得知了她的未婚夫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就在她眼前。   同是家族覆灭,他们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可她在教坊司苦苦挣扎落下一身伤,而他在长公主府受最好的先生教导,成了朗朗少年,不仅如此他还长的那么好看。   说实话,刚知道的时候观心的内心是窃喜又自卑的。她喜的是,他还活着,他们都经历了灭族,他们还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他们也许能重续旧缘,互相支撑着活下去。而她卑的是,她样貌至多清秀,大字不识几个,还一身的伤,她好似配不上他。   抱着这样繁杂的心绪,观心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直到她有一日偷偷听到了他们叔侄的对话。   吴悠告诉他,想送他去江南,他有个未婚妻在教坊司内,他会求长公主把他未婚妻的救出来,送他们一起去江南,从此他们隐姓埋名一起过日子。   观心刚听到吴悠的话一喜,然后她听到了他淡漠的声音。   “未婚妻,教坊司?小叔要我娶一个进过教坊司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人,小叔不嫌脏,我嫌恶心。”   吴悠试图和他解释年纪未到,教坊司是不会放出去接客的。只是那时他听不去,她也听不进去了。她心中只剩怒火。   她全族被裴家牵连,他却嫌她恶心,嫌她脏?   自那一日起,观心满腹复杂的心绪没了,她只想杀死他。   观心收回思绪,看着眼前明明面目清冷心底却嫌弃她脏她恶心的人,她想起了那个面容虽粗犷,但丝毫不嫌弃不仅吻遍她全身伤痕还会心疼她的男人。   观心:“我杀你,是因为我觉着你恶心!”   是的,恶心!   意识逐渐迷离的人,听到观心的话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   别说了她,他也觉着自己恶心。   “来,那就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不会觉着恶心了。”   一众侍卫一动不动,观心把自己剑收了回去。   “你,会脏了我的剑,所以我会用你的剑了结了你。”   说着,观心翻身下马,她脚刚落地,一阵破空声擦过。   听到破空声,观心一头一紧,她慌忙转头,只见一支黑箭扎进了倚剑而立的人的心口。   看着那黑箭,观心目呲欲裂,暴怒:“是谁,谁射的?”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就在观心要继续发火时,一道身影从黑夜中走出。观心定睛一看,是齐与。   观心看向齐与手腕上的黑钢箭弩,努力克制着心中怒火。   “为什么?”   齐与点步跃到观心面前。   “观海的意思,这么多年多年情谊,给他一个痛快吧。”   观心不甘扭头,然后就看到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而就这样他还笑着对她道:“真可惜,你杀不了我!”   说完这话,他挺立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膝跪地,头朝着上京城方向,瞳孔渐渐扩散。   “小叔,对不起……”   “嘉儿…嘉儿…”   濒死之际,他终于唤出了那个藏在心底一直不敢唤的名字。   “嘉儿…”   上京城长公主府内,只留了一盏灯烛,即将入睡的男人拥着怀里的人试着轻声唤了她一句。   下一息,本昏睡的人眼皮颤了颤,缓缓睁眼。   “夫君……”   她不仅醒了,她还唤她夫君。   陈朝愣住!   “夫君,母亲让我明日带你回府,让你沉心朝事,这下好了,母亲要拉着父亲一同训斥你了!”   怀里的人眼神迷离,显然未完全清醒,陈朝看着她,哑着声音张口:“好,知道了,是我错了。明日我给母亲父亲请罪。”   怀里的人揽着他的腰蹭了蹭。   “嗯,夫君知错就好。那快睡吧,我也困了。”   怀里的人很快又阖上了眼,她方才的片刻苏醒,若不是陈朝亲眼所见,险些都要以为是错觉了。   陈朝揽紧怀里的人:“怪不得今日一直笑着,是梦到你父亲母亲了吧。那还真是美梦。” 第126章   夜漏三更,浓云吞噬了弯月,遮住了黑夜中仅有的光亮。   夜色中,观心沉着脸独自策马回京,一路上心中的烦闷让她不由攥紧了缰绳。若是其他人在她面前射杀了观南,她必然勃然大怒。偏偏是任兰嘉都客客气气唤一声齐叔的齐与,让她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闷着怒气,观心一回到了长公主府就找到观海。可没等观心开口,观海先开口了。   “观心,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观海很冷静,看着观海那双平静的双眼,观心也静了一些:“像什么?”   观海:“你现在就像一个被娇惯坏的孩童。”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觉着委屈想发脾气。之前的观心不是这样的,她虽活着,但每日像个没有血肉的行尸,见谁冷着脸。可现在她不仅鲜活,还稍稍有点得寸进尺。   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化的观心微愣。   观海:“你和观南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命运不公罢了。他若死在你手里,他必然觉着屈辱。毕竟相识多年,我乐得给他一个痛快。我也想你可以放下这段孽缘。如今诸事已了,你也得了自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毕竟你比他幸运不是吗?”   幸运……   观心的心在观海的话语中渐渐平静下来。   从前她总觉着他比她命好,如今再看,还真不尽然。最起码她没有爱上不该爱的人。   观心恢复冷静模样:“吴悠呢?他如何了?”   自从吴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说实话,对她不差,大概是因为心中怀有愧疚,即使她日日想弄死观南吴悠却依旧对她很好。如今观南死了,观心担忧吴悠会撑不下去。   观海:“他会无事的!”   观海说的意味深长,观心看向透着光亮的正房。   正房内安安静静,没有一声动静。观心看了一会收回眼神。她从怀里掏出了信,然后将那黑衣人的事告知了观海。   观海接过观心手中的信,挑眉:“那日死在庄子上的,不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观心那时候都不在上京城,也不清楚具体的事。看观海将信拿在手中。   “那黑衣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是答应了他把信交给郡主。再转达他的话。这信会不会有问题,要先看看吗?”   赵泰德都落在他们手里一年多了,这信也不知道何时写的。赵泰德写给任兰嘉的信,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看,但任兰嘉如今身子弱,太医和曾老叮嘱了莫要再刺激她,如果不先看了信的内容,还真吃不准如今是不是把信交给她的合适时机。   观海拿着信,仔细端详了下,最后他选择拆开了信。   信封里的信纸很厚,满满几大页。   观海抖了抖信纸一目十行细细看过。   看着信,观海本平静的脸渐渐皱起,看到最后一页,他脸色大变。   “不好……”   观海看信时观心为了避嫌,离得远远的。如今乍听观海惊呼,她抬眸。   待她抬起眸,观海已经把信攥在手中,几个点步上了屋檐。观心看到观海上了屋檐,她也紧随其后。上了屋檐她站在观海身侧,急问:“怎么了?”   观海紧紧盯着远方,观心顺着他的目光的望去,看到了皇宫。   沉重夜色中,观心聚精会神,透过一双利眼她细细看了一会,然后她隐约看到皇宫上方一抹黑烟飘起。她收回视线看向观海:“皇宫出事了,信里说了什么?”   观海未答,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信。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暗处的黄雀,没想到他们才是被算计在内的蝉。赵泰德……真是好算计,他甚至把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就为了弥补任兰嘉。   这样的心性算计!   安王没错,这皇位若真到了他们父子手中,照赵泰德的心计也许真能开创出一个盛世。   未听到观海回答,观心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急躁了起来:“信上到底如何说的……皇宫发生了何事?要不要通知王爷。”   观海垂眸,把被他攥的有些皱的信纸捋平,将信重新塞回了信封后他看向观心。   “你即刻出城找齐与,让他把余下的亲兵都调到城外候着。”   当初任兰嘉失踪,明丰帝中毒,观海便让齐与调了益州剩下的所有亲兵进京,如今正好在附近。任兰嘉找到了,明丰帝毒解,本该让齐与带着所有亲兵回去,没成想如今却要派上用场了。   听   到观海的话,再看着皇宫方向,观心内心隐隐有了答案,她有些震惊。   观心震惊之时,外头传来了喧嚣声。听到声音观海皱眉:“快去,迟些出不了城了。”   观心没有再犹豫,跃下屋檐,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看着观心离开,观海下了屋檐从偏院走出,走到中庭附近,一队禁军正好匆匆而入。   看到那些禁军,观海招来了防守在附近的侍卫,他在侍卫耳侧低语了几句后侍卫点头,也趁夜出了府。   禁军匆匆而过,还未到正院,一道黑影先落在正院院中。一片寂静中,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值夜的侍女一跳。侍女刚想叫出声就被人捂了嘴。   黑影边捂着侍女的嘴,边叩响了房门。   “王爷!”   见黑影叩门叫王爷,不像刺客,值夜的侍女也渐渐不再挣扎。   正房内,陈朝睡的正沉,明丰帝毒解了,他夫人也平安无事寻回来了,安王也伏诛了,心头诸多事都解决了,这一觉他睡的极沉。   屋外的人叩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又叩了几声。一直到陈朝怀里的人因为这叩门声有了动静,陈朝才惊醒。   头酸胀的厉害,眼睛也很酸涩,陈朝缓了缓神,也清醒了几分。他怀里的人还未苏醒,只是因为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而皱起了眉。听着叩门声依旧在继续,陈朝起身下榻,来不及披外衫就拉开了门。   看清门外的人,陈朝刚想出口的怒斥顿住。屋外的人还未开口,陈朝听到了院外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相撞的声音。   听着脚步声甲胄声传来的同时,黑影人急急张口。   “王爷……圣上遇刺了!”   黑影人话音刚落,禁军进了院。此时听到动静的慧心也披着衣裳出来,然后她就亲眼看着一队禁军进院后笔挺挺跪下。   “王爷,圣上遇刺了,圣上……”   跪在最前头的禁军首领话未说尽,但这说了一半的话再配上他凝重的面色,让人直觉就不妙。   黑影在前,禁军在后,陈朝瞬间沉了脸,手紧紧攥成了拳。   陈朝沉着脸折身回屋,再出来时他穿上了他的蟒袍。出院前,他看向慧心:“让观海守好府邸,整座府邸许进不许出。”   说罢,他大步流星迈出,跪在地上的一众禁军紧随其后离开。方才还有些拥堵的院落瞬间空荡,只留了下一众被惊醒的还有本就在值夜的侍女。   看着男主子走远,慧心眼眸变冷,扫视了一圈,她警告:“今夜的事,不许外传。没有我的允准,也不许踏出正院。”   侍女们惶惶恐恐应了,慧心转身出院。   走在漆黑夜色中,慧心心止如水。   风雨欲来,这天要大变了。   夜色中,一路出府的陈朝,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心慌意乱。   纵马策过主街,主街上一片寂静。整座上京城内也如往日一般,似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甚至宫门处,也如寻常一般,重重守卫,戒备森严。   所有一切看着都如常,直到进入宫中,临近紫宸殿。   走到紫宸殿附近,先看到的是浓浓的黑烟,而黑烟燃起的方向和半月前一样,是奉先殿!   看着黑烟,再踏进紫宸殿外的宫道,就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能见到四溅的鲜血。踩着斑斑血迹再踏进紫宸殿,那血腥味和血痕更加浓重。   来府上报信的禁军首领一直跟在陈朝身侧,面色沉重。这一路上,陈朝一声不吭,什么都没问,禁军首领也不敢说话。   跨过宽阔的殿前空地,陈朝走到了紫宸殿寝殿前,推开寝殿门,只见殿内稀稀拉拉立着几个太医。太医们正立在榻前,听到开门声转头看来。   太医们转过头,露出了双双通红的眼睛,看到陈朝,太医们敛住有些红肿的眼,跪地。   “王爷……”   太医们声音凄楚,陈朝脚步未顿,走到了榻前。他离宫前刚恢复了红润脸色和他有说有笑的明丰帝,如今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色青紫。不仅面色青紫他赤着上身胸口处还包裹了厚重白布,而白布肉眼可见已被浓重的鲜血浸透,鲜血甚至还在蔓延。   青紫的脸,那么多的血,若不是明丰帝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陈朝都要以为他已经断了气。   看着榻上的明丰帝,陈朝阴着脸:“太医令呢?其余太医呢?怎么就你们几个?”   跪在地上的太医泪流满面:“太医令……太医令为了护驾去了!还有几人也没了。余下的有一半刚出殿去瞧太后和魏将军了。”   太医话落,陈朝回头看向禁军首领,禁军首领面容苦涩。   “太后娘娘也受伤了,魏将军也受了重伤。”   禁军首领回话时,殿外传来动静,陈朝回头,只见太后白着脸在宫女的搀扶下进殿。   “阿姐。”   陈朝迎向太后,太后却不看他,推开他就向着床榻走去。   “子山,子山……”   太后嘴里低唤着明丰帝的名字,待她走到榻前,看到明丰帝气息薄弱的样子她眼角的泪直接滑了下来。   “子山,子山如何?他会没事的对吗?”   太后流泪同时看向跪着的几个太医。   太医们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看到太医们的反应,太后疯了一般扑向他们。   “说啊,子山会没事的对不对。”   太后揪起一个太医就摇晃着他,太医也哭了。   “娘娘……圣上只怕撑不过今夜了!”   太医的话如同重石一般砸下,砸在太后心里的同时也砸在陈朝心上。   陈朝的心狠狠一抽一痛,他扭头去看躺在榻上的明丰帝。   为什么?   明明都解了毒了,这才不过半日。   陈朝心痛之时,头发发白的曾老被人带了进来。曾老衣衫凌乱,发髻也乱着,显然就是被人从被褥中拉起的。   早已经习惯的曾老连挣扎都没有,进殿后熟门熟路往床榻走去。本还在大声斥问太医的太后,见到曾老进殿,眼睛一亮,立马松开了太医的衣襟。   “快,曾老快看看子山……”   太后甩开宫女的搀扶就冲到床榻旁,然后紧紧盯着曾老。   太后的灼人眼神,曾老似乎全然不知。他慢悠悠坐下先是把了把明丰帝的脉,又解开了明丰帝胸口的包裹着的白布。解开白布,明丰帝胸口处的伤袒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处贯穿伤,剑造成的,伤口虽小,但直插心口,伤口此时还在流血。陈朝看着那伤口紧紧皱眉,太后则是捂着心口。而曾老面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了药瓶打开,将粉状药粉撒在了伤口上,然后又取出针包展开,取了几根针扎在了伤口四周。   曾老几番动作,伤口真的渐渐就止住了血。看着伤口不再流血,太后收起泪光,眼眸也渐渐明亮。刚想问话她就见曾老转过头。   “我至多能延七日性命,七日后……”   曾老摇了摇头,刚面色好些的太后听到曾老的话又见他摇头,腿脚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娘娘。”   宫女急急上前搀扶太后,陈朝却一动未动。   良久,陈朝看向太后。   “曾老,太后也受伤了,烦请你也看下,我出去下。”   说罢,陈朝快步出殿,一迈出殿他就撑着柱子不断喘着粗气。   他看顾了五年,又悉心教导了七年的小人儿,如今居然只有七日可活。   陈朝手握成拳,狠狠砸向柱子。   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又护住了谁……   陈朝悲愤交加,身后传来忐忑的声音。   “王爷。”   陈朝回头,眼神阴郁。   禁军首领垂下头:“从刺客身上搜出了一封信,王爷要看看吗?”   离紫宸殿最近的偏殿内,如今堆满了尸身。一侧是禁军千牛卫的尸身,另一侧的尸身则是身着袈裟,头无寸发的刺客尸身。   与寻常不同,今夜的刺客不是身着黑衣的黑衣人。而正是这一群本该在奉先殿诵经的僧人,奉先殿突然起火。禁军千牛卫顾着救火,谁都没发现这群   本该行善积德,劝诫他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僧人心藏恶心。   陈朝的视线从殿内扫过,僧人数量不少,死去的禁军更多。密密麻麻挤在一处,身着甲胄的尸堆中,陈朝看到几具身着太医服的太医,其中就有头发发白的太医令,太医令的身侧躺着的尸身陈朝也很熟悉。是贴身随侍了三任帝王的大太监章丘。   原来章丘也死了……   陈朝的视线掠过,心逐渐麻木。   “把信给我吧。”   一直候在一侧负责检查尸身的禁军递上了一封沾染了鲜血的信。信纸封面虽大半被鲜血浸透,但依旧可以清晰见到几个大字:摄政王亲启。   看到那几个大字,陈朝眼皮一跳。他拿着信走出殿外,远离了那些尸身,也远离了浓重的血腥气。   借着廊下灯烛,陈朝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信纸薄薄一张:   【妹夫,见到这封信,想来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我,也要把我当年的选择路走完。赵氏皇族没了,这江山便暂时交托给你了。往后要好好待嘉儿,否则我会拖你下地狱的。   ——赵泰德】   信上字迹飞扬,言语更是洒脱,陈朝把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狠狠咬着牙。   赵泰德……居然是赵泰德!   安王入宫,火烧奉先殿,还有子山中毒,他夫人失踪,如今想来都是他的算计。   先烧了奉先殿,明丰帝中毒,他们因为舆情必然会请僧人入宫诵经。后任兰嘉失踪曾老失踪,他又调走了大批的王府侍卫和暗卫还有禁军。   今夜,又正是明丰帝解了毒,全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卸了心防的时候。连陈朝都回府沉沉睡下了,正别提紧绷了半月的禁军。   陈朝面沉如墨,一个太医从寝殿方向匆匆而来。“王爷,娘娘晕倒了。”   宫里一片混乱之时,任府前院书房也亮起了灯,任家三代主事之人齐聚书房中。   任老太爷负手而立,任大爷茫然又兴奋,任和郎则一脸平静。   任老太爷:“还不清楚宫里情形到底如何?先不要妄动。魏棕有消息传来吗?”   任和郎摇头:“未曾。”   任老太爷:“明日二郎去广阳侯府走一趟,至于你,安心上衙,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任大爷点头:“儿子知道!”   ***   阴沉了一夜的浓云在天明之时,带来了几声闷雷,闷雷之后天上便落下了豆大般的雨点。   雨点砸在屋脊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声不断也吵醒了一直沉在梦乡中不愿苏醒的人。   睁开眼眸,盯着熟悉有些陌生的床帐,任兰嘉恍惚呢喃:“母亲……父亲……夫君!”   每唤一人都让任兰嘉的意识清醒一分,唤完夫君,她便彻底清醒。   原来只是梦啊,梦里有母亲,有父亲,有他,还有让哥儿。梦里的日子太美好了,就如同她一直想要的那般。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想要个家,想有一个能爱她的人罢了。   梦中的美好犹在,任兰嘉摸了摸床榻,冰冷一片。   外面大雨倾盆,任兰嘉分不清如今何时何辰,也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但她记得自己晕倒前让观海送曾老进宫了,如今明丰帝的毒应该解了,他也应该在宫里吧。   如今安王死了,她母亲的仇也算报了,小皇帝的毒也解了。没有拖累,她终于可以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   任兰嘉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轻巧脚步声后,床帐被掀开,然后任兰嘉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慧心。   “王妃,您醒啦?”   任兰嘉眨眨眼:“你何时回来的?”   慧心:“昨夜到的。回来就听说您晕倒了,吓了奴婢一跳。”   任兰嘉撑起身子:“我昏睡多久了。”   慧心上前搀扶她:“您睡了一夜。曾老说您没事,只是心绪过重,骤然松了心绪气机有些乱。休养几日就无事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笑。   放在心中积压了五年的执念,骤然散去,气机逆乱也正常。   任兰嘉掀开被子:“他呢?去宫里了?”   慧心扶着任兰嘉坐在床榻边上,欲言又止。任兰嘉看慧心欲言又止的直觉奇怪:“发生何事了?”   慧心:“昨夜宫中出事了,半夜禁军来叫走了王爷。观海也让奴婢在您醒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有要事要报。”   任兰嘉皱皱眉:“那怎么不叫醒我呢。”   慧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任兰嘉也没有为难她:“让观海过来吧。”   外头风雨交加,慧心打开门后雨水随风贯入,很快门又被阖上,把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屋里,任兰嘉独自坐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风雨她心底腾起隐隐不安。刚让观海把曾老送进宫,宫里就出事了。难不成曾老没有把明丰帝救回来?   虽然临近半月,但曾老既然说有半月,就不应该会出岔子的。   任兰嘉心中闪过诸多猜思,直到观海进门。   任兰嘉披了件素净的外衫,连头发都未拢,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观海。而观海也是一言未发,将那封显得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她。   任兰嘉满脸狐疑接过,但待她看到信的开端便就变了脸色。   信的开端写道:   【嘉儿妹妹,我这一世不短不长。但最难以忘怀的便是在长公主府的那几年……】   任兰嘉板着脸,抿着嘴一字字仔仔细细看着信,越看到信的后头,任兰嘉的面色越复杂,直到她看完最后一字,她拿着信,一脸恍惚。   观海看完信,第一直觉便是赵泰德好算计。   任兰嘉看完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视为仇人,记恨了多年的表哥,居然以为她好的名义做了那么多。   自她下山,和陈朝成婚,他的谋划就开始了。   先是她避暑出京,明丰帝中毒。那毒便是他让人下的,   只是没想到她遇刺,她身侧又有一个曾老能解毒。   而随后太尉府三房的失火,她本以为是陈朝派人做的,没想到是他让人做的。按他信中所言,想杀她,这不可原谅。也正因为太尉府想杀她,他彻底撕破脸太尉府的联盟,他让观海知道了孙家女郎的所在,把太尉府透给了她。还让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发觉的,从而报了太尉府的仇。   后来,他又见到了观南,察觉到了观南对她的心思,他觉得好笑之余,也想见一见她。所以他借着观南的手自己送上了门。   再后来等她生了让哥儿,他知道他定好的计划彻底可以实施了。他制造了青州之乱,造出了安王在青州的假象,引开了陈朝,也引开了她。   他想要趁她不在京,杀了明丰帝,让明丰帝死在与他们夫妇不在京之时也让让哥儿好上位。只是没成想,他们察觉到了一切。   他们夫妇上京,他也很快改变了计谋,同时又觉着这是个试探陈朝的好时机,他甚至把自己和安王的命都算在了里面。奉先殿挟持明丰帝,奉先殿失火,僧人入宫,明丰帝中毒,她失踪,黔州巫医……他一心赴死,也借着观南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甚至,他还留下了人。做好了陈朝选择他们母子,明丰帝会解毒的准备。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让明丰帝活着,从始至终,他都想推让哥儿上位。   因为他说,这是他欠她母亲的,也欠他的。   他要把她母亲用命护下的皇位留给让哥儿,也要给她留一个心无旁骛心中只有他们母子的好夫君。   至于后顾之忧,不管是观南还是宫中的章丘,他都会给她解决掉……没人会知道她曾经给明丰帝下过毒。   任兰嘉渐渐回神,看着观海。   “观南……”   观海垂眸:“昨夜观心带人到时,他已经是强弓之末了。我让齐与给了他一个痛快……”   相伴十七年的人,在最后的一段时日,消磨尽了任兰嘉对他最后的情谊。可在看了赵泰德的信后,任兰嘉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怜。   他那么聪敏,怎么就被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任兰嘉思绪散了一会就重聚。她看向观海,神色变得严肃:“宫里如今什么消息?”   观海摇头:“宫门戒严,消息一个都没有送出来。昨夜,王爷进宫后不久,曾老又被接进了宫。”   任兰嘉:“又?曾老没留在宫里吗?”   观海摇头:“昨日王爷让曾老穿着太医服入的宫,他似乎不想让太后知道小皇帝的毒是曾老解的。解了毒曾老就被立即送出了宫,行踪很隐蔽。”   解不解毒的,已经不重要了。任兰嘉突然觉着有些疲惫。   “我压根不想让让哥儿坐上那位置,他们为何都要自以为是。”   任兰嘉知道让哥儿的存在对于小皇帝是个威胁,但小皇帝毕竟是她母亲救的。她不想她母亲的命白白没了,她也做好了准备,给小皇帝体内下了毒。   小皇帝体内的毒,除了毒引,还得定期喂药。否则就会暴毙身亡。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带让哥儿在益州过土皇帝的清闲日子,小皇帝做好他该做的事。相隔千里,如果他还对她的让哥儿生了疑虑,哪怕只有一丝,她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诸事皆了,眼看就可以去益州了,她却被困住了。不仅她困住了。往后让哥儿还要被困在那重重宫墙中。   她自幼就不喜欢那座皇城,她也不希望让哥儿的一生都困在那里面。   千百年来,多少人舍尽一切想要坐上的位置,任兰嘉却根本不想要。   任兰嘉面上露出烦躁,观海适时开口:   “宫里还不知是何情形,况且,小世子也许喜欢那宝座呢。”   任兰嘉想到了自己儿子在屋内根本坐不住的德性,颇为头疼揉了揉眉心。   头疼归头疼,任兰嘉还是道:“让齐与把人都调到城外。”   这位置让哥儿可以不喜欢不要,但是她不容别人质疑她儿子不配。   而皇权交替,再平和也都是会见点血的。   任兰嘉头疼烦躁之余,也开始冷静谋划,至于生死不明的明丰帝,她没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意。至于她那心也许都已碎成八瓣的夫君,也被她抛之脑后。   观海:“昨夜便让观心去给齐与传话了,明日应该都可以到了。昨夜我还让人去任府给老太爷传了话,老太爷也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在任兰嘉失踪之时,观海就未雨绸缪主动和任和郎联系上了。   身侧有观海在,任兰嘉不知省了多少心,   任兰嘉垂眸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深深叹口气:“若外祖父没有把皇位传给大舅舅,或者大舅舅在看清先帝的懦弱无能后主动让位,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先帝虽然也是任兰嘉的表哥,但说实话,任兰嘉从未喜欢过先帝,从她母亲和父亲的偶尔三言两语中,她也知道自己那位表哥的无能。平日里懦弱被世家紧紧拿捏也就罢了,偏偏在后宫立妃一事上异常坚决,拒绝了孙家女郎的入宫,使得孙太尉转头和安王勾结在了一起。   那时任兰嘉还不算晓事,如今想来,先帝拒绝孙家女郎入宫,何尝没有太后的意思。虽不知太后和先帝感情如何,但这么多年只有明丰帝一个皇子出身,连个公主都没有,可见太后的手段。   可何必如此呢,先帝血脉凋零,更让安王他们肆无忌惮,起了反心。   当年安王叛乱如果成功,即便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但因为他那一支是仅存的皇室继承,还是得恭恭敬敬迎他们上位。   往事种种,虽算不清这因是从何而死,但每个人却都自食了苦果。   而任兰嘉从始至终都是被迫被卷入这一场因果。   任兰嘉叹完气后,把信纸递给了观海。   “烧了吧”   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蹿起火苗,火苗正旺之时,门被推开,风灌入,扬起一片灰烬。   任兰嘉侧头,只见慧心抱着让哥儿走了进来。   “王妃,小世子闹着要寻您。”   让哥儿的眼神被观海手中燃烧着的信吸引,任兰嘉下了榻,走到让哥儿面前挡住了让哥儿的视线。   “想母亲了吗?”   ***   皇城里,也到了众臣上衙的时候,这些时日早朝取消了,众臣着实悠闲了一段时日,悠闲过后,他们也开始心慌。都半月没见到明丰帝了,连摄政王都少见,青州之乱明明已定,上京城戒备却丝毫不见减弱,内阁一众老臣想着找摄政王问问具体是何情况,与此同时他们也想见明丰帝一面。   禁军来报时,陈朝正站在一处偏殿内,殿内躺着的是重伤未醒的魏棕。   照禁军首领所说,昨夜刺杀发生前,魏棕已经下值打算回府陪夫人了。下值时他还和禁军首领打趣,说他夫人有孕在身,他却时常不陪在身侧,再不回府他就要进不了门了。   打趣之后,魏棕就离去了。可他刚离开,奉先殿就起了火。魏棕匆匆折回,正好遇到那些僧人被大火从奉先殿内逼出。   千牛卫救火,魏棕带人安置那些僧人。一路上一众僧人都安安静静,直到路过紫宸殿那些僧人突然暴起,魏棕虽反应及时,但还是被把剑藏在身后的僧人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剑。   刺他的那剑和刺明丰帝的一样,直插心口,但魏棕运气似乎好些,曾老说他许还能活下来。   阴雨环绕之下,整座紫宸殿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陈朝整个人也沉沉的,面色黯淡。   禁军来报说一众内阁老臣要见他后,他沉着脸回:“让他们滚!”   得到回答的禁军愣住了,这他怎么敢回?传话禁军虽忐忑又不敢问,只能出门去找了禁军首领。   传话本该是内侍的事,那些内侍虽无根,但比谁都机灵,一张嘴也极为能说会道,只是紫宸殿内的内侍都已经死了,大太监章丘也死了。   禁军首领无法,只能自己去传话。他当然不会原番转述陈朝的话,他只说王爷不得空。   紫宸殿如今被禁军把守,昨夜奉先殿虽起火,但火势也早已浇灭,所以一众老臣也没什么都没发现。陈朝不见他们,他们又不能强闯,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甩袖子离开。   而禁军首领口中不得空的陈朝,看完魏棕就从偏殿出来去了紫宸殿寝殿中。他看着明丰帝发怔。这一怔就是一日,不吃不喝也不动,甚至宫女来报说太后醒了他也未动。   太后醒了,陈朝不敢见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而苏醒后的太后,也躺在床榻上未动。她揪着心口,蜷缩着身子,眼角淌着泪。   “子山……”   阴雨持续了两日,宫中也严锁了两日,陈朝两日没有出宫,甚至也没有派人传任何话。任兰嘉本也不在意,直到任和郎陪着任兰宜亲自上门。   “二妹妹,王爷在府上吗?”   任兰宜挺着大肚子,进门便是问陈朝所在。任兰嘉和任和郎对视了一眼,然后让任兰宜先坐下,她再慢慢道:“王爷这两日都在宫中,没有归府呢。”   任兰宜啊了一声:“你大姐夫也两日未回府了,前夜他送出信,说当夜下值就会归府的,也不知怎么未归。我本以为他是被公务拖住了。可这都两日了,平日他再忙也会送个信出来的。”   任兰宜焦心不已,任和郎宽慰她:“我和父亲每日进宫上衙,宫里一切如常,也一直戒备森严,魏棕许是忙忘了。”   任和郎说完,看向任兰嘉:“你瞧二妹妹,王爷不也两日未归吗?都未曾忧心。你怀着身孕更应该放宽心。”   道理任兰宜哪能不懂,她只是心头一直坠坠的,只觉着不安罢了。   任兰嘉和任和郎宽慰了任兰宜许久,最后任兰嘉道:“大姐姐若真不放心,我进宫替大姐姐瞧瞧。”   任兰宜眼睛一亮:“真的吗?”   任兰宜大雨天登门,其实除了想看看陈朝在不在,其实也   有这意思。宫城寻常人无召不得随意入,但任兰嘉却可以随意出入。   任兰嘉点头:“我一会就进宫替大姐姐好好训训大姐夫,大姐姐都怀着身孕他还让你担忧。”   任兰宜:“你也别训你大姐夫,他这些时日累坏了。”   任兰嘉只是想缓和气氛罢了,她这么说,任兰宜果然也松缓了些。任兰嘉笑笑:“大姐姐今日也来得巧,我身侧的侍女给让哥儿做衣裳时也做了不少源哥儿的。大姐姐去瞧瞧合不合适,再让慧心给你包起来吧。”   任兰宜闻言皱皱眉:“留着让哥儿穿便是了,源哥儿有衣裳。”   任兰宜推诿,任兰嘉却不容拒绝:“这是我做姨母的心意。大姐姐不能不要,慧心,扶大姐姐去瞧瞧。”   慧心应下,半搀半扶引着任兰宜出了门,屋子里只留下了任兰嘉和任和郎。   任兰宜走了,任和郎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宫里如今戒备森严,祖父探不到一丝消息。二妹妹这有消息吗?”   任兰嘉摇摇头:“没有!”   这种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并不好,原来任府游刃有余,是因为宫里还有个魏棕,如今魏棕失去了音信,这让他们十分被动。这也是任和郎带着任兰宜走一趟的原因,他虽宽慰任兰宜,但实质上他也有些担忧。   任兰嘉在他们未来前并不知道魏棕没了音信。   “我一会便进宫一趟!” 第127章   自任兰嘉下山后,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她进宫,守宫门的千牛卫比起她更认她坐的那辆马车。   任兰嘉今日坐的是陈朝平日上下朝贯用的马车,那马车虽然让千牛卫松了些警惕,但他们还是把尽职尽责马车拦在宫门外。   马车停住,任兰嘉坐着未动,她身侧的慧心从马车内躬身而出,递出了一个金镶玉腰牌。   那金镶玉腰牌乃先祖所赐,莫说这宫门了,整座宫城都能去。   果然,守门的千牛卫见到那腰牌立刻变得恭恭敬敬。同时他也有些为难,隔着马车,他弯着腰。   “原来是王妃。王妃,恕属下冒犯,王爷下令,近日所有马车不得进出宫城。还有您的侍卫也得留在宫门外。”   从宫门进内宫,那可是很长的一段路。慧心蹙眉:“有轿子吗?”   千牛卫回:“有的,属下这就让人抬轿子来。”   说着话千牛卫给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慧心也回头看任兰嘉。任兰嘉也不想为难几个守门的,毕竟他们只是听命办事。   “下车吧。”   任兰嘉下车的时候,轿子还未到,任兰嘉站在宫门处看了一圈问:“你们魏将军呢?”   那夜刺杀,知情的不是死了就是被下了封口令,几个守门千牛卫对内宫发生的大变一无所知。   “回王妃,将军这些时日都在紫宸殿值守,这两日将军未曾出宫,应该还在紫宸殿内。”   千牛卫回答之时,轿子也到了,任兰嘉躬身进轿子。   “那就去紫宸殿吧。”   轿子不如马车舒适,颠簸了大半个时辰,任兰嘉看着外头的景只觉一成不变,一直都是甬长的幽深宫道还有高耸的红色宫墙。人都不见几个,更别提人气了,这一路只让人觉着压抑。   坐在轿子里,任兰嘉心中渐渐泛起烦躁。烦躁之下她甚至都想把死去的赵泰德挖出来,质问他自作主张之前能不能问问她的意愿。有这样的心计谋划,给自己谋皇位不是更好吗?   就这么烦躁着,轿子到了紫宸殿外,紫宸殿外的守卫比宫门处严多了。三步一岗,整座紫宸殿外围被禁军和千牛卫紧紧围住。抬轿子的内侍到了看着紫宸殿外的重重禁军,手都颤了。   轿子在紫宸殿宫门外放下,慧心在外替任兰嘉撩开了帘子,任兰嘉躬身出去,刚站直就看到立在宫门处的高大身影。   任兰嘉立在原地,高大身影缓步向她走来。   他慢慢走近,任兰嘉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脸,心头只有一个念想:他如今瞧着就和前几日观海一模一样。   衣冠凌乱,青茬满面,面容更是憔悴。   任兰嘉此行进宫,并不是为他,但看到他这模样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任兰嘉皱眉之时,陈朝也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说着话,他已经牵上了她的手。往日温热的手掌心如今冰冷一片,他整个人更是暮气沉沉。   摸着他的手心,看着他那副了无生机的模样,任兰嘉原本压在心中的烦躁瞬间化为怒气。   “两日未归府,也不传个话,你闷在宫中就把自己弄成这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也没有特地压低音量,她的怒气呼之欲出,惹来一众禁军看来的同时,也让陈朝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他有些惊讶,惊讶她居然会和他发火,仔细想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和他发火。   在一众禁军的眼皮子底下,陈朝没有解释,而是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紫宸殿内走。   跨过宫门,到了殿前空地,陈朝停住脚步。此时他的手心也因为她掌心的温度而渐渐回暖。   “嘉儿……”   陈朝摩挲着任兰嘉的手背轻声开口。   任兰嘉仰头看他,然后眼看着他露出悲伤之色。   “你晕倒了,我本该在府里陪你。一直未归府,我也该传消息回府,只是子山……”   任兰嘉佯装不知:“子山怎么了?”   陈朝:“子山前夜遇刺了,曾老说他撑不过七日,如今也只剩五日了。”   任兰嘉:“五日?”   任兰嘉这次的惊讶不是佯装的,而是她真的惊讶。宫中的消息一直传不出来,说实话,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虽知道赵泰德会下手,但她真不确定真能得手。直到如今亲耳所闻。   震惊之余,任兰嘉只觉着天塌了,她的让哥儿就剩五日就要被架上那位置了。   陈朝不知任兰嘉心中所想,他看着任兰嘉的表情只以为她被惊吓到了。   这两日陈朝不吃不喝不眠,只是呆坐着,连思绪都不曾再转动,如同行尸一般,如今见到了她,他的心才算重新开始跳动。   两日,他在悲伤里足足沉浸了两日。   心重新跳动之余,陈朝也意识到。他得面对现实了,他除了是明丰帝的亲舅舅外,他还有妻子,儿子,他更是摄政王,他肩负着整个朝堂,还有千万百姓。   “嘉儿。”   陈朝盯着任兰嘉的双眸神色严肃。   “若子山真的……你和让哥儿便是皇室最后的血脉。所以让哥儿必然是要坐上那位置的,你得做好准备。”   陈朝怎么都没想到,他为了稳住皇权,稳住那个皇位,花费了七年心血。最后他这些心血,是为自己的儿子铺了路。   五日,就剩五日了!   纵使明丰帝中毒之时,所有人都告诉他,要他做好准备,   可陈朝心中还一直抱着期望。   如今期望彻底破碎,再看到他的夫人,他也终于清醒。明丰帝的逝去就在这几日间,他得开始做准备,否则,他们三口,太后,还有许多人,都将会卷入一场关于皇位争夺的血雨腥风之中。   陈朝就站在任兰嘉面前,任兰嘉可以慢慢看到他神色还有身上气势的变化。   若他一味沉浸在即将失去明丰帝的悲伤中,那任兰嘉真是会大怒。任府的人,就连娶了任兰宜的魏棕都一直在未雨绸缪,他这个做父亲的若还被情感裹挟,那她真是想扇死他。   既然他清醒了,任兰嘉也不想在他面前做个绝情之人。   “我先去看看子山吧……皇嫂呢?她如何了?”   陈朝这两日都如同行尸,更别提这些年全身心都放在明丰帝身上的太后。她根本无法接受明丰帝只有几日可活的事实。   在紫宸殿寝殿内见到太后后,任兰嘉也着着实实被惊到了。昔日明艳雍容的太后如今面如死灰形如枯槁,原本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更是夹满白发。要知,太后如今不过三十。   任兰嘉对太后虽然一直淡淡的,对明丰帝更是不喜,但亲眼看到太后如此模样,还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环着明丰帝,对于他们进殿更是毫无反应,任兰嘉也觉着悲由心起。   皇家,皇权……   到底有什么好的!   当年她在大殿上抱着母亲逐渐冰冷的躯体时,也是满心麻木,但那时,她母亲从鲜活到逝去不过几息之间,她的悲伤都在后头的日子里。而如今太后却不一样。她要眼看着还有气息的明丰帝,数着日子和时辰看着他死去。同时接受她救不了明丰帝这个事实的折磨。   同为母亲,任兰嘉想到那如果是让哥儿……   这样的念头刚腾起,任兰嘉心口就顿痛!   任兰嘉不欲再看,扭头出殿。   陈朝看着床榻上的太后和明丰帝,也露出沉痛之色。   任兰嘉出殿没一会,他也跟着出了殿。等陈朝走到她身侧,任兰嘉淡淡开口。   “我不喜欢皇宫,我也不想让哥儿坐上那位置。”   成婚至今,陈朝哪能看不出来她厌恶皇宫的一切。   陈朝:“我知道。但是让哥儿不坐上那位置,不仅整个朝堂会分崩离析,还会死很多人。”   是很多很多人。   任兰嘉:“你和皇嫂聊过了吗?”   陈朝自己都沉默不语了两日,更何况太后。   陈朝摇摇头:“一切有我。你就静心在府里陪着让哥儿。我会调禁军过去,你的三百亲兵还在城外吗?”   任兰嘉偏头:“在……”   陈朝;“禁军也不全然可信,让观海把那三百亲兵调进府吧,我也会把暗卫都留在府上。待一切落定前,你和让哥儿都先不要出府。”   让哥儿能坐上皇位,除了他母亲是皇家郡主外,还因为他父亲是当朝摄政王。他不会以为明丰帝驾崩消息放出去,危险的只有他们母子吧。若没有他这个父亲护驾,让哥儿坐不上那个位置。所以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危险的不只是让哥儿,还有他。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在肃清朝野,但谁知道呢,毕竟他们都在赵泰德身上看走了眼。   任兰嘉:“暗卫留在你身侧,刺客既然能在宫中行刺成功,那这宫中也不全然安全。”   说到此,任兰嘉想到她此行进宫的正事。   “大姐夫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问话后,陈朝带任兰嘉见到了魏棕。只不过见的是依旧昏迷不醒的魏棕,任兰嘉进去时,曾老也在殿内。   看着昏睡不醒的魏棕,任兰嘉真的想赵泰德刨出来了。要知道魏棕若出了事,她大姐姐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曾老见到任兰嘉和陈朝一同进殿,有也些惊讶。   “郡主怎么来了?”   任兰嘉:“大姐夫如何?”   曾老:“魏将军常年习武,底子康健,伤势虽重,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挺过去了。”   听到曾老这么说,任兰嘉长吁一口气。而曾老则看向任兰嘉:“郡主既然来了,我给您把把脉吧。这两日,药可有准时用?”   有素念在,药怎么可能会落下一餐,素念餐餐盯着她都快恨不得替她喝了。   曾老给任兰嘉把脉,陈朝走到床榻旁看魏棕,此时殿门被人推开。   禁军首领匆匆进殿,看到殿内的陌生身影也是愣了一瞬。随后他感受到一双锋利的视线,顺着看去,对上了一双深沉的双眸。   禁军首领心头一紧,急忙低头。   “王爷,中书令和一众老阁老们在外头闹开了,嚷着要见圣上。”   陈朝眼眸一沉,作势就要出殿,刚走两步被任兰嘉唤住。   “你要不先净个面,更个衣吧。”   他如今这样出去,谁都能看出来宫里出大事了。   陈朝顿住,应了声“好”,随后出了殿。   看着他出殿,任兰嘉收回视线,然后她就看到曾老还把着她的脉,而且面色稍稍有些怪异。   任兰嘉蹙眉:“怎么了?”   曾老抬头:“郡主这月月事可曾来过了……”   任兰嘉:“……”   她的月事按例来说,十日前就应该来了。那时她被观南关在那小院子里,身侧没有素念她们在,也没人提醒她这事。待她回京,日子也过了,素念她们也没放在心上。   任兰嘉:“你是说我怀了身子?那两日前你怎么没把出来?”   任兰嘉明显质问的语气让曾老沉默了一瞬:“……这……两日前您脉象太乱了,日子又尚浅,今日我也只是把到了微弱的浮脉。”   曾老既然说把到了浮脉,那十之八九便是定了。任兰嘉抿着唇,收回了手。   看着任兰嘉面色紧绷,曾老心中不解。   这有喜了难道不是喜事吗?   曾老正思腹着,任兰嘉伸手就将几案上的杯盏全部拂落了地。   杯盏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夹杂着茶水瞬间四分五裂。曾老瞪着眼睛,只听身侧之人烦躁道:“烦死了……”   曾老懵住了,他身侧的任兰嘉径直起了身,然后盯着他:“这事憋心里,谁都不许说。”   任兰嘉鲜少情绪这么外露,曾老也懵了,听到任兰嘉的话他拼命点着头。   任兰嘉见曾老点头后,就去了外间透气。   她贪恋任家兄弟姊妹间的温情,所以一心想着给让哥儿也添个兄弟姊妹,可这是任兰嘉决定去益州时定下的念头。   如果眼下她要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那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她定然会十分欣喜。可偏偏眼下是这样的境况,这宫墙要困住让哥儿也就算了,还要再困住她的一个孩子吗?任兰嘉很是郁燥。   陈朝全然不知自己另一个孩子的到来,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让他的夫人变得狂躁,他正在忙着应付中书令为首的一众老臣。而几人的难缠程度也让他彻底脱离了悲伤,也让他意识到想让让哥儿承袭皇位,只怕得动武了。   陈朝再折回紫宸殿时,就发觉他夫人已经不在了,问曾老,曾老也只说她身子有些不适回去了。陈朝问哪里不适,曾老却支支吾吾,陈朝看曾老那模样,只以为她是月事来了。想起她今日莫名发了火,又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陈朝暂且放下对夫人的关切,问曾老:“曾老可有法子让子山醒来?”   提到关于医术的事,曾老正了脸色。   “这七日还是勉强靠用生机支撑着的。想醒也是能醒,但必定会消耗更多生机,一旦醒来,这时日可就更短了。”   陈朝沉默了足足一刻时辰,最后他道:   “如果醒来,至多还能有几日?”   曾老:“三日!”   陈朝:“知道了。”   从偏殿踏出,陈朝向着寝殿走去。寝殿内,太后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她抱着明丰帝,神情恍惚,双眼涣散。   陈朝走到榻前,蹲下:“阿姐!”   陈朝唤了一声,太后并无反应。   这两日陈朝除了自己沉默不语外,太后也不愿和他说话,甚至都不愿看他一眼。   陈朝伸手,覆住了太后握着明丰帝手背的手。   “阿姐……我有话   有和你说。”   冰冷的手心触到冰冷的手背,太后双眼渐渐聚神。   “阿姐,我方才问过曾老了,他说能让子山醒来。只是代价就是子山剩下的时日会更短……阿姐,你想和子山说说话吗?”   说话?   太后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动。   “几日?”   时隔两日,太后终于张口,她声音暗哑的厉害。   陈朝掩住眼中沉痛:“三日……”   五日昏沉换得三日苏醒,太后眼眸颤颤。   “好,我想和子山说说话。”   曾老给明丰帝施针,太后回到偏殿坐在梳妆台前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然后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替本宫把白发都染上,不能让圣上看到本宫这副模样。”   站在太后身后的宫女红了眼眶:“是,太后娘娘。”   宫中曾老施针之时,任兰嘉正在广阳侯府和任兰宜叙话。   任兰嘉:“大姐姐不用担心,我去宫里看过了,大姐夫无事。只是公务上出了点差错,这几日留在宫中收拾烂摊子呢。”   任兰宜瞪大眼睛:“你大姐夫公务上出了什么岔子……”   任兰嘉:“奉先殿又烧了……”   这回可真是烧了个干干净净,也不知道是不是赵泰德的意思,赵氏皇族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个都没留下。   奉先殿的对于皇室的意义重大,烧一次便也罢,又烧一次,还是在千牛卫的值守下。任兰宜面露担忧:“这可如何是好……你大姐夫不会有事吧……”   如果只是奉先殿失火那只是小事,可如今明丰帝命不久矣,虽说魏棕自己也受了重伤,但他身为千牛卫将军,担护卫宫城之职,这失职之罪,即便是陈朝也保不下他。   看着任兰宜隆起的肚子,任兰嘉其实本来都可以全瞒,但她还是透了点底,毕竟这事瞒不久,同时她也宽慰任兰宜:“没事的。有王爷在呢。”   大不了卸下官职罢了,有她在,怎么都会保住魏棕的性命。   任兰宜没有被任兰嘉的话宽慰到,她还是有些忧心,而任兰嘉则看向粘在任兰宜身侧的源哥儿。   “源哥儿,告诉姨母,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源哥儿顶着虎头虎脑的圆脸,认真答:“都喜欢!”   源哥儿长得像魏棕,这性子却像任家人。任兰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也不知她那性子跳跃的儿子会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逗了会源哥儿,任兰嘉回了府,刚到府外她就发现整座府邸已经被禁军包围了。而观海也正候在二门处等着她神情严肃。   任兰嘉下了马车,观海陪在她身侧向内院走去:“王爷让暗卫传消息出来了,曾老给小皇帝施了针,小皇帝已经醒了。但余下的日子只有三日了。我已经让齐与带人进城了。剩下的人,也让他们乔装混在商队里进城了。”   三日……   这日子比预计的又少了两日。   任兰嘉:“去任府让二哥哥来一趟。”   任兰嘉自己做准备的同时,也在期望着她那个夫君这三日不要只顾着与他的外甥悲情道别,而是能真正做好一个该父亲该做的事,替她的让哥儿铺好路。   陈朝也确实和明丰帝悲情叙话了,也确实在做一个好父亲替让哥儿谋划。以至于太后舍弃了和明丰帝难得的最后的相处时光,把他拉出了殿,然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陈朝,你好啊。你真好。原来你让子山醒来,是想给你儿子铺路是吗?子山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太后目眦欲裂,颤抖着手,看着陈朝的眼神宛如一个仇人。   陈朝顶着脸上的红痕,面无表情:“阿姐,对不住,你只当我私心一回吧!”   太后难以置信瞪着眼流着泪,她先是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你连子山都没有护住,你以为你就能护住让哥儿吗?陈朝,你连子山都没有护住,凭什么还要用子山给让哥儿铺路……”   前两日沉默不语的太后如今发了疯式质问陈朝,而陈朝垂着头没有回应。太后见他不回应,上前捶打他:“你说话啊……”   陈朝没有说话,太后身后传来声音。   “母后!”   陈朝和太后齐齐回头,明丰帝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   见到明丰帝,太后急忙拭去脸上的泪,走到明丰帝面前蹲下。   “你怎么起身了,不是让你躺着吗?”   明丰帝笑笑:“殿内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母后,你别怪舅舅。你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太后怔住,明丰帝继续道:   “母后,无事的,我今夜去见见那些老臣,母后留在这给我做栗粉糕,等我回来吃好不好?我都好久没吃母后做的栗粉糕了。”   泪水从太后眼角涌出,太后抹了抹泪,笑笑。   “好!”   明丰帝:“母后安心等我回来,我还有许多事想同母后一起做。”   清冽的少年郎嘴角扬着笑,看着那笑脸,陈朝别开了脸,眼角滑过一滴清泪。   当夜,连着吵闹了几日的一众老臣终于见到了明丰帝,只不过见到的是时日无多的明丰帝。他们还来不及震惊,明丰帝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拟下了遗诏。看着玉玺盖到了那遗诏上,众老臣也终于回过神。他们不敢置信之余怒然瞪向明丰帝身侧的陈朝。   “陈朝……你对圣上做了什么?”   进了宫的一众老臣当夜并未能出宫,后三日也未能出宫。直至三日后的深夜从皇宫方向传来九声丧钟声。   钟声余音缭绕,响彻在上京城的上空。整座上京城的灯烛纷纷亮起,许多人不顾宵禁迈出了门。   九声丧钟,代表皇帝驾崩。   年仅十二,却已登基七年的明丰帝驾崩了。   京中百姓不敢置信,有官阶的臣子却是匆忙穿上了官服又在官服外套上了丧袍。然后,他们就坐在府邸里瞪着眼,直到府外马蹄声临近,九声锣声响起。   锣声后,他们得进宫了。   大臣们顶着夜色进宫,路上遇到同僚,都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不可置信。进宫后,看到身着丧服的禁军,满宫城的白幡也让他们的不可置信成了真。   从先祖起,三代帝王,每一任帝王在位都只是短短几年,他们本应该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可这次不同,明丰帝可是赵氏皇族最后的血脉啊!   明丰帝亡,赵氏皇族可就此绝嗣了,这至尊之位又该是谁坐呢?   众臣到达太极殿,发觉以中书令为首的一众老臣早早就在了,众臣迫不及待发问。   “圣上怎么没的?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老臣口中,众臣才知,原来那夜奉先殿并非普通失火。而是安王偷偷入了宫,混战中安王虽伏诛,明丰帝却也重伤。   一众大臣震惊,不少臣子他们其实心里在盘算皇族血脉时还偷偷想到了安王。这下好了,赵氏皇族真是没有留下一点血脉了。   众臣跪守在太极殿守灵,啜泣着佯装着悲伤的同时内心充满对前路未明的忐忑。这皇位悬而不定,只怕又要起腥风血雨了。   众臣们的   心只忐忑了一夜,天明,内侍来传,摄政王要召开早朝。   明丰帝刚驾崩,摄政王就要召开早朝,众臣们面面相觑之时内心隐隐有了答案,而以中书令为首的一众内阁老臣却是面色麻木。   从天微亮,站到天明,跪了一夜又站了一个多时辰的众臣始终没等到摄政王出现,但他们见到了三个意料之外的人。   “温太师,卢公,任老阁老?”   人群中,有人惊讶低声惊呼。   “他们三老怎么来了?”   官位低阶的臣子不解,最前头的一位内阁老臣看到三人中的任老太爷却是冷嗤一声,别过了头。   三老跨步进殿,和善地和所有人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了最前侧站立。   对于他们的站位,没有人质疑,论资历,就算是孙太尉活着,也得给他们三人让位。   众臣议论纷纷之际,他们苦等的摄政王终于出现了。摄政王立在了龙椅下发你他一贯站的那个位置上。而一向气势慑人的摄政王,今日整个人透着疲惫。   众双眼睛在陈朝出现后齐齐盯着他,而陈朝则是看向了站在最前列的沈中书令。   沈中书令与陈朝对视上,然后他面色平静移开视线向前迈了一步,与此同时一个内侍捧着一个长木匣子走到他面前。沈中书令看着那匣子面容晦涩,在众双眼睛注视下他慢慢打开了匣子,随后他从匣子中取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看着那圣旨,众臣立刻就猜到了里头的内容。然后他们就听到沈中书令清了清嗓子。   “圣上病重之际,召了内阁众臣入宫,拟下了传位诏书……”   看着沈中书令手中的明皇圣旨,一众臣子的心底虽然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不由高高悬着,然后他们看着沈中书令展开了圣旨,又听着他毫无情感念着圣旨前头一长串的赘余,最后他们只听到:   “…………传位与摄政王与顺平郡主之子:陈让……”   后头又是一串赘余,众臣已无心听。   居然是摄政王之子,而不是摄政王,若是没记错,摄政王之子才一岁吧。   众臣震惊之余,其中有许多大臣无法接受,而这些大臣大多是权贵世家的。   沈中书令面无表情念完遗诏的同时听着殿内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他嘴角慢慢勾起笑意。   他陈朝能用武力压慑他们一众内阁老臣,但他能堵住朝野上上下下,乃至千万百姓的幽幽众口吗。他不会真以为,这皇位真能那么轻松就能坐上吧。   沈中书令勾着笑站回原位时,殿内的议论声也渐渐提高。。   “这……如此一来这天下岂不都要改姓了。”   “可皇族也确实无人了啊……”   “应该让礼部再往宗室旁支宗谱看看,许有流落在外的呢?”   众臣议论纷纷,站在龙椅之下的人沉眸始终一言不发。良久,站在文臣最前侧的温太师噙着温和的笑走了出来。   “诸位大人……”   议论声止住。   “诸位大人难道忘了,顺平郡主乃安宁长公主之女,而安宁长公主乃先祖唯一嫡女,长公主流着皇族最纯正的血脉,顺平郡主也承袭了她母亲的皇族血脉。论理而言,顺平郡主的孩子也是如此。因此,也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   温太师话落,众臣面面相觑。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论起血脉纯正,如今顺平郡主是最纯正的了。”   众臣又陷入议论之际,沈中书令偷偷给人群中的一个大臣递了一个眼神,那大臣心领神会,立刻跨步而出。   “王爷,微臣以为……”   大殿再次寂静……   “微臣以为,小世子袭承了皇族血脉不假,但皇族宗承不能就此断了。小世子毕竟姓陈,若要承袭皇位,可将小世子过继至先帝,承袭皇姓。这样皇族有了传承的同时也能名正言顺堵住天下幽幽众口。”   话落,立马有人附和。   “此法好啊……过继给先帝,承皇姓。”   “对啊,这样也顺理成章。”   众臣感叹此法甚好时,没看到殿上的摄政王沉了脸,而沈中书令埋下了头。   想让他儿子继承皇位,行啊,给他儿子换个爹不就成了。   听着下头起起伏伏的附和声,陈朝心中的燥意呼之欲出。他蹙眉,刚想张口,下首的任老太爷对他微不可见摇了摇头。   摇头之后任老太爷跨步而出,他轻咳一声,才吸引了众臣注意,就听到殿外传来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越来越近的同时还伴着清脆甲胄相撞声。   才看向任老太爷的众臣又齐齐转头,刚转头就见殿门推开。逆着光,殿内众人只见到一道白色身影在一众黑压压的黑影下簇拥下踏进殿。   极黑的黑,反衬着最前侧的白。一些臣子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看清那道白色身影的同时他们也看清了那些黑影。那些黑影无一例外都穿着黑甲,右胯配着黑色长刀,左臂配着黑色弓弩。   这可是朝会大殿,这些穿着黑甲的黑甲军不仅配刃入殿,还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跨着长刀就逼退众臣,生生从殿门到大殿之上清出了一条路。   原本就分文武而立的众臣被黑甲军隔开,无人认识这些黑甲军,不少文臣面露惊恐,生生以为这是又叛乱了,而一众武将看着入殿的黑甲军却是目露精光和贪婪。   这全身上下都是黑钢啊!   黑钢啊,这得花多少银子啊,禁军十六卫乃至全军都没有这样的配置,这手笔,这黑甲军是从哪冒出来的。如果能收编到他们军中就好了。抱着这样的念头,武将们齐齐看向上头的摄政王。   武将们虽痴,但不傻,这些黑甲军刚出现,他们就看了摄政王的反应。但凡摄政王反应有些不正常,他们当即就冲上去了。而摄政王眉眼都未动,显然知道这些黑甲军的存在,更有可能,就是他的。   武将们垂涎欲滴,而被关了三日的内阁老臣中有一个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是谁,简直放肆,这是可以动刀的地方吗?摄政王,这是你的兵吗?你想用武力威胁我们吗?”   众臣听到这话也齐齐看向陈朝,而陈朝充耳未闻只是看着殿门处的那道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衣着素净,头簪白花,神色淡淡。在黑甲军的夹道下她一步步踏进殿,也一步步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走到台阶之下,她定住脚步,转了个方向。   “祖父,温太师,卢公!”   祖父?   众臣瞪大眼睛,看着那白色身影,又看了看立在白色身影之前的任老太爷。   所以这是摄政王妃,顺平郡主?   任兰嘉这么多年,鲜少露面,后宅女眷都不认得她,更何况这群前朝重臣。   任老太爷在众目之下,神色虽始终淡然,但他眼眸中也透出了疑惑和不认同。   面对任老太爷复杂的眼神,任兰嘉移开了眼。   “观海!祖父,温太师还有卢公年纪大了,你带他们去偏殿歇歇吧。祖父,让哥儿在偏殿,烦请您去帮我照看一二。”   摄政王的儿子就在隔壁?   臣子们不由竖起了耳朵,而跟在任兰嘉身侧同穿着黑甲的观海上前了一步。   提到了让哥儿,任兰嘉不怕任老太爷不妥协。果然任老太爷叹了口气后动了。任老太爷动了,温太师和卢公自然也动了。   观海带着任老太爷几人向着殿外走,任兰嘉则朝着与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上台阶,一众大臣本以为她只是走到了站在龙椅之下的陈朝身侧。没想到她走到陈朝身侧与他对视了一眼后,又往上走了一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坐到那龙椅之上。   任兰嘉坐上龙椅之后,别提殿内的一众大臣了,就连陈朝都瞳孔一颤。   坐在龙椅之上,任兰嘉俯视大殿,可以清楚看到众臣各色各异的神色。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有不满,有愤怒,也有鄙夷。   “胡闹,摄政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身为女子,贸然上殿,已是重罪,你居然……居然……”   “这可是死罪……”   “还不快下来……”   不少老臣齐齐开口声讨……   “摄政王,你就任由王妃如此胡闹吗?”   有老臣责问陈朝,任兰嘉看向陈朝,启唇:“要我下去吗?如果是你说,我会下去的。”   陈朝看着她,眼皮颤了颤,随后他转头。   “都闭嘴……”   进殿后全程缄默的摄政王,终于发话了,他发话不是为皇位,不是为遗诏,不是为他儿子,而是为他的王妃。   整个大殿在陈朝怒喝后陷入了一阵沉默,而任兰嘉则是噙了笑稳稳坐在龙椅上,扫视了大殿一圈。   “听闻方才有大人想要让我儿子改姓,不知是哪位大人啊。”   任兰嘉发问,有大臣垂头,也有大臣将视线移向了方才提议的那个大臣。   众多目光之下,方才提议的大臣昂首挺胸站了出来。   “摄政王妃,正是微臣。王妃身负皇族血脉,更应该懂得皇室宗承,便是安宁长公主在世,也会同意微臣的提议的。”   提议的大坚定又坦然,甚至有不少大臣因他的话点头。只有站在黑甲军最前侧的齐与内心暗骂了一句:蠢货 !   龙椅之上的任兰嘉听到大臣的话漫不经心一笑,她无视了身侧男人关切的眼神直了直身子。   “想来这位大人很坚信自己的话,就是不知道有多坚决。”   有多坚决呢?   不少大臣又看向提议的那位大臣,众臣中只有隐在人群中的任大爷始终一动未动,他看向坐在龙椅之上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侄女心中腾起了隐隐不安。   被任兰嘉的话架着,那大臣扫了眼四周,又和最前侧的沈中书令再次对上眼神后,那大臣毫不犹豫坚定道:“微臣愿意以命相谏。小世子若想承袭皇位,必得先过继给先帝,以续皇室宗承。”   大臣说的斩钉截铁,态度更是坚决。原本就同意他这念头的臣子,更是被感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附和声四起,听着络绎不绝的附和声任大爷紧张抿了抿唇。   嘉儿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把父亲带走了,不仅如此还把温太师和卢公也带走了。没有他们在,还真要让哥儿过继不成?   任大爷紧张之时,就听到一声淡淡的:“哦。”   听到那声“哦”,任大爷不敢置信抬头,不少大臣也抬起了头。   这就答应了?   这摄政王妃果然涉世未深,就这么答应了。   提议的大臣听到那声“哦”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果然,女子就是女子,日日在内宅又懂得什么。摄政王妃就这么应了,这摄政王也没什么反应,原来背地里还是惧妻的。   大臣得意之际,只听任兰嘉又慵懒开口:“齐与!”   “属下在!”   身着黑甲的齐与跨步而出。   任兰嘉:“这位大人的话,你听到了吗?”   齐与:“属下听到了。”   任兰嘉:“嗯!”   这一番对话,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就在众臣疑惑之际,身着黑甲齐与在任兰嘉嗯声后,转过了头,然后他面无表情朝着谏言的大臣走去。   看着越走越近的齐与,大臣得意的神情顿在脸上僵住。   “你要做什么。”   大臣话音落,只听出鞘声,随后一道银光闪过。那大臣的身子还挺立着,瞪着大眼的头颅却已经滚落在地。   “啊!!!”   大殿内文臣行列尖叫声四起。   至于武将行列一动未动,甚至不少武将眼中闪过欣赏。   砰——   有胆小的文臣直接被吓晕在地。   殿内混乱一片,脸上沾满血迹的齐与扭头,他扭头之时,殿内所有黑甲军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齐唰唰的出鞘声下,再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长刀,原本混乱的殿内竟然又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站在文臣行列中的任大爷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还是他那吃斋念佛的温顺侄女吗?   与任大爷同样呆住的还有稽查司少卿盛钧行。   这还是他未婚妻嘴中那温柔善良的二姨子吗?   惊讶之余,盛钧行环视了一圈,这才发觉他的二舅子任和郎今日没上朝。   一片诡异的沉寂声后,方才出声斥责黑甲军的内阁老臣又忍不住了。   屈辱,太屈辱了。   他颤着手。   “无法无天,简直放肆……你以为你是郡主,是王妃就可以这么放肆了吗?即便是你母亲,都不敢如此。简直目无尊法。你们这对夫妇,别以为手中有兵便是王道,老夫……老夫今日要以死明志。这遗诏,老夫不认。这天下若真交到你们夫妇手中,那才是真的完了。”   说罢,那内阁老臣就要往柱子上撞,只是刚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被人拉住了,那内阁老臣还是不断挣扎着要撞柱。   混乱中,沉重的脚步声接近,忙着拉人的大臣回头看,只见身着黑甲面染鲜血的齐与带着几个黑甲军正对他们笑呢。   不远处的尸体鲜血还在流淌,拉人的臣子看着齐与那张笑意瘆人的血脸心头一慌,急急松开了手。   而这一松手,闹着要撞柱的内阁老臣没站稳一个踉跄,在他即将摔倒时,他被人扶住。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老臣刚想道谢,可他扭头却看到了一张血脸,同时他的后脖被人摁住。   “老大人,别急,您年纪大了,力气不够,我来帮您。”   砰——   清脆撞柱声后,齐与松开了手,而本在他掌下的老臣如同一摊烂泥瘫软在柱旁,柱上血迹斑斑,再看那老臣,俨然已经断了气。   比起方才的惊慌大乱,这一次,殿中只有沉寂,无声的沉寂。   他们甚至不敢再抬头看龙椅之上的那道白色身影。这许多年,他们都以为摄政王是煞神。但摄政王杀人抄家前,起码都会摆出一堆罪证。如今一看,他的王妃才可怕,这简直就是活阎王啊。   到底是谁说她诵经祈福,菩萨心肠的。   而被众臣认为是活阎王的任兰嘉此时嘴角浮起冷笑。这一个个老不死的,不仅拿她母亲说事,还试图用她母亲压她。怎么,他们以为她是太后吗?为了儿子的皇位退居深宫多年,生怕落得一个后宫干政的坏名声影响她儿子。   她今日出现,就是要让朝野上下都知道,她儿子身后除了一个手段颇多的父亲,还有她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母亲。   陈朝也许讲道理,但她可从不认什么道理。   想说她儿子不配,还想把她儿子过继给她不喜的先帝和太后膝下,那得先问问她手下这些亲兵手中的刀认不认。   看着两番震慑后,就垂着头再不敢动弹的一众大臣,任兰嘉讥讽一笑。   “如今身负皇室血脉除了我儿子,还有我。我母亲姓赵,我出生便入了皇室玉蝶,我可以随时改随母姓。但我儿子只能是我儿子。我今日也给诸位大人一个选择,是我改了母姓坐上这龙椅,还是要让我儿子坐上这龙椅。诸位大人,除这两个选择外若还有其他更好的提议,也能提出来。我虽带了五百黑甲军进宫,但在城中我还留了两千余人。哪位大人提议,我顺道也替你们问问你们的家眷是否附议你们的提议。”   龙椅之上的人声音清冷,似微风。但传入众人耳中,却让人不由缩瑟了一下。   任大爷打了个激灵后,神思也清明了几分。他转了一圈和任老太爷的一众门生终于对上了视线,然后在他的带领下,一众人齐齐跨前一步。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几息后,一向以陈朝为尊的众武将也齐齐拱手。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就此,殿中只有少数文臣没有动了,任兰嘉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   沉寂了一会,那些大臣终于也动了。   “臣等遵从圣上遗诏……”   安坐在龙椅上的任兰嘉欣然起身。   “诸位大人辛苦了。往后,我这三千黑甲军就会驻扎在上京城了,诸位大人也认认脸。齐与……”   齐与跨前一步。   “这位便是齐将军,除了黑甲军统领一职外,他还会接任金吾卫大将军一职。往后这上京城内防守就交由他了。诸位大人往后有什么事,尽管麻烦他。他会派人驻扎在诸位大人府邸附近的,也会好好关注诸位大人的。”   女子的话看似清风拂面,实则寒冰刺骨。   有胆大的大臣抬头,只见上首白衣女子巧笑嫣然,黑袍男子则满脸纵容。   大臣又低下头,   这上京城的天真要是变了,还是大变…… 第128章   元隆八年,春末夏初交替之计。   明丰帝驾崩,年仅一岁的宁兴帝登基。宁兴帝虽身负皇室血脉,但却未承皇族之姓。登基大典后,甚至未曾入宫,而是随其母居住在了其外祖安宁长公主留下的长公主府中。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不断,任兰嘉窝在软榻上听着外头的催眠般的雨声昏昏欲睡。就在任兰嘉即将入眠之际,房门被人推开。   任兰嘉闭着眼未睁,只听到慧心的声音。   “王妃,二公子来了。”   听到任和郎来了,任兰嘉撑了撑精神,直起了身子,一侧的慧心看到她那惫懒的样子,目露担忧。   “王妃,要不要让曾老来给您把把脉啊。”   任兰嘉太清楚自己身子的惫懒是怎么造成的了:“无事,你去把让哥儿抱过来吧。”   慧心去抱让哥儿之时,侍女引着任和郎进了屋。任兰嘉没有下榻去迎,而是懒懒窝在榻上:   “二哥哥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明丰帝停灵四十九日,除了前七日所有大臣要守着,后续只需轮着守便可。而身为原贴身跟在明丰帝身侧的中书舍人,任和郎如今已无事务在身,因此每日都会去守灵。   任和郎进门后,看着眼前温温和和的任兰嘉,至今都不信他父亲说的那些话。他父亲任大爷曾将那日朝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转述给了不在场的任和郎,任和郎听后就反斥任大爷:   “为母则刚,若非三妹妹此番如此硬气,只怕祖父,温太师和卢公三老还得费上一番口舌与那些世家老臣争辩。父亲也是,怎么也能同外头那些人一样,非议三妹妹呢?”   任大爷本只是描述了事实,未曾想他儿子和任老太爷一样,劈头盖脸就训斥他。任大爷有点懵的同时也怀疑自己,自己的侄女真的是为了儿子这才硬气了一把吗?   任府里的热闹任兰嘉并不知道,而任和郎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求证那日朝会的事,他是为了其他事来的。   “二妹妹,御史台那些官员府邸外的黑甲军和金吾卫你能不能让他们撤走,今日御史大夫都登门同祖父吹胡子瞪眼了。”   任兰嘉有些懵:“有这事?我都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齐叔,他这几日忙着接任金吾卫,迟些我让慧心去问问是何情况。”   任和郎:“还能是何情况,还不是你坚决不让让哥儿入宫惹得!”   那日任兰嘉在朝会上的种种行径,原本就让御史台一众一向只讲礼法不要命的御史抓心挠肝,只不过那次御史台上上下下都看着安宁长公主还有任老太爷的情面上,还有当下情况特殊的原因下硬生生忍下了。   可登基大典后,任兰嘉拒绝送让哥儿入宫,这就彻底让一众御史跳脚了。历朝历代,哪有帝王不住在宫里的。而任兰嘉拒绝的理由也丝毫不遮掩,直说让哥儿还小,不能理政不能亲政,进宫有何用。   御史是生气是跳脚,可折子都未写呢,府邸外就多了一群凶神恶煞的黑甲军,过两日又多了一群金吾卫。   金吾卫在陈朝的指示下徐弘的带领中,这两年一出动抓的可都是罪臣,如今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们府邸外晃悠,简直是毁他们名声和清誉。   一向要礼法不要命的一众御史,又偏偏极在意名声和清誉,而御史大夫登了任府的门,看似吹胡子瞪眼,其实也有妥协的意思。而任和郎上门就是说和的,哪成想任兰嘉全然不知道这事。   面对任和郎,任兰嘉困顿到打了个哈欠。   “好,二哥哥放心吧,我知道了,我会同齐叔说的。”   眼看着任兰嘉打了哈欠,任和郎也察觉到了任兰嘉今日的不对。他三妹妹虽然佛性,但世家女郎该有的规矩和姿态都不差,每回见他都端端正正的。可今日慵慵懒懒不说,还在他面前打起了哈欠。   “二妹妹身体不适吗?府医来看过了?”   任兰嘉觉着自己今日只是惫懒了些,不知怎么他们都觉出她不适。   “无事,只是换季有些没精神。”   任兰嘉随意找了个借口,任和郎却没那么好糊弄,那他想的是其他原因。   “王爷,这些时日都未曾回府吗?”   距离明丰帝驾崩已过去了十日,登基大典也过去了三日。这些时日任和郎几乎每日都在宫中守灵,而每一日他都能见到陈朝的身影。   明丰帝丧典上上下下的事还有登基大殿以及朝中诸事,光是这些事都不知道要消耗掉陈朝多少精力和时间,就这样任和郎还时常在太极殿看到陈朝,任和郎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从未睡过觉,更别提回府了。   任兰嘉:“回过两回。”   第一回是那日朝会后,他把她和让哥儿送了府,然后陪着他们母子用了午膳就回了宫。第二回是登基大典那日,他也随他们母子回了府,虽留宿了但只同她说了会话就沉沉睡去了。   对于这些时日他的不归,任兰嘉没什么感觉,她只觉着正常。毕竟是护了十余年的亲外甥,他悲伤甚至内疚都正常。他独自消化,不求她共情便已然很好了,毕竟她做不到感同身受。况且宫里还有太后和陈国夫人,陈国夫人自年关之时让哥儿失踪那回就生了病,如今病未痊愈又得此噩耗,更是病重,就这样。她还要拖着病体去宫中看太后。   陈国夫人对她和让哥儿都不错,所以在知道陈国夫人病后任兰嘉就把曾老送进了宫,也带着让哥儿去看过一回陈国夫人,只是看陈国夫人时,让哥儿被和陈国夫人在一处的太后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吓哭了,自那后任兰嘉便没再去了。   这么多事,这么多人都需要他。反看她清闲一人,诸事有人替她解决,让哥儿也好好的,又何必要日日见到他,还是一个强装笑意的他。   一向对陈朝这个妹夫颇有微词的任和郎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挑剔他。   说着话,任兰嘉想到了魏棕。   “大姐夫怎么样了?”   提到正儿八经的亲妹夫,任和郎叹口气。   “这外伤好养,但想恢复内里元气只怕得一段时日。”   毕竟是险些丧命的重伤。说到魏棕,任和郎倒想起一事:“原来跟在你身侧的观海要接手千牛卫是吗?”   魏棕虽保了命,但这官职是保不住了。明丰帝的事要有人担责,而统领千牛卫的魏棕便是被问责的第一人。自明丰帝驾崩后,就不断有大臣上书,要严惩千牛卫上下,尤其是魏棕。什么处斩,流放,剥爵,都有人说,最后是陈朝发了大怒,按下了这些奏折,只夺了魏棕千牛卫将军一职。   任和郎去看魏棕时,魏棕倒想得开,说这么多年忙于公务,如今能保一条命闲下来陪陪夫人和儿子已经很好了。   魏棕乐观,而宫里的千牛卫也被调离了不少。如今任兰嘉又不带让哥儿住在宫里,宫里倒也不需要那么多千牛卫值守了。反倒是长公主府,得重重严守了。任兰嘉又不喜欢生人日日在眼前,所以原本就负责长公主府守卫的观海就成了千牛卫将军的不二人选。   观海这些年虽然一直跟在任兰嘉身侧,那他也曾被安宁长公主送进过军营,也立过军功的。若不是当年叛乱,安宁长公主身亡,观海在军中早有一番建树了。   原本任兰嘉无心朝事便也罢了,如今有机会她自然乐得给身边人。不只是观海的千牛卫将军一职,就连齐与的金吾卫将军一职,也是任兰嘉先斩后奏没和陈朝商议过就在朝会上公布了。而事后,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对于她拿着他的私印,带着五百黑甲军进宫大闹朝会,他也什么   都没说。只是说往后恶人他做便好,他不希望别人指摘她。   观海虽要接任千牛卫将军一职,但往后大多时候还是要在长公主府,这样她也心安。   而任兰嘉不希望那么多千牛卫入府,所以她花重金买下了左右两座大宅扩大了防守圈。其实即便任兰嘉不买下来,左右两侧大宅的世家也得搬走。而这样一来,也几乎大半个坊市被圈入了长公主府的范围,仔细算算,真不比内宫小。但唯一的不同这里没有宫墙,没不似宫中那么死气沉沉。府里也没有内侍宫女,贴身伺候任兰嘉的依旧是她用惯的侍女小厮还有侍卫。就好比一日三餐从不忘端药的素念。   任兰嘉和任和郎说着话呢,素念就端着今日的汤药来了。药方是曾老换过的,保胎的,但只是任兰嘉知道,素念还以为是为了任兰嘉上次晕厥开的药。   素念刚端着药进来,任兰嘉就察觉到不对,今日的药味怎么这么重。待素念端着药走到任兰嘉面前时,扑面而来的药味让任兰嘉皱了皱眉,随后一直慵慵懒懒的她突然直起了身子,干呕了一声。   素念顿住了脚步,任和郎则是立马起身。   “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呕……”   任兰嘉又呕了一声,随后她压住胸口,压住腹中翻天覆地般的恶心的同时挥了挥手。   “快……把药端出去。”   素念看了看手里的药,有些无措:“奴婢这就把药端出去,请曾老……奴婢马上让人去宫里把曾老请回来。”   素念慌慌张张端着托盘往外走,走到门外,慧心正好带着侍女抱着让哥儿走来。看到素念慌乱的模样,慧心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   慧心话音刚落,只听屋内传来了几声干呕声。   素念急得眼都红了:“不知道王妃怎么了,我得找观海去找曾老。”   慧心:“快去!”   说罢慧心抱着小主子踏进屋子,一进屋她就看到她主子弯着腰俯在榻沿上干呕不止,而榻一侧是踱着步有些不知所措的二公子。   慧心急步上前,把怀里的让哥儿塞到了任和郎怀里。   “二公子,麻烦您抱下小主子。”   自登基大典后,府里上下的人改了口,不叫让哥儿小世子,但也不叫圣上,任兰嘉只让他们叫小主子。   任和郎怀里突然被塞了个让哥儿,他稳稳接过抱住的同时,心神也稍稍定了些,然后他就看着慧心和侍女们围在任兰嘉身侧又是拍背,又是倒水给她漱口,一番下来,任兰嘉还是呕吐不止。看着任兰嘉那模样,让哥儿都急得呀呀叫。   慧心一直往外看,不一会,匆匆脚步声传来,看到进门的人慧心眼睛一亮。   “观心,你来了。快看看王妃这是怎么了?”   观心是在外院碰到素心的,她让素心去找观海后自己疾步进了内院。   观心刚进门,侍女们就主动让开了位置。观心走到榻旁坐下,然后又扶着任兰嘉靠在她身上,抓住了她的手腕。   搭着脉,观心低声问。   “郡主除了呕吐,还有哪不适吗?”   任兰嘉方才是困顿,现在是恶心加头晕,她整个人难受极了,观心问她,她刚想张嘴结果又是一阵恶心。   观心结合脉象再看任兰嘉的反应,明白了一切。她看向慧心:“去取些酸梅子过来,其他酸果子也都取些来。再把窗子打开,屋子里所有散香的物件都撤出去。”   慧心身为任兰嘉的贴身侍女,自幼是被宫廷嬷嬷严苛教导的,如今观心这么一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脸上闪过喜色,看向一众侍女。   “还不快去……”   众侍女各自散开,慧心则立在任兰嘉身侧依旧拍抚着她的背。而此时让哥儿也彻底在他二舅舅怀里坐不住了,挣扎就要下来,任兰嘉听到动静,看向让哥儿,刚想笑笑。   “呕……”   片刻后,屋子里所有窗大敞开了,侍女们又端来了不少酸的吃食,任兰嘉试了好几个才算勉强止住恶心。压着难受,任兰嘉看向观心……   “我这是怎么了?”   观心:“郡主怀了身子,怀胎初时犯恶心呕吐是常见的。但如何缓解,属下也只是一知半解,还是得问问曾老或者老嬷嬷。”   站在一侧一直干着急的任和郎听到观心的话也放下心:“恭喜二妹妹,这是喜事。”   喜事吗?   怀让哥儿时她顶多只是困顿,可从没有这样过。她方才险些都以为自己是中毒了。   任兰嘉皱着脸,任和郎怀里的让哥儿抱着一个酸果子啃也被酸到皱着脸。本就长得八分像的母子俩顶着一模一样的神色也是有些滑稽。   而自这次起呕吐就像开了头,再也止不住,即便是医术高超的曾老来了都束手无策,这情况一直到了五日后,这些时日一直以皇宫为家的陈朝终于回了府。   陈朝刚回到府上,进到正房,就见到他的夫人和他的儿子同坐在软榻上,一大一小手中各自抱着一个酸果子在啃,即便那酸果子酸的他们龇牙咧嘴他们还在吃。   陈朝沉闷多日的心,在推开门看到他们母子龇牙咧嘴皱着脸的丑模样时,不由笑了出来。而这是他这很长一段时日以来头一回笑,他甚至笑出了声。   短促的轻笑声让屋子里的母子俩一同转过了头,母子俩眼里是同样的茫然。   “你怎么回来了?”   陈朝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如今他踏进门带着清冽的皂角香。他走到软榻旁,坐下,从背后环住了任兰嘉,然后把头靠在了她的肩头。   “想你和让哥儿了。”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包裹着任兰嘉,任兰嘉不知怎么,莫名觉着这气息很舒服。所以她也没有推开他。然后她又听他道:“你清瘦了?这些时日没有好好用膳吗?”   瘦了?   任兰嘉微微偏头,对上了他的眼。   他说她清瘦了,他自己呢?他一进门任兰嘉就察觉到他有些不一样,再一环上她,任兰嘉就感受到他的胸膛不如以往宽厚。   她是因为孕吐,他呢?   父母两人眼神交织,从始至终被忽略的让哥儿不乐意了。他攀着任兰嘉的身子站了起来,还没等陈朝看他,他还沾惹着酸果子汁的手就拍到了陈朝脸上。小手一抓,手指混着酸果子汁扎进了陈朝的眼睛里。   这些时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陈朝在进屋不到一刻,被自己儿子弄得泪流满面。   清水洁面冲眼后陈朝顶着有些红肿的眼睛坐回到了任兰嘉身侧,至于让哥儿,任兰嘉怕陈朝和他秋后算账,早早就让慧心抱了下去。   夫妇俩难得独处,原本还要靠酸果子压制恶心的任兰嘉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也不知怎么就不恶心了,任兰嘉抽了抽鼻子。   “你用的是什么皂角?”   难得回府的陈朝没想到自己的夫人一开口居然是问他用的什么皂角,他觉着好笑之余也惯着她。   “青云备的,你喜欢一会我让青云送些来。”   任兰嘉点点头,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舒服,任兰嘉也就坐在他身侧未动。   “母亲怎么样了?”   提到陈国夫人,陈朝眼眸一黯。   “子山丧典结束,母亲想带阿姐回凉州。”   凉州阔辽,虽偏远但总比幽暗压抑的深宫要好。太后得的是心病,这心病即便是曾老都治不了。曾老从宫里出来也同任兰嘉说过,太后再这样下去,只怕很快就会郁郁而亡。   这是他的家事,任兰嘉也不想多管。但该做的任兰嘉也会做的。   “观心也要去凉州,那我让她等母亲她们一同走。观心是曾老亲自教的,医术虽比不上曾老,但比大多医者都要好。到时候她在凉州也会照料好母亲和皇嫂的。”   陈朝本也做了好一切准备,但这是任兰嘉的心意。陈朝点点头然后环住了她,把她拥在了怀里。   这一夜,陈朝没有回宫,而是宿在了府上。看他换了寝衣出来后,任兰嘉才发觉他是真的瘦的厉害,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他所承受的一切,他都默默自己一个人担了,消化了。任兰嘉原本觉着这样也好,直到她看到他消瘦的身躯。   要知道他当时替她挡箭重伤卧床时都比眼下健壮。   坐在榻上,看着他穿着寝衣就上了榻,任兰嘉压住心头莫名的酸涩。   “怎么不脱寝衣就睡了?”   自成婚后,他一向是脱了寝衣才睡的。   陈朝:“今日有些凉。”   任兰嘉皱眉,找借口都不知找了好的。   他隆冬腊月都脱,如今可是快入夏了。   盯着他,看着他坐到自己身侧后,任兰嘉猛地扑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然后她不管不顾就扯。陈朝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住了,可又怕她摔下榻。于是只能一手护着她,一手护着自己的衣襟。   陈朝:“夫人……嘉儿……”   任兰嘉瞪着眼:“陈朝,你把手松开,我今日非要看……”   陈朝被她迸发的怒气和力气震住了,护着衣襟的手不自觉也松了松,而任兰嘉也借机成功扯开了他的衣襟。   素白的寝衣大敞着,任兰嘉也看清了他的身子。原本他的身子健壮宽厚,肌理分明,任兰嘉以往睡时最喜欢摸着他的小腹入睡。可如今,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的身子消瘦,肋骨根根分明,穿着层层衣赏时,有骨头架子撑着还不觉着明显。如今褪去所有外衫,最清楚他身子的任兰嘉径直红了眼。   看她红了眼,陈朝急忙将敞开的衣襟系拢,然后他捧着她的脸。   “怎么了?”   他还问怎么了?   任兰嘉一把拍开他捧着她脸的手,扯过一旁的头枕就往他身上砸。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外甥死了,你阿姐不想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吗?好啊,那你就早死了痛快,反正我和让哥儿在你眼中一点都不重要。你只顾及着你外甥你阿姐,生生把自己作践成这模样。好,你早死了也好,我也好早些给让哥儿换个父亲……”   任兰嘉毫无章法拿头枕砸他,怒骂的同时却不知为何流了泪。   他既然这么作践自己,那还不如她打死他算了。   屋里的热闹传   到了屋外,值夜的侍女瞪大了眼睛,然后急忙叫来了慧心。慧心赶来听到屋里的动静也皱了皱眉,她不担忧其他,只担忧她主子动怒伤了身,毕竟她主子现在怀了身子。   慧心犹豫了会,刚想叩门,屋子里的动静停下了。听到屋里安静了,慧心便收起了手,但她立在门外未走。   而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头枕被丢在了地上,方才还怒骂不止的任兰嘉被人压在了被褥里,原本用来挥舞着头枕的双手被人擒叩在了头顶,至于她的嘴被人用唇堵住。   他的唇只是为了堵她的嘴,没有其余动作。双唇紧贴,直到任兰嘉不再挣扎冷静了下来后,他的唇这才离开了她的双唇,转而吻上了她的脸,又吻上了她的泪,一寸一寸最后双唇贴在了她渗泪的眼角。   “嘉儿……别说气话好不好?”   他嘴唇微动,言语中带着一丝哀求的语气。   任兰嘉一顿,但她心中余怒未消,刚想让他起来,又听他道:   “自我幼时,父亲就常常带我登城墙,他告诉后,守护这些城墙边线将是我往后一生的职责。而幼时起,我就在为这样的一生做准备。直到阿姐出嫁入东宫,父亲又告诉我,我要守护的边城和防线更长了,不再是凉州,而且我往后不能纯靠武力兵法而是得靠心智取胜了,就这样我又入了京。说实话,我那时真的很不喜欢上京,我厌恶上京城的权谋争斗。可我别无选择。这些年,我做的一切,不止是因为阿姐和子山是我的亲人,还因为他们是太后和当今帝王。他们的身后,是权谋交织,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错一步,会死很多很多人。所以我不得不在意,我也必须在意。子山死了,我当舅舅的没护住他,我失职了,但不只是如此,我做为臣子也失责了。这些年,我以为自己殚心竭虑,算无遗策,顾虑到了一切,可终究我什么都没做好。臣子,儿子,舅舅,父亲,夫君。我什么身份都没做好,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我……”   他的唇贴着她的眼角,听着他沉痛的声音,任兰嘉感觉到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过。她没流泪,所以那泪是他的。   他清瘦的身子依旧俯在她身上,任兰嘉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子微微的颤意,而他擒叩着她双手的手在此时松了松。   任兰嘉挣了两下,双手挣脱开他的禁锢后,她也没有推开他。而是环上了他精瘦的腰身。   “不是的……”   任兰嘉开口,俯在她身上的人微顿。   “你没有让所有人失望,最起码没有让千千万的百姓失望……”   权贵世家集权,专政,贪官污吏大肆敛财,囤积土地,逃避赋税……这些种种问题从任兰嘉的外祖父先太祖在时就存在了。先太祖晚年间意识到了这些,所以才抄了裴家,然后顺着裴家处置了一大批世家。先太祖手段虽雷霆,但那时他已时日无多了。而这些烂摊子先祖,先帝在时都没能解决,直到明丰帝登基,陈朝掌权。   陈朝在朝中虽享恶名,但百姓却甚少说他不好。这些年,世家集权被分散,剥夺。众多贪官污吏下马家财被清算。各州土地,赋税全部重查。如今又有了稽查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而这些受益的正是千千万的百姓。这又何尝不是他父亲说的边城和防线呢。比起凉州边墙,他如今护下的百姓更多了不是吗?   这些时日,陈朝一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不管是她曾经失踪的事还是明丰帝驾崩,这些事都反复折磨着他,时刻提醒着他,他的失责。   任兰嘉继续道:“你又不是神佛……再者说,就连算是神佛都护不住所有人,你看这世间还有多少人受苦,那些人日日祈佛,祈佛有什么用,还不如来祈祈摄政王。”   陈朝僵着身子,撑起身子,看着身下面容平静宽慰他的人,和片刻前还疯狂拿头枕砸他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嘉儿……”   陈朝呢喃了一声,任兰嘉对上了他深沉的双眸,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别以为我这么说我就不同你生气了。反正你压根就不在意我和让哥儿,但凡顾忌着我们,你就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我……”   陈朝想辩解,却不知怎么辩解。   看他说一字后就又闭着嘴不说话了,活生生一副闷葫芦模样,任兰嘉是真又生气了。她一把推开他。   “今夜我去和让哥儿睡,你自己睡吧。”   任兰嘉推开他后就要起身,刚坐起身,被他从背后环住了腰。   “嘉儿,你失踪时我射杀了一个同你长的一样的替身你知道吗?”   任兰嘉不知道他这时候提这个干嘛,但他环着她她也动不了,只能答。   “嗯……”   陈朝:“看着她顶着你的脸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模样,我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寻到你时,你也是那样,我会杀光所有人,然后去陪你。”   任兰嘉僵着身子,缓缓转头。然后对上了那双眼底都是她的眼眸。   四目相对许久,任兰嘉眨了眨盈盈的双眼。   “那让哥儿怎么办?”   陈朝:“那个小没良心的,不是尿我一身就是扎我眼睛,把他留给观海他们吧……”   看着那双眼,任兰嘉想起了她父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嘉儿,父亲对不住你,我真的太想你母亲了……我怕她一个人受委屈……”   他想下去陪她,也是怕她受委屈吗?   这一夜,慧心在屋外站了许久,直至夜深屋内都再无动静她才转身离开。   第二日,慧心目送男主子出府,再去伺候自己主子起身时,发觉她脸上一直噙着笑,似乎心情颇好。慧心还记着昨夜的吵闹,她也不知是何情况,但看着自己主子心情好她也没再问。   这样的   日子持续了两日,直到她主子抱着一堆皂角边呕边哭:“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个……呕……”   慧心懵了,青云则彻底吓傻了,面对慧心的凶狠的眼神,青云连连摆手。   “慧心姐姐,王妃让我取王爷贯用的沐浴皂角来,我取来了,都取来了……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啊……”   慧心收回眼神,走到任兰嘉面上蹲下。   “王妃,奴婢再给您寻些其他皂角来可好?”   任兰嘉泪眼朦胧:“我只要他用的那个……”   青云彻底无法了:“王妃,都在这了……”   青云甚至把他主子用了一半的都取来了。   半个时辰后,离府两日未归的陈朝匆匆回府,刚到府门就看到青云在候着他了。他皱眉刚想问怎么回事,青云捧着一堆皂角对他说。   “主子,热水备好了,先沐浴吧。”   陈朝刚想斥责青云,青云啪一下跪下了。   “主子,求您了,救小的一回。”   沉着脸,陈朝去沐浴,沐浴时青云围在浴桶旁一直念叨着让他多打几遍皂角,陈朝刚阴下脸,青云就会说:“都是为了王妃,王爷您辛苦点!”   陈朝忍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回到正房时就对上了她的一双泪眼。陈朝还没问怎么回事,就见她向自己扑来,扑到他怀里后她还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扭头对慧心道:“就是这个味道……”   陈朝一头雾水,又见她攀在自己身上不愿离去只能把她抱在怀里坐到了软榻上。   “怎么哭了?”   坐到软榻上,陈朝就低头问,   任兰嘉把头埋在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什么都不说,直到曾老到。   “王妃有孕在身,这情绪时有波动很正常。这一胎又怀的辛苦,王爷要多哄着,多让着点王妃。”   任兰嘉窝在陈朝怀里,能感受到他身子一僵,但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道:“知道了。”   这一日,陈朝都陪在任兰嘉身侧未进宫,任兰嘉粘在他身侧闻着他的气息止吐,而陈朝整日木木的,入睡前任兰嘉没忍住问他。   “我怀了身子你怎么好似不太高兴啊?”   陈朝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会,自然是高兴的。”   任兰嘉看他那模样,只是他还沉浸在悲伤中,无法大喜,所以也就没再纠结。   而陈朝知道她有孕后,每日都会归府。归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老老实实给她当止吐的工具人。吐的少了,任兰嘉消瘦下的身子也渐渐又丰盈了,而他也在任兰嘉有意的投喂下慢慢恢复原有的体型。   有他在身侧,呕吐是少了。但任兰嘉的情绪多变却仍存在,许多时候她上一刻还能笑下一刻就能因为一件事不如意大哭。而更多的是她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发火。而他,包容了她所有的情绪。以至于每每任兰嘉感觉他对于她怀这胎没那么高兴时,又会被他的这些行为转移注意力,直到……   “曾老,嘉儿这胎怀的辛苦。是不是因为怀这胎时服了那药的缘故……这胎会不会伤她的身子?”   “王爷何意?什么药?我给郡主开的药一向都是温补的。”   “催情散……”   “王爷知道郡主曾服了催情散?王爷无需担忧,算算时日,郡主服催情散时虽然已经怀胎了,但是那时我也及时解了,所以不会伤郡主身子的。”   “曾老,你是说,嘉儿服催情散时已经怀胎了?”   男人几乎重复了一遍,然后又听:   “对啊,不然呢?”   屋子里的男人还来不及欣喜,啪一声,屋门被人踹开,随后一道白色身影席卷而入。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白色身影又席卷而出。   一进一出,不过几息,曾老年纪大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本站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也追了出去。   “嘉儿……”   “嘉儿……嘉儿……”   陈朝人高腿长,不过几步就追上了那道白色身影,陈朝抓住她的手,迫她停下的同时转过了她的身子,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泪脸。   陈朝自己脸上还顶着红印,却已经熟练去擦她脸上的泪。这些时日,他没少给她擦泪。她怀这胎,真的是变得又娇纵又难哄。   “不生气好不好。是我错,是夫君错了……”   任兰嘉看着他,又怒又气又委屈。   他居然觉着她这胎是失踪时怀上的,他居然以为这胎不是他的,怪不得他表现的不像她怀让哥儿时那样。   可他都以为不是他的,他还哄着她让着她日日抱着她做什么,堂堂摄政王,自己的妻子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不觉着屈辱吗?他没有尊严吗?   任兰嘉气怒之下心情又很复杂。   陈朝把她抱在怀里:“对不住,是我错了,是我小心眼了……那日李怀远用话激我时我不信的,可我去庄子上寻你时,看到你的肚兜和其他男人的中衣堆在一处后,我就全然失了理智了。我想质问你,可在见到你后,我就觉着,都不重要了,你活着你还能回到我身侧便好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意。对不住,我不该不信你的……是我错了……”   陈朝不断解释,任兰嘉却想到了他接到她的那夜,他那些奇怪的行径。浴池,榻上,他吻遍了她全身,甚至是那处……   他以为她和其他男人……   他怎么还能毫不介蒂做出那些事……   被男人紧紧拥在怀里,任兰嘉原本的那些怒气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满腹的委屈。   “你混蛋……”   陈朝亲吻她的头顶:“是,我混蛋,我混蛋!”   任兰嘉真的很想再扇他一巴掌,可突然她小腹一抽,她痛吟一声,男人立刻松开她一脸紧张:“怎么了?”   任兰嘉捂着小腹:“不用你管,又不是你孩子。”   陈朝一把将她横抱而起:“莫说气话。”   结果是胎儿安然无恙,但夫妇俩却被曾老劈头盖脸一顿斥。   送走喋喋不休的曾老,陈朝转身回房,看到自己的夫人又红了眼眶,陈朝有些无奈。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解气。嗯?只要你说,我都做……”   任兰嘉看向他:“我要去益州,你陪我和让哥儿去益州!”   陈朝:“益州?”   任兰嘉啜泣着:“我什么准备都做好了,马上可以带让哥儿去益州了,都怪赵泰德……”   陈朝眯了眯眼眸:“做好准备?带让哥儿去益州?”   任兰嘉:“……”   完了,说漏嘴了……   对上那双逐渐锋利的眼眸,任兰嘉眼睛一闭。   “我不管,我要去益州,那是我的封地,我要去……”   闭着眼,任兰嘉被人抱起放在腿上。待她再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夫君宠溺又无奈的模样。   “好,带你去益州!这样能原谅了我了吗?”   “嗯……”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